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穿越重生之男妻清溪》斯源 文案: 虞清溪望着那人坐起身来,有些发懵。 前世被唾以“克夫”,就是因为夫君过了洞房花烛夜就去了。 今世,夫君倒是熬过来了?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重生 宅斗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清溪任桑榆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物是   一户公寓里,两名职业杀手十几招制服一个少年。其中一名杀手无视少年倔强又挣扎的目光,匕首一划割破他的颈动脉,一手强力压制着这少年的反抗,一手抬腕看着手表计时。另一名杀手很快开启了燃气,迅速地取出一块布擦拭痕迹。   “好了。”压制少年的那名杀手放下手腕,又看了一眼已不再动弹的少年,放开手走了出去。   消痕迹的那名杀手再检查了一圈,紧随其后,在出门之前弹出一道火星,迅速关上门。   “轰”一声,火花从窗户喷出,震得整幢公寓轻晃。一瞬间,小区里的居民都涌了出来,报警叫救火车,十分嘈杂。趁着混乱,两名杀手绕开摄像头,悄无声息地离开这座小区……   红帐里头的少年瞬间抓紧了手下的鸳鸯刺绣被面,眉头紧锁,额上的汗沁湿了鬓角的发丝。他挣扎了一番,身子如在烈火里炙烤,却是没有醒来……   若弥京郊一座庄子突然燃起了大火,火焰与黑烟翻腾,少年皱着眉呛醒过来,稍一抬头便看到周围横了几具尸体。也来不及多想,因为浓烟已弥漫了大半屋子,怕是支撑不了多久。少年咬了咬唇,支起身子要往外爬。可两腿已被打断,稍一动弹就疼得他冷汗直流。他咬牙用手肘撑着地,一点一点地往外挪,身后慢慢拖出一道血痕。突然,他听到了一丝异响,猛然往上看去,梁木轰然塌下,正是落向他所在的位置。顷刻间,楼屋坍塌,尘烟飞散,火光冲天……   少年手下的红锦缎面已晕湿了一块,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隐隐可见,指尖紧紧抓进绸料。突然,他浑身一颤,从接二连三的噩梦里惊醒过来。屋内一片喜庆,红色的帐顶,金线刺绣的被面,窗户上的喜字,还有燃尽的红烛。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又是那么熟悉。有三年之余未踏入这间屋子,自然是陌生的,可到底也小住过一些时日,一眼便认了出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看向右侧,好似有轻微的起伏。他施手探过去,微微一触。是温热的,活人!他轻舒了一口气。   眉头刚舒展开,却又很快拧起。虞清溪自问两世都谨慎而低调,为何结局都是被杀,还落了个尸骨无存?他虽说是现代人,对火化尸体不会有什么异议,可置身于火海,炙热舔舐身体的疼痛却是清清楚楚地记着,实在是不好受。若说第一世亡故是有父亲的职业过于特殊的缘故,那第二世是什么原因?难道是经商时得罪了某些势力?可对付一个商人,用得着下这么大手笔?那十来名黑衣人的身手,一看就不是普通的杀手。虞清溪苦笑,再琢磨也是琢磨不出什么,头也是沉得厉害。   虞清溪抬起手,看了看手掌里断成两截的生命线,轻叹了一口气,两世都没有活过二十,如今多想又有何意义?面对再一次重生,虞清溪就没那么惊讶了,稍一打量就能明白。他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额头,果然,发烧了。脑穴微微有些发疼,昏沉得很。   他拉开锦被缓缓起身,站到铜镜前默默端详。现在的他是十四岁,若是与前两世一样,那便是还有五年之多可以活。五年啊,虞清溪摩挲着手掌上的生命线,微微有些黯然。再抬眼,他伸手描摹着铜镜边缘上的纹路,看着镜中的自己兀自发呆。   李敏煜醒来的时候,便看到一室朱红,仿若是喜房。稍一侧头,便看到这间屋子的摆设,陌生得很。他明明是死了的,那么高的悬崖,断不会有生还的可能,怎会出现在这喜房里?难道那一幕是假的?他大哥最终不忍心,救下了他?可这喜房是怎么一回事。李敏煜抬手欲按一按眉心,突然手下一顿,这分明不是他的手!他的手骨节分明,青筋隆结,并不是现在这样……手背上微微一层薄肉,筋络只现出淡淡的青色,清隽细嫩。   虞清溪听到床榻上的动静,便走了过来:“你……”   李敏煜望了过去,面上不显,心里却又是一阵震撼:这……这不是任家三少夫人吗?他有些不可置信,一边起身,一边细细打量着他。任家三少夫人在京都可是名人,当然,除却私下传的“克夫”名声,大多是因这人经商了得,手下的买卖遍布全若弥。他曾有幸见过一次,此人虽出身商户,可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大家风范,丝毫没有商户的浮夸与狭俗。面前的任家三少夫人好似比他见过的稍显稚嫩,可是,任家三少爷再早逝,也轮不到他娶过来!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虞清溪看到面前这人起身,也是有些发懵。方才头昏沉着,看到身边人活着便没有多想,现下才想起来,在上一世,他的夫君便是在洞房花烛夜就去了。一早起来,任府红绸换白幡,他连敬茶这一道都没有过。由此,“克夫”的名声便一直跟着他。他本是不在意这些的,可刚开始经商很是艰难,其中不是没有这一茬原因。   “唔……”李敏煜按着眉心,忍受着眼前一阵阵发黑。   “快躺下。”虞清溪赶紧伸手扶着自家夫君往下躺。他按了按被角,转身走到屋门口,轻声喊道:“春雨,传大夫。”任三少爷的名里带“木”,需要水来滋生,身边的奴婢小厮都是以春为打头,大多与水沾上些意思。上一世,春雨虽是任家家仆,却是一直忠心耿耿地跟着他。也是喊习惯了,便没有注意到,方才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熟稔。   “是!”春雨应下的同时,不禁暗暗赞叹,就昨夜那么一小会儿,三少夫人竟然叫得出她的名?   在游廊里,春雨迎面见着老爷夫人相携走来,后面跟着大少爷二少爷,还有一些庶出的少爷小姐姨娘之流。任夫人范氏看到春雨福身行礼,便问:“什么事?”   “夫人,三少夫人让奴婢请大夫过来一观。” 春雨虽脚步快,却是半分都不凌乱,脸上也不现慌乱。   “那你赶快去。”任范氏并没有多说,与任老爷相视一下,赶紧往灏瀚苑赶。   任桑榆身子不好,他们为了体谅他,特意将敬茶改在灏瀚苑主厅。现下灏瀚苑要请大夫,一大群人自然是先往厢房赶。   任之初突然顿下脚步:“长榆、星榆随着我与你们母亲进去,其他人去主厅候着。”   “是。”众人自然不敢有异议。   虞清溪前脚刚听到小厮春华来报,后脚便看到一众人走了进来。   “父亲、母亲……”虞清溪喊道。   “我们在廊里看到春雨去请大夫,桑榆如何了?”任范氏望向虞清溪,眼里很是急切。   “方才……三少爷起了身,好似有些发晕,”虞清溪道,“清溪便做主让大夫来看一看。”按说,成亲次日也是在大喜之日内,请大夫总归是传出去不太好听。可想着夫君的身体,还是喊了大夫过来。   任范氏冲他点点头:“做的对。”   一众人站在床前看着,虽有担心却是没有出声惊扰。   任之初倒是瞧着,桑榆的脸色好似没以往那么苍白。他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虞清溪,心中倒是稳了几分。   大夫就在任府里住着,过来很快。他给任三少把了把脉,眉头舒开:“老爷夫人不必担心,三少爷的脉象看起来大好了,老夫换张方子,三少爷细心调养一番便可!”他本是不信这冲喜一说,如今看下来,倒是确实有效。   “好!”任之初闻言彻底放心,脸上顿时笑开了。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任范氏喜极而泣。   “弟妹,”长榆望向虞清溪,“多谢了!”   “是啊!”星榆也是点头笑道。   虞清溪微微有些窘,不过有过一世的经历,倒是也不会觉得太尴尬:“两位兄长客气了。”听到夫君身子大好,他心里也是开心,至少不会有“克夫”一说了吧。   “清溪,”任范氏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昨夜照顾桑榆也是累了,这几日的晨昏定省便免了,有什么事便让奴婢小厮们去做。”   “谢母亲。”虞清溪点头。前世那么多人指责他“克夫”,任范氏虽心痛儿子病逝,却没有说过虞清溪一句,对他还算维护。虞清溪这个“谢”字,倒是真挚。   任之初听到称谓,想起主厅里的一众人,便道:“桑榆身子需要修养,这敬茶便免了,长榆出去与大家说一说,清溪便好生休息休息吧。”   “谢父亲。”虞清溪道。   任长榆大步走去主厅,这敬茶虽免了,可礼都是留下的。他带上小厮朝曦朝晖,与桑榆的小厮春华一同去,顺带去将礼拿过来。   “老爷、夫人!”春汀端了一碗米汤过来,朝任老爷任夫人行礼。   “这是什么?”任之初看着不似汤药,便问了一句。   “回老爷的话,三少夫人让奴婢准备的米汤。”春汀微微朝虞清溪看了一眼。   “是。”虞清溪点头,“父亲母亲,方才让春雨去请大夫的时候,我便让春汀去熬米汤,三少爷若是要喝药,也能垫一垫脾胃。”   任之初朝一边写药方的大夫看去。   “老爷,”大夫拿起写好的方子起身,“米汤的确很适合三少爷喝,力能实毛窍,最是肥人。”   “好。”任之初对着虞清溪点点头,“桑榆的身子还是有些虚弱,以后便交由清溪照顾。”他点出桑榆的身子弱,还是希望虞清溪能问过大夫再行事,也是今日清溪并无出错,才说得体面些。   “是!”虞清溪道,“清溪明白。”   “弟妹,”长榆很快就带着一捧礼回来了,“这都是大家送来的礼,好生收着。”   “谢大哥。”虞清溪朝春雨看去,“春雨,好生收着。”   春雨倒是有些意外,一般新夫人进门,最器重信赖的都只会是陪嫁而来的奴婢与嬷嬷。一个跟随在新夫人的夫君身边的奴仆,都会有通房之疑,是得不到新夫人重用的。难不成是因为三少爷身子不好,新夫人才会如此放心?不过再怎么想,春雨面上却是恭谨福礼:“是,三少夫人!”   跟着虞清溪过来的陪嫁嬷嬷陈嬷嬷只淡淡扫了一眼,嘴角微微一牵,表明了心里不太乐意。可她一想,虞清溪在虞家只是个庶子,冲喜嫁入官家,自然也是束手束脚不敢有什么举动。入门第一天,谨小慎微地将一切给三少爷身边的人来打理,也是可以理解的。等过些时日,以她陈嬷嬷的本事,还怕捞不到管家事宜?由此一想,她倒是也没出声,也没有她出声的份。   “好了,”任范氏道,“我们这便离开,有甚事只管来相顾苑寻我。”   “是!”虞清溪一笑。相顾苑是任范氏的居苑,是除任之初的苍柏苑外最好的居苑了。   任范氏看着三儿媳淡淡一笑,眼眸沉静而明然,心中也甚是欢喜,这个三儿的男妻倒是娶对了。   一众人离开之后,屋里一下子清静下来。李敏煜虽然头有昏沉,却是将方才的一番言语都听下了。他,一个户部侍郎李丰年的庶子,竟在死后占了户部尚书任之初嫡三子任桑榆的身子!这任桑榆便是在新婚时逝去的,他竟能占得一个死人的身体!想到这里,他便身上一阵阵发寒。   “夫君,”虞清溪知道任桑榆醒着,没有睁开眼,他也就只当是体虚,“用一些米汤可好?”   李敏煜微微睁开眼,望着面前淡雅恬静的虞清溪,微微点点头。他,从这一刻起,就是任桑榆了! 第2章 人非   虞清溪侧身让开,由春汀上前去喂任桑榆喝米汤。任桑榆看了看他,只因现下很是虚沉,由着春汀喂下汤水,并没有说话。   虞清溪见夫君打量他,也没有躲开,安静地伴在一旁看着他一勺一勺地喝。上一世里,他与任桑榆没有什么交流。拜堂是任长榆领着拜的,入了洞房只看到桑榆安安静静地躺着,只在夜深时醒来一次,对着静坐在桌前的虞清溪道:“睡吧。”也许,那两字也是任桑榆最后一次清明,因为清早起来,他的身体已发凉。   虞清溪看着慢慢进食的任桑榆,淡淡一笑。他也不知道为何上一世冲喜未成,这一世倒是改变了,不过能活着,虞清溪还是挺开心的。   喝完一碗米汤,任桑榆觉着身上暖融融的,感觉好多了。春汀拿帕子替任桑榆擦了擦嘴角,端着碗退了下去。任桑榆看着人下去,又看了一眼虞清溪,不知要不要开口拿些饭食来吃。虞清溪似乎是看懂了他的眼神,便道:“夫君等一会儿还要喝药,晚一些再用些米粥罢。”   任桑榆这才点点头,倒是忘了,这身子可是个病秧子,随便吃东西,晚些受罪的还是自己。   “三少夫人,”春雨在后面道,“是否要洗漱用早膳?”   任桑榆这才知道,虞清溪站了这么久,还没有吃。他便马上道:“这儿有人,你自去。”   “好。”虞清溪让春雨留下,转身便去耳房洗漱。   用膳自然是不在这屋里用的,虞清溪出了屋子,去主厅侧厢。   陈嬷嬷看了一眼候在一旁的任家奴婢,便上前替虞清溪布菜。好歹是在官家,她作为陪嫁的嬷嬷,自然是不能让自家主子丢脸的。   “嬷嬷,你也下去吃吧,我这儿不用伺候。”虞清溪道。   陈嬷嬷强装出来的官家做派立马被啪啪打脸,她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任家奴婢,小声嘀咕道:“少爷……少夫人,咱是商户出来的,奴婢这不是怕人小瞧了少夫人嘛……”任家的饭桌上可是官家做派,比虞家一个商户人家要规矩多了。她也是偷偷观察了许久,才琢磨着学了些。   虞清溪看向那两个任家奴婢:“你们先下去吧。”陈嬷嬷虽说喜欢占点小便宜,可到底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上一世陈嬷嬷一直陪在他身边,所以贪墨一些钱财,他也就睁一眼闭一眼,毕竟水至清则无鱼。现下早些敲打敲打,只要不过分,也就过去了。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陈嬷嬷却是看着人走,立马凑过来说话了。   “我的少爷欸,”陈嬷嬷道,“那些个礼既是送与你的,何必交由春雨那丫头管!眼看着……姑爷身体大好,将来肯定会要纳妾生子,少爷欸,您可得好好抓着能抓住的!”   虞清溪:“……”他瞥过手心,若是只有五年,他抓那么多有何用?虞清溪夹起两根酸豆角,佐着清粥慢慢吃着,虽说任家是官家,可吃穿用度却是连虞家这么个商户都不如。在前世,虞清溪做了买卖,贴补了任家不少。他道:“嬷嬷,明日起,这些个酸豆角肉末甚么的,就不必摆上来了,给我看着弄两个新鲜素炒便可。”身上还在发烧,还是吃清淡些比较好。   “少爷……”陈嬷嬷本是等着虞清溪好好思索一下,拿个主意的,没想着得了这么句话。   “这两日午膳和晚膳也不必上荤,拿两个素菜便可。”虞清溪道,“三少爷现下吃不得荤,若是从我身上闻了荤腥,可不得馋。”他想起任桑榆看着空碗意犹未尽地样子,便淡淡一笑。   “少爷,”陈嬷嬷有些急了,“奴婢方才说的是管账的事!”   “嬷嬷,”虞清溪看向他,“官家规矩多,这儿只能管夫君叫做少爷,我,是万万称不得少爷的。”   “是,三少夫人。”陈嬷嬷敛了敛脸色。   “至于管账的事,”虞清溪看向陈嬷嬷,“我只消捏住我自己的东西,也是足矣。”任家里当官居多,经商的却是没有,靠着俸禄和庄院铺子的租金过日子。不会大富,可也不至于拮据。那些个租金甚么的,虞清溪从来没放在眼里过。   “可是……”陈嬷嬷还是有些不甘心。   “好了,”虞清溪道,“下去吃早饭吧,晚了可就没馍馍吃了。”   “哎!”陈嬷嬷无法。   “待会儿过来,将我的……”虞清溪顿了顿,“嫁妆单子拿来看看。”   “是。”陈嬷嬷看了虞清溪一眼,随后退下。   虞清溪用了早膳就回房,春汀还是沉默地立在一边照看自家少爷,看到三少夫人进屋立马福了个身。虞清溪摆手,看到任桑榆已睡了,便轻声走去外屋。春雨手脚很快,才那么一会儿工夫,就将送的礼整理了出来,列在帐上拿来给他过目。   头本的账册是这次的送过来的礼,春雨手里没有三少夫人的账目,自然不好开口要过来誊录,录在三少爷的账册上也是不妥,也只有单独开列出一本。底下的几本都是三少爷苑里的账册,录载着从小时到现下的月钱和礼,花费倒是不多,那些吃用和药钱都是从公中出的。   虞清溪按下账册,看春雨:“这些个账册还是由你来登载……”话还没说完,被走进来听个正着的陈嬷嬷打断。   陈嬷嬷既心急又委屈,将虞清溪的嫁妆单子递了过去,又瞟过春雨,以示自己奶嬷嬷的身份。   虞清溪又好气又好笑,为了刷存在感竟是连面子与都顾不得了?他也不恼,略想了想,便将其中一本苑里的账册递给陈嬷嬷看。这账册记载得很是清楚,礼品那些个自不必说,银钱方面是日必结余,月必小结。啊,倒是忘了,这任家的大家长就是户部的尚书,连底下的大丫鬟都是做了一手的好帐!   陈嬷嬷“惶恐”地接过来,稍稍一翻看便已明了。唔……那些个礼倒是挺多,可贪墨起来不是很方便,任家规矩多,三少爷的库房还有一本帐,由管库房的奴仆在做,进出都要两两对拢。再看银钱,好似除了月钱就没甚其他收入了,哦,也不是没有,逢上大喜大节之类的,老爷夫人都会有红包,好像也不少。就拿最近的大婚来说,老爷送了两千两银票,夫人也送了两千两银票,两位兄长也赠了五百两过来。可是,这贪墨起来也有些难度,因为出账实在太少!最近一次出账,还是在四五年前,三少爷买了一本书,花了三百五十文钱,连书名和购买店铺都写明了。她能贪墨甚?难不成写三百六十文?区区十文还费那脑子来折腾?写高了的话,难不成买的是孤本?再有,拿那小厨房来说,摆着倒是挺好看,也不是每个苑都能设小厨房的,这还是体恤三少爷身子虚弱才设下的。可是为甚没有采买?最多就是拿着炭火熬一熬药,那炭火还是从公中取的!   “唔……”陈嬷嬷将账册还给虞清溪,也不说不要管账。毕竟现下进了三少夫人,怎么地都会有花销,银子总能寻得机会抓,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虞清溪温温一笑:“到底春雨做帐做得漂亮,一目了然,清清楚楚,字……也写得比嬷嬷好。”   陈嬷嬷脸上一红,原来少爷是这个意思?亏得她没将花销少的疑问说一嘴,不然,老脸都要丢尽了!   “自然,嬷嬷是老人,经验比小丫头多,我明白的。”虞清溪看了一眼红脸的虞清溪,安慰道,“就像庄子上的事,说不得春雨便不如嬷嬷了。”   “是,”春雨并无不悦,朝陈嬷嬷侧身一点头,“以后还需嬷嬷多提点。”   “嗯,不敢。”陈嬷嬷稍稍挺直了身板。细想一下,少爷虽说是个庶子,可好歹是嫁入官家,虞家万不敢怠慢,光庄子和铺子加了好几个,比庶女出嫁的份例多得多。当然,这也就是写在礼单上不失体面而已,实质上与嫡女出嫁的份例是不好比的。这庄子与庄子之间,有亩数差别,有肥沃贫瘠差别,这产出自然就差别大了。这铺子自然有位置差别,市口不一样,这租金便是天壤之别,用来做买卖也是云飞泥沉。再怎么样,这庄子铺子捏在手里,还怕没油水可捞?再想少爷的话,莫不是要将庄子和铺子交于她来管?   虞清溪自然是不知道陈嬷嬷心里的想法,若是知道,肯定要笑了。嬷嬷插手内苑的事倒是说得过去,庄子与铺子之类的营生物件,他可没这么糊涂。方才提到庄子,也是因为这陈嬷嬷本就是庄户出身,对亩产甚么的熟悉,若是换个没接触过庄户活的小丫头来管,肯定是要被庄户管事蒙骗过去。   想到庄户管事,虞清溪看了一眼嫁妆单子上那几个庄子,如前世一样,那么,这管事应当还是一样了。这些个管事仗着他年纪小,又是虞家庶子,贪了多少粮米银钱!若是能找到前世帮自己打理生意的罗立就好了。可罗立是在他出了任家,搬去庄子上住的时候才买来的,距现下有一年之多的时间,不知能不能找到。   虞清溪合上账本,连着嫁妆单子一并给春雨:“这些还是由你来记载,每月拿来我看一下便可。”   春雨微愣了一下,福下一礼:“是!”   “嬷嬷,”虞清溪转而看向抿嘴的陈嬷嬷,“这两日收拾收拾东西,待这边都料理清楚了,我便送你去栖霞庄。”   “少……少夫人……”陈嬷嬷抖着唇。   “栖霞庄的地最多,亩产上稍贪墨了一点,整个庄子的收成便是要压下许多。”虞清溪道,“嬷嬷便费心替我多看着点。”   “嬷嬷替少夫人做事,自然是应当的!”陈嬷嬷知道虞清溪不是要将他赶走,便顿时放了心。到庄子上,作为虞家的老人,庄子主人的奶嬷嬷,还不是由着她说话!   虞清溪看着陈嬷嬷离开,对春雨道:“我这边的账本都在陈嬷嬷手里,你得了好好翻看一番,若有甚问题,只管问陈嬷嬷。三少爷有春汀他们看着,还有我在,你便在外屋看帐吧。”陈嬷嬷的账本里头肯定会有一些猫腻,他虽说不想追究,可必要的敲打还是需要的,特别是嬷嬷马上要去庄子,省的她到了庄子里就猴子称大王。他看了一眼里屋,又道:“另外,看看账上的礼,拟一份回礼单子给我看看。”   “是!”春雨便退出去找陈嬷嬷。   虞清溪看了看沙漏,起身去里屋。任桑榆还是在睡,脸色倒是稍稍泛了一些红晕。虞清溪轻声问春汀:“苑里的小厨房可用得?”   “可以,就是米粮菜肉没有,奴婢去大厨房要一些便可。”春汀道,“若是要吃一些大厨房没有的,便得苑里自个儿出钱采买。”   “苑里有厨娘吗?或者,会做菜的奴仆,”虞清溪顿了一下道,“但是得知根知底的。”   “三少夫人,”春汀稍一讶然,又很快恢复如常,“奴婢倒是会做一些,就是不知道三少夫人吃不吃得惯?”   “那便先辛苦你几日,”虞清溪道,“回头我去与夫人说,拨下一个,或采买一个回来。”   “是!”春汀闻言就知道自己是得三少夫人信赖的,嘴角也稍稍弯了弯。   “现下先煮一锅米粥出来,熬得软软的,一会儿三少爷便该饿了。”虞清溪道,“记得,吃食不得让人随意接触。”   “是!明白了!”春汀领命下去。 第3章 人来   虞清溪按了按脑穴,身上的热度未退,脑袋有一些发沉。他到里屋坐下,倒了杯水缓缓饮下。屋子里静得很,任桑榆的睡态很好,只有浅浅的呼吸声,屋外有春华和春泽守着,不会有人闯进。虞清溪便撑着脑袋,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春汀端着一砂锅米粥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三少夫人只手撑着头小憩,背后阳光正盛,染了一圈光晕,恍若春闺梦里的男子,神秘而遥远。她就顿在那儿两忽,三少夫人便警醒地望了过来,脸上的迷茫只存在了一恍神的瞬间,马上就清明得很,快得差点让人错过。春汀敛了心神,垂目缓缓走过去,轻声道:“三少夫人若是累的话,在小榻上睡一会儿,奴婢守着不让人打搅。”   “不用,”虞清溪淡淡一笑,“米粥熬好了?”   “是。”春汀将砂锅放在桌上,“现下烫得很,等三少爷醒来怕是也差不多了。”砂锅的外头用棉胎笼护着,不会凉得那么快,也不会烫坏桌面。   虞清溪看了看外头的日头,道:“现下快到晌午了?”方才一放松,竟睡了好一会儿。   “是。”春汀道,“三少夫人可有甚么想吃的,奴婢去做”   “那就去大厨房看看,拿几个新鲜蔬菜来清炒两个菜就成。”虞清溪想了想,一字一顿道,“挑干净些的。”   春汀抬眼看了他一眼,又垂目应道:“是。”   春汀刚离开,虞清溪便望了一眼闭目的任桑榆:“吵着你了?”   “没有。”任桑榆很快睁开眼朝他望去,刚说完便不自在地偏开视线。每次装睡都能被识破,这任家三少夫人果真不是一般人。   虞清溪轻笑,走过去看了一眼他的面容,在旁边的水盆里搅了一块棉帕子递了过去。任桑榆望着面前的棉帕子有些懵,在任家三少夫人面前整理面容吗?他差点没忍住摸一摸脸上有何赃物的想法。   “呵……”虞清溪看他茫然无措的样子,便施手替他擦拭。从小奴仆环绕的贵公子,想必自己动手的机会很少吧。也罢,权当照顾病号。   任桑榆心跳如雷,看了一眼虞清溪很快又偏开,生怕自己的目光太过直白。可是,现下,他就是任桑榆,虞清溪就是他的正房夫人,有何看不得?任桑榆一面纠结着自己不是真正的任桑榆,而不敢直面虞清溪,一面又忍不住被面前这人所吸引,飘过,又绕回,再游走,又辗转,兜兜转转,如此反复……   “夫君,”虞清溪倒是没将任桑榆的目光当一回事,任何人对以后会常伴在身边的陌生人,都会如此试探又反复观察的,“肚里可轻浅了?”虽这么说着,可手下却是拿了一只碗来舀米汤了。   “有一点。”任桑榆的确是饿了。想起这具身体的孱弱,任桑榆就想拼命填东西下去。   虞清溪端着小碗过来,在床前顿了一下。春雨在看账本,春汀去做饭了,春华春泽是小厮,正守在外头。他微抿了一下唇,这是要将夫人这一职做到位啊!   任桑榆见虞清溪要喂他喝米汤,顿时挣扎着要坐起身。之前春汀喂他米汤时,也是身上发虚,故没甚动作。现下喝了米汤和汤药,又睡了一会儿,精神也好了许多,自然是不愿意仰着头接受喂食。   “夫君?”虞清溪看着任桑榆伸过来的手,略微带着轻微的颤。   “我来吧。”任桑榆道。   “夫君身体刚好,手上力道还未恢复,由清溪来服侍夫君用膳吧。”虞清溪看着任桑榆手上一顿,便想了想道,“待明日大约便可自行吃饭了。”   “那……好……”任桑榆这才垂目点头。   虞清溪一勺一勺舀得很慢,任桑榆的肠胃弱,最初有一些不适,等几勺米汤下去之后才渐渐适应,虞清溪的下勺速度才稍稍提了一点点。   任桑榆吃着吃着便抬眼看虞清溪,一勺舀出轻吹了两下,再送过来,耐心又细致。他想起自己前世,作为庶子,时刻得谨小慎微,心性自然也是被磨得极有耐心,虞清溪是否也是因为庶子的原因?他想起上一世任家三少夫人的手段,锋锐而圆润,决绝而温和,其中与任家遭遇肯定是脱不开干系的。顶着“克夫”名声,任家孤立无援,受到排挤也是有的,比庶子更是难熬,怪不得要抛头露面出去经商了。想到这里,任桑榆心中暗自有了决定。   没多一会儿,春汀走了进来:“三少夫人,饭菜已准备好,现下是要摆进饭厅吗?”   虞清溪手下停了停,看了一眼任桑榆才道:“摆这里吧,正好三少爷待会儿可以用一点米粥,少佐一点素菜也是可以的。”   任桑榆顿时喉头一滚,明明并未有声音,可被虞清溪那么清亮的眸子一瞥,无端地有些被洞穿的尴尬。   春汀应下,取了饭案过来,摆在床前。她自然而然地从虞清溪手里接过碗,侧身坐下拿着勺子拂汤。方才三少夫人那种用吹气消烫的办法,春汀作为一个奴仆是用不得的。因春汀坐的位置讨巧,丝毫未遮挡住虞清溪的方位,任桑榆进食慢了,倒是可以静静地看着虞清溪吃饭。一时之间,气氛温馨得让春汀这个介入者有些尴尬。   虞清溪仅就着青菜与菘菜,吃着饭菜。他知道任桑榆还在打量他,倒是也由着他看,并没有一丝不自在。   春汀喂完一碗米汤,向虞清溪询问:“三少夫人,三少爷是否要用些饭菜?”   任桑榆汗,吃什么不该是由他来决定?奴婢直接绕过他询问夫人了,夫人气场好大!   “这两日先用点米粥来缓缓,等脾胃好一些再吃米饭,夫君认为可好?”虞清溪放下碗筷,问任桑榆。   “好。”任桑榆又一次瞥过虞清溪碗里的米饭。   “半碗。”虞清溪对春汀道。   “是。”春汀端着任桑榆的碗,果真只两小勺装了半碗。   任桑榆遗憾地望了望那砂锅,又开始盯着那两盘蔬菜看。   “蔬菜可以吃一些。”虞清溪看到任桑榆的目光,笑道,“这菜做得不油,多吃两筷也是可以的。”   任桑榆垂目,心道忍耐力又下了许多。当初在李府当庶子,哪里能吃上这么精细的东西,能吃饱就不错了,出了门面对大鱼大肉不也能做到目不斜视!   “夫人!”外头春华春泽行礼。   虞清溪看了任桑榆一眼,放下手里的碗筷,站起身来。果然,任范氏缓缓走来,后面跟着个二姨娘宋氏和一众奴仆。这宋氏并不是安份的主,仗着还算得宠,蹦跶得十分起劲。虞清溪瞬间明白了宋氏的目的,与前世一样,应当是冲着小厨房来的。他恭谨上前:“母亲!”   “正吃着呢?”任范氏因三子大好,对虞清溪很是满意。   “是,”虞清溪道,“为方便夫君,便摆在了屋里。”   “这自然是使得的。”任范氏点头笑着。若是平时,用饭是必定不能在里屋用的,任范氏本担心冲喜而来的男媳会不受三子待见,现下看着两人如此脉脉地相对用食,心里总算是放心了,这规矩不规矩的自然是不看也罢。   “今儿个用小厨房做的?”二姨娘宋氏凑上来一看,只两个简单小菜,连荤腥都未有。   “是。”虞清溪点头,脸上淡淡的,稍显疏离,“大厨房的菜端过来,成色便不如现炒出来的好了。夫君现下脾胃不佳,更不能因此误了。”说完,还望了一眼任桑榆,好似寻求依靠。   任桑榆自然没有不应的:“是。”秉着多说多错,面对任桑榆的亲人不敢有过多言辞,生怕被疑。他不知道,本身因为生病的缘故,与亲人都是不亲近的,这一点也是白担心了。   “要我说,也是小厨房设了方便,”宋氏一笑,“想吃什么了,便弄上一桌,不像去大厨房拿来的,端到面前都已经没食欲了。”   “宋氏,”任范氏敛了笑意,“你比嫡孙娇贵多了,嫡孙都是跟着吃大厨房吃食呢,你嫌弃这嫌弃那的,大可以与老爷提这个事的。若是姨娘庶子都要求得一个小厨房,还真是得好好筹划!与老爷说的时候顺便提一提,你那苑子太小,直接换个带小厨房的苑子。倒是不巧,府里没有如此配置的苑子了。哦,若是觉得任府庙太小,另找出路也是一句话的事儿!”   宋氏一噎。   虞清溪知道前世任府姨娘庶子们对他用小厨房的事也有说嘴,可当时他是自掏腰包采买的米粮菜肉,她们只能避开他去缠一缠任老爷。也许,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任范氏已替他挡了一圈了。他对任范氏道:“母亲,清溪也是看着苑里有小厨房,才得来一用,若是犯了规矩,请恕清溪无知。”   “放心,”任范氏对着虞清溪宽慰一笑,“你这灏瀚苑里设厨房是老爷提的,不存在规矩不规矩。再有,灏瀚苑的吃食份例不少,你不必这么节俭,若是有什么合胃口的,只管与大厨房说,让他们采买了来。”   虞清溪看到任范氏扫过桌上两盘子素菜,知道她误会了,道:“荤腥入口需要耗费元气来消化,现下尚不适合三少爷吃用,这些个素菜倒是比较合适。待三少爷脾胃上去,清溪会着人添加荤腥的。”   “好,”任范氏点头,“清溪心中有数便好,若有什么事,只管来禀母亲。”   “是。”虞清溪应道,“现下正好有事想求母亲。”   “哦?”任范氏看他。   “清溪想问问母亲,可有得用的厨娘?”虞清溪道。   “这个简单,也不用从大厨房选,直接我苑里挑一个过来便是。”任范氏道。她明白,虞清溪之所以不用大厨房,怕是担心吃食上被动手脚。   “谢母亲!”虞清溪施礼。   “好了,赶快吃饭吧。”任范氏看了看三子,才半日工夫,好似气色又好了一些,心中不甚宽慰。   “是。”任桑榆与虞清溪俱是一点头。   宋氏走了一遭却是没什么都没捞着,还白白被埋汰一通,气得食欲全无。她看了一眼任范氏,心道今日真是犯了蠢,若是灏瀚苑里大吃大喝着,倒也算有个由头了,现下见着两个小素炒,实在是闹不开!明明说是从大厨房取了一大筐东西过来的,怎就做了这么两个菜!   任范氏不把宋氏放在眼里,出了灏瀚苑便直往相顾苑去。今儿个宋氏拿灏瀚苑小厨房的事来说道,倒也不是将她的话放心里,只是趁着这时候正好去关怀一下他们吃得如何,顺便替他们撑一下腰!腰撑稳固了,也就不睬宋氏了。   宋氏站在分岔路上揪了好半天帕子,才愤愤地回自个儿的苑子。有了方才的教训,她也得回去好好想想怎么与老爷说。 第4章 人往   宋氏在灏瀚苑没得到好,却总是让人扫兴的。任桑榆见虞清溪似乎未受影响,依旧不紧不慢地继续用膳,便连连看了他几眼。   “夫君,可是有甚话要说?”虞清溪搁下箸,看了过去。   “没有……”任桑榆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可不说些什么又过不去,就连春汀喂过来的米粥也不吃了,复而定定地看向虞清溪,“呃……有……”   春汀很有眼界力地收回了勺子,稍稍垂目以降低存在感。   “清溪听着呢,夫君请说。”虞清溪依旧那么淡淡笑着。   “就是……”任桑榆感觉自己有些拙舌,“我……以后会护着……你的……”说完之后,便偏开了目光,不再好意思看着虞清溪。   “呵……”虞清溪轻笑,金色的光芒在眼里流转,“那么,就谢谢夫君了。”他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宋氏过来挑事,当然,事没挑成,可这也是落了堂堂三少爷的面子。任家嫡出三少爷,为了在夫人面前不丢脸,有些场面话还是有必要说一下的。   “真的!”任桑榆急了。   “嗯,”虞清溪点头,“在清溪看来,夫君不必理那些个妇人,养好身子才是正事。”   “夫人……”任桑榆点头,“说的是!”“夫人”两字从任桑榆口中脱出时,带上几分骄傲,夹杂几分惶恐,又缠绕了几分眷恋,在这一刻,他甚至觉得这两字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字眼。   虞清溪又是一笑,但之后用膳时,两人的目光显得亲近了几分。春汀刚撤下饭案没多久,春雨便拿了一叠东西过来。   “三少夫人,”春雨将一叠纸递了过去,“账册上有问题的地方,奴婢都已罗列在纸上,一份给陈嬷嬷送过去了,一份留底待夫人核查。”   “嗯。”虞清溪接过来随手一翻。一岁时赏奴仆五两银子,呵。四岁买金钗一支,呵呵。数年夏日,炭火依旧如冬日一般采购,呵呵呵……这虞家五庶子到底是对这奶嬷嬷有多信赖,才能有此等拙劣的账册?是料定了不会翻阅账册?   “另外,奴婢按着以往灏瀚苑的惯例拟了礼单,三少夫人看一看。”春雨将礼单递了过去。   虞清溪按下礼单:“礼单放这儿慢慢看,你先下去吧。”   “是!”春雨应道。   任桑榆靠在床头,看着人出去才道:“有什么不对?”   “没事,不过是一些小蛀虫而已。”虞清溪轻描淡写道,“说来,也是夫君身边的奴仆比较能干。”   任桑榆稍往外一瞥,原来,这些个“春”字辈奴仆都是他的人。若是虞清溪不说,他还以为是陪嫁过来的。想起之前的几遭,任桑榆更郁郁了,这些个人直接跳过他,全部问虞清溪拿注意了。不过,又一想,那些个全是琐事,由夫人拿主意也是正常!这番思虑之后,任桑榆心里又明朗了!他道:“夫人觉得得用就好。”   “夫君,要下来走一走吗?”虞清溪看了看外头,“就在廊下,绿树繁盛,吐气清朗,走上一走也是惬意。”   “好。”任桑榆受不了这幅身子的羸弱,迫切希望多进食多活动。不过,他倒是高看了这幅身子,一个常年卧在床上的药罐子,站起来都花费好一番气力。   虞清溪不动声色地观测着这具身体的状况,最后在心里默叹,慢慢来吧。他瞄过任桑榆微颤的双腿,伸手稳稳扶住他的手臂。   任桑榆在虞清溪扶上他的时候,就浑身一颤。那手腕好似比他这具身体都瘦,却是十分有力。白皙而瘦削的手指隔着衣料,透着浅浅暖意。皆道美人冰肌玉骨,这样的肌肤,这样的手指,合该是温温凉凉,仿若流水,却是没想到会是这番温热触感。而且,他觉得这般触感很不错。这样温暖如煦的人儿是他的夫人,想到这里,任桑榆便是淡淡一笑。   虞清溪在触手之际便知道任桑榆在观察他,只那么一忽儿便浅笑,看来他的夫君对他的感官很好。他本就对别人的看法不是很在意,可若是身边人能和睦相处,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他也不会过差了。他扶着任桑榆缓缓走出屋子,在檐廊下停顿了一会儿。   “看着这些,果然舒畅许多。”任桑榆道。与之前的庶子小屋一比,只得感叹,不愧是嫡子待遇!院子不知阔敞了多少,绿植鲜花也是精细照料的,看着喜人的很。阳光耀得四下一片夺目,索性有碧意浓浓的绿树,姹紫嫣红的花朵压阵,才不会眩晕了人。檐廊旁盘着树藤,枝叶繁茂,阳光从缝隙里漏下,光影斑驳,十分宜人。   虞清溪扶着任桑榆走了一段便打了回转,抬眸看到这人兴致正浓,便道:“现下回去小憩正好,接补一下气力,晚些时候再来走一圈。”   任桑榆觉得自己睡得挺多,现下走一走都觉得精神挺好,刚想说些什么,却是在这么近的距离里看到了虞清溪眼底的疲乏,所有的话语便都埋了下去,只点点头:“好的。”   任桑榆回到床上,本以为会睡不着的,却是沾床没一会儿,便睡熟了过去。在脑海陷入黑甜前的一刻,他迷迷糊糊地想起,夫人好神算!   虞清溪刚端起一杯茶水,才一个转身,便看到任桑榆已睡熟,极淡地露了个果然如此的表情,他捏了春雨拿来的纸走去外屋。   外屋就虞清溪的陪嫁丫鬟安喜宁喜在,春雨春汀轮换下去了,外头守着的春华春泽也是换成了康喜泰喜。奴仆们吃饭的时间很有限,主子用膳的时候得在一旁伺候着,等主子休息了才能轮流着去吃,还不敢多耽搁时间。虞清溪只扫了一眼,便坐下垂目思索。这“喜”字奴便是虞清溪从虞家带过来的,除了康喜其余三个都是虞家放在他身边的眼线。这些个东西放在身边也是膈应得很,得寻个时机打发了出去才是。   没多久,春雨春汀便进来了。春雨看着夫人对着礼单沉思,以为有什么不对,便上前问道:“三少夫人,可是有什么需要改动?”   “唔……”虞清溪抬头,瞬间回神,他拿起自己的嫁妆单子,指了指那一长串首饰,“那些个准备送出去的三少爷的玉石珠宝全都换下来,姨娘庶女之流,便送这些个。”男子的陪嫁竟放了这么多女子首饰,这真是不知道说虞家主母强势还是愚笨。   春雨一瞥也是脸色稍有尴尬,登录嫁妆单子时她也是诧异了一番,不过想来商户家财颇丰,内宅的争斗必不会比官家和缓。拟这礼单的时候,她只从三少爷的私库里寻了些差不多的东西写上,万不敢动三少夫人的嫁妆的。官家人若是动用新嫁娘的嫁妆,可是非常失脸面的事。春雨犹豫着,正想将这弯弯绕绕说与夫人听,便被虞清溪打断了。   “这些个我又用不着。”虞清溪淡笑一下,指了那“竹节纹玉簪”道,看了一眼一水青绿色衣裳的春雨道,“这应当是简单又雅致的,你戴着正好,便送与你罢。”   “这……”春雨一惶,见夫人神情温淡,便谢恩,“多谢夫人赏。”   一旁的春汀闻言稍稍抬头,又很快低头,她不明白,为甚新夫人对春雨格外亲厚。若是……春汀在心里甩了甩头,又专心地垂目静立着。   屋里还有安喜宁喜在,闻言也是相视一下,又咬唇埋头。   虞清溪并没有多在意,一路看了下去,心中挑拣了几个准备送出的首饰,再回前头看到里头最是昂贵的一套翡翠头面,对春雨道:“这一套待会儿得空可以拿出来看看,若是成色合适便送去母亲那儿。”   “是。”春雨点头,然后想起什么似得抬头说道,“奴婢想起来,这钥匙在陈嬷嬷身上,单子上的东西是入册了,但尚未清点……”她顿了一下,立马替自己澄清,“奴婢不是信不过陈嬷嬷,而是按照任府里的规矩,账册与实物都是得一一对应清点才能入库的。”   “嗯。”虞清溪听完之后倒是笑了,“那你便去找陈嬷嬷拿钥匙,让库房的人跟着过去一起清点。”   “是。”春雨应下,领了差事出去。   虞清溪端了茶水呷了一口,眼神淡淡一扫,春汀还是安静候命,安喜宁喜却是眼神不住地飘去外头,心中便有了成算。看来,他嫁妆里的猫腻都不少呢!清点嫁妆也是要一阵的,虞清溪便支了脑袋小憩。   安喜宁喜见虞清溪睡了过去,立马便看了一眼春汀,悄悄往院外撤。主子休息,留下一个奴仆在跟前伺候,也是够了。   春汀只看了一眼神色慌乱的安喜宁喜,就知与方才的清点嫁妆一事少不了干系。她看了看窗口吹来的风,便拿起一件薄披要给夫人搭上。   虞清溪眼还没睁,手下便飞快地抓住靠近自己的一双手。春汀吓得差点惊呼出来,被瞬间睁开眼的虞清溪扫过,便狠咽下了心惊。   虞清溪看着她手里的薄披,眼里的凌厉瞬间消失:“不用。”   春汀听到虞清溪出声,才回魂,按捺下心里的猛跳,轻道:“夫人恕罪。”她将薄披收了起来,心里愧疚吵醒了夫人的休息。   虞清溪知道她无害,便又安心地侧向另一面,沉睡了过去。   春汀好久不见动静,才抬起头,看到夫人又安睡了,才轻轻退后。   一个多时辰之后,春雨领了一群人到主厅,转身走去夫人的厢房外屋。刚跨进屋,她便收到春汀的眼神,再看上座那人正睡着,便安静地立在一旁。   没过多久,虞清溪缓缓醒来。春汀看着夫人眼里清明了,赶紧过去添了热茶水。虞清溪喝了口茶,问春雨:“差了多少?”   春雨一抬眸,夫人果然都明白,她两步上前,将写得满满当当的纸递了过去:“夫人,短了的都在上头,后来陈嬷嬷……与安喜宁喜争吵,吐出了侵占的一部分,在奴人屋子里翻找了出来,其他就无处可寻了。”她说得很谨慎,毕竟这事关系到三少夫人的颜面。   虞清溪接了单子翻了翻,上头记载的吐出的物件旁都记下了名字。他的奶嬷嬷好似胃口比他想象中的大,原想着放她出去在庄子上好好过活,现下却是不可能了,枉费他念着她养大的恩情!那陪嫁奴仆也是一个个欺他是个冲喜的庶子,便也是大胆伸手了,这其中若没有后头人的纵容是说不过去的。他伸手按了按眉心,前世嫁进来就丧夫,虞家将他当成弃子,任家也没什么地位,这些个东西倒是没有清点过。想来,都是便宜了这一众奴仆,还有虞家的主母!   春汀看着虞清溪按眉心,便走了过去,伸手触及他的脑穴轻轻揉按。   虞清溪猛地睁眼看她,一忽之后才摆手:“好多了。”   春汀知道三少夫人这是不喜她触碰,便识趣地退下。   “春雨,”虞清溪道,“你拿着嫁妆单子和这短缺的明细,与库房的人一同去一趟虞家。”   “是。”春雨应下,“那陈嬷嬷和陪嫁奴仆们呢?”   “一同带过去。”虞清溪轻轻一笑,“这怎么地都是虞家的人,自然是由虞家主母发落。”   “是。”春雨点头。   “不要惊动任家。”虞清溪叮嘱了一句。   “三少夫人放心!”春雨领命下去。   “新拨的厨娘可有过来?”虞清溪看了一眼沙漏,问春汀。   “是,已经到了。”春汀道,“三少夫人睡下没多久,秦家娘子便到了灏瀚苑。”   “那便煮上一小锅米粥吧,”虞清溪道,“待会儿三少爷该起来了。”   “是。”春汀下去。 第5章 扑朔   虞家在城南,任家标志的马车停到门口,司阍便赶紧差人往里通报。春雨下了马车,司阍便立马哈着腰过来询问。   春雨侧身一让,指着后头一辆马车上正磨磨蹭蹭下来的陈嬷嬷及安喜宁喜泰喜:“送一些奴仆过来罢了。”   这时候,虞家老爷虞有财颤着腰肉奔来,左右看了看,没看到什么贵人,便问春雨:“任府的?”   “是,”春雨不卑不亢道,“奴婢任府三少爷苑里大丫鬟,奉三少夫人之命过来查询嫁妆缺失一事。”   虞有财一听,脸上的肉一跳,赶紧将春雨请进去。这些个事哪能在门口宣扬,脸面都不要了!   进了主屋,虞有财立马吩咐丫鬟上茶水点心,一路摆着发僵的笑脸。   春雨领着一众人进去,将嫁妆单子递给虞有财,另附上短缺的明细,道:“虞家老爷,说来也是我们任府规矩多才引出的。我们任府库房凡出入都需造册,务必清点得准确无误方能阖上,否则以后出现短缺必是要由守库之人承担。此事还是今日嫁妆清点入库时才发现的,实在措手不及。”   “是,虞老爷治下必是严……格……”虞有财接过单子来,一面翻开一面直点头,在看到嫁妆单上一长串的女子首饰,便一下子语塞,额顶垂下一滴汗。   “老爷!”虞家主母冯氏扶了扶直压下来的一头沉重金饰,踏进厅来。   春雨只淡淡看了一眼虞夫人,又接着道:“之下的便是短缺的明细,后面备注的名字,便是贪墨此物的人。其他未备注名字的,便是需要虞府好好查一查了。”   虞家主母这才知道出了什么事,再一看那些个熟悉的脸面,脚下都忘记前行了。虞有财一下就看到了冯氏的动作,顺着她视线望过去,那几个奴仆好眼熟,好似……是冯氏在清溪出嫁时候特意赠陪的。这一下,他便明白了,肯定与冯氏脱不了干系。可冯氏是虞家主母,与他是一体的,冯氏的脸皮被扒下来,他的脸面也好看不了。虞有财正想着要说些什么来缓一缓,却是被冯氏截了过去。   “不要脸的老货!不要脸的贱蹄子!”冯氏挥舞着拳头打了过去,“虞家的东西也是你们能肖想的!打死你们这些贱胚子!”在她眼里,被五庶子陪嫁出去的东西,还是属于她冯氏的,以后是要一点点地转回来的。这些个奴仆干了什么好事!偷偷贪墨了?!   那些个从任府拎过来的奴仆一下子求饶哭喊,奈何冯氏本就是个火爆脾气,现下若不打她们一场,连虞家的里子都要丢尽了。于是,冯氏便是使了全力在厮打。奴仆们最后也不堪承受,拼命地躲闪逃窜,场面一下子混乱得一塌糊涂。   春雨与一同过来的任府里人退到一边,平平地看着这场闹剧。   虞有财喊了几次都没能止住她们,气得差点翻白眼。虞家主母当着客人的面,与奴仆厮打在一起,还有甚么比这更丢脸的。最后,他捞起一个白瓷茶壶,朝那处砸了过去。不巧,正中宁喜的脑袋,刺眼的血水混着温热的茶水自上往下蔓延开来。   “死……死人啦!”有人惊叫起来。这么一喊,混乱的厮打总算是停了下来。   “闭嘴!”虞有财猛地起身,身上的肉跟着上下抖了抖。   冯氏又糊了一巴掌过去才停下手,看到宁喜一脸的血倒是也不当一回事:“甚事也没有,回去拿香灰按一按就好了!”   “闭嘴!”虞有财等着冯氏,眼睛瞄了一眼站在一旁不做声的任家人。   冯氏这才一个咯噔,打着打着她都忘记这儿还有任家人在这回事了!她颤着嘴唇,朝自己老爷看了过去。   “来人!”虞有财喊了一嗓,“夫人魇着了,还不赶紧扶下去!”   “是!”奴仆赶紧过来搀扶冯氏。   “那些个不守规矩的奴仆关进黑窖!”虞有财又是吼道。   陈嬷嬷她们立马面如死灰,那黑窖还没有人活着走出来过,她们哭着扯着求饶:“老爷,奴婢知错了!”   “老爷,奴婢是按夫人指示做的啊!”   春雨闻言,定定地望向虞有财。   “拖下去!还不拖下去!”虞有财脸色一变,“都疯魔了还不拉走!”   春雨垂眸不看这些个嘴脸,只是想起温润和雅的三少夫人,心中不免叹了一口气。她敛了敛心神,道:“既然虞老爷家里不便,奴婢们便先回府了。”   “这个……”虞有财使了个颜色给一旁的管家,那管家立马明了,拿了银子一一打点。   “虞老爷不必如此,”春雨道,“奴婢们只是过来询问一下。”   “这不是劳累姑娘跑了一趟嘛,”虞有财走了下去,凑过去问,“这个……还要与姑娘打听一下,这事……麻烦不?任府里怎么说?”   “三少夫人顾念虞家,暂时未有传入老爷夫人耳中。”春雨道,“还望虞老爷尽快查清,否则这库房一阖,便是整个任府人尽皆知了。”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虞有财闻言松了一口气,伸手拿袖子抚了一把汗!这事若传出,家里不管嫡庶都很难结亲了,就连已嫁出去的都会受到婆家的嫌弃了!   “那么,奴婢们便先回去复命。”春雨道。   “好好!”虞有财立马使管家好生将她们送出去,自己深吸一口气,捏着那几张纸去寻冯氏算账!真是不知所谓!这蠢妇难道不知道任府老爷可是户部尚书!哪是其他些个亲家能比得了的!他本是想拿嫡女嫁过去的,奈何冯氏生怕自家女儿守寡,再则八字里只有五庶子合适,也就罢了!   春雨回到灏瀚苑的时候,三少夫人正看着三少爷喝米粥,阳光斜洒了进来,一切是那么安静。经历过虞家的鸡飞狗跳之后,这份宁静是那么暖融,侵入人心之后便扎住生根,再无法撼动一丝一毫。   虞清溪看过来一眼,便与任桑榆说了一句,起身走了出来,示意她到外屋说话。春雨便将虞家发生的事一一说与他听,没有浮夸,也没有隐瞒。   “嗯,知道了。”虞清溪听完之后点了点头,再无任何指示。在他看来,这事已了,该遣的人送走了,那些个短缺的物件虞家肯定会尽快送来,而且只会比单子上多。   “三少夫人,回礼是否在明天送出?”春雨问道。本该是在敬茶时候收礼赠礼的,现下礼收了却是没有回礼,作为伺候在旁的奴婢,春雨便询问了一声。午后圈出来作为回礼的首饰有一部分被追回,但也有缺失的,需要三少夫人做决定换一批上去。   “嗯,”虞清溪点头,“单子拿过来我看看,换补一批吧。”   春雨递了单子给他,又拿了笔在一旁记载。虞清溪刚将礼单整理出来,任桑榆便走了出来。   “在忙什么?”任桑榆缓缓走来。   虞清溪见他走得缓慢,却是比午时要好多了,便起身答道:“准备一些回礼。”   任桑榆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会尽快好起来,陪着你归宁的。”   归宁?归宁!虞清溪神色复杂地望着面前这人:“这礼是给任府上下的回礼……”上一世是没有归宁过,现下倒是也没想起来过。这操蛋的归宁!他对虞家上下可是一点都不熟!   “哦,”任桑榆知道自己想左了,不过也还是强调一遍,“后日,我陪夫人归宁。”   虞清溪已不想再说什么了,好在任桑榆也没有继续说这个,他望了望外头道:“午时那么走一圈,倒是觉得身上没那么疲懒,看来是得多走动走动。”   “那清溪便陪夫君走走。”虞清溪拿了一件薄披,随着任桑榆走出屋。   “清溪?”任桑榆将这两字在嘴里反复品嚼。   “嗯?”虞清溪的视线从染了一圈金色夕阳余晖的藤叶上转了过来。   “我觉得你很神奇。”任桑榆看了他一眼。   虞清溪闻言也是一笑:“我可不会变戏法。”   “不是,”任桑榆道,“我什么时候会饿,你都知道。”装睡的时候,你会察觉。包括什么时候会打瞌睡,也能提前知晓。碰巧还是掐算出来的,他还是能看出来的。   虞清溪抿了抿唇,吃下什么东西,什么样的身体体质,需要多少时间之内消化,他的确是可以估算出来。不过,他只一笑了之:“也是恰巧而已,三少爷现下吃得少,可不得多吃两餐?”   任桑榆望着他淡淡一笑,久病之后的脸泛着苍白,却是被夕阳染了一层暖意:“唤我……桑榆。”   “桑榆。”虞清溪一笑。   任桑榆淡笑着点点头。   到晚上,虞清溪看着任桑榆丝毫未有停顿走进里屋,不免看了看春雨。在灏瀚苑里,任桑榆有自己的屋子,而这一间屋子是属于虞清溪的,按照惯例,任桑榆并不需要每天与虞清溪睡在一起。昨天是大喜之日,自然是要睡虞清溪房里的,今日就不需要了。再则,任桑榆身子不好,更是没有必要睡虞清溪房里了。   任桑榆背对着他们,对他们的视线是一点都不知晓。以前身为李府庶子,只有一个小而简陋的院子,自然而然地以为睡哪个床便是一直睡那儿,一时之间也是没想起来嫡子待遇是有自己的卧房的。   虞清溪想起前世,醒来的时候身边人都发了凉,心里便一软。罢了,他好歹比守在外头的奴仆们警醒些,由他看着这人吧。   春雨不明白三少夫人冲她看一眼是什么意思,微微地一边琢磨,一边前去伺候三少爷洗漱。在她看来,三少爷与三少夫人恩爱和睦比什么都好。   任桑榆躺下,见虞清溪坐在窗前灯下看书,便强忍着睡意问:“还不睡吗?”   “你先睡,我将这一回看完。”虞清溪稍侧一下身,将光亮挡去。   “你也别太晚……”任桑榆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   虞清溪看书很慢,等一回看完,都过了一个时辰了。他望了一眼任桑榆,见他睡得很沉了,才轻声唤来春雨:“将小榻铺好,我睡小榻。” 他的烧还没有退下,任桑榆身子不好,若是被交叉感染了细菌,可就麻烦了。   春雨有过一瞬的疑惑,却是什么都没说,依言开始将被褥铺到小榻上。   虞清溪趁着春雨铺床,便走去外屋。秋日夜凉于水,树影轻轻摇曳,凉意悄悄袭来。虞清溪身上还有热度,吹着凉风倒是觉得很舒坦。   寂静的夜里,本就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虞清溪猛然间朝院外一处暗里望去。没多久,一只黑灰色小蝙蝠扑扇着皮翼悄声而来,见着人也不躲避,直接倒挂到面门前的窗棱上。   虞清溪:“……”他的存在感又降低了?   他侧身朝里看了一下,春雨还在铺床榻,再看外头守夜的也是没有注意到这儿,这才又好奇地研究这只蝙蝠。这年头蝙蝠不钻缝隙,改挂窗棱了?屋里掌着灯,丝毫不暗,虞清溪很快发现这只蝙蝠的后肢上绕着一圈东西。   虞清溪屏息一忽,瞬间出手抓住这蝙蝠,意外地发现这蝙蝠本就没打算逃,还配合地将绕有东西的爪子探了出来。   虞清溪:“……”这蝙蝠是怎么驯服的?   春雨铺床应当是很快就会出来,虞清溪也来不及多想,赶紧将那一圈东西取下来,刚一放松,那小蝙蝠便从他掌中爬出,抖了抖皮翼飞了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那一圈东西是很薄很薄的纸卷,虞清溪很小心展开才不至于弄坏。可是,他正反都细细看了一遭,上面什么都没有。难道是他想错了,这蝙蝠不是用来传递消息的?   他皱眉沉吟着,指腹不自觉地碾了碾纸张,然后随手夹进方才看的话本里。若真是传递消息的,他倒是要担心了。这消息不管是传给三少爷还是他自己,都是件麻烦事。虞清溪想起上一世他在庄子里被斩杀皆焚烧,联系现下,他不禁怀疑与这蝙蝠之后的人或事是否有联系。   “三少夫人,”春雨轻声走来,“小榻已铺好。”   “嗯,”虞清溪点头,“你下去休息吧,外面留一个守夜就够了。”   “是。”春雨应下退出。   作者有话要说:   看过我其他文的人,估计能猜出来了 第6章 迷离   半夜里,任桑榆半梦半醒之间伸手并未触及到人,便模模糊糊地醒来。屋里留了一盏昏昏黄黄的小灯,借着那微弱的光才看到虞清溪正睡在小榻上。   任桑榆皱着眉起身,轻手轻脚地站到小榻边上望着他。此人好似睡得并不好,眉头紧紧锁着,唇抿得很紧,一双苍白的手紧紧攥着薄被。看样子是做噩梦了。任桑榆伸出手,正想摇醒虞清溪,却是被他准确地抓住手腕压下。   “清溪?”任桑榆看着那人很快睁开眼。   虞清溪见是他,才缓缓放开手,眼睑紧闭了一会儿才又睁开:“怎么起来了?”身子好似娇气了许多,一点点热度就睡得这么沉,连有人站在他身边都没察觉出来。   “做噩梦了?”任桑榆并未回答他的话,自清溪刚睁开的那一瞬,他竟然从中看到了柔弱?   “哦……嗯……”虞清溪不欲多说,轻轻带过。   任桑榆在虞清溪偏脸之间,才看到他额头上的汗。梦到了什么?他拿棉布帕给清溪拭汗。   虞清溪微微有些发懵,茫然只存在一瞬间,立马按下他的手:“没事的,我去换件衣裳。”   “你在起热?”任桑榆感受他手上的热度。   虞清溪避不过,才道:“睡得太热而已。”   “不对,你白日里都在起热!”任桑榆想起白日里他隔着布料的手指触感,也是热热的,便要出去喊奴仆,“得喊大夫来看看!”   “真的不用,”虞清溪拉住他,“这点子小病不打紧的,两三日便好了,哪用得上看大夫。”他见桑榆还要说些什么,便淡淡一笑,“我保证,明后日总能好了。”   “少爷,少夫人?”外头守夜人听到声响,便低低喊了一句。   “没事。”虞清溪道。   外头便不再有声响。   虞清溪看着任桑榆不动,便无奈道:“深更半夜的,夫君赶紧睡吧,我换件衣裳。”   “你睡床上来。”任桑榆妥协。   “好吧。”虞清溪道,“夫君若不赶紧睡,明早精神可就不好了,到时候父亲母亲可是会怪罪清溪的。”   任桑榆磨磨蹭蹭地走去床上躺下,却是打定主意要等着清溪。   虞清溪换了干爽的衣裳过来,见任桑榆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无奈地到床边坐下:“夫君病才好,万一过到清溪身上的病气如何是好?”   “没事,”任桑榆拉了他一把,“我感觉好多了。”   虞清溪没办法,只得在任桑榆身边躺下。任桑榆突然觉得圆满了,很快又沉睡了过去。   一夜无话。   第二日,任桑榆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试试虞清溪的额温。   “是不是好多了?”虞清溪斜斜地望着他。   “呃……好似还有点热。”任桑榆反复试了几下,还是有些不放心,最后他索性将自个儿的额头贴向虞清溪的额头,四目相对,一瞬间失了语。   “咳……”最后还是虞清溪稍稍偏开了视线,让出了距离,“我说了没事的,都习惯了,不出三日总能降下来的。”   “嗯。”任桑榆的心神还在那清亮的眸子里流转。眼见着虞清溪掀开了被子准备下床,突然脑子拐了急转,面前这人现下可是他的夫人,有甚不好意思的?他紧随着下床,在虞清溪诧异地转过头来时,飞快地在他脸上亲吻了一下。   “呃……”任桑榆红着脸正欲先他一步离开,却是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起得太快,有些晕!   虞清溪看着此人“轻薄”他一口,又很快扶额晃了晃身,也是一笑。他扶着任桑榆坐下,玩味地看着面前这人越来越红的脸:“夫君,以后可不能起这么急了。”那一个“急”字在舌尖流转了一道才出口,面前的人更红了一些。   “嗯嗯……”任桑榆偏开脸面。   “夫君再缓一缓,清溪找春汀来替夫君洗漱。”虞清溪起身往外走去。他虽有心照顾任桑榆,只是不想此人早逝而已,却并不想与他有过多亲热。因冲喜而捆绑在一起的两个人,而且还是两个男人,能有什么感情。任桑榆不喜男人是最好,以后的床/事便能避免,若是真要,以他的手段,也不是没办法解决。稍稍冷静之后,虞清溪想,也许任桑榆只是好奇而已。   心思如此一转,在打开门时,虞清溪的脸上依旧是那清清淡淡的神色。   待任桑榆梳洗停当,虞清溪已喝了一盏清水。今日倒是没有在里屋用早膳,两人相携着走去主厅侧厢。任桑榆虽比起昨日已好了许多,可虞清溪还是让他喝了一碗米汤,再用米粥。   米粥一碗,佐蔬菜小炒两碟。吃起来滋味清淡,倒是不错,可任桑榆还是惦记着荤腥。他的视线时不时地在菜碟与虞清溪之间游走,最后被虞清溪看了个正着。   “过几日,”虞清溪无奈了,“等你身子再好一些,清溪就让厨娘添荤腥。”   任桑榆不好意思道:“喝药喝得嘴里没甚滋味,挺惦记吃肉的。”   “那明日罢,”虞清溪妥协道,“先加点肉糜。”   “好!”任桑榆很快答应道,然后不好意思地埋头喝粥。   用了早膳,虞清溪带着昨日选的礼去相顾苑,任桑榆便要跟去。   “三少爷,三少夫人,坐轿吧。”春雨询问道。相顾苑离这儿有一段距离,她担心三少爷的身子累着了。   任桑榆还没有出过灏瀚苑,倒是有些犹豫,在自个儿家里还要坐轿,实在丢了男子颜面。   “嗯,我们坐轿。”虞清溪拍板,然后走在前头。   任桑榆顿了一下,也只有跟上。他看了一眼走在前头的虞清溪,喊了一声:“清溪!”   “嗯?”虞清溪回头望过来。   任桑榆走过去,牵着他的手,在他之前一小步。   虞清溪看了看两人之间的距离,才想起来,作为夫人是不能走在夫君之前的,他的夫君这是大男子主义爆发了。他看着这人为了比他快一步,走得很是费力,便心下一软放慢了速度,拖着他放慢速度。   轻轿很快便抬了过来,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轿,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向相顾苑。这个时候,妾室还在当家主母任范氏面前伺候,庶子庶女除了先一步离开去问学的也都在,相顾苑主屋里满满当当。任范氏听到奴仆们的通报,便坐不稳了,若不是有一室人在,她都要快步去迎了。   “母亲。”任桑榆站到门口,看了一圈才冲主位上的人喊道。   “母亲。”虞清溪跟随在后,将准备赠给任范氏的礼递了过去,“清溪见这套翡翠头面水色极好,母亲戴着必定好看。”   “快!快!看座!”任范氏看到很久没出灏瀚苑的三儿很是高兴,垂眸打开礼盒,拿了把冠梳细细摩挲,“这色儿都是极好看的!母亲很喜欢。”   庶子庶女们只那么一看,看不出什么明道。站在最后头的姨娘们却是探头探脑地看去。有两个心里捣鼓着,商人习气就是这般俗气,送礼半分文雅都没有!可是,她们眼睛一眨,心里嚎着,好想要那些个俗气的礼!那套头面看着就价值不菲!   “母亲喜欢便好!”任桑榆和虞清溪走去最前的位置。   大哥任长榆和二哥任星榆都已应卯,这上座自然是由得任桑榆坐。   “小叔好,弟妹好。”对面两位妇人微施一礼。   能叫任桑榆小叔的自然是只有两位大嫂了,任桑榆虽一人都不识,可喊声“大嫂”总是不会错。虞清溪因前一世的原因,倒是差不多都认识,也跟在后头喊了一声。虞清溪给两位大嫂备下的礼俱是一方名墨和一对上好的翡翠镯子,名墨是赠兄长的,镯子便是给大嫂们的。至于那三个嫡孙,虞清溪便一视同仁地送了一人一块玉佩,不算名贵,却胜在别致可掬。   任府里嫡庶分明,位置靠前的都是嫡系。任长榆的夫人陈莳薇,带着嫡孙任德承和任德眷。任星榆的夫人何静颜,带着女儿任叶繁。而往后的都是任府庶子庶女,都是年幼的,乖乖坐在椅子上。站在最后头的才是姨娘之流,并无位置可坐。后头的份位都不如任桑榆二人,自然是坐等他们一一上前行礼。   虞清溪本就知道任府相顾苑里的规矩,那些昨日就敲定的还礼都带着,一面接受着他们行礼,一面发与他们。庶弟们多是笔墨纸砚之类,庶妹和姨娘们皆是大大小小的首饰,听着名称差不多,却是与赠给兄长家的不能比的。其他人都没甚特别的心思,只任范氏望了一眼虞清溪,她本就知道清溪嫁妆单子上的东西,又加上昨日灏瀚苑里发生的事,心里不免对这男儿媳又偏疼了几分。   “好了,”任范氏心疼三儿的身体,见一拨人都见过,便赶紧开口,“桑榆也累了,赶快歇一歇。”随后,才让姨娘兼庶出先回去。   “母亲,桑榆觉得身上已好了许多。”任桑榆道。   虞清溪看了他一眼,让春雨倒了一碗热茶水来,递了过去。任桑榆见是夫人递过来的,便也不推辞,笑着接在手里。   任范氏见小两口如此和睦,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小叔如此,母亲便该放心了。”陈莳薇笑道。   “这都是清溪的功劳!”任范氏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   现下没有了闲杂人,气氛倒是好了许多。任桑榆安坐着,并没有说多少话,可巧他本身就是这样不理人的性子,任范氏她们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而虞清溪笑容虽温和,可眼底却是带着几分凉淡,男妻待女眷如此态度,倒是极合规矩的。   坐了一阵之后,虞清溪见任桑榆有些累了,便将准备给任父的礼物交给任范氏:“母亲,三少爷出来有些久了,怕是有些疲乏,父亲的礼请代夫君与清溪赠上。”   “这是紫檀的?”任范氏翻开看了一眼,那锦盒里放了一把算盘,一看便是名家手笔。   “是。”虞清溪不好意思道,“清溪寡陋,觉得此物件做得还算精致,便赠与父亲把玩。”   “你父亲肯定会喜欢的。”任范氏笑道,看了一眼三儿,便道,“皎月,把今早商行里送来的吃食给三少爷带一份回去。”   “是!”皎月赶紧下去安排。   任范氏走了下来,握了握桑榆的手:“桑榆能时常走来看看母亲,母亲便知足了。”   “是啊,小叔时常这么走一走,身子也能好许多。”两位大嫂也笑着附和。   任桑榆微微有些不自在,可看着如此亲慈的妇人,最终没有抽出手,只轻声点头:“嗯。”   任桑榆由虞清溪扶着走出相顾苑,皎月已准备好了一马车的吃食,直让虞清溪吃惊。这是一份吗?这是装了一头牛吧!   “母亲,”虞清溪道,“我们灏瀚苑人少,吃不了这么多。”   “吃不了便让丫头给腌一腌,送些去亲家也好,藏在窖中慢慢吃也成!”任范氏笑道,“不用不好意思,你两位兄长都有份,只不过他们呀都时常在我苑子里蹭食,并没有带回去而已。”   “那不是母亲这儿的厨娘手艺好!”大嫂陈氏抿嘴笑道。   “人多些还热闹,能多吃一碗饭!”二嫂何氏也应道。   “那好,”虞清溪与任桑榆相视一下,“那我们先回,晚些再来看母亲!”   “好。”任范氏站着看他们的轻轿走远。 第7章 七慌   任桑榆和虞清溪回院子没多久,春雨便整理出了任范氏赠的那一马车东西。她站到虞清溪面前回报道:“猪整后腿两只,五花三十斤,排骨三十斤,猪肝五副,猪腰五只,牛肉、羊肉各五十斤,秋葵十斤,青菜二十棵,白菜二十颗,萝卜土豆各一筐,豆角十斤,白米二石,细面二石,玉米面五斗。”   虞清溪看了一眼里屋,任桑榆自相顾苑回来便回床上歇着了,这若是让他知道了,肯定高兴坏了。任范氏这是怕他们吃得太清苦,特意多赠了的吧。虞清溪揉了揉脑穴,这么多东西怎么吃得完?他抬眸缓缓道:“猪肝取小半个,切碎了熬在米粥里,想必味道不错,晚些给三少爷吃。剩下的猪肝猪腰卤掉,送一盘去相顾苑给母亲他们尝尝,其他留着以后慢慢吃。”   “是!”春雨点头。   “今日给苑里的奴仆赏一例红烧肉,再添一例卤猪肝猪腰,”虞清溪道,“就对大家说,是夫人赏的。”   “谢三少夫人。”春雨知道,这是给夫人做面子,让大家都记的是夫人的情。   “其他的肉你便让厨娘全部都腌了,留着以后食用。蔬菜留了这两日吃的,其他便晒成干,留待冬日里慢慢吃吧。”虞清溪道,米面和萝卜土豆他就不担心了,能放好久。   “用不用腌一些腌菜?”春雨问了一句。   “不用,菜干更好一些。”虞清溪道。   春雨应了正要下去,外头春华过来禀,虞家老爷送了一车东西过来,直接送到灏瀚苑的,没有用名帖惊动任府里其他。说完,春华递了一封信函过去。   “哦。”虞清溪知道,这肯定是补上缺失的嫁妆了。他打开单子扫了一眼,看到最后淡淡一笑,除了找回那些个缺失的嫁妆,作为补偿竟送了一个温泉庄子过来,这待遇可是只有虞家嫡女才有的!他都能想象得出,冯氏肯定得与虞家老爷打上一架才行!虞清溪将单子上的“竹节纹玉簪”指于春雨看:“这个便直接取出来,赏于你了!”   “谢三少夫人赏!”春雨跪。   “起吧。”虞清溪又将春汀招来,两个丫鬟都一样尽责也不能偏了一个,“这金累丝鱼纹耳坠倒是烂漫,便赏于春汀了。”   “谢三少夫人赏!”春汀的小脸粉粉,不知是不是因为兴奋。   “好了,那处理夫人赏下的吃食一事便交由春汀去办,春雨你便去找库房将虞家补来的东西入库吧。”虞清溪说完又补了一句,“等一下,那牛肉与羊肉分别取二十斤,随虞家马车回去,对虞家老爷道是任家主母送亲家尝尝鲜。”   “是!”春雨和春汀便下去办事。   虞清溪看了一眼没有出去的春华道:“那些个首饰是女孩子家家戴的,你莫非是等着赏那个?”   春华窘,立马埋头:“小的不敢!”他也是看屋里现下没有人,才犹豫着留下伺候的。   “喏,”虞清溪想了想,伸手掏了三个金踝子递过去,“少爷也知道你们辛苦,赏你与春泽、康喜一人一个金踝子。”   “欸……不是……”春华有些不好意思了,好似留下来净是为了邀赏一般,可被虞清溪那么一塞,也是不能再退回去了,“谢三少夫人赏!”   “也别得意忘形!若是被别个苑的知晓了,都争着要往灏瀚苑跑了!”虞清溪道,“好好做事,不然扣你月例!”   “是,三少夫人!”春华讪然一笑。   灏瀚苑里人手不多,这是任范氏知晓的,趁着午上虞清溪送来的一盘卤猪肝猪腰,便送了三个奴仆过来,两个奴婢,一个小厮。同时,还带来一句话,这三人都是相顾苑里的人,让三少爷三少夫人放心使用。   任桑榆和虞清溪都没什么问题,欢欢喜喜地接下。   “奴婢霁月/烟月,见过三少夫人!”   “奴才良辰,见过三少夫人!”   “这名便现下一起改一改吧,”虞清溪想了想道,“霁月便改成春霁,烟月便改为春烟,良辰改为春辰。”   “谢三少夫人赐名!”三人又拜。   “起来吧!”虞清溪一挥手,想起就康喜一个独独的名字,便顺带一起改了,“康喜便改成春沂。”   更名为春沂的康喜立马跪拜。   “行了,也就是看着齐整些。”虞清溪一摆手。   众奴仆下去,只春霁春烟留在屋里伺候。春霁上前道:“夫人让奴婢带了话过来,明日三少夫人归宁,礼一早去库房领便是,夫人都安排好了。”   “嗯,谢夫人操心了。”虞清溪点头。其实,他并不想面对虞家人,因为连着上一世,他都没见过虞家人。上一世他因“克夫”原因,在任家位置尴尬,虞家便视他为弃子,并没有为他做后盾。因母家不替他撑腰,虞清溪在任家更是不受重视。索性虞清溪也不在乎,因穿越而来的原因,不见虞家人倒是也省去了被揭穿的可能。现下,倒是不得不面对了。   “夫人让三少夫人可别省了那些吃食,明日的归宁礼里面夫人没少准备那些个。”春霁又添了一句。   “哈……晚了一步,不过我送出的也不多。”虞清溪笑道。   “今日送出的是三少夫人的孝心,明日的是夫人对三少夫人娘家的尊重,夫人道是没甚要紧。”春霁道。   “夫人所言极是。”虞清溪点头。   “奴婢春霁之前在相顾苑也是常在厨房帮忙,膳食上的事,奴婢可替三少夫人分担。”春霁又是一福礼。   “好。”虞清溪放心不少,本来担心明日去虞家人手不够用,现下倒是不必操心了。可真到虞家,他才知道,任范氏派出的这些奴仆是给他们壮声势来着!   翌日,任桑榆带着虞清溪归宁。两个人带着春雨春汀坐头辆马车,春华春泽在驾车两侧。春霁春烟另带着两个厨房奴仆安排在后一辆马车,春辰春沂坐驾车。最后一辆马车全是任府夫人准备下的归宁礼。如此大事,任府上下自然是不少人围观,却以看热闹为主,并不敢过多口舌。府门口之前,若是说出一些丢任府颜面的言语,别说任范氏不能饶她们,就连任老爷也是不答应的。   虞清溪垂眸琢磨着,待会儿去虞家一个人都不认识该如何应对。马车哐哐地碾过青砖路,车厢里十分安静。任桑榆望了一眼虞清溪,又看了看他搭在膝头的手,便犹豫着握了上去。   虞清溪下意识得要缩,可对上那一双明净的眼眸便没有动作。   “别担心,有我。”任桑榆道。   “嗯。”虞清溪突然在心中有了计较。他撩开车帘看了看外头,才对外头道:“停一下,让春沂到这儿来。”   “是!”春华春泽缓下车。春泽去换了春沂过来。   “三少爷,三少夫人找奴才?”春泽很快过来。   “三少爷未去过虞家,待会儿你在三少爷身边伺候。”虞清溪道。   “是!”春沂拜下。虽有些疑惑,可三少爷确实没去过虞家,迎亲那日是任府嫡长任长榆待桑榆去的,他便不多想,回到外头与春华分别坐在两边上。   虞家在城南,任府的马车很快就到了。虞家老爷携夫人儿子早在外头等候,见马车过来,便立马摆上笑容。若是平常人家,怎么地都不该是岳翁在门口迎女婿的,而是得小辈向长辈见礼,可虞家这情况偏偏是不一样,岳翁是低贱商户,女婿却是官家嫡子,便出现了现下这种岳翁在门口等着给女婿见礼的情况。   马车停下,丫鬟小厮先行下车,在马车前两两站好,垂手含胸,谦逊却不卑懦。虞家一众人翘首望去,心中不免暗暗赞叹。   再望向那马车,布帘掀开,为首的便是任家嫡三子任桑榆。身材颀长,面色稍白,料想也是久病不见日光的缘故,不过现下看来倒是不显病容,想也是冲喜成效不错。任桑榆由奴仆扶着下了马车,眼神淡淡扫了虞家一众人。   虞家老爷正要上前,却见任家三少爷转过身,温柔地伸了一手扶紧跟下来的虞清溪。虞清溪目测这最多就两尺高,实在是随便怎么迈都不会跌着,可见任桑榆如此殷情的份上,便搭在他白皙而清瘦的手腕上缓缓下车。   虞家老爷堆着笑上前:“贤婿一路辛苦!”   “岳翁客气了。”任桑榆的笑容很淡,不热络,却也不显疏离。他转而牵起虞清溪的手,笑容倒是浓了几分。   “父亲。”虞清溪知道为首的这人肯定是他这具身体的亲生父亲了。   “好,清溪也辛苦了。”虞家老爷干巴巴道。   “好了,总归是一家人,进去再叙!”虞冯氏笑着挤过来道。   “虞家主母。”春沂轻声在任桑榆旁边提醒,虞清溪自然也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岳母。”任桑榆道。   “母亲。”虞清溪也跟着喊了一声。他看了一眼春霁,春霁明了地点头,带着众奴仆到最后一辆马车处,一一卸下归宁礼。   “岳翁,岳母,这是家母准备的一点薄礼。”任桑榆道。   “亲家母太客气了!”虞家老爷见一箱箱一盒盒地搬出,立马让虞家奴仆上前帮忙。归宁礼鲜少有如此丰厚的,看来五子在任府很得欢心。   “快快请进!”虞家老爷和虞冯氏引着任桑榆和虞清溪往里走,一众任府奴仆从第二辆马车人手提一个箱笼,跟在两人之后。春雨抬眸看了一眼,只觉今日的冯氏好似热情得过了,丝毫没有那日的泼劲。不过,这思量也是在一瞬间,转而便垂目跟进。   任桑榆和虞清溪入了虞家主屋大厅,任桑榆与虞家老爷坐上座,虞清溪和虞冯氏落次座,虞家的嫡子庶子一个个入后座,至于女儿们自然是不管嫡庶都不能出来的。虞家奴仆正要上茶,任家的奴仆春霁上前冲上座虞家老爷福礼:“虞老爷,我们三少爷身子才好,不能随意吃用,恕奴婢们失礼。”   虞家老爷正想说些什么,只见那丫鬟拎着箱笼到任桑榆身边,有条不紊地取出一套茶具,一一摆到桌上。最后,她拎出一个保温的茶壶,在茶碗里注了一碗清水。   虞家老爷看着这丫鬟福礼下去,这才干巴巴后补一句:“贤婿身子娇贵,那些虚礼都不必循。”   任桑榆冲他点了点头。次座的虞清溪微微偏身,拿起虞家奴仆上的茶水饮了一口,这虞家和任府在一个城,难道这也会水土不服?他微抬眸扫过对面的冯氏,发觉那人的笑容都僵在脸上,心里倒是觉得这番作为十分痛快。   “那午膳如何安排?”虞冯氏想了想问道。   “啊,是!”虞家老爷赶紧问,“虞家只怕怠慢了贤婿,特请了酣高楼厨子来府做席,不知……”   任桑榆看了一眼春霁。   春霁立即上前福礼:“我们少爷的吃食也须得谨慎,奴婢们需借用厨房来准备三少爷午膳。”   “哦,姑娘随意用……”虞家老爷哪能不同意,指了一个奴仆来领他们前去。   春霁转身领着春汀春华春泽,另两名任府厨娘,拎着箱笼随着虞家奴仆去厨房,春烟春雨春辰春沂继续留在任桑榆身边伺候。   虞冯氏这才知道,那些个奴仆为甚都人手一个箱笼了。想起厢壁后的人,她也只有微微动了动僵脸。虞冯氏看了一眼对面的虞清溪,眼珠一转,笑道:“清溪啊,你难得回来,便去后院看看你姨娘罢。”   虞清溪望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点头:“谢母亲。”他与任桑榆对视了一点,才道:“春雨春烟春辰照顾好三少爷,春沂随我走一趟。”   任桑榆看了他一眼,垂眸喝了口清水。虞清溪离开之后,虞家老爷和冯氏才发现不管说什么,任桑榆都是那么垂眸看着茶盏,并没有言语,只偶尔回应一个“嗯”也算是在听。坐在后头的儿子们想要套一套近乎,任桑榆也没什么表示。   虞家老爷白了冯氏一眼,有清溪在,至少不会这么尴尬。为了缓和气氛,他绞尽了脑汁,便寻了几件清溪的事说与任桑榆听,这次任桑榆倒是望了过去,听得很是认真。虞家老爷总算找对了路子,便更是说得起劲。毕竟清溪是庶子,他没多少好料可以说,只得就着喝茶的空使了个眼色给冯氏。   冯氏偏了偏头,方才说的那些本就是她说与老爷听的,还添油加醋带抹黑,本就失了真。就刚才那么听着,冯氏还暗自很是佩服自己老爷,竟能在那些个抹黑话里寻出那么些个东西镀上一层光辉色彩来呈现,简直口才了得!   “爹,”下座的嫡二子华庭喊了一声,“那句‘此子聪慧’的赞誉是方先生夸赞我的!五弟清溪可是从未得先生夸!”   虞家老爷脸上一僵。虞冯氏想要替自家老爷圆回去,都没来得及。   “哦,还有,”猪队友虞华庭补上一句,“在荷花池偷吃莲蓬的可不是五弟清溪,而是七弟清泉。”   虞家老爷的脸彻底黑了,虞冯氏扭着帕子,微瞪了华庭一眼。   任桑榆闻言不再去看虞家老爷,又垂眸看着茶水。厅里的气氛又一片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里反复会提到前世和今世的区别,最大的差别是前世的若弥皇帝不是谷梁钰,至于今世,就是跟穿越种田之文恬武嬉里相衔。 第8章 八乱   再说虞清溪,自他走出大厅,便环顾了四周格局。方才在大厅里,他便觉察到若有似无的视线飘过他身上,却不是厅里的人。他让春沂留在这儿,自己轻巧地凭感觉在屋子周围游走。   在厅侧一处厢房,虞清溪顿下了脚步。这个小厢房与大厅仅一墙之隔,此时屋里正巧有一主一仆巴着墙看。   “小姐,如何?”奴仆轻声在旁问道。   “唔……长得还成……”那位小姐同样轻语,“只是看着有些瘦啊!”   “瘦又不打紧!”奴仆立马道,“人都说,男子成亲之后总会发一圈的。”   那小姐皱眉,可看着里头那人相貌还算不错,倒也心里痒痒,这人比那些个轻浮的公子哥看上去稳重不少,更别提那周身的清贵姿态。   “小姐,看过咱就走吧,若是被人发现了,少不得闲言碎语。”奴仆劝道。   “嗯。”那小姐便由奴仆搀扶着离开厢房,“你说,母亲会有什么法子让任家允许我进门?”   “不知,”奴仆想了想摇头道,“夫人这么说,肯定是有把握的,小姐只管等着。”   那小姐皱眉,似是自言自语:“最好那碍眼的自行下堂才行,我静姝堂堂嫡女可不想做平妻。”   虞清溪看着人走来,便侧身避过。原来,冯氏打着让自家女儿跟进任家?当初任家挑选“冲喜夫人”时,冯氏生怕自家女儿嫁进去之后守寡,便死活不同意。现下任桑榆挺过来了,她便打这样的主意?那他清溪算什么?   虞清溪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断纹,也罢,想这么多作甚。他听着人走远,才折回去找春沂。   “这又是哪儿来的?”虞清溪见春沂捧了个盒子。   “春雨姐姐打点的,赠于七姨娘。”春沂道。   “嗯。”虞清溪也没多想,因方才的事,心情有些落了,现下便不声不响由着春沂带路。   “三少夫人,柒朵院到了。”春沂看了一眼神游的虞清溪,提醒道。   虞清溪站在门口看了看,院子里种了成片成片的秋英,雪白色的,浅粉色的,玫红色的,很是幽静娴雅。   “姨娘知道五少爷要过来,十分高兴,早就让奴婢在这儿候着了。”一奴仆打扮的女子走来,笑着福礼。   虞清溪淡淡点头,看了春沂一眼,两人随着这奴仆进屋。   “我的五少爷!”一美娘子见着虞清溪便扑了过来,抱着他上下看了看,“任家待你可好?”   “嗯。”虞清溪面对这样的热情,有些招架不住。用双肘想要抵住贴过来的人,但触碰上那软软的身体,便无奈地缩了回去,只得由着她抱。   “七姨娘,”春沂赶紧将礼盒递了过去,“这是特特给姨娘挑选的礼。”   “阿曼,快!快!打开我瞧瞧!”七姨娘袅袅娜娜地撒开手,绕过虞清溪去看礼物。   虞清溪:“……”   “姨娘,这是繁丝缎锦铺出的衣裳呐!”那个叫阿曼的奴仆捧着衣裳给七姨娘看,“瞧这花色,这款式,多好看!”   “果真不错!”七姨娘伸出葱玉般的手指,从那衣裳上轻轻抚过,状似无意感叹,“到底是嫁了人,知道疼姨娘了……”   虞清溪:“……”   “姨娘,这儿还有个小礼盒呐!”阿曼发现衣裳拿出之后,底下还放着个小礼盒,打开一看,便惊呼,“看这金钗做得多精致!”   “哎呀!”七姨娘也是颤着手指碰了碰,“夫人都没这么好看的首饰!得亏五少爷想着姨娘!”   虞清溪垂眸,走了两步,在一旁椅子上坐下。   “好了,”七姨娘抚了抚脸面,终于知道要收敛一下了,“阿曼,你带这位……下去喝口茶缓缓,咱与五少爷有些私房话要聊聊。”   他又不是女儿家,哪里有什么私房话!不过,虞清溪默默地看了一眼春沂,还是点了点头。春沂这才跟着阿曼下去。   七姨娘马上坐在虞清溪旁边的位置,拄着脑袋道:“当了官家少夫人就是不一样呐!”   虞清溪朝她望了过去。   “啧啧啧,”七姨娘坐了回去,拂了拂衣裳,“外人一走,连装都懒得装了,真是伤心啊!”   虞清溪心思有异,脸上却不动声色。   “虽说我们不是母子,”七姨娘张开五指,欣赏着指甲上的花样,“可好歹扮了这么多年,我说,你有必要一直摆脸色给我看?又不是我将你抢来养在身边的。”   不是母子?虞清溪便在思索,他是七姨娘与外头人私姘的产物?还是,属于别个姨娘手里抱过来记载七姨娘名下的?不过,这些问题虞清溪并不在意,只是若不弄清楚,以后说不定会威胁到他。没等虞清溪想出法子,七姨娘倒是将答案抛给他了。   “你说,我们这些暗人,”七姨娘收敛了嬉笑,“有哪个会知道亲生父母是谁?主子不舍弃我们,便是我们的造化了!”   虞清溪沉默不语,心里结合了前一世在思索,暗人是什么意思。不过想了一会儿,确定并没有接触此类。照这意思来看,他与这七姨娘算是同事?   “你啊!”七姨娘想伸出手指点虞清溪的脑袋,却被躲过,“便是知足吧!你这样的性子,若是放去罗那,可不就危险了!”   虞清溪看了他一眼,依旧没有言语。   “以前我一直担心,生怕……护不住你,”七姨娘道,“主子与若弥交好,我才放了心,至少这几年应是动用不了咱们。”   虞清溪还是垂眸不语。   “花觞年纪大了,也没有那些个往上爬的心思了,就想着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过活。”七姨娘轻抚了一下脸,“主子的任务不敢不违,可到底是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数,能不用刀剑相向,自然是最好不过。”   虞清溪静静地看着她,原来,这女子叫花觞。这面容艳丽的女子,此时脸上却是一派落寞。   “你看,”七姨娘道,“其实我们是一类人,都不适合当暗人。可当暗人哪能有感情啊!一旦有了感情,便是立在了悬崖边缘之上。”   虞清溪还是那么看着她,没有说一句话。   “我听阿曼说,任家三少爷待你极好。”七姨娘望着他,“可是你还年轻,以后变数太大,切记,不可动感情。”   虞清溪眨了一下眼睛。   “昨儿个还如胶似漆的,说不得今儿个就要你拿着最锋利的刀子捅过去。”七姨娘道,说完之后也是觉得自己有些说得过多,可转过脸看着虞清溪一双清亮的眸子,还是对他道,“所以,你便听姨娘一句罢。”   “是不是有甚事发生了?”虞清溪道。   “看出来了?”七姨娘望了一下外头,抚了抚面容,压低声音道,“也便是感慨造化弄人罢了。”   虞清溪望了她一眼,看样子受的刺激不小。面前这人底细不知,他考虑着是不是要催眠她,问一些有没有得用的消息。虞清溪看了一眼外头,好似为了让他们说话,阿曼带春沂下去了,屋外没有人。他重新望向七姨娘,目光变得十分柔和。   “呵……”七姨娘一下就笑出来,“这点子本事还是我教的,还指望玩过我?”   虞清溪一惊,这原身也会催眠?还是这姨娘教的!这人怕是不简单!他立马望着下面,一副尴尬样。   “好奇心不要太大,”七姨娘道,“你只消安安分分的,按照主子的吩咐办事,便不会有甚事。姨娘能做的也只有平日里提点提点你,让你少犯错。”   虞清溪垂眸。   “说来,我倒是担心你个小没良心的,特特让小福儿去探探你的情况,”七姨娘道,“你倒是冷清冷心,夺了纸片儿却是一个字都不留!”   虞清溪立马想起那晚挂到他面前的蝙蝠,配合地在他手心里伸出一脚。原来,那玩意是给他传递消息的!还有,那蝙蝠竟然跟宠物一般,是有名字的   “好了,姨娘我现下知道你过得好,也就够了。”七姨娘道,“以后的路也是得由你一步一步走,你在任府注意着保护自己就够了。虞家这边,因你在任府的地位,也不会薄待你。”   “嗯。”虞清溪看她表情里的关切不似作假,也便应了一下。   “听说你陪嫁里庄子铺子不少,”七姨娘轻飘飘道,“你的性子太冷,玩不过那些个老滑头,姨娘给你指点个人,保管替你收拾得妥妥贴贴。”   “谁?”虞清溪随口一搭。   “西十六街罗阿臭罗立。”七姨娘道。   “什么?”虞清溪诧异。   “罗阿臭罗立!怎么,看不起倒夜壶的?”七姨娘白了他一眼,“说来,你得叫他师叔!”倒夜壶也只是个化用的行当而已,罗立本人也是最近才转到这一带的。七姨娘是捉摸不透这人,好好的怎对倒夜壶感兴趣了!行走的身份多的是,偏选了个最讨人厌的!   虞清溪有些懵:“师叔?”上一世,罗立可是他在人伢子那儿买的,怎的这一世成倒夜壶的了?若这人是他师叔的话,他有些说不准罗立帮他打点事务的动机了。难不成上一世自以为两厢都不管,实则身边早就埋下了一个监视他的人?   “嗯。”七姨娘眼皮一翻,“说起来,我教你那么多,怎的连个师傅都不喊!快,叫声来听听?”   虞清溪偏过头。   “哎呀,枉我这么疼你!”七姨娘恨不得去掐一把!   “我若是寻了罗立来,他是站哪一边的?”虞清溪斟酌着问道。   “哈!你个臭小子!”七姨娘气的两脚一踹,两只绣花鞋飞得老远,两只白嫩的脚丫子直接踩在椅子上,优雅形象全无,“你就那么确定你罗立师叔会来帮你你先好好想想法子,求得阿臭答应了再说!”   虞清溪望天,更是觉得罗立到他身边的目的不简单!   “放心吧,主子还看不上你那点小破屋子!”七姨娘扫了他一眼,了然笑道,“不过,互帮互助总会有的,行商嘛,能互利是最好的。你能搭上主子的船,也算是烧了高香,总不会是你吃亏的!”   虞清溪持保留意见。不过,在七姨娘的口中,这主子的势力还是蛮大的,不光有他们这些“暗人”,还有在做行商。这会是什么样的人?   “身边还有齐芳醉吗?”七姨娘道,“你嫁人了,姨娘便不能看顾你了,以后得要你自己看着走。可别排斥了,了解着公中的消息,对你行事都有好处。”   虞清溪心里很茫然,脸上却什么都不看出,只淡淡看她一眼。   “哎,就知道你没看过我送你的添妆!”七姨娘恨不得一脚踩到虞清溪那张冷脸上,“那描金缠枝莲纹胭脂盒里放的便是齐芳醉,就是想着你这小子能以便不时之需!回去记得打开来,若是有消息还能接着看一看。切记,公中的消息只得看,看完可得原封不动地缠上去,不得私藏!”   “知道了。”虞清溪垂头,幸好没送出去,不然可就麻烦了。   七姨娘刚想说些什么,听到外头有了脚步声,便望着他顿住了口,一个飞身趿上鞋,又闪回位置上。虞清溪一看,那鞋子已好好地穿在她脚上了,再往上看,哪还有半点粗鲁!   外头是阿曼的声音,正带着春沂和春雨过来:“姨娘,可与五少爷叙好了?”   “嗯嗯……”七姨娘抹了抹不知什么时候挤出来的两滴泪,笑道,“少爷来看我,便高兴地多说了一会儿!”   “春雨,什么事?”虞清溪看了一眼演天真浪漫少女正上瘾的七姨娘,便问春雨。春雨被他安在任桑榆身边伺候的,怎的突然跑过来。   “三少爷许久不见你回来,便派春雨来看看。”春雨福礼道,“三少爷说了,少夫人若是想姨娘,往后可以多回来看望,可别一下子伤了神。”   “任三少爷可真会疼人!”七姨娘微微欠了欠小脸,摆了个既羞又开心的样子,“清溪能嫁三少爷这般人物,姨娘总算是能放心了!”她转而对清溪道,“清溪啊,好好把握!”   “咳……嗯。”虞清溪知道七姨娘这句话别有深意,好好把握看似是让他珍惜三少爷,实则是提醒他注意别动情的。 第9章 此起   虞清溪由春沂春雨带路,缓步走去主屋。半路上,却被虞冯氏身边的嬷嬷拦住。   “李嬷嬷,可是有甚事?”春沂问。   虞清溪不认得这人是哪边的,便只扫了一眼,淡淡地望着不远处的飞泉。   “任三少奶奶贵人多忘事,怕是不记得我了。”李嬷嬷鼻孔朝天。   春雨看了虞清溪一眼,便道:“倒是不知道,虞家的规矩是要主子将奴才记上心的。”   “你……我与你主子说话,你一个丫鬟插什么嘴?”李嬷嬷自认为是冯氏身边最得力的一把手,那些个嫁出去的庶出哪个敢给她脸子看?虽说任府比虞家高一等,可庶出的都是从虞家出去的,都该在夫人面前服小!   “奴婢得任府夫人的命,在外得好好伺奉三少夫人,可别让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春雨若不是顾着任府颜面,早就想直接对着这老货翻白眼了。   李嬷嬷听到任府夫人才有些后怕,这庶子虽然是虞家出去的,可现下是任府人,这丫鬟虽然是低贱奴仆,可也是任府里的!她瞄了一眼神色淡淡的五庶子,一开始到现下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若是其他庶出的,早就要使银子说好话了,真不知好歹!说起来,这五庶子在出嫁前就是这幅样子,明明是个不得宠的,也不知道学人看眼色!   春雨见这刁奴一副找碴的样子,便侧身挡了挡,对虞清溪道:“三少夫人,这块儿有些污秽,您小心着些绕过。”   李嬷嬷起了个仰天!甚?污秽?正想骂上两句,却是见五庶子真就依言“绕”了过去!他竟然敢!就不怕夫人怪罪?!不过,李嬷嬷马上心思一凛,如果夫人交代的差事没办好,五庶子倒是不会被罚,她倒是要被夫人骂的,说不得打也是有可能的!最近夫人越来越暴躁了!   如此一想,李嬷嬷赶紧堆笑:“五少爷,老奴是奉夫人之命,请您过去用午膳的。现下这时候,怕是小姐姨娘们都在了,就等五少爷你了!”她特意将任三少夫人的称谓改成了五少爷,提醒他注意自己还是虞家庶子的身份,可别进了任府就忘了本份。这一次,她倒是连自个儿的称谓都改了,不再我啊我的。   虞清溪停下脚步,点头:“那便随嬷嬷走吧。”对于称呼改变,他还真没听出什么他意来,毕竟之前叫他五少爷也有。不过,提到午膳,的确是得男女分席,以免冲撞。家宴倒是不怎么讲究,可若是待客,主人家总会分别开宴以示对客人的尊重。他虽是男子,可属妻妾之流,只能与女同席。   既然是少夫人发话,作为奴婢的春雨自然不会有异议,她侧身福礼:“三少夫人,那奴婢与三少爷说一声,免得担心。”   “去吧。”虞清溪点头。   之后,李嬷嬷虽有心要说些什么挽一下脸面,可虞清溪一直那么清清淡淡,身旁的春沂也是一副什么都听不懂的样子,说了半天简直跟唱独角戏一样,还是对着不捧场的客人唱的!无法,只有闭嘴了。   “清溪可算来啦!”冯氏见着虞清溪一行进来,热情地招呼。   瞬间,呼啦啦一大群人围了过来,兄嫂嫡女庶女姨娘之流。   虞清溪:“……”   “好了,还没看够吗?”冯氏道,“做了管家夫人又不会多个眼睛出来,与以前不是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   “嗯,看着就觉得气派!”   “五哥哥以前就这样子啊!”   “是吗?”有些人不免又朝虞清溪端详了一番,难道说官家就喜欢这样的?于是,心里一遍一遍地跟着学。   虞清溪听着周围人窃窃私语,清淡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无奈的神色。   “得亏现下没外人,若是让哪个瞧去了,还不得说咱虞家没有教养!”那个自以为贤良主母的冯氏大吼一声。   嫡女和兄嫂们赶紧去最前一桌坐下,庶女们也跟着寻位置坐,姨娘们反正是坐最后头,步子稍悠缓。虞清溪甚至还能看到七姨娘故作的温良无害小眼神,扶额。   “清溪,来这儿坐。”冯氏朝他示意身边的位置。   虞清溪点了点头,缓缓走去。不多不少,加上他正好满一桌。虞清溪不太认得她们,秉着少说话多吃饭的想法,不紧不缓地进食。他虽垂眸吃着东西,但桌上各人的小动作却是没逃过。   静姝哪有心思吃饭,握着箸直向冯氏使眼色。   “咳……”冯氏用帕子掩着嘴,用最温和的目光看过去,“任三少爷看起来是大好了?”   虞清溪咽下口中食物,搁下箸,道:“是,大夫是这么说。”   “那就太好了!”冯氏笑着拊掌,突尔又抿了抿嘴,尽力收拢起咧开的大嘴,“呵呵,母亲是替清溪你开心。”   “嗯,多谢母亲。”虞清溪又拿起箸,兀自进食。   静姝想起那任三少爷,脸上便柔下好几分,不过眼睛落到清溪身上,便瞬间添了几分凌厉。她立马朝冯氏使了使颜色,眼睛正划拉着起劲,一个不巧撞上正抬头寻菜色的虞清溪。   “姐姐莫不是生了眼疾?”虞清溪的脸上很正经,任谁都看不出他看戏的心思。   “唔……”静姝作势抚了抚眼皮,“睫毛太长,得时常捋捋。”虞府小姐们都知道,静姝的眼睫毛是又长又密,衬得一双大眼睛是越发潋滟。   “哦。”虞清溪从她那眼皮上扫过,“那姐姐可得注意,吃饭时别落在饭里。”   静姝:“……”   “看到你们姐弟如此亲厚,母亲倍感欣慰!”冯氏笑道,“一家人合该和和睦睦,相互扶持!”   正削尖耳朵听这一桌动静的众庶出:这哪里看出亲厚了?和睦?以前怎么就看着这些个嫡女欺侮庶子庶女不作声?   “清溪,”冯氏夹了一大块肘子到他餐碟上,“怎吃得这般素淡?你现在可是任府三少夫人了,再这种吃法,可就让人小瞧了。”   “吃蔬菜,怎就让人小瞧了?”最小的嫡六女静妘不解道。   “吃惯素淡的肚子,哪能承受得了荤腥的福气?”冯氏意味深长地一笑,“这官家吃饭可最是讲究了,四冷六热八大件,外加汤品点心,可是样样精致。这还是平日吃饭的式样,若是宴请甚么的,更是多了!”   “官家就不吃蔬菜了?”静妘睁大了眼睛。   “那东西只能当作菜式上的装点,算不得一道菜。”冯氏道。   “母亲真了不起,什么都知晓。”静妘一笑,转而问清溪,“五哥哥,那任府官家吃些什么?”   “不知,”虞清溪失笑,“这两日三少爷需食清淡,我们吃得素淡,昨儿个才熬了一点猪肝肉。”   静妘闻言看向冯氏,好似看一个骗子。   “食不言寝不语!”冯氏脸上脂粉厚,倒是正好掩了红晕。   静妘委屈地闭嘴吃饭,明明方才说话最多的就是母亲了!   冯氏喝了一口酒,咧了咧嘴,转而又笑着压低声音问虞清溪:“清溪啊,任府有没有给三少爷娶平妻的打算?”   虞清溪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问,他搁下箸道:“母亲,清溪入任府才三日,还不曾听闻这些。”   “不曾听闻啊……”冯氏眼眸一闪,依旧压着声音道,“若是有这等消息,还得顾着咱虞家女儿!”   虞清溪朝她望了过去,难道平妻是正妻着手选的?   冯氏以为他望着自己是找她拿主意,便笑得眯了眼:“你看,咱二姐儿静姝,容貌姿态最是不错了。而且,你与静姝那般亲厚,进去绝对不会有甚话语。你是男子,终不会有子嗣,若是有静姝在身边相互扶持,也总不会落得个孤老无依的结果。”   虞清溪抬眼朝静姝看去,只见那女子又害羞又纠结,便想起出大厅时这人说的言语,晓得她肯定是不甘做平妻!他轻轻一笑,对冯氏道:“若是母亲与夫君提起,再……说罢。”这个母亲自然指的是任府夫人任范氏。   “清溪记得便好!”冯氏笑得很是欢畅。   虞清溪拿起箸,才发现胃口被搅合了大半,圣人训食不言果真是有道理的!还没考虑好是喝上口汤缓和一下胃口,还是直接喝茶水罢了饭菜,厅里便来人了。来人是虞家老爷身边的管家,虞清溪并不认识,只后头那人是春雨,不觉心里有几分预感,果然……   “夫人,”管家朝上首的虞家主母冯氏行礼,“任三少爷等着五少爷一同吃饭,故老爷遣老奴来请五少爷过去。”   “可……可是,”冯氏张了张嘴,没想着五庶子对任三少爷那么重要,竟巴巴地让人来请,“咱们这儿已吃上了。”   “吃没吃不打紧,”管家笑着道,“没吃好便再添两口,若是吃好了陪着三少爷也是好的。”他急切地看了一眼虞清溪,这些个人都不知道,任三少爷是一言不发啊!除了五少爷,是没人救得了场啊!   “那好,”冯氏一想反正她要说的事儿已说好了,清溪不在,她吃得还能更畅快一些,“清溪啊,既然任三少爷需要你伺候,你便赶紧去吧!”私心下想着,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而已,哪能真得一个官家嫡子青眼!眼下是冲着冲喜才娶回去,平日里使唤使唤,比使唤一个奴仆可得意多了。待新鲜劲一过,铁定得找个门当户对的嫡女!不过,门当户对这一词,冯氏并没有当一回事,连清溪都进门了,虞家嫡女还能进不去?她不知道,若是冲着门当户对,虞家是决计不会在考虑名单里头的。   “那清溪告退。”虞清溪站起身。   管家识趣地充当领路奴仆,虞清溪和春雨落后几步。   “三少爷怎么了?”虞清溪问。   春雨想起三少夫人离开之后的一连串,脸色颇为复杂:“好似三少爷不开心。”   “嗯?”虞清溪不觉得虞家会有人给任三少爷脸色看。   “奴婢想着,有三少夫人在,三少爷便好了。”春雨道。   虞清溪:“……”   虞清溪很快到任桑榆身边坐下,轻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一个聊得来。”任桑榆道。   同一桌上的虞家老爷和各位嫡子皆抹了一把汗,这也太难聊了!   “那便吃饭吧。”虞清溪道。   任桑榆看了一眼虞清溪,道:“你待一众女子里,聊些什么?”   “哦,”虞清溪扫过一眼隔开一座的虞家老爷,“聊三少爷什么时候娶平妻。”   “哦?”任桑榆皱眉,侧脸看了一眼虞家老爷。   虞家老爷闻言是尴尬万分,才嫁了一个庶子过去,就肖想那平妻位置了!就算有,也该等上一等才能说啊!他忙替虞家圆面子:“三少爷,女妇见识多寡薄,实在是……哈哈……就这么点消遣。”   “看来岳翁得请个女先生好好教教府里女子。”任桑榆说完也便不看他们了。   虞家老爷一副老心瞬间沧桑了。他还指着家里的女儿们替他拢一些人,没想到被人批没教养!都是那蠢妇害的!   任桑榆吃了两口粥,询问一旁给他布菜的虞清溪:“清溪怎么看?”   “什……哦,”虞清溪箸上一顿,“这自是该母亲与夫君决定,清溪……没有异议。”   任桑榆定定地看着虞清溪,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因这一番话,任桑榆便罕见地再舀了一碗米粥,更是吃了好些菜。   “三少爷,不能再吃了,肚子该难受了。”虞清溪回神才发现任桑榆两碗米粥已下肚。虽说他没有沾虞家的荤腥与饭食,用的是任家奴仆煮的米粥和蔬菜,可比在任家时吃得多很多。任桑榆之前养病,都吃得甚少,一下子这么吃,虞清溪还真是担心。   任桑榆充耳不闻,依旧那般不紧不慢地吃着。   虞清溪计算着之前吃的,又看了现下吃下的,又道:“待会儿小憩之后再用一些?现下就不吃,好吗?”   任桑榆将一碗米粥扫了个精光,才觉得心里舒畅了一些。他起身,一边道:“你们慢用。”   “哎哎!”虞家老爷一直旁观到现下,没有进一粒米,闻言便赶紧冲春沂道,“康喜,快领着三少爷去博雅居休息。”   “是!”春沂点头,一众任家奴仆将物件收拾进箱笼,紧随着过去。 第10章 彼伏   虞清溪的视线扫过任桑榆的侧脸,有些不解。照理说,提到娶平妻纳妾之类的,不该是作为正妻的他生气才是正常?桑榆生气个什么劲?还是说,觉得商户女子配不上他任家嫡子身份,对他来说是一种侮辱?虞清溪想到自己,他还是商户庶子呢,怎么就不见排斥?难道说冲喜救命的缘故,才对他另眼相待的?   他有些懊恼,不该为了心里那一点点不快,就将冯氏的话说出来的,她们毕竟是他的嫡母和妹妹们。可是,为什么不快呢?虞清溪把这一切归结于原主对虞家的恨。需要他的时候,无视他的意见,以男子之身嫁入任家。以男儿姿态出嫁的只有一种情况,那便是这男儿是个双儿,可以传宗接代,可他的后颈发际处又没有红痣只有块疤,并不是双儿。若不是恨得如此绝决,他怎能在大婚之夜占得这具身体。虞清溪对嫁娶之事倒是没什么感觉,在他看来,这就好比接受一个特殊的任务,只消尽力扮演好他的角色就好了。   在虞清溪沉思的时候,任桑榆也是在思索。清溪那么轻松就说出娶平妻的事,怕是对他并没有任何感情吧。任桑榆得出这个结论,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失落。开心的是,虞清溪对任桑榆这个人除了“冲喜”这一道牵绊,并无任何一点点夫妻感情,可现在他占着任桑榆的身体,对任桑榆无感便是对他无感!任桑榆不自觉地微皱了眉头。   “桑榆,”虞清溪瞥了一眼,道,“可是身上不舒服?”   任桑榆从沉思里回神,方才想着其他事情倒是不觉得,现下身上的确有些不舒服。他点点头:“有一点点。”   “劝你少吃一些,还偏要使少爷脾气。”虞清溪心道果然如此。   任桑榆心里暗念,还不是因为你太大度的原因!   “走慢一些。”虞清溪让前头带路的放缓了脚步。   听清溪如此关切的口吻,任桑榆沉着的脸总算好看了些。他心下一思,现下才接触几日,自然是不熟悉的,以后待他更好一些,时间一久,一定能走进他心里的。   “三少爷,三少夫人,博雅院到了。”春沂道。   任桑榆一路走过的几个院子看起来都很不错,以为虞家作为商户不差钱,便偏头笑着问虞清溪:“清溪,这是你以前住的地方吗?”说这句话纯粹是因为,归宁时候到夫人以前的屋里休息是惯例。   虞清溪看了看外头,便摇头:“不是。”午上去姨娘院子的那一遭,他就知道了庶出和姨娘都是在后头,只有嫡系才有资格住在前头那么好的院子。这样的位置,这样的气派,绝对不是一个庶子可以有的。   “三少爷,这是虞老爷特地用来待贵客的。”春沂道。   虞清溪没什么感觉,看到任桑榆顿在那儿,便道:“进去歇一歇。”   任桑榆点头走了进去,一边感慨,哪家的庶子都一样。   正午的暖阳透过格窗的轻纱,浅浅投到小榻上,惹得人直犯困。任桑榆才靠坐了没多久,便斜了下去。虞清溪喝了盏茶水进来,替任桑榆摆了个舒坦的姿势,才走出外屋。   “春雨﹑春汀﹑春霁﹑春烟在屋里守着三少爷,别让人扰了清静。”虞清溪轻声吩咐。   “是。”四人福礼。   “春华﹑春泽﹑春辰﹑春沂守着门口。”虞清溪往外头走。   “三少夫人,若是三少爷醒来寻您,奴婢们怎么答?”春雨道。   虞清溪脚下停顿了一下:“就说我在院里随便走走。”   “是。”春雨只得应下。   博雅院外便是一个荷花池,夏日已过,池里还残留三两株小荷。虞清溪吹了一会儿风,想着任桑榆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的,便打算找找原主的屋子。也不回去找春沂了,全凭感觉摸一摸,虞清溪信步往一旁的卵石小路走去。   虞清溪才离开没一会儿,博雅院外一处灌木丛里探出了两个脑袋,见人已瞧不见影子才出来。   “憋死我啦!”静姝直跺了跺脚。   “小姐可轻些,引来那些个奴仆可不得了!”一旁的小丫鬟可紧张了,本就是瞒着老爷夫人过来的,若是真得罪了甚么人,小姐不打紧,她可是要被罚的。   “哼!”静姝虽下巴抬得老高,可声音明显低下了几分。她朝那院里看了一下,问身旁的丫鬟,“橙儿,你说小姐我以探视五弟为由,成不成?”   “我的小姐,”丫鬟急道,“老爷可是说了,不许凑到任家少爷面前去的!至少,现下是不能!您不知道,老爷对夫人发了好一通火呐!”   “爹就是太紧张了!”静姝撇嘴,“见弟弟有甚可说的!”   “可是五少爷……”丫鬟手指绕了一道往虞清溪离开的方向一指,“他不在阿……”   “本小姐不知道!”静姝望天,“小姐我就是许久不见五弟,过来叙叙旧而已!至于五弟现下在哪里,我怎的会清楚!”   “小姐啊,”丫鬟愁死了,“任家少爷会不会生气?听金墩说,任家少爷一生气可怕人了!一个厅里那么多人,老爷少爷们都在,一个都不敢凑过去瞎说话!”   “要我说呀,是他们太紧张了!”静姝道,“又不是妖怪,怎会不敢说话!”   “这……”丫鬟想了想,立马道,“小姐啊,奴婢看戏文里,小姐公子若是要……怎么说来着……邂逅爱情,总是会找寻个良辰美景甚么的!”   “这……”静姝犹豫。   “小姐你想啊,”丫鬟绞尽脑汁,“风轻轻,云低低,花也娇,人自然也美,看着看着,不免就……看对了眼。既然是……看对了眼,老爷自然就没甚话好说。”   “说的也对啊……”静姝琢磨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我也得寻个美美的地儿,衬得本小姐我人比花娇”   “唔……是啊……”丫鬟点头。   静姝寻思着虞家里哪里景致比较美,想了一圈又很快发愁了,精致雅致的地儿有许多处,可得人家少爷出来才行啊!她呼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就在近旁的荷花池,眼睛一亮:“就这儿了!”   “小姐,”丫鬟抿了抿唇,“这荷花都凋了呢!”   “你一个丫鬟哪里能明白!”静姝道,“怒放有怒放的美,凋零有凋零的美!那些个读书人的眼睛,哪是你这般只识胭脂蹄膀的奴婢能明白的!”   “小姐雅兴,哪是咱这等奴婢能学得了的。”丫鬟笑道。   “哼……”静姝点头。她作为嫡女,自小也是有先生教习的,这橙儿便是一直跟在她身边陪学的。可橙儿除了对女红有些觉悟,其他简直是不开窍!果然贱胚子操贱业啊!静姝得意地想。   “那……小姐,现下要怎么做?”丫鬟真希望自家小姐在池边溜达一圈就好了。   “泛舟!”静姝道,“碧水,残花,小舟,无处不是诗!再支上一把水墨画纸伞……”   “这里……泛舟?”丫鬟纠结道。   “是!”静姝正沉静在两厢遥望,再渐渐靠近的幻想里,被橙儿这么一打断,心情不免又落了,“赶紧去寻条小舟来!”   “那小姐呢?”丫鬟紧张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旁边博雅院门口。她还真担心小姐只是寻个理由支开她,目的却是自个儿进那院子。   “愣什么!”静姝秀眉一挑,“本小姐自然是要回去再梳妆打扮一下!方才蹲那灌木丛里,发丝都勾出来了!”她说着便转身回自己院子,一边还抚了抚鬓发。   “哎……”丫鬟见自家小姐不似开玩笑,只得认命地去寻小舟来。   在她们离开后不多久,博雅院里的任桑榆便醒了过来。屋里伺候的丫鬟见少爷才睡了半个时辰都不到,以为他还会再睡,便递了温水过去给他润口。   任桑榆喝了两口水,却是起身,脚放了下去。   “少爷不睡了?”春汀犹豫着拿起鞋。   任桑榆看了一眼沙漏:“嗯,够了。”睡的时间虽然不多,可倒是很舒坦,身子也不难受了。   春汀便给他穿鞋。   “少夫人呢?”任桑榆朝外头看了看。   “少夫人道在院里走走。”春雨道。   任桑榆在屋里走了一圈,决定出去寻一寻虞清溪。他对四个丫鬟道:“你们留在屋里,我带春沂出去看看。”   春雨犹豫了一下,与另外三人相互交换了个目光,还是点头应下:“是!”   于是,任桑榆便让春沂带着去找虞清溪原来的院子,剩下的春华、春泽、春辰还是在门口守着。   任桑榆走在卵石小道上,很快发现,过了一道拱门之后,花园便小了,小桥流水假山也几乎看不到了。极目之处,院落也相对小了许多,也不若之前看到的那么精致华美。也是因为现下正是午休时候,一路上走来,连个人都没碰到。   春沂见三少爷一路这么看,便解释道:“那道拱门之前住的皆是嫡系,过了这拱门,便是庶出与姨娘的院落了。”   任桑榆点头,他也猜到了,正想问清溪的院子,倒是看到虞清溪从一条小路拐了出来往前。他忙喊了一声:“清溪。”   虞清溪转过身,见是桑榆,便道:“你怎么不睡了?”   “许是这几日睡多了,睡了一会儿就睡够了。”任桑榆一边问,一边顺着那小路看过去,“你去哪儿了?”   “随便走走。”虞清溪道,“咱回去吧。”他找到了那个院子,里头简简单单,没有什么。想也是,都嫁出去了,若是留些什么在这儿,也是不安全。   任桑榆自然无不可,他本就是出来寻清溪的。反正现下也无事,两人便慢慢地踱步回去。归宁是不得在岳家留宿的,他们打算等大家午休起来,便告辞回任府。   快到博雅院时,两人便发现里头闹哄哄的。   “怎么了?”虞清溪纳闷。   任桑榆也是不清楚,里头就几个奴仆在,会有什么事?   他们正想快步过去看看,便见着虞家老爷夫人匆匆往这儿赶。   虞家老爷看到两人从另一边过来,也是一愣,然后很快上前:“任少爷方才去散步了?”   “嗯。”任桑榆点头。   “好好!”虞家老爷好似舒了一口气,“贤婿没午休?”   “睡了一小会儿。”任桑榆觉得这虞家老爷有些奇怪。   “那不若去老夫那儿坐坐?”虞家老爷一面说着,一面对虞清溪使眼色。   虞清溪知道,肯定是博雅院里出了什么事,他要支开他们。他见任桑榆望过来,便微微点点头。   “好。”任桑榆自然是十分给夫人面子,两人跟着虞家老爷去前头。   虞冯氏看着人走远,才拧着帕子扭去博雅院:“嚷什么嚷,嚎什么嚎!”   静姝全身湿得透透的,披了件薄披看着丫鬟奴仆揪扯在一处。虞家的丫鬟奴仆听到冯氏的喊声,便瞬间止了动作,退到静姝身后。   “还不回去!”虞冯氏看了一眼站那儿不动的静姝,“小心着了凉!”   “母亲,”静姝抬起梨花带雨的小脸,“方才我不小心落在湖里,想在这苑里换件衣裳,这些个刁奴竟拦着不让进!”   “还不住嘴!”虞冯氏眉毛直抽抽,“不知道这儿住着任家少爷嘛!”老爷才说过,让她们安稳些,这女儿做了什么!   静姝嘴一撇,自然是知道了才想进来的!她本也是想美美地撑一把伞,悠悠地泛着小舟,引来那院里头的公子的。哪曾想,她晒得快晕过去了,也不见任少爷出来,正打算起身将小船靠池边,却是头上一重,直接栽进了荷花池!蠢奴婢连个主子都扶不住!她剐了橙儿一眼。好不容易上了岸,静姝自觉现下楚楚可怜,而且五弟又不在,若是进院子换换衣裳甚么的,引得公子垂怜不说,也是十分有戏。哪想,这些个狗奴才拦着她不让进,非说主子不在!骗谁呐!   “还不扶着小姐回院子!”虞冯氏手痒得没忍住,给静姝身边的丫鬟抽了一巴掌。   “母亲……”静姝很是不甘心。她觉得任少爷一定是被清溪那贱胚子管住了,不然,肯定要出来替她解围了!说来,男子哪有女子温顺柔和!   虞冯氏微微凑到静姝身边,低声咬牙道:“任少爷去你爹院里了!”   “甚?”静姝手上一松,想起方才的闹剧,便是一阵脸红。公子都不在院里,她还演这些做什么!她伸手就给橙儿一巴掌,都是她磨蹭害的,连任少爷什么时候离开院子都不知道!   虞冯氏看着静姝她们离开,转而给身边的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立马心领神会,拿了银子一个个打点。   任家的奴仆们看着她们一会儿一个画风,倒是也不接。   “拿着罢,你们伺候虞家贤婿辛苦了!”虞冯氏道,“任府与虞家是亲家,那些个误会便不必让任少爷知晓。任少爷身子才好,可不能因为这惊到半点。”她一面点出了两家姻亲的关系,一面又拿任少爷的身体来压这些个奴仆,两厢施下,又拿银子来一哄,端的是软硬皆施。   “如夫人所说,奴婢们都知晓,一切都是误会,这银子便不必了。”春雨道。可不是误会吗,若是那小姐不是误会三少爷在里屋,还能这般撒泼着要进去?   “呵呵……是啊,误会!”虞冯氏听到春雨这么一说,便是认定任府奴仆将这起起争执是误会,不会再追究了。她私下里也是想着,若是让主子知道做客时与主家起争执,总是不太好的,奴仆们肯定希望这种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如此一想,也就没坚持给银子,随便说了两句,便扭着身子回前头去了。 第11章 风雨   虞家老爷虽将两人请进自己院子,可气氛又是异常尴尬。他看着五庶子和任少爷默不作声,心虚地以为他们都知道了博雅院里的事。他知道冯氏和静姝是急了点儿,五庶子才嫁过去刚归宁来,她们就开始打嫡女也一同嫁过去的打算,确实过早了。可是,户部尚书的嫡三子娶男妻后身子大好,相信京都要不了多久就能全知道了,到时候娶平妻纳妾肯定是免不了的,毕竟,这位男妻又没法有后。若是到那个时候再考虑的话,以他商户的身份,肯定排不进了。   真是愁煞人!若这五庶子与他亲厚,倒也不担心了,偏这庶子冷情冷心,连与他姨娘都不甚热络!待任家娶了平妻进去,哪里还能想起虞家来!说来也是怪冯氏,当初舍不得将嫡女嫁过去,他便说的,即使冲喜不成,可那身份在那儿,哪能由得人欺负!牺牲一个女儿,用来提携虞家发达,是再划算不过的了!真是蠢妇!   将人招来,却什么话不说也是不妥,虞家老爷将笑容都堆到脸上,寻了个话头:“这两年风调雨顺,百姓的日子也好过不少。”   “嗯……”任桑榆顺着虞家老爷的话语随便应了一下,只当是客套话。   “民间有传小道消息,今年会降税,不知是不是确有其事?”虞家老爷问。   “小婿抱病在家,倒是消息还不如岳翁灵通。”任桑榆道。他虽如此答着,可心里却是在琢磨,前世到死的时候都是逐年加税,哪里有降过?   同样有一思的,还有坐在旁边的虞清溪。他记得很清楚,前世经商初始颇为艰难,税却是一道又一道硬抽,民间也没有听到这类小道消息。他看了一眼虞家老爷,面色不似客套话,而是带着几分试探。   “尊府在家未有提过?”虞家老爷问,若是消息可靠,他便是要让商队多出去走两趟了。   “未有。”任桑榆道,“得空,我便问一下父亲。”他只是道问一下,便未将事揽过来。   “呵呵……”虞家老爷笑道,“若是真的,咱虞家商队便要赶在过年前再出一趟!贤婿若是有消息,便通个消息来?”说到生意上的事,虞家老爷倒是耳聪得很,立马将话拦了过去。   “可以。”任桑榆道,“不过到时候不管消息如何,都不能散布出去,否则这罪名……”   “这个自然是明白的!”虞家老爷正色道。   “父亲,”虞清溪道,“这税不年年加上去就算好的了,这消息是哪里传出来的?”   “当今执政便已降过一次税了,这几年年岁好,再降一次也不足为奇。”虞家老爷道,“被莫桑侵占的樊厦土地多肥沃,咱若弥打下来之后,粮食价钱都降下来了,这是其一。”   任桑榆:“……”樊厦什么时候被莫桑侵占的?若弥又是什么时候与莫桑打过仗的?他记得清清楚楚,樊厦和若弥虽小战不断,可却是互有胜负,谈不上侵占这种程度!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再看虞家老爷,那神色不似玩笑或欺骗,这些个东西随便一查就能查到,实在没有作假的必要。他心思极快,可面上不显,依旧那么淡淡的神情。   同样的想法也在虞清溪脑子里转过一圈,他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随着他重生一起改变了。若是如此,他觉得有必要待会儿在回家路上买本史类的书看看。   虞家老爷见两人都不言语,却是认真听着,心里极满足,道:“其二,自然是与咱男皇后有关。谁人不知,咱若弥的男皇后之前是经商的,圣上当初立足,得男皇后不少帮助,现下回馈一二,顺带造福子民,也是有的!”   男皇后?!这一次任桑榆和虞清溪都淡定不了,脸上微微有些震惊。他们经历过的前世,皇后可是女的!   虞家老爷以为自己失言,妄议皇族可是重罪!他抖了两下嘴皮子:“也就是家里闲话,今儿个是贤婿过来,一时高兴有些失态。”   虞清溪和任桑榆这才微微一笑,心里琢磨着虞家老爷说的那一番话。好在这时候任府的奴仆都过来了,虞家老爷赶紧转了话头:“家里小女顽皮了些,来啊,”他看了一眼管家,“给大家压压惊。”   管家赶紧拿了银子一一打点。   任家奴仆面面相觑,这虞家夫人堵了轮到虞家老爷堵了?他们没有动,恭顺地站到三少爷和三少夫人面前。   “说吧,发生什么事了”任桑榆扫了一眼,便看到春华春泽手上的抓痕。   “这个都是误会,”虞家老爷不等那些个奴仆说话便开口道,“也就是奴仆之间争吵一翻,到底沾着亲呢,也就算过了。”   “我任府到岳家才一会儿,奴仆就跟岳家的奴仆揪打起来,不弄清楚的话,不知道的肯定会说是我们任府家奴不懂规矩,若更严重一点的,参我父亲一本,道是御下不严也是可以的!”任桑榆道。   “奴婢/奴才有错!”任府的奴仆闻言纷纷下跪。   虞家老爷见今日这事不得不说,与其让人揭了个干净,不如由他来说:“贤婿啊,今儿个确实是误会。静姝姐儿去荷花池里泛舟,没想着一个不小心落在了池里。静姝姐儿身边的丫鬟也是担心,生怕姐儿受了凉,便求博雅院一用,她回去拿衣裳来。”他将静姝的错摘掉,又生怕任府奴仆再补口,便又笑道,“说来,也是贤婿身边的奴仆忠心,主子让守着院子,便是半分都不肯动,这才争执了起来。”   任府的奴仆气不过,可也是没法说,他们的确是按着主子的要求守着院子,才没有退让半分。而且,他们是看出了这位虞家小姐心思不纯才阻着不让进的。哪有明知院里有男客,还非要湿着身进去借用屋子换衣裳的?得亏三少爷和三少夫人都不在,不然这一进一出,少爷的名声可不就受损了!   “荷花池?泛舟?”虞清溪看向虞家老爷,“那船转得过来吗?”他自然是从那些话语中明白过来了,这静姝一开始的动机就不对,虞家那么多池塘小河的,怎就偏去了博雅院前的荷花池?那池中光残荷就霸了大半池塘,余下的地儿就那么一点点,泛舟?还真亏她想得出来!不过,作为虞家的庶子,过多的话也是不能说的。   虞家老爷真想白一眼这五庶子,嫁人之后便这般外道!可是,他摆着陪笑,眼皮一点都不敢翻动。   “虞家的小姐可真有雅兴,寻了正午时分泛舟。”任桑榆轻轻一笑,不过,他也没揪着不放,只用温温凉凉的语气道,“今儿个都是自家亲戚,倒是说得过去。若是那博雅院住了别的男客,这奴仆还这般拎不清,连累自家姐儿不说,还得拉上家里所有的姐儿名声!”   虞家老爷听了,愣是惊出一脑门子汗!他抿唇一想,对管家道:“将今儿个静姝身边去博雅院的奴仆都拉去庄子上干活,一个个都给看好了!”犯大错的奴婢一般来说要么打死,要么发卖。可现下归宁时候不适合见血,自然不能打死。发卖的话,这些个人若是说出去些什么,那肯定会坏了虞家女儿的名声!现下这种事发,只有放去庄子上找人看着,才不至于翻出浪!   “也是岳翁太过慈爱,以至于姐儿纵容了身边丫鬟。”任桑榆道,“小婿私心想着,岳翁该立的规矩还是要立的,否则那些个不长眼的奴仆都该忘了,虞家的大家长是谁了。”   虞家老爷呼吸一滞,他确实是打算就罚个丫鬟,静姝便是去说几句就算的。如今听任府少爷这番话,心里立马转了心思。他对管家道:“通知静姝姐儿,禁足……一个月,抄女德!”毕竟是手心里捧着长大的,他没舍得罚太多。   虞清溪垂目不语,嫡女受宠也是自然,犯错了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也是正常。   “说起来,这姐儿也是要论嫁年纪了吧?”任桑榆道。   “是!”虞家老爷眼睛一亮,莫不是静姝已引起任少爷注意了?他马上心里一紧,眼睑也是垂了下去,今日的一系列事摆明了不会给任家少爷留下好印象!可静姝长得不错,说不得少爷就喜欢这样的,皮囊不错,心思却是直白的!说起来,要女子多聪慧作甚,能管个后院便成了!   任桑榆见虞家老爷小眼那么一闪,就知他误会了。他道:“姐儿性子有些娇惯,若是有宫里嬷嬷教养一番,性子会有所收敛,议亲也会让人高看。”   虞清溪微微一笑,宫里嬷嬷的规矩可是出名的严苛。任桑榆这般说话,听着是替虞家女儿着想,实则是为惩罚静姝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官家无简单的人,久病在床的人也是不容小觑的。这三言两语之下,虞家的奴仆和小姐都受了惩罚,任家奴仆却是一个都未带上,倒是个心明眼亮的。   虞家老爷认真思索一下,倒是觉得可行:“这宫里嬷嬷哪是咱能请得动的……”   “到了年纪得了恩典放出宫的嬷嬷,倒是可以去请一请。”任桑榆道,“左右一个也是教,两三个也是教,家里的女儿都教养一番,以后出息了也是帮扶岳翁。”   虞清溪闻言,依旧那么垂目听言。   “贤婿指点的是!”虞家老爷笑哈哈道。他一个商户,就算有银子,也想不来这样的主意。以前也是听冯氏说过,官家的女儿好多都是请宫里的嬷嬷来教习的,可他们家没这等路子。得亏任少爷这么指点,宫里的嬷嬷是难请到,可那些出宫的嬷嬷请来倒是容易些!   “岳翁若是有意,小婿回府后替岳翁问一下母亲,是否有合适的人选可以介绍。”任桑榆道。   “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虞家老爷大笑。正愁着搭不上亲家的边,现下虞家的女儿到任家主母眼前过一道,以后还怕没机会?   任桑榆作势看了一下日头:“现下不早了,小婿便带着清溪回府,岳翁保重!”   “哎哎!”虞家老爷笑着点头,“管家,赶紧将准备的回礼给贤婿带上!”   归宁的回礼规矩上是不能超过夫家送来的,可也不是不能搞花样。比方说,送过来是八件礼,回礼回个四样或六样,可里头的价值却是不菲,这也是可以的。虞家有心巴结任府,自然也会动这个脑子。   虞清溪看着礼一件件搬上最后一辆马车,对虞家老爷微露“感激道”之色:“父亲,这……”   在任家少爷面前,虞家老爷自然是乐得扮演父慈子孝。他拍了拍清溪的肩膀:“父亲只盼着你好好的,……”话只说一半,藏下了一半。虞家老爷看自家庶子眉清目秀的聪慧面相,自然不怕他不能领会。   “谢父亲!”虞清溪只应他说出口的那半句,至于那似掩非掩的那半句,抱歉,以后再看罢!   这种场合,虞冯氏自然也是要出来相送的,看着大半马车的宝贝要给那个庶子,心里是又急又气!   “夫人,贤婿与儿以后会常回来看我们,不用这么舍不得!”虞家老爷自然是明白自家夫人眼里的意思,生怕这猪脑子又坏事,便给她使眼色。   虞冯氏看到自家老爷眼里的警告,自然不敢有其他脸色出来,她陪笑道:“清溪啊,母亲也是舍不得……你,以后可得常回来看看啊!”常回来了,才能多探探任家主母对三少爷娶平妻纳妾的意思!至于那马车上的回礼,虞冯氏偏过脸,以后便等着从他嫁妆庄子里抠出来!现下秋收刚过,相信庄子上的管事很快就要去找他了!一个上不了台面的贱胚子而已,哪能翻过那些个油滑子。   “谢母亲挂心!”虞清溪淡淡一笑。演戏而已,端看他愿不愿意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男皇后知道是谁吗?   虞清溪和任桑榆经历的前世都是同一个环境,斯水流年里白泽芝的出现扇没了樊厦国,穿越异世之福慧双修里福尔和林渊的出现扇没了莫桑帝皇,穿越种田之文恬武嬉里田恬的出现扇没了原本该继承若弥国的三皇子。所以,这一世,虞清溪和任桑榆面对的是扇得面目全非的世界! 第12章 欲来   由城南往城东必经皇城街市,任桑榆看了一眼外头,对虞清溪道:“现下尚早,我们下去看看街市热闹?”   “好。”虞清溪正想去买本书来看,自然是点头应了。   任桑榆带了虞清溪,后头跟了春雨和春华,四人往街市里走。走到一间书局前,任桑榆顿下脚步。   “常卧在家中也怪没劲的,不如买些书回去看看。”虞清溪道。   “好。”任桑榆走了进去。   虞清溪对那些个笔墨纸砚没甚大兴趣,便直奔书架子,一一翻过去。任桑榆倒是饶有兴致地挑了两块松烟墨,才绕到书架子处,眼睛一扫见清溪拿的若弥国志,便随意在旁翻看着什么。   “桑榆,你这是买的甚?”临结账了,虞清溪才讶然地看到任桑榆拿了两本话本。   “你闲时不就是看的这种话本?”任桑榆言语里带着些笑意。   “我……就是打发打发时间而已……”虞清溪有些不好意思。   “是啊,话本便就是消遣用的。”任桑榆道。   虞清溪手里拎着本“正经书”,突然有些犹豫。一个男妻看什么国志?话本才是应当的!   任桑榆从他手里拿过那本若弥国志,和手里两本话本,并着松烟墨一起,让春雨去结账。   “少爷,”春雨轻声在两人面前道,“这铺子是少夫人的嫁妆铺子……”   “我的?”虞清溪一愣。前一世,他压根没见着这铺子,那便是说,这铺子也是被人贪了。奴才自然是没这么大胆子的,那便只有虞家的主母了。他淡淡一笑,扫过柜台后胖墩墩的掌柜。   “是。”春雨点头,她经手的便不会记错。   “那巧了,”任桑榆便指了指掌柜那处,对春雨道,“你去与那掌柜说,这些个我们便直接拿走了。”   春雨点头,拿着东西过去与掌柜说。   掌柜朝这边看了一遭,眼珠子一转,便立马笑着迎上前来:“三少爷,三少夫人,再下袁宜!”虽说虞家主母有所指示,可他也不是个傻的,庶子虽好欺负,庶子旁站的可是户部尚书的嫡子!有些个招数放着暗地里使就好,不用非要在明面上撕破了。就像,现下他称的是少爷少夫人,而不是东家!   “嗯,”任桑榆道,“碰巧过来拿些东西,你自去忙,我们看一看便可。”   “是!”掌柜哈着腰离开。   现下正值半下午,比起早晨自然是客人少了许多,比起正午上却又多了些。任桑榆按着前世的习惯,不动声色地将笔墨纸张和书卷的价格都看在眼里。虞清溪状似无意,却也是留意着里头的人流与售卖情况。在店里绕了一圈之后,任桑榆和虞清溪相视一眼,走出了这书局。   “清溪,”任桑榆斟酌着道,“你那书局若是每月交上来的利钱少于六百两,便是被贪墨了。”   虞清溪闻言一思,与自己估算只少那么一点点,也算是保守估计了,不免微微有些诧异。这久病不出门的人竟能那么快估算出月利了?   任桑榆看出了虞清溪眼里的诧异,便解释:“我也是看这……规模,与之前听到的对比一下。”   虞清溪虽有怀疑,但想起任家户部的官员比较多,便将这归结于耳濡目染带出来的才能。   一旁的春雨看了一眼自家少爷,随后垂眸不语。   任桑榆见虞清溪一直没说话,心道自己不该那么不小心。待书局送来利钱,他再提醒也不迟。正想说些什么绕开,那厢虞清溪已开口了。   “桑榆提醒的是。”虞清溪微微一笑。   任桑榆这才心里一舒。   回到任府,任桑榆带着虞清溪先去相顾苑与任范氏请安。这归宁的回礼应当是要给任府长辈的,他们便带了礼直接过去了。   “今日在外一日当是很累了,明日再来给母亲请安也是不打紧的,身体重要!”任范氏看着他们过来十分高兴。   “路上都是坐马车,也没走几步,并不累。”任桑榆最初不怎么言语,任范氏和兄嫂也没诧异,他便也琢磨出了原主的性子,现下对任范氏感观很好,自然也能多说几句,“午上在岳家休息了一会儿,现下精神倒是还好。”   “是,”虞清溪也在旁边道,“母亲大可放心。”说着,便将回礼单递给任范氏,“母亲,这是回礼。”   任范氏稍稍一看便交由人入库:“亲家也太客气了。”   虞清溪一笑。   皎月自上次三少爷过来饮清水,便记下了,现下给任桑榆和虞清溪上的都是清水。任桑榆拿过茶杯,轻饮了一口。   任范氏看着桑榆精神确实不错,脸上笑颜如花:“若是不急着回去,倒是可以在母亲这儿用了晚膳回去。一会儿你父亲和兄长们都过来,看见桑榆在这儿肯定会高兴的!”   任桑榆看了一眼虞清溪,点点头道:“那便在母亲这儿用饭。”   “今日去岳家,可还好?”任范氏倒是也不忌讳虞清溪在这儿,便直接问了。   “还好,”任桑榆想了想道,“倒是,岳翁托我问问母亲,是否有宫里退下的教习嬷嬷介绍。”   “哦?”任范氏看了一眼虞清溪,又看向任桑榆。   “虞家女儿多,希望有个严苛的教习嬷嬷教教规矩。”任桑榆道。   “这个简单。”任范氏道,“教教规矩也好,以后看亲也能让人高待不少。”   虞清溪只觉得任范氏的视线轻飘飘扫过,稍有打量,倒是没恶意。他知道,以任范氏后宅的经验,差不多能猜到点东西。抬眸看去,对任范氏道:“劳母亲费心。”   任范氏对虞清溪一笑:“一家人,不必这么客气。”   “是。”虞清溪点头。   “清溪,”任范氏拿了玉牌子给他,“这是属于三少夫人的对牌,好生收着。”   虞清溪看了一眼任范氏,这倒是前世没有过的。再一想方才的事,心里有了计较,这是任范氏安他的心呢。   任范氏见虞清溪那么一犹豫,便道:“你大嫂二嫂都有,你安心拿着。”   “谢母亲。”虞清溪起身接了过来,想了一下又道,“母亲,清溪往后时日要经常出府,不知有何规矩?”   任桑榆知道,虞清溪肯定是要打理他手里的庄子与铺子。他看着虞清溪淡淡一笑,垂目喝了一口清水。   任范氏看了两人一眼,道:“清溪,你是男妻,但更是男子,任府不会约束你。只是在外时,谨记你的身份,处处以桑榆为先便可。”   “谢母亲。”虞清溪点头。有任范氏这句话,他往后会轻松许多。   “现下离用饭还有一会儿,不若先去厢房梳洗一番,休息一会儿。”任范氏道,“待会儿父亲与兄长回来,我便让皎月过来叫你们。”   “也好。”任桑榆点头。   皎月领着任桑榆和虞清溪下去,那厢房便是为临时来休息的人准备的。任桑榆和虞清溪由人伺候着洗了一洗,便在小榻上休息。皎月临走时,留了春雨等人在外候着。   虞清溪闭目了一会儿睁开眼,便看到任桑榆已轻轻打起了小酣,他一再说自己不累,到底是病愈没多久,才一会儿功夫就睡熟了。他起身,问春雨拿了书来看。白日里刺激太大,现下倒是没有一丝睡意,况且他也不累。   半个时辰里,虞清溪将最近几年的事翻看了一翻,眉头皱得很紧。这民间书局里发售的国志自然不会是全部的史实,可大致的事件还是能观一二的。若弥国从莫桑国夺下樊厦领土,最大的依仗便是男皇后手中的炸药。前世樊厦﹑莫桑﹑罗那和若弥斗争不断,却是没有哪国被灭,最大的原因便是各国实力相当。现在的变数便是那个男皇后,而且,虞清溪有些怀疑,这男皇后可能是老乡。   那炸药的制法姑且可以算是从爆竹上总结出来,这时代不乏聪明人,想出来不奇怪,可那男皇后开乐会便不是这个时代的了。这儿的乐伶地位比较低,都是贱籍,有比较出色的拿擅长的乐器单独奏曲,也有一群人一同演奏,曲风悠缓,在虞清溪眼里便是无病呻/吟之类,而男皇后乐会的曲子大多激烈,有些还有专门的鼓师打节奏。再往后一看书上细注增补,男皇后所作最受欢迎的曲目,虞清溪不免一笑,这就是现代的乐曲。   虞清溪阖上书,淡淡一笑。所有的变化估计是因这人的乱入,他没有看更早的记载,但可以想象的出,之前莫桑攻占了樊厦也必是有人乱入而造成的。若弥国的情况发生了变化,皇帝也换了人,那之后的事肯定多有改变,他不能将前世发生的事作为今世的评断了。   前一世,他没有虞家帮扶,在任府也没有仰仗,为了存活,他才经商的。以他的本事,悄然离开任府不是问题,可到外头,那名碟身份便是个问题。若是任府通缉他,便是连出城都出不了。虞清溪看了看手心里的掌纹,今世便懒一懒吧。   他放下国志,拿了一本话本,坐到窗前慢慢翻看。任桑榆小憩之后穿戴整齐走出来,便是看到清溪倚窗看书的样子。夕阳从窗户洒进,映得一切都是那么暖融。   “醒啦?”虞清溪看完手里的一页,才抬起头看他。   “嗯。”任桑榆走过去,随后搭话,“看的什么?”   虞清溪浅淡的唇轻轻启开,吐出的却是:“俊县爷与十八美娇娘。”   “什么?”任桑榆微微一愣。   “不是你拿的书吗?”虞清溪轻笑,拿着书本晃了晃。   任桑榆也没好意思说他在话本那处随便拿了两本,连书名都没看。他虚握着拳到唇边一挡:“咳咳……才子佳人,俊生美娘子,那处话本大多都是这类。”   “哦?”虞清溪看他,“那这本有些特殊了,是一个俊生与十八个美娘子……”   任桑榆尴尬万分,这么一说,这便是那种□□了。若是俊县爷与一个十八岁美娇娘的话本,那便是卖给内院妻妾消遣的书,写得诗情画意,不会有入骨的情节。若是如这般,一个俊县爷与十八个美娇娘,那肯定是写辗转于床榻之间行极乐之事,卖与男子看的那一类了。他看了一眼虞清溪,立马过去夺了过来:“这种书……不看也罢。这书局掌柜是怎么办事的,竟将这类书便就那么摆着!是桑榆一时不察,唐突了夫人,下回定找一本合适的!”   “哦,”虞清溪由着他拿去,“清溪倒是比较喜欢看游记怪志之类,这类情情爱爱倒是……”他淡淡一笑,语气里有了几分揶揄,“夫君现下需要养好身子,这十八美娇娘便不要想了。”   任桑榆后知后觉才发现这话本之后的隐晦意思,天啊,清溪误会他了!任桑榆扶额道:“为夫没有这个意思。”   虞清溪不语,只望着他。   “真的,”任桑榆认真地看着虞清溪,“有清溪一妻足矣。”   虞清溪却是不信的,就以他前世的短暂阅历来看,这时代的男子大多都三妻四妾,真正守着正妻一人的少之又少。他没有答话,方才看这书的时候,他就在想,是不是桑榆在隐晦地提纳妾之事?现下如此,无非是觉得新婚便提纳妾不好听而已。   任桑榆见清溪不信,更是尴尬,赶紧让春雨进来,将那两本话本都处理掉。正巧这时候皎月过来了,道是老爷和两位少爷都到了,请三少爷和三少夫人过去用饭。任桑榆便牵着虞清溪的手,走去堂里。   任桑榆和虞清溪两人与父亲任之初行礼问安之后,再与兄嫂打招呼,一家人融融地开始用饭。 第13章 初探   饭后,任桑榆和虞清溪往灏瀚苑走去。风清月朗,树影摇曳,一路上安静地很。   方才在席上,任桑榆问他爹关于降税的事。当时,任之初看了一眼虞清溪,才回的任桑榆,的确是有这计划,但真正实施便是要等明年开春了。大家因这一事聊了当下商户农户缴税的事,最后话题拐至十万八千里,似乎都没有注意到那个眼神。可,虞清溪捕捉到了任之初那一眼的特意。那一桌上为首的是任之初,一手边坐的是任长榆和任星榆,另一边便是坐的任桑榆和他,其他女眷都是在偏厢里用饭。这间堂屋里,除了他一个姓虞,其他都是姓任,还是父子,亲得不能再亲。虞清溪因今日刚知道自己是暗人,便有些敏感地想,会不会任之初已发现了?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想法。他现下想的更多的是,今世的变化,从他们的话语中得到的那些信息。那些变化可不是最近形成的,他需要多多搜集信息,防止以后出现差错。   走在一旁的任桑榆,想的也跟虞清溪差不多。他还没有看过那国志,根本不知道哪些变化,心里除了震惊还有些茫然。若弥国已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皇帝都变了,政策自然也是有很大变化。他不禁有些惶恐。   “桑榆?”虞清溪感觉到身边人气息的变化,便喊了他一声。   “嗯?”任桑榆看他。   “怎么了?”虞清溪看着月色下微微有些泛白的任桑榆。   任桑榆在这一刻甚至有些不敢面对清溪的一双眸子,怕他看见自己的害怕。他一把抱住清溪,将头搁在他肩上。   身后的奴仆们见状,立马退后一丈,垂目静立。   最初,虞清溪是有一点点懵,但很快就回过神,按着新婚妻子该有的青涩和害羞做出恰当的反应。   “清溪……”任桑榆感觉到怀里这人一瞬间的僵硬,又微微挣了一下,他还是坚定地抱着他,“让我抱一抱。”说了这句话之后,他明显感觉到清溪顺从地放松了身子,手却是紧紧攥着他的衣襟。   虞清溪静静地靠着他许久,也没等到继续的动作,便试探地喊了一声:“桑榆?夫君?”   “嗯。”任桑榆现下的心里已稍稍平静了一些,他靠着虞清溪的耳边轻语,“清溪,我明日开始读书。”   虞清溪立马想起方才饭桌上的情形,他因一些原因没怎么开口,现下想起来,桑榆说的话也不多,当时他的心思全都在他们的话语里,倒是没有放在心上。现下这么一说,难道是自卑了?久病在家,课业落下一大截,而他的两位兄长都已在户部做事,心里产生一些落差倒也是会有的。他淡淡一笑,手上放松了许多:“桑榆,你待身子养好再念书也不迟,不必急于这一点点时日。”   任桑榆立马松开虞清溪:“我已经好了,今日不是还去岳翁家走了一趟?”   “不若……”虞清溪也没有直接打击他,只道,“明日将偏厢整理出来,慢慢地开始练一练身子?”   “练身子也不用一整日……”任桑榆道。   “先练着看,”虞清溪道,“这样,母亲也不会怪我没照顾好夫君。”   听到这句,任桑榆才点头:“好吧,依清溪所言。”他心中已暗暗打算好了,早晨练上半个时辰,晚上再练半个时辰,足足够了。剩下的时间,便可以开始好好看书。   虞清溪淡淡一笑,眼眸里齐聚月华。   任桑榆看着虞清溪的脸,月色下倒是比在白日里减了几分清淡,多了几分柔和,心思一热凑过去在他脸颊上轻触了一下。   他亲我?虞清溪微微收紧了手指,那软软的触感是他的嘴唇!他很快微垂了面孔,放柔了唇角。   任桑榆亲了之后才开始紧张的,但看着面前这人羞涩的样子,才舒了一口气。对嘛,这人现下可是自己的男妻,夫妻之间私下里亲昵些也是自然。回想起来,上一世痴恋着乔敏娇,直到她嫁给了大哥才死心,之后便再也没有了那样的心思。不过,任三少夫人倒是有过留意,欣赏之余,是否掺杂了其他微妙的心思,现下才有些明白过来。任桑榆柔和地看了这人一眼,若是清溪能爱上他,才是真正的两情相悦。他突然感慨,是不是上一世太过凄凉,才用这一世弥补于他的?他轻轻一笑,揽着虞清溪往灏瀚苑走。   回到苑里,任桑榆便去沐浴。虞清溪回想了一下,走到镜台边,从梳妆盒里取了一盒胭脂出来。这胭脂盒便是七姨娘说的描金缠枝莲纹胭脂盒,里头放着所谓的齐芳醉。虞清溪不喜欢茫然的感觉,若是因逃避这一身份,忽略了这身份背后所藏的秘密,之后的一切将会变得十分被动,而他喜欢一切掌握在手里的感觉。   这胭脂小小的一盒,打开来也没什么味道,虞清溪翻来覆去检查了一番都没什么特别的发现,便随手放在梳妆盒旁边。   任桑榆沐浴出来仅穿着里衣,那白色轻绸里衣将本有些瘦削的身材修饰了一些,倒是显出几分清隽。他捏了一盏清水坐到窗边榻上慢慢饮着,身后春汀正拿着棉帕替他擦头发。   虞清溪稍稍掩上一些窗,夜风带着几分寒气,桑榆刚病好,受了凉可就麻烦了。他道:“桑榆,头发擦干了便坐床上吧,这儿凉。”   任桑榆点点头:“你赶紧去沐浴吧。”   虞清溪微微有些纳闷,前两日都是洗完收拾好了赶紧睡下了,今日怎么催他沐浴了?他想起方才在路上的那个吻,难不成今日要补洞房?果然身子大好了!这也好得太快了吧!虞清溪有些疑惑,照理那身子没半个月应当是没兴致的,他面上不显,却是放缓了动作。   任桑榆见人离开,便拿起面前案几上的国志翻看起来。与虞清溪看书不同,他看起这类东西快得很,翻页几乎不曾有停顿。   在身后打理头发的春汀频频将目光落到他手中的书页上,一本再普通不过的国志,今日三少夫人随手拿了看着玩的。再看三少爷那翻页的速度,春汀怀疑是不是在数页数打发时间了。转而一想,难不成是自己动作太慢,三少爷都无聊至斯了?如此一想,春汀便加快了动作。   “三少爷,头发干了。”春汀拿着棉帕福了一福。   “嗯。”任桑榆将一本书翻完,放在案几上,起身摸了一摸发丝,坐到床上。   春汀扫了一眼那案几上的书,心道,果然是嫌她动作慢了,以后得记得快一些。   虞清溪出来之后第一眼便是看向床上,瞬间与任桑榆的目光撞在了一起。这么久还没睡?他心里不免一紧。   “洗这么久?”任桑榆轻轻打了个哈欠。   “今日洗了一洗发。”虞清溪道。到这个世界,最无法适应的便是这头发,长得很,又不能剪了去。特别是清洁的时候,牵牵扯扯好不麻烦。他又不习惯让奴婢来帮忙,更是有的磨了。   “坐这儿来。”任桑榆看了看身边的位置,又示意春汀将棉帕递过来。   虞清溪顿了一下:“水珠会撒得床榻上都是,还是……”   “小心些就是了。”任桑榆一笑,“怎么,信不过夫君的手艺?”   “自然不是。”虞清溪也就不多说,顺从地坐到旁边。他出来之时便擦过一道,又在肩上搭了一块厚帕子,头发上的水倒是吸走了不少,现下头发泛着湿意,却是没有水滴下。   春汀将棉帕子递过去,看了一眼三少夫人,随后垂眸退了出去,顺带将门阖上。   任桑榆擦得很轻柔,指腹轻轻地在头皮上捻过,又交叠着棉帕裹住发丝一道道按下,一边询问着:“重不重?”   “还好。”虞清溪应了一下。   “舒不舒服?”任桑榆至上而下,一路压捻过。   “嗯……”虞清溪轻轻答道。这力道,这手法,舒服得差点睡过去,可他的直觉却是让他留了三份警惕。   任桑榆看着他一脸的惬意,不自觉地俯过去亲了亲他的面颊。   “桑榆?夫君?”虞清溪半睁开眼。   任桑榆做了噤声的手势,揽住他的脖颈,一点点往下亲,直到贴上淡唇。人说唇色浅淡的颇为冷情,任桑榆不信,偏就一口一口地啄着那处。吮吸了几下,原本微有发白的嘴唇便微微泛了红,蒙着一层水色,显得越发艳。   “桑榆?”虞清溪趁着任桑榆停下动作,紧盯他唇瓣的空档喊了一声。   任桑榆的手指划过虞清溪脸上的肌肤,带些几许迷恋,忽而又俯身吻住那微微开合的嘴唇。   虞清溪放柔的目光并没有与任桑榆接触到,只得闭上眼,用最拙劣的技巧回应。触及,又收回,不甘地探出,又尝试着缠绕……状似无意,却又精准地触碰到最恰到好处的位置。   对于任桑榆来说,那是一场漫长的追逐,是欢喜与试探的对撞。一忽儿如沐三月春光,一忽儿探及最清冷的雪下清新,一忽儿又卷带满天飞花,一忽儿又飞袭过碧野千里……实则,一炷香时间都没有。   虞清溪扶住任桑榆,小心地退开,将他放平在床上。此时的任桑榆已没有了知觉,嘴唇微微张开,带着几分餍足,兀自沉醉。虞清溪看了他一会儿,才起身站在窗前。   作者有话要说:   任小包子瞪眼:老爹!雄起啊!   任桑榆一甩手,阔袖带出一道风:小屁孩,懂甚!   虞清溪似笑非笑地看着任小包子,什么话都不说。   任小包子立马垂头,懵懂脸,对手指。 第14章 锻炼   夜深,虞清溪正准备阖上窗户回床睡觉,一只黑灰色蝙蝠卡着最后一点缝隙冲了进来,滚落到一旁的案几上。   虞清溪:“……”   小蝙蝠扑棱着皮翼好不容易摆了个正脸出来,冲着虞清溪就是后肢一伸。虞清溪伸手捞过小蝙蝠,将纸卷解了下来。打开一看,虞清溪不禁挑眉,上书:宝贝儿,床/事需谨慎,整出个孩儿来有的你哭。   虞清溪轻轻一笑,孩儿?他走到外间,拿了笔那两字上圈了个圈儿,又将纸缠上小蝙蝠的后肢上,将它从窗口里扔了出去。小蝙蝠才离开,虞清溪才突然想起,七姨娘曾对他说过,他不是姨娘的亲子。在这一霎那,纸卷上调侃的话语一下子又浮现起来,两厢一品,虞清溪竟觉出字里行间隐现的几分落寞。虞清溪伸手摸了摸后颈发际处,只有一块疤痕,再想七姨娘那光脚踩椅面上的腔调,八成只是调侃……吧?   一个转身,虞清溪看到了睡得十分安静的任桑榆,心里不由地轻松下来。   一夜无话。   清早,任桑榆醒来的时候,虞清溪已使奴婢去收拾偏厢了。那间偏厢里摆设简单得很,收拾起来也是很快,挪开桌椅软塌,便是四四方方很大一块空地。任桑榆初练,还不必摆上器械。   “这么快就整理出来了?”任桑榆走过来看,眼神却微微打飘。他想起昨夜的事,不免脸上有些起热。不过,他只记得那滋味翩翩若仙,再之后便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甚至是怎么入睡的他都想不起来。难不成昨儿个出去一趟太累,亲昵着便睡过去了?任桑榆有些茫然,不过也没好意思问。   “嗯。”虞清溪转过来看他,淡笑道,“以后练身子可不兴这么晚起身了。”   任桑榆有些不好意思:“夫人教训的是,那现下是不是就开始了?”   “先跑两圈吧,”虞清溪估摸了一下时辰,“待会儿吃一些东西垫垫,去给母亲请安。”   “好。”任桑榆点头。本来任范氏是不要求他们两个过去请安的,虞清溪见任桑榆现在好了许多,便提出来了。对这一点,任桑榆自然是没有异议的。   灏瀚苑够大,两人便在里头跑圈,惹得奴婢们纷纷侧目。任桑榆见虞清溪陪着他一起锻炼,便使了十二分的气力,两圈下来仅兴奋地红着脸喘气,并没有十分狼狈。   “我……觉着……还能跑……两圈!”任桑榆喘气道。   “嗯,”虞清溪看着他的样子倒是没打击他,只道“待会儿还要去相顾苑,时间不多,夫君不若去洗一洗。”   任桑榆这才低头看了看自个儿身上,再看虞清溪的模样,好似散步归来,顿时心里一阵哀嚎。一样是病愈,怎的夫人就跟没事人一样!不过,沐浴,再用膳,然后去相顾苑,时间很紧了!他没有时间去琢磨,只得快步去沐浴。   虞清溪看着任桑榆的背影,淡淡一笑,坐在外屋等着他。任桑榆沐浴停当,气息已稳下,出来看到虞清溪悠闲地喝着一盏茶,脸上不免又热了。   虞清溪好似没有看到任桑榆脸上的那点不自然,起身与他一起走去厅里。   “今日……”任桑榆看着明显比前几日多出许多的吃食,有些小激动。   “三少夫人昨夜特地关照奴婢今日多准备一些的。”春汀道。   任桑榆点头,两人安静地落座用早膳,随后一同去相顾苑。   向任范氏行礼问安之后,任桑榆和虞清溪才去落座。今日晚了一点,现下只余姨娘和庶子女在跟前立规矩。任范氏有心与他们两个说一会儿话,便将姨娘和庶子女都打发了下去。   “母亲,”任桑榆看着人离开,才道,“桑榆身子大好,打算今日起重拾书本,参加科考。”   任范氏手里茶盏一侧,茶水翻湿了手指,索性不烫。她用手帕擦了擦手指,道:“桑榆安心养好身子,那些个不急。”   “桑榆现下已娶妻,总是要有些打算。”任桑榆道。   任范氏也明白,成家必是要立业,可桑榆身子一向就不好,最近几年都是卧病在床,她实在是不放心。再说,还未有子嗣,哪里用得着那么急!   “母亲不用担心,”虞清溪道,“夫君今日开始锻炼身子,清溪定关照夫君循序渐进,不会乏了身子。”   “这……”任范氏斟酌着道,“我与你父亲曾试想过你将来的路,私心觉得不入官场也是好的。即使将来分家,多分你一些庄子铺子便罢,这样也不至于无所仰仗。这些,你父亲大哥二哥都是同意的。”考学有多辛苦,她从儿子们身上都一一见过,桑榆的身子骨不如两位兄长,她不想再看到桑榆毫无生息地躺在病床上。   “母亲,桑榆保证,一定会量力而行!母亲……”任桑榆肯定是不愿意的,除了想挡在清溪前面,他还有仇要报!   “你这孩子……”任范氏眼里湿润一片,“父亲母亲什么都不求,只盼着你好好地活着。”   任桑榆看着这妇人轻轻擦拭眼角,心里一阵感动,他起身走到任范氏面前,扶着她的肩膀:“母亲哭甚?桑榆这一次病好,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再有清溪那般悉心照顾,母亲大可放心。”   “真的?”任范氏看他。   “是。”任桑榆点头,“不信问清溪,今日与清溪一同跑圈的,绕着灏瀚苑两圈呢!”   任范氏细细看了看任桑榆,倒是没有看到一丝疲乏,这才稍稍放心了些:“才好,就这么折腾!”   “就是身上好了才要活动活动,”任桑榆道,“若是一直躺着,身上的精气神都疲乏了。”   任桑榆又好一番哄,任范氏这才点头同意去与任之初说一说,留心寻个先生。   从相顾苑里出来,任桑榆长长地输了一口气:“真不容易!”   “夫君可别忘了,身子切不能逞强,若是稍有偏差,母亲定是要怪罪清溪的。”虞清溪道。   “自然。”任桑榆笑着点头,“现下时辰尚早,回去还能练一会儿。”他觉着午上就跑两圈实在是不够,便琢磨着再练一练,下午再将书拿出来翻看翻看。   虞清溪上下看了看任桑榆:“好吧,要不就练半个时辰扎马步吧,练武起始必是扎马为先。”   “好。”任桑榆前世没有练过武,对这一块也不太清楚,现下便是全听了虞清溪。应了之后,他才想起,清溪在虞家应当也是不受宠的,如何会武。心里这么一想,他便问了虞清溪。   虞清溪稍稍一愣,随即答:“书读得不好,索性就改学其他。”   任桑榆闻言倒是一乐,总算有一样能比过虞清溪了。这时候刚好已进了灏瀚苑,他们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进了练功房。   虞清溪指点着任桑榆的动作,自个儿拿了本话本在一旁看。任桑榆有心将身体练扎实,根本没有一点偷懒的心思。虞清溪翻页之余总会瞟过去看看,偶尔走过去敲敲他的大腿,让他一定放平,不得落下也不得高了。   半个时候不到,任桑榆额头的汗珠滚下,双腿也抖得厉害。他心里忍不住为这幅身子叹息,最后牙一咬,直愣愣盯着虞清溪。盯着面前这人,这时间就没这么难熬了!   虞清溪被这么看着,哪里还能坐的住。他道:“夫君,今天第一日练,不能过猛,歇一歇吧。”   “不!”任桑榆牙口一松,便身上全松了劲直往后栽。   虞清溪看着他明明撑不住,却又不甘心的样子,只得笑笑,伸手扶了他起来:“才说过量力而行的,你这……”   “罢了罢了,歇一歇。”任桑榆擦了一把汗。   “夫君去擦一擦身子,换身衣裳吧,沾着汗水可别着凉。”虞清溪道。   “也好。”任桑榆觉得身上黏糊糊的,难受得很。可迈步的时候,他便觉得腿上一阵轻一阵重,仿佛都不是自己的腿了!   “我最初练也是这样,”虞清溪扶着他慢慢走,见他尴尬便安慰道,“过一阵子习惯了便好了。”   “真的?”任桑榆看他。   “真的。”虞清溪点头。不过,他第一次可是跑了三公里,一百个引体,一百个俯卧撑之后,再扎马步两小时的。任桑榆才病愈,自然是不能跟他比。考虑到夫君的面子,他没有明说。   任桑榆闻言果然舒坦多了,由虞清溪扶着回屋。趁着任桑榆擦拭换衣的空档,虞清溪□□汀去厨房让秦家娘子多准备两个菜。按照上午的运动量来看,任桑榆可以加补一些。   午饭,任桑榆果然多吃了一碗饭,虞清溪倒是不怕他积食了,现下的身体毕竟好了许多,下午的点心少弄一些也就是了。   饭后,任桑榆去书房拿书本,想着下午要看书练笔,可才坐下,便觉得身上乏软。   “夫君不若午憩之后再看书。”虞清溪看着他硬撑着睁眼,便劝道。   “也好……”任桑榆感觉眼皮都在一个劲地往下坠,清溪这么说,心里只一个念头,就眯半个时辰一定起来看书。之后,便直接沉入黑甜。   虞清溪看着他这么神速入睡,也是哭笑不得。他让春华将小榻上的案几搬走,自己则小心地放平了任桑榆。   “我出去一趟,你们好生看着三少爷,不要让人扰了。”虞清溪拿了一条薄毯给任桑榆搭上,轻声道。   “三少夫人一人出去?”春雨道。   虞清溪想起现下的身份,只得一指春雨:“那便春雨跟着我去,其他人都好好守着。”   “是。”奴仆们应下。   春汀微微抬头,又很快垂下。并不是错觉,三少夫人对春雨是不一样的,明明她们俩是一同站到他面前的。   出去是坐的府里的马车,虞清溪并不想让人知晓这些个事情,便在皇城街市停下,花了个茶水钱让车夫在街头茶摊等着。这皇城街里马车是可以进去的,若是要一家一家逛过去,带着马车反而不便,故舍了马车在街头的倒不是少。   虞清溪带着春雨在酣高楼买了两坛子琥珀光,没有带小厮出来,这酒坛子便一手一个抱着。春雨看到了立马伸手要接,哪里有让少夫人拿东西的道理!   “女孩子家家,哪里能搬得动。”虞清溪笑道。   春雨脸上一红,转而仰头:“三少夫人只管给奴婢,奴婢保准稳稳抱着。”说着,马上施手过去抢。   虞清溪怕酒坛子被抢着摔了,便让了一个给她,没想着瘦瘦娇娇的一个女孩儿,竟真稳稳托起一个三十斤酒坛子。不过,春雨要来抢另一个酒坛子的时候,虞清溪便错身一让,躲了。   “你护着你手里的便是,”虞清溪看着春雨抱着酒坛子不费力,也就没再坚持一人抱两个酒坛子,“我要去的地儿有些远,你能负担一个酒坛子就可以了。”   “是。”春雨点头。   “掌柜,你这儿有后门没有?”虞清溪道。   “有。”掌柜让伙计带这一主一仆往后走,酒楼后头也是一排排店铺宅院,想抄近的也会如此走,倒是不奇怪。   春雨抱着酒坛子跟在虞清溪身后,什么都不问。出了酣高楼后门,虞清溪便带着春雨在小街小巷里拐,走过两条街,才租了个小马车,赶去西十六街。   一路上,春雨虽有疑惑,却是什么都没问,只抬眼望了望。   到西十六街街口,马车停下,虞清溪拿上两个酒坛子,让春雨留在马车里等着。春雨总觉得自己跟那扔在茶馆的车夫一样,便不放心地看着虞清溪。   虞清溪看着春雨那小眼神便笑了:“我就在这条街里,你等着便是。”   如此一说,春雨才安心在马车里候着。 第15章 阿臭   虞清溪抱着两坛子酒走在街里,说是街,其实窄得很,张开双臂就能摸到两边的墙壁。地上的青砖不是很平整,料想若是在下雨天,必定能积好些小水坑,即使避开走,一脚踩下说不得青砖一翘,泥水便溅了另一条腿。这小街里偶有路人走过,也是穿着粗麻布衣衫,与虞清溪这样的锦衣公子截然不同。这西街是贫民区,越往外越贫。   凭着西十六街罗阿臭这个名头,虞清溪也不会难找。这整条街里,最臭的一家便是。他站在一户民居前,往里看了看:“有人在家吗?”   “谁啊?”里头传来一个老妇的声音,接着很快走了出来,“你是?”   还没等虞清溪回答,身后就一道阴阴的声音传来:“你这堵了半条道,让别人怎么走?”   人未见到,气味却是先到了。果然,虞清溪一回头,便看着一人弯着腰,正推着夜香车停在身后半丈处。那人埋着脸,头发凌乱,扎一半撒一半,很是邋遢。   “阿臭回来啦!”里头那老妇用帕子堵着鼻子,出来道,“料想你也是该回来了。我便是替阮宅冯婆婆过来与你说一声,以后阮宅的夜香也由你收了。”   “哦哦,知道了。”那人依旧阴阴暗暗的声音,头都不曾抬起。   “好了,话带到了我就走了。”那老妇将帕子一甩,忍不住吐槽一句,“真是臭死了!”   虞清溪定定地看着这阿臭,实在无法将这人与罗立联系起来。莫不是重名而已?   “这位……”罗阿臭见人挡着还不让开,便微微抬起头。   “哦。”方才被那老妇一打岔,虞清溪忘记给人让开了。在罗阿臭抬头的一刹那,虞清溪看清了那人的面貌,与罗立是没一处相像。他往门另一边让了让,心思七姨娘会不会弄错?不过,他并没有马上离开。   罗阿臭将夜香车推进院里,摸摸索索地搬下夜香桶。   虞清溪这才发现,这人一直弓着背做事,竟是个驼背?不管怎样,先问一句吧,不是的话,也只有再寻一寻了。他问:“请问,你是罗阿臭罗立吗?”   那人身形一顿,然后转过身来。方才在门口,这人手里抱着两个酒坛子,因角度问题,他都没怎么看清这人。现下这么一看,他不禁愣了一晌:“是。”这片民居里的都管他叫阿臭,只有自己人才知道他姓罗。还有,这人的面貌……罗立低下头,将夜香车收在一边,走进屋里。   虞清溪朝里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外面,想了一想还是往屋里走去。虽说这人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罗立,可依七姨娘所说,这人是师叔,那不管如何,先看一看再说吧。他抱着两坛子酒走了进去,直接放在桌上。   罗阿臭朝那两个坛子看了一眼,然后弓着背慢吞吞地过去关门。院门一关,罗阿臭四周一望,随后直起了身翩翩走来,那身姿卓然,与方才弓背慢行的样子判若两人。   虞清溪不自觉地站直了,视线警惕地落到院门,围墙,甚至不经意在这屋里看了一遭。   罗阿臭走进屋:“不用看了,没有人。”那声线都变了,与那走姿相衬,变得清奕起来。   虞清溪:“……”这驼背装得真像,都不用道具!   罗阿臭走进里屋去,一会儿出来连脸面都换了,一同换掉的还有那脏兮兮乱糟糟的头发。见虞清溪紧盯着他的头发和脸,罗阿臭一笑,扯过一坛子酒一拍,灌了一大口,眼睛却一直盯着他。   虞清溪眼眸垂了一下,又望向他,压抑住了想要摸了摸脸上是否有不妥。   谁想罗阿臭将酒坛子往桌上一放,三两步走到虞清溪面前,捧起他往后躲的脸好一番察看。   “唔……”虞清溪正想施手摆脱他,那人却是放了手。   罗阿臭退回去拎起那坛子酒,倒了一口,清冽的酒水从嘴角撒出,显得很是豪放不羁。可那一双眼睛却是一直看着虞清溪,不曾错开一忽。   虞清溪微微皱了皱眉,不知这人为何这么看着他。他的目光扫过罗阿臭的手上,也不似方才握着夜香车的那双脏污苍老。   “你的脸是你自己的。”罗阿臭道。   虞清溪想起这人分分钟换脸的事,点点头:“是。”   罗阿臭顿了一下,看着他的脸又是灌了一大口酒:“你找我有何事?”   “我……”虞清溪顿了一下,“我姨娘说西十六街的罗阿臭,是我师叔。”现下,他不想提打理庄子铺子的事了。   “哦?”罗阿臭仰天大笑,那笑容里分明是不信的。他们这些暗人,除了交好的会相互走动,哪里会随便找上门。他道:“这么些年,你还是第一个带酒上门来看我的……师侄……”   虞清溪心里有些懊恼,但面色却是淡淡的:“听姨娘提起,一时有些好奇。”   “你姨娘是哪个?”罗阿臭看他。   虞清溪回想了当日的话语,道:“花觞。”他知道花殇定是她的代号,因为七姨娘在虞家的名字可不是这个。   罗阿臭本提到嘴边的坛子顿了一顿,又若有所思地看着虞清溪,好久才道:“说吧,寻我什么事。”   虞清溪想了想,只好道:“想托你寻个人。”   “怎么就确定我能寻得那人?”罗阿臭皱眉,看了一眼身边的酒坛子,道,“也罢,看在这两坛子琥珀光的份上,我便勉力帮你寻一寻。”   “可有纸笔?”虞清溪道。才问完,就看到了罗阿臭眼里的戏谑。问一个收夜香的要纸笔,亏他说得出!虞清溪偏目。既是要寻人,都不曾早做准备带了画卷过来。扶额!又自打脸面了!   罗阿臭只那么一笑,便走进里屋去了,很快拿了纸笔出来:“将就用吧,收夜香的只有描眉笔!”   虞清溪眼一抬,扫过罗阿臭的眉毛。正常的收夜香的会有描眉笔吗?除非是收夜香家的婆娘!   “看甚!”罗阿臭退了回去,一脚踩到椅上,拎起酒坛子灌了一大口,“老子这张脸可不是画的!”   虞清溪垂目不语,拿起描眉笔在纸上轻轻勾勒。也亏得是这描眉笔,用那毛笔,他还画不到这么传神。画完,他将纸递了过去。   罗阿臭伸了两指一扯过来,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随即看了虞清溪一下,将酒坛子搁在一旁桌上。他道:“你寻这人作甚?”   “帮我管管庄子理理铺子。”虞清溪看这人的神情,应当是认识这人的,便直说了。两个重名的人互相认识,这……难不成罗立只是个代号,背后有许多人用这一个身份?   罗阿臭对着这画像沉默许久,意外地来了一句:“花殇没教过你换面吗?万事都顶着这张脸。”   饶是冷静如虞清溪,也被那两字激得一阵茫然。他手里是没有什么换面的工具,原先虞家的小院子也没寻得类似的东西,倒是真不知道教没教过。   罗阿臭见这人一语不发,面色虽沉静,可瞳孔轻微一放又收缩,只那么一忽,却是被罗阿臭看了个正着。这人不回答,他也是知道答案了。罗阿臭有灌了一口酒:“算了。寻得此人是直接让他找你,还是你过来领他?”   “直接过来找我吧,城东任府灏瀚苑,我会告知司阍留意。”虞清溪道。   罗阿臭摆手,拎着酒坛子转身就进里屋去了。   虞清溪皱了皱眉,这就算送客了?他莫名其妙地走出屋,离开了这座小院。   罗阿臭轻巧地坐在屋檐,看着这人离开,随后才灌进了一口酒。人走了半晌,他才想起,怎么就确定他会帮那小子管庄子理铺子?!想起那人的脸,好吧,肯定会答应!可是,那张面皮明明拿过来没多久,还没用过,他怎么就跟看见过一样?罗阿臭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又猛灌了几口酒,不再多想。   虞清溪在巷子里慢慢走过,到街口的时候,已将思绪理过一遍。还未到马车边,春雨便撩开了车帘,下来扶他上车。两人按着原路返回,倒腾着换了任府的马车回去。到任府的时候才申时初,任桑榆才刚刚醒过来。   任桑榆看了一眼日头,又看了一眼沙漏,赶紧爬起来。见虞清溪进来,便道:“清溪,怎的没叫我,都这么晚了!”   “我出去了一趟,就没顾到。”虞清溪道,“刚开始锻炼总会有不适,过一阵适应了就没这么乏了。”   “嗯。”任桑榆也是明白,“你去哪儿了?”   “铺子里转转。”虞清溪并不想说太多,转而就道,“洗一洗面,出去用一点点心吧。”   任桑榆起身由奴婢伺候着洗漱,吃了一些点心就想去看书,结果被虞清溪拉着在院子里慢慢走了一圈才罢。有了第一日的教训,之后开始任桑榆都将一整日都排得满满当当。卯时初起身,跑圈扎马步一个少,沐浴之后稍用些早膳便去相顾苑请安,回来便温书练笔,午膳后小憩半个时辰,又继续看书,晚膳后扎马步半个时辰。   大约是任桑榆的决心很大,任范氏与老爷商量一番之后,便开始着手给他寻先生。   而虞清溪只看着任桑榆身子受得住,便没有说什么。三日之后,他终于等来了罗立。只不过,这个罗立与他记忆中的不太一样,虽然脸还是那张脸。   “给我说说你的情况?”虞清溪捧了盏茶水坐下。   罗立微微抬眼望了一下,又很快低下去:“回三少夫人的话,小的本是庄户人家,跟着村里秀才认过一些字,遭灾之后便自卖为奴,跟过船,当过小二,也做过一阵帐房。”   “找到你的时候,是在做帐房?”虞清溪听着他的字眼,便问道。   “是。”罗立一福。   “正好,我这儿需要个人帮着看看帐,你可愿意留下?”虞清溪道。   罗立看了他一眼,将身契递了过去。   虞清溪捏着他的身契:“寻你的那人买下的?多少银子买的?”   “是,八两银子买的。”罗立道。   “八两……”虞清溪轻轻呢喃,“半坛子琥珀光都买不到,阿臭不会计较吧?”   罗立埋头。   “好了。”虞清溪收起身契,“现下刚秋收结束,我有几个庄子,你替我过去收粮。”   “是。”罗立应下。   “既是做过帐房,那也别浪费,将他们这些年的帐都翻看翻看。”虞清溪道,“爪子太大的正好扔回给他主子。”   “是。”罗立又应。   “好了,”虞清溪道,“春雨带他取牌子。”他顺手将身契递给春雨,让她收好。   春雨便带着罗立退下。   虞清溪看着那身影下去,不由地捏了捏眉心。是因为正做着帐房,才会有此不同吗?一个当张帐房的,和一个贩卖中的奴隶,气质的确是有本质区别。本倒是没打算送银子过去,现下看来,要不去跑一趟探探?   而退下的罗立也是心里疑惑,不是过来当庄子铺子的总管事吗,怎的又突然改了主意?难不成……被看出来了?他稍摸了一下脸面,没问题啊!   罗立去了京郊庄子上,当夜虞清溪便在任桑榆睡下之后摸黑跑出去了一趟。他熟门熟路地翻进罗阿臭的院子,敲门进屋。   “这么晚有甚事?”罗阿臭披了一件薄衫出来。   虞清溪借着烛火看清了这人,才递了银子过去:“劳师叔垫付的银子。”   罗阿臭噙着笑,接了银子在手里抛了抛:“还不若带坛子酒来呢!”   虞清溪只好道:“下次罢,今日来的匆忙。”   “好。”罗阿臭淡淡地看他。   “多谢!”虞清溪告辞走人。   看着人消失在夜色里,里屋走出了一人。若是虞清溪还在,便会发现,这人的脸与那日见到的阿臭一模一样。那人拍了拍罗立:“这谁啊,面生的很?”   “师侄。”罗立将两颗银子按到面前那人手里,“记着,这人若是再来,你别出岔子。”   那人皱眉:“你离开,跟这人有关系?”   罗立往里走的步子顿了一顿,却什么都没说,又抬步进去。还好赶回来拿些东西,不然就说不准被发现了。今日的情形看来,他的小师侄并不十分信任他,可为什么又要巴巴地找他呢?或者说,为什么要找戴这面皮的人呢?不过正好,他倒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16章 庄子   有罗立替他去庄子上,虞清溪便清闲地在家,看着任桑榆锻炼,陪着看看书。刚请来的管事虽然与前世气质大有不同,但办事能力倒是一样的雷厉风行。三日工夫,他便风姿清逸地过来复命了。   罗立将新做的账册递了过去,一共是五本,四个普通庄子外加一个温泉庄子的,一个庄子一本帐,清楚明了。虞清溪接过来翻了翻,以他前世的经验来看,他的新管事已经直接将那五个管事给碾压过了一轮。   罗立又将那五个管事做的帐递过去:“主子,旧账本就这么送去虞家?”   “给我看看。”虞清溪饶有兴致地接来一看,再与罗立做的账本一对比,呵呵了。原来,虞家主母还不吸取教训,还打算这么欺他?每个庄子几百亩的收成,去了给佃农的,再交过税钱,剩下的就只有正常三五亩地的粮食。这胃口是有多大?哦,他虞清溪现下是属于内宅之人,这冯氏就料定了他不能去庄子上查看,所以这庄子产出就压低一大截,田租和田税便是随便写?   虞清溪白皙的手指压着淡黄色账本,抬眸笑道:“你猜,这些管事会不会将捞下的全部拱手奉出?”   罗立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虞清溪,随后垂目道:“五位管事私下皆置有田宅,很是富裕。”   虞清溪抬眼看他,这么一句话便已挑明。这短短三日收拾五个庄子,还将五个管事背后都摸了个遍,这还真是效率惊人!一个普通帐房能做到这一点?他垂眸问:“能确定?”   “是。”罗立道,“管事的子女都嚣张跋扈,在庄子里口无遮拦,小的便顺耳听见了。再有,即使那些个田宅置办得隐秘,管事们及妻妾子女平日里的衣着吃食也是瞒不了人的。”那田宅位置都查出来了,不过他并没有提。罗立需要虞清溪信赖他,但不会做得太过,太过了反而引起怀疑。   “看来虞家主母对这些管事相当信赖。”虞清溪想了想,道,“你将这一次秋收真实的产出、田租和田税都写下来,与这账本一同交过去。见着虞家老爷,就说是我替父亲捉了几只蛀虫。”庄子往年的收成是属于虞家的,他不信虞家老爷看了这些不肉疼!即使这些可能是冯氏让人故意做给虞清溪看的,借着虞家老爷的手敲打敲打冯氏也是好的。这真实产出让冯氏瞧见了,少不得还要闹上一闹。想到这些,虞清溪心里便舒畅许多。他不喜欢搅合在后宅是非中,可欺到头上也总该礼尚往来一下。   “是!”罗立恭谨地福礼,然后接着道,“小的还有一事相问。”   “嗯。”虞清溪轻轻一带。   “方才那产出并不是庄里所有田地的,庄里还有好些田地荒着,并没有人种。若是全种了,必不止这些。”罗立抬眸看了一眼虞清溪,继续道,“这其中缘由便是,庄子上田租很高,比周边的高出两成,能租种周边田地的情愿走远路去转投他处,只余年迈的不想奔波的在租种,庄里的佃农逐年在递减。”   “这庄子现下由你打理,田租你便看着办罢。”虞清溪轻飘飘道。   罗立看了面前这人一眼,上次还说只是让他去收收粮食,顺带捋一捋庄子账本,现下是让他总管这五个庄子?他垂眸应下:“谢主子!”   “嗯。”虞清溪捏着茶盏呷了一口。   “主子对庄子里存粮可有想法?”罗立道。   “先放着吧。”虞清溪道。秋收时候卖粮价格比较贱,还不若放着以后一点点放出。   “主子若不是自己吃,小的倒是有个建议。”罗立看着虞清溪的眼色道,“庄子里的田地并不都是肥硕的,那些个贫瘠土地里即使种稻米,也收成不高,不若改中红苕苞谷之类,收成反而更好。”   “种稻米是虞家的要求,现下庄子到我手里,你拿主意吧,只消夏收秋收时给我看看账本便可。”虞清溪道。虞家是商户出生,家里富硕,并不需要吃杂粮,所有的庄子上都是指定了种稻米。在虞清溪看来,杂粮不比稻米差,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   罗立试探了虞清溪给他的职务宽度,最后才献出一颗小糖子儿:“小的从庄上离开,那些佃农听说庄子换了主子,纷纷送了家里种的菜。整整有两马车,都在外头。”这些菜都是佃农盼着新主子降一降租子,特地送过来讨好的,这罗立是按下没有说。   虞清溪点点头,这人还是这么……狡猾!若是一开始就献出这么两车东西,再提出降田租的事,他就不免有私授的嫌疑。可他却是一点点将庄子情况阐明,得了降租首肯,才拉出这么些贿赂。他不知道,若真是罗立,虞清溪会决定对他信任。最初让他去庄子查账收粮,只是试探,这一番动作下来,虞清溪可以肯定,这人还是以前的那个罗立,只不过经历有所不同,气质才有些偏差。   罗立这边复了命,便忙不迭地转而去虞家。   虞清溪看着人离开,才对一直站在旁边的春雨道:“马车里的东西查看一下,没问题就分给各院,相顾苑里多送一些。”   “是。”春雨应下退了出去。   那厢罗立脚程快,很快就到了虞家。他递给门房虞清溪给他的牌子,门房去通报了很快请了他进去。   虞家老爷现下正在他自己院子主屋里,旁边伴着个美妾。只是,这美妾似乎是熟人,罗立一进去两人视线一撞,便用指语对了暗号。真巧!罗立暗叹。   “虞老爷,小的奉任府三少夫人之命,送些东西过来。”罗立行了礼才道。   “嗯。”虞家老爷伸手接了过来。初看封面,虞家老爷还纳闷,照理庄子铺子陪嫁出去,原先的账本是不需要拿过来的,大可以接着登载下去。而且,庄子铺子的收入每年都拿到虞家来,并没有留存多少。他翻了一阵之后才慢慢觉出点什么了,眉头也紧皱起来。他虽出身商户,这庄子上的事也并不是一无所知,百亩田地出产多少粮食,大致还是知道一些的,这账目上的明显假得很。若是糊弄一个不出内苑的庶子庶女倒也差不多,但是糊弄他这么个生意人,便是拙劣了。   “你是?”虞家老爷打量着面前这人。   “小的是专门替任三少夫人打理庄子的。”罗立道。   虞家老爷按着账本思量。   美妾察言观色,立马焦急地问:“可是清溪做错什么了?老爷啊,我们五少爷虽然性子冷了一些,却是个纯孝的!这里面肯定是有误会呀!”   “不是。”虞家老爷拍了拍美妾的手。他一向抓着商队和南北铺子,这些个庄子和无关紧要的小铺子都是冯氏在管,现下出错,肯定是冯氏那边有了纰漏。   “虞家老爷,任三少夫人还让小的将这张纸交给老爷,”罗立将纸递过去,“顺带还捎带了一句话。”   “什么话?”虞家老爷一边接了纸来看。不看不好,一看眼睛便瞪出了收不回来了!   “三少夫人道,替老爷捉了几个蛀虫。”罗立道,“人就在门外马车上,请虞家老爷处置。”   “这……”虞家老爷甩了甩这纸,气的吹胡子瞪眼。   “这是小的拿一个庄子一个庄子的收成称量过去,保证属实。”罗立道。   “哼!”虞家老爷冷哼一声,对管家道,“夫人呢?给我叫过来!”他对亩产有大致数目,对着这个真实数目还是忍不住发脾气,想起账本上的数字,简直要气炸!   “虞家老爷处理家事,小的便告退了。”罗立道,“那几个蛀虫马上送进来。”   虞家老爷哪里能在一个下人面前揭虞家的丑,见他识趣便赶紧摆手让他走人。   对于虞家对此事的处理,虞清溪不关心,罗立也不关心。虞清溪知道有这一出事之后,那两个铺子上的管事肯定会夹紧尾巴。过上十天半个月去那铺子里转一圈,那掌柜看着能用就用,不能用就拿罗立来顶。而罗立是一出虞家就挨个庄子忙过去,压根没那个闲心看后续。   “清溪,回去吧。”任桑榆收起势,走到虞清溪身边。锻炼了十来日之后,任桑榆扎马步再不像第一次那么逊,起身时两腿走路也能自如。虞清溪看着他适应下来,便徐徐添进,不会让他乏力。毕竟任桑榆将来走的是文路子,现下的锻炼只是强身健体而已。   任桑榆身子渐好之后,便对虞清溪十分亲昵,从最初的亲吻,到现下的抚摸,一步一步缓慢而温柔地推进两人的距离。虞清溪知道自己嫁为男妻,难免会有那么一步,倒是十分镇定。从青涩,到害羞接纳,再到温情回应,他都扮演得恰到好处。   从练功房回去,任桑榆依旧先去沐浴,而虞清溪拿着什么游记在窗前看。待两人都洗漱停当,奴仆们退出屋子。任桑榆便欺身上前亲吻他,虞清溪一边注意着任桑榆身体的变化,一边适时做出最恰当的反应,偶尔被他灼热的目光看着,便垂眸“羞涩”地偏开脸。   “清溪,我爱你……”任桑榆轻悠而浓重的声音在虞清溪耳边响起。   虞清溪心里微微一颤,感受着任桑榆柔软的唇印一路从他耳边,缓慢沿至唇,再到颈部……他已经觉察到伏在他身上那人的身体变化。   任桑榆从虞清溪的颈窝里抬头,看着他。虞清溪从他的眼眸里读到了询问与忍耐,便温温一笑。   任桑榆看着虞清溪淡笑的眼眸,一瞬间便融化在里。那么温柔,那么纯净,仿若春日里的一汪清泉,渐渐漫延,直至沉溺其中……   案几上的烛火映射到虞清溪的眼瞳里,慢慢地凝成一点光亮,随后越来越小。渐渐地,面前人的眼睛越发迷离,身体开始变得越来越沉静。虞清溪缓缓收缩瞳孔,视线落到任桑榆脸上,最后绽放了一个清淡的笑容。任桑榆缓缓闭上眼睛,眼角的春意一路往下蔓延。   虞清溪伸手轻柔地扶着任桑榆,手下的身体仿佛寻觅到依靠,随着那双手翻身躺平。此刻的任桑榆脸上泛着浅浅红晕,仿佛尝到了最美妙的果实。虞清溪起身立在床边,望着床上闭着眼睛的任桑榆,微启唇瓣,哼吟出悠远而迷人的声音……随着这声音飘入任桑榆耳中,他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深,颈脖也随之微微仰起,应和着吟出喉间的难耐……   虞清溪的哼吟了才半柱香不到的时间,便闭上了唇止住了声音,脸上也恢复了冷清。他看了一眼沉醉其间的任桑榆,毅然回身站到窗前。窗户没有打开,只有薄薄一层月华映进。   许久,室内才恢复平静。虞清溪又站了一会儿,才拿了棉帕过来替任桑榆擦拭。 第17章 弦歌   处理完一切已是深夜,虞清溪正想入睡,就听到外头轻微的声音。他起身走到窗前,打开一道缝隙,一只黑色蝙蝠扎了进来。   这是公中的蝙蝠,自齐芳醉打开之后,便时常会有蝙蝠过来,而那些所谓的公中消息也是鱼龙混杂。有时书曰“溱大旱急筹红苕”,这个还算正常。有时书曰“罗那首富索琨嫡女婿系神医药谷后人”,算是一条有用的消息。有时书曰“澹泽县丞姨娘空缺”,县丞姨娘还能这么招?虞清溪想起七姨娘,又想起阿臭瞬间换脸,心思莫不是改换个头面便顶替进去?还有的书曰“澜桥叛徒那璧通缉”,这说的大约是背叛组织的。反正,林林总总,五花八门。   虞清溪抱着会看到奇奇怪怪消息的心思打开了纸卷,一看,甚至有些不信自己的眼睛。那纸卷上写着“黑系重见天日 YM”。这个时代没有字母,那这个“YM”会不会是……但是虞清溪不敢确定,万一是有其他乱入者代号就是“YM”呢。虞清溪停顿了好久,最终将纸卷缠上蝙蝠的后肢,放了出去。   这么久以来,虞清溪还是第一次想了解这个组织,不过他没有轻举妄动。若要寻这个“YM”的人,肯定得知道怎么联络这人。他们惯用的工具就是蝙蝠,可他连蝙蝠怎么召唤都不知道。还是得等机会!虞清溪轻叹一口气,转而走到床边看到睡得很沉的任桑榆。想起他那动情的言语,虞清溪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脸上又恢复了平淡。   烛火昏黄,床帐里睡着两个人,却各自为梦。   第二日,任桑榆起来对着虞清溪又亲近了几分。他两世加起来,都没有尝过这滋味,自然也不知道有事后措施,只是尽可能地体贴。   “清溪,你在这儿坐着便是。”任桑榆将想要陪跑的虞清溪挡下,扶他坐在椅上。   “清溪,今日的肉糜饼很好吃,你尝尝?”任桑榆见虞清溪捧上一碗粥便道。   “清溪,我们坐轻辇去相顾苑给母亲请安吧?”任桑榆舍不得让虞清溪走路。   虞清溪对这一切只温温一笑,垂眸应下。任桑榆看着虞清溪温顺低眸,发丝轻垂,颈边还有嫣红印记,心里痒得很,眼见着相顾苑快到了,便看了看周围无人,飞速地凑过去亲了一口。   虞清溪适时地露了几分不好意思,心里却是带了几许茫然与咸涩。   今日沐休,相顾苑里的人倒是比往常齐。任桑榆和虞清溪向任范氏请安行礼,又与兄嫂问了安。任范氏今日有事,便打发了妾室和庶出下去,只留了嫡系等老爷。他们一面等着,一面随意地说话。   “桑榆,听闻母亲说你最近正练身体?”星榆问道。   “是,”桑榆点头,“现下也就跑圈和扎马步,还未有添拳法。”   “拳法师傅可有找了?”星榆问。   任桑榆看了一眼虞清溪,才道:“找人打听去了,可还未有结果。”   “那便不必麻烦别个了,”星榆笑道,“我这儿修武拳法不错,每日借你一用。”   “这……怎么使得?”桑榆道。   “兄弟间哪有使不使得,莫不是瞧不上?”星榆笑道,“哥哥我的拳法也是由修武教的,平日里打架防身还是挺管用的!”   虞清溪抬眼看了星榆一眼,淡淡一笑。   长榆作为长兄直接给星榆一掌:“当着弟妹的面,竟说这样的浑话!桑榆学拳法是强身健体,哪像你!”   “哎,是是是!”星榆虽是二哥,性子却是比小弟还活泼。   “既然二哥推赞,桑榆便腆着脸借用了!”桑榆笑道,“放心,桑榆就卯时练身,不耽搁二哥平日里使唤。”   任星榆哈哈一笑。   这时候任之初进来了,看着一堂和睦,心里也是十分愉快。屋里人见任老爷进来,纷纷请安行礼。任之初与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又逗了逗嫡孙。   任范氏看着时间差不多,便指派了长榆和星榆的妻儿去看看膳食,虞清溪倒是被留了下来。   “桑榆,”任之初道,“听说这几日都在刻苦念书?”   “是!”任桑榆应。他看书很快,将自个儿苑里的书翻完了,便到兄长那儿借过,任之初应当是有所听闻。   任之初满意地点点头:“前几日为父求了田相教导你学问。”   任桑榆眼睛一亮,上一世田相在皇位更迭时下了台,可他一直很敬仰这位丞相。田为砚田相其人,三元及第,为人亲厚,为臣廉忠,乃实干纯臣。   任之初见三子期盼地看过来,也不卖关子,继续道:“田相让为夫带你去看一看考校考校学问,今日正好沐休,咱们便去一试。若是桑榆的学问扎实,田相便收下来。”   “谢谢父亲!”任桑榆很是高兴。既然是马上要去拜见一朝丞相,自然是不能太过随便。任桑榆看了看身上,倒是刚刚沐浴过换的,就是不太正式。   “夫君,清溪马上回去取一套来。”虞清溪看到了任桑榆的担心。   “清溪别忙,让春雨回去一趟便好。”任范氏道。   原本准备起身回去的虞清溪顿住了脚,回头却是看到任范氏温柔笑意,再看任桑榆那一脸的疼惜,哪里还不能明白。他脸上微微起了红晕,垂了一下眸才问:“父亲母亲,清溪想着顺道回去看一看,准备一份礼。”   “你有心了。”任之初点点头,觉得这男妻倒是心细,“不过这些个不用担心,你母亲早已备好。”   “是!”虞清溪应,“谢父亲母亲。”   “好了,”任之初站起身,对范氏道,“我们先去用膳。”   任桑榆和虞清溪已经用过了,便没有跟过去,只去了上回相顾苑里的厢房。春雨回去取衣裳,他们便等着换上。   早膳之后,任之初便带着任桑榆坐了马车去田府。虞清溪思量着今日出去看看铺子,正要告退,却被任范氏留了下来。   “清溪,”任范氏道,“一会儿范家舅母过来,你与莳薇﹑静颜留下吧。”   “是。”虞清溪垂眸应道,心里盘思着这个范家。   任范氏的娘家算范家旁支,而范家嫡出一系爬得最高的便是范柏舟,前一任的户部尚书。虞清溪记得前一世范柏舟因从龙之功,很得皇帝重用,这一世却是在皇族夺位里被抄家,换上了旁支的侄女婿来接位。任范氏虽出自范家,可与前任户部尚书的范家不属一派,关系也不亲厚。今儿个来的范家是范柏舟的庶侄媳,任范氏的兄嫂。   日头刚上,范家如今的主母卞氏便携着嫡次女弦歌登门。   范弦歌随在母亲之后,踏进相顾苑主屋,第一眼便看到屋里唯一的男子坐在下手嫂位。雪青色衣裳,衬得领上肤白如雪,明明眼眸低垂着,很是柔和安静,却让人忽视不了。她顿了一顿,收敛了眉眼走了过去。   “嫂嫂近日可好?”任范氏走下去迎卞氏。   “好好!”范卞氏亲热地握握任范氏的手,“托小姑姑婿的福,诸事顺遂!”范卞氏的大儿刚托任之初谋了个差事,这话倒是实话,也是客套般的话语。   虞清溪随着两位兄嫂上前喊了一声舅母,立在一旁并不多言。   “许久不见,弦歌倒是出落得越发标志了。”任范氏笑着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范弦歌。   “姑姑……”范弦歌看了看上前来的嫂嫂们,立马红了脸,扯了扯帕子。   “这丫头害羞甚么,都是家里人,”任范氏顺着目光看过去道,“这些都是你表嫂们!”   “表嫂好!”范弦歌低头半福一礼,起来时抬眼扫过那男子。   范卞氏那帕子掩着嘴笑:“这丫头小时看着挺活泼的,小时哭着不让桑榆哥哥回家都记不得了罢?倒是没想着现下开始收性子了,表嫂们都是自己人,以后还得多多相处。”   “姑娘长大了,总是会如此的。”任范氏点头,这儿的三个都是她嫡出的儿媳,以后免不了与范家有来往,倒是没有对范卞氏的话有想法。她笑着,携了范卞氏入座。   任范氏与范卞氏虽是姑嫂,可言语倒是亲厚,聊了丈夫聊儿子,聊了儿子聊女儿,半晌都未停。范弦歌坐在下手听了一会儿,随后目光便时常飘向对面的三嫂身上。   虞清溪端了一盏茶水在手里,安静地看她们聊天。他知道对面有视线时不时地落到他身上,可他不在意。在他看来,也就是对他这么个男嫂嫂觉得陌生,一时好奇而已。这儿的有男妻男妾的不少,有些还能生孩子,并不算是异类。   “小姑,你这三儿媳倒是温和,一直这么安静地听我们说话,也不嫌烦。”范卞氏扫过下手,看着虞清溪与任范氏道。   “清溪听着夫君小时的趣事,倒是有意思,并不觉得烦。”虞清溪笑道。   任范氏本就对虞清溪感觉很好,见三儿与他日渐亲厚更是满意:“我们清溪脾性很好,人又稳重细心,桑榆交给他,我与他父亲都很放心。”   “这是清溪的本份。”虞清溪忙道。   范卞氏看了一眼虞清溪,笑着点点头。看来这男妻应当是好拿捏的,弦歌嫁过来倒是不错,再有亲姑姑在旁,应当是不会受委屈的。再看坐在下手的范弦歌,时不时看向那男妻,脸上并无不悦,范卞氏更是安心。   范卞氏看向任范氏,道:“听闻老爷回来说,桑榆的身子倒是大好了,真是谢天谢地!”   “是啊!”任范氏拿帕子掩了掩眼角,“我与他父亲总算是放心了!”   “桑榆身子大好,可有开始相看姑娘了?”范卞氏道。   任范氏顿住了,一旁的两位兄嫂也是被这话语惊了,成亲还没满一个月就要纳妾?   虞清溪抬眼看向范卞氏,又移过去看了一眼对面的表姑娘,心中已是了然。   范弦歌被对面那人清亮的眸子看了一眼,便觉得母亲的心思全被看穿了,顿时无地自容,再不敢偷偷看他。   范卞氏趁着任范氏呆滞的一瞬间,立马转而问虞清溪:“清溪,你可有为你夫君娶平妻的打算?”   虞清溪脸色倒是这屋里最平静的一个,他放下茶盏,看着范卞氏回话:“此事自然是由母亲与夫君拿决定。”   “为妻的应当贤良大度,桑榆身子大好,便是可以慢慢相看起来了。”范卞氏说完又看向任范氏,“小姑说对吗?那姑娘可不是一时半会就娶得的。家世要对得上,人品要探看一番,定下了行礼纳采,再到亲迎可有一番时日呐!”   “这是?”任范氏脸色也是一变。   “当然是娶平妻了!”范卞氏道,“男妻又不一定能得子,桑榆总该要个嫡子吧!”   虞清溪垂目,这是必然会经历的,自归宁回虞家那次,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嫂嫂,桑榆才刚刚成婚,娶平妻并不着急。”任范氏的脸色已缓和过来了,她看了一眼虞清溪,再道,“好姑娘一时半会寻不得,可以纳妾,将来生了子便抱养在清溪膝下,也一样是嫡子。”她做主给三子娶这男妻时就知道,虞清溪并不是双儿,将来不会有子。她不会让三子无子,但也不会亏待虞清溪,毕竟三子有现下也是虞清溪的冲喜功劳。   虞清溪抬眼看向任范氏,收到对方安抚的目光。他倒是不知道,任范氏能为了他做到这一步。   “我说小姑,妾生子哪里能与正宗嫡子相比,你可不能糊涂。”范卞氏道。   “怎么会?”任范氏收了笑意,“我们桑榆身子才好,并不急着纳妾。等过了两年,桑榆与清溪觉得膝下寂寞了,便再考虑也是可以的。”   “你……”范卞氏不信她带着弦歌过来,她小姑会猜不到她的意思,这摆明了是不给她面子!两年时光可以发生许多事,弦歌可耗不起!   “娘!”范弦歌又羞又气,连亲昵的家里称谓都喊出来了,“你说什么呐!表哥表嫂的事自然有姑母在做主!”   “这不是……这不是……”范卞氏看了看虞清溪,又看了看范弦歌,心里纠结成一团。   “嫂嫂,我刚得了乐会帖子,”任范氏道,“忘机先生办的乐会哦?”   范卞氏闻言眼睛一瞪:“那还等什么,拿来我瞧瞧看!啧啧啧,这一帖怕是要好些银子吧?”   “呵呵……”任范氏笑着拉范卞氏进里屋,“嫂嫂不若同我去瞧瞧。”   范卞氏哪里还能顾得上其他,忘机先生可是全若弥的偶像!她立马拽上了任范氏的手,要进去一看。   “莳薇﹑静颜带着弦歌苑里走走。”任范氏道。   “是,母亲。”陈莳薇和何静颜应下。   “清溪,”任范氏冲虞清溪一笑,“你先回去歇一歇,午时来母亲苑里用饭。”   “是,母亲。”虞清溪感激地望了任范氏一眼,随即便离开了。   范弦歌看着那人的背影,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没想到桑榆哥哥的妻子是如此淡雅的一个人。 第18章 书局   晌午,任之初和任桑榆并没有回来,只让一个奴仆回来与任范氏说了一声。任范氏闻言也是高兴,能被田相留下来吃饭,应该是还不错。任长榆和任星榆与朋友有约,也是没有回来用午膳。这倒是正好,任范氏招待范卞氏和范弦歌,三个儿媳作陪。   虞清溪见范卞氏看过来的目光里还有一点不甘,可不知是任范氏私下与她说过,还是怎的,倒是再没提起过这事。虞清溪四平八稳地用了午膳,与任范氏告退了下去。他连屋都没回,带着春雨便出门了。   马车到了街市口停下,虞清溪也没立刻去店铺,而是悠闲地一家家晃了过去。现下才过午时,除了食铺正当忙,其他都挺空闲。虞清溪到自家书局的时候,里头倒是还有好些人。他走进的时候,掌柜袁宜那儿正收了一个书生递给他的书,又付了一把铜钱出去。   袁宜看到东家过来,立马上前来行礼:“东家!”   “你忙你的,我就是随便看看。”虞清溪随意挑了本游记翻了翻。   “哎哎!”袁宜应道,“东家这里些都是浅淡无味的,那些个……最有意思的话本都在里头。”   “嗯?”虞清溪缓缓从书本上移开望向他,有些不太明白。   “就是上回任三少爷买的那种……”袁宜提示了一下。   虞清溪立马黑了脸:“上回是三少爷拿错了!”他看了看手下的书本,觉得十分有必要说说这个掌柜。虞清溪看了看四周,为了不影响周围,便对他道:“你跟我进去!”   “哎!”袁宜垂头,就差没自拍个巴掌。可是,男子看些这种书消遣也算正常,东家的脸皮也太薄了!   虞清溪坐下来,春雨立马检查了送过来的茶水,然后给他斟了一杯。虞清溪捏着茶杯,看向袁宜道:“好好的一个书局,作甚要卖那些个污秽的东西!”   “东家,小的也是没办法!”袁宜皱着眉头道,“咱这书局最是不赚钱的,外头那些个穷书生大多只看书,很少买书的。这些个话本甚么的倒是比正经书更好卖,小的这也是为了咱书局的营生啊!”   “方才见你付铜钱给那书生……”虞清溪想起来便问道。   “哦,那是替书局抄书的,我们提供纸,抄一本书便付他们些铜钱。”袁宜解释道。   虞清溪了然。书局不怎么赚钱也是行情,这个时代的纸张太过昂贵,书本也就卖得比较贵。世家大族藏书都是世代积累,笔墨纸砚之类添置一次能用好久。而穷书生买书更少了,一本书的价钱能买一石粮食,一般的庄户人家要供出个读书人是很困难的。当然,若是背后人脉够广,那书局也就另当别论了。虞家给他的陪嫁铺子,自然是手里的鸡肋,哪里会是金饽饽。   袁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虞清溪哭诉这书局有多亏,然后暗示以前的东家不管不顾地挖银子,借机将自己摘出去。   虞清溪看了他一眼:“说话便好好说话,作甚要学那些个娘子习气,哭来嚎去的。”   袁宜一下子噎住了,拼命擦了擦眼泪。做戏也不易啊!   “你这儿的情况我自有眼睛来看,”虞清溪道,“你将账本拿过来,我看了再说罢。”   袁宜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赶紧将账本拿出来。这新东家看着温温淡淡很好的脾气,却是一点也不好糊弄,好在他做了一手的好账,也是不怕的。即使将来查出问题,他今日也是提过了,有亏空也是前东家挖走的,与他无关。他拿点蚊子肉算得了什么?还不如一个庄子上的管事呢!   虞清溪让春雨接下账本,到前头又待了一会儿才离开。另个陪嫁铺子较偏远,他们便慢慢走去。走着走着,虞清溪便顿住了脚步,数丈之外迎面而来的不是罗立还能是哪个!   罗立马上就感觉到了那视线,转头看去,竟是他的“东家”!他心里懊悔没改换了头面再出来,思虑仅在一瞬间,脸上却是摆了个笑脸走了过去:“东家?”   “我还以为看岔了。”虞清溪很浅淡的一个笑。   “啊?”罗立装傻,“哦,是这样的,现下秋收刚过,小的出来寻寻有甚合适的种子。”   “哦。”虞清溪边走边问,“庄子上如何?”   “租子降下来,佃农自然是更愿意种就近的。”罗立顿了已顿道,“只是,愿意种稻米的佃农少下许多,他们觉着种红苕高粱之类更划算。但那些个粮食卖不出什么价格,小的心想不若出来看看,有没有既容易种,又卖得出价钱的!”   虞清溪问:“那你可寻到了?”   “暂时还没有。”罗立摇头道。   虞清溪突然想起公中那条急筹红苕的消息来,他垂了垂眉道:“那便由他们种罢。”   罗立看了看虞清溪,点头应下:“是!”   “寻个茶馆再说。”虞清溪四下里望了望,一指前头的芳满轩,“那处罢!”   罗立眼角微不可见地一动,然后狐疑地看了看虞清溪。也罢,反正他正好要去那处!   虞清溪要了个雅间,点了一壶茶水和零零散散的零嘴吃食,抬眼看罗立:“坐下说。”   “谢东家。”罗立现下还摸不准虞清溪的心思,便按着奴仆的规矩,坐了半屁股。   虞清溪正要说话,外头的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茶楼伙计,也不是跟着去看茶水点心的春雨。   “哎哟,来得早不若来得巧哇!”美娘子袅袅娜娜地进来,朝着来不及使眼色的罗立肩膀上一拍,“阿臭换行当真是勤快!”   “阿臭?”虞清溪压了眉细细打量罗立。   “咳咳……”罗立拍下花殇的手,狠狠瞪他一眼。   虞清溪现在哪还能不知道,这罗立分明就是换了张脸的罗阿臭!那日送八两银子过去,那阿臭也是他?   “怎么?”花殇终于觉出了不太对。   “姨娘倒是一眼便认出了。”虞清溪淡淡一笑,好似方才变脸的不是他。   “不就换张新脸皮嘛,骨子里不会变的,哪能认不出!”花殇一摆手,拉开旁边的凳子坐下。   虞清溪眉头一紧,望了一眼垂眸静默的罗立,转而对花殇道:“姨娘,我与……师叔有话要说。”   “嗯……”花殇好不容易见着罗立,正想凑来续一续,却不料被自家“儿子”嫌弃,“有甚话姨娘都听不得了?你这小没良心的!”嘴上这么说着,可身子却已站了起来,眼睛瞥过台上几本账本,又施施然向门口走去。   门口叩响三下,春雨端了茶水点心进来,看到虞家七姨娘从里头出来,也是一愣:“姨娘今日出门?”   “啊!”花殇仰着头,白皙细长的手指托了托稳当当的金发钗,“老爷的特许呐!”说着便一扭一摇地出去了,遥遥还能听到,“正好去将那新出的蓝宝点翠珠钗给买下来……”   春雨回头,将茶水与点心一一奉上,立于一旁。   “春雨,你到外头去守着,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虞清溪道。   “是。”春雨应下,出去守门。   虞清溪看着门阖上,看向罗立:“师叔,喝茶。”   罗立觉着面皮被揭穿了,倒也是放开了,捏了茶盏,坐了满椅:“哎,这茶水一点都没有酒好喝欸!”   虞清溪看着他坦然的样子,便直盯着他。   罗立本来放松下来的身子,被这么盯得一紧:“作甚这么看着我?”   “师叔难道不该解释一下?”虞清溪道。明明可以直说了,却非要编个什么一再转手的身世。   “有什么好解释的,”罗立将茶盏一放,抱着手靠在椅背上看着虞清溪,“你不就是找这脸面吗?”   虞清溪垂眸稍一思索,然后问他:“这……到底是一个人,还只是一张脸皮?”   罗立明白了他的话,直道:“只是一张面皮,而且是我新做的一张面皮,我倒是好奇,你是怎么知道这张脸的?”   虞清溪瞳孔稍一扩,又很快垂眸。原来,他露了这么大一个破绽而不自知。不过,他只是一笑:“我怎么可能知道。仅凭一张画像寻人,我也不能肯定你便是那人。”   “哦,所以才对我有所防备。”罗立想起之前种种,才有所了然。   虞清溪对此不做评价,只道:“不知师叔怎么对……做我奴仆感兴趣的?”   “夜香收久了,也是会厌倦的嘛!”罗立笑得跟狐狸一样。   虞清溪一个字都不信。   罗立见他这表情,在踢走和坦白之间权衡了一番,才问他:“你可知道,你爹是谁?”   虞清溪眼神一恍,脑海里飞快闪过现代亲生的老爸,以及这时代虞家老爷,最后在虞家老爷头上杠下一叉。他道:“姨娘没有说过。”   罗立又像第一次在西十六街院子里见面那般,细细地看着他的脸:“你与你老爹长得很像。”   虞清溪看着他的眼睛放下全部戒备,变得那般柔和,可之间又时不时夹杂了几分灰暗。他饮了一口茶水,道:“我……老爹也是暗人?”   “自然!”罗立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你老爹……是我师兄,我第一眼看你,就认出来了。你与你老爹像了七八成,性子都是一个样儿!”   “你能认出来,我姨娘怎的不知道?”虞清溪问。   “花殇是后认识的,她认识我,但是不认得你老爹。”罗立道。   “你与我老爹有何恩怨?”虞清溪思索着他之前眼里一瞬而逝的灰暗,直问道。   “哪里……的话,”罗立的笑声清爽,“我只是好多年未曾联络到你老爹,若是在你身旁,说不得还有见到他的机会。”   虞清溪看着他姿态洒脱,可眼底里却是含了几分隐忍与宽容。难不成是他老爹做了什么对不起这人的事?不过,他也无所谓,反正他不认得这便宜老爹。   “不过,也说不准。”罗立收拢了笑开了的嘴,道,“在暗人眼里,血缘关系并不值得一提。”   “哦。”虞清溪听了这一番话之后,倒是放松了一些对罗立的戒备,“那么现下来做点正事罢,你之前做过帐房吧?”他也不等罗立回答,直接将手边的账本推了过去,“这些你看一看。”   “甚么?”罗立拉过来翻了翻,几本账本不过一盏茶时间便阖上了,“藏头露尾地倒是有两把刷子,买进与卖出是差不离的价格,库房常年失修还是时不时会走水?每月都会遭损一部分。”   罗立这么一说,虞清溪便明白了。他打量了一下罗立,道:“别说我对师叔你有防备,喏,这铺子便由你打理吧!”   “你个不孝……”罗立瞪了他一眼,顿觉后头跟什么都不合适,也便不甘地闭嘴。   “哦,知道了知道了,”虞清溪摆手,“琥珀光嘛!”   “哎!”罗立总算心里有些平衡,但很快又眯着眼朝他看去,“我说,你怎的就提琥珀光?”   虞清溪缓缓抬眼看去:“琥珀光不好喝吗?那下次换个别的?”   罗立看他脸色平淡,便道:“哦,算了,就琥珀光吧。”也是,花殇都不知道他喜欢琥珀光,他怎么可能知道。   虞清溪自然知道,因为前世碰见过几次罗立买琥珀光。他放下茶盏,道:“走。”   “哪里?”罗立看了看账本,只得抱过来。真是目无尊长!不过,他现下扮演的是这人的管事,理应这么做。   “还有个小杂货铺,一同去看看。”虞清溪道,“正好你也清闲!”   罗立点头:“那你等我一会儿。”说着,他打开门,抱着账本就跑去掌柜那里。   春雨见着人从里头奔出,吓了一跳,再看虞清溪便道:“三少夫人,这是……”   “大约是去结账?”虞清溪道。   “哦。”春雨没多一会儿看到罗立走来,便掏了荷包出来,“罗管事,多少银子来着?”这主子喝茶哪能让一个刚上来的管事结账?   “什么银子?”罗立有些懵。   “你不是去结账的?”春雨一顿。   “啊……瞧我这记性!”罗立正要返回去当他的忠仆,却被虞清溪叫住了。   “春雨,你去。”虞清溪道。   “是。”春雨走过去。   罗立一副老实憨厚的样子,垂首靠近虞清溪,轻声道:“东家怕是还不知道这茶馆吧?”   虞清溪看着满眼复杂的罗立,再四下里望了望。   “嗯,”罗立的声音依旧很低,肯定了虞清溪心里的想法,“这是我们主子开的茶馆。”   “哦。”虞清溪紧接着便是默然。怪不得七姨娘会出现在这里! 第19章 看铺   三人在犄角嘎达里找到了那个小杂货铺,门面倒是有两间,可不大。门口一架躺椅,上头的人正睡得香。再朝里一看,一个伙计都没有。   “阿嚏!”罗立不知是觉得凑得过近,里头的味道不好,还是怎的,响亮地打了个喷嚏,直将躺椅上的人惊得跳起。   “哪个!”被吵醒了总会有点不高兴。   “哟……”罗立摆出了管事的派头,“这东家都站到面前了,还躺着呢!”   杂货铺掌柜登时就清醒了,立马憨笑着将躺椅收起:“这不是正好横着看门嘛!”他将躺椅扔在一边,立马凑到虞清溪面前,“小的郑实见过东家!”   虞清溪点点头,走了进去。   “东家,里头有些脏乱,小心着些。”郑实拍马屁道。   虞清溪瞥过一眼货架上的一层积灰,立马压了眉:“知道脏乱还不收拾收拾?”   “啊?”郑实一时有些懵,一句客套话而已,怎的就认真了?   “多久打扫一次?”虞清溪看了一圈道。   “五日?嗯……十日。”郑实当真还回想了一下。   “这么一层灰,有人买吗?”虞清溪道。   “有啊!”郑实点头,“就是不太多,够个保本。”   “哦?”罗立挑眉,在虞清溪身后道,“这一条小巷子里,光杂货铺子有三四个,铺里货品这幅尊容还能卖出去,你倒是有能耐!”   郑实两眼一眯,笑道:“因为小的勤快,晚上都是住这里的!街里街坊的晚上需要个甚么,就咱铺子里还有人!”   “账本拿来一看。”虞清溪道。   “哦。”郑实这会儿倒是有些心虚了,翻出来皱巴巴黄蔫蔫的账本,递过去。   虞清溪直接让罗立接手。   罗立拿过来一翻,直接翻了个白眼。   “东家,咱这儿没帐房,小的就只能硬着头皮自个儿理了。”郑实立马抓着脑袋道。   “没帐房有跟虞家说过吗?”虞清溪道。他稍稍凑过去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帐房都不能忍受这种流水账般简单粗暴的账本。   “没有。”郑实埋着头,“咱铺子赚不了银子,供不了那么多人!”   “赚不了银子便关门,将门面租出去,拿租子都比这好!”罗立将账本一合。   郑实想起铺子关门,他的活计也就没了,便眉毛打成结。   虞清溪看着这人,道:“当初谁把你叫过来的?”   “小的是夫人招来的。”郑实答,“夫人体恤俺娘,帮小的安排了这铺子的掌柜。”   “你娘是?”虞清溪问。   “俺娘是夫人身边的李嬷嬷。”郑实道。   虞清溪将这人打量了一番,有些怀疑,这人是李嬷嬷亲生的还是长歪了。   “你这铺子放着就让人揪心,不能赚钱还留着作甚。”罗立道。   “东家……”郑实苦恼了,可怜巴巴地看着虞清溪。   “这是新请的管事罗管事,”虞清溪一指罗立,“铺子由他打理。”   “罗管事……”郑实又可怜巴巴地朝罗立投过去。   “站好。”罗立瞪郑实,嫌弃地看着他的手。   虞清溪微微偏头,收夜香都不嫌弃,还嫌弃这脏手呢。   “罗管事准备拿这铺子做甚?真就租出去收收租子?”郑实担忧道。   “唔……”罗立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好,便问他,“你会干些什么?”   “我会当掌柜!”郑实道。   “呵呵……”罗立嗤笑。   “小的……”郑实脸上一红,认真想了想,“小的会包云吞,还会下面条。小时还与俺娘说过,去木匠那儿做个小板车,走街串巷去卖云吞面!”   “云吞啊……”罗立若有所思,“这儿一片住的人倒是多,可这街里一个食肆都没有。”   “以前倒是有开过,可价钱老贵,大家伙儿吃过一顿就不去啦!”郑实想了想,面露羡慕道,“推小板车买云吞的倒是生意奇好!每次往这街口一停,便是几十碗!”   “多少钱一碗?”罗立道。   “云吞六文一碗,面条四文一碗。”郑实道。   “哦。”罗立对这食肆的定位有了大概了解,他转而对郑实道,“这铺子里货品的价钱都低上两层,售卖了出去。这样罢,今儿个就在铺子上挂个条幅,曰:廉贾。再花几文钱找个人敲着锣在街弄里吆喝一下,便都知道了。”   “这……”郑实见正紧东家没有言语,便只有点头,“好!接着呐?”   “接着便将这铺子洗涮洗涮!”罗立道。   “哦。”郑实缩了缩脖子。   “过几日,我便会来找你的。”罗立道。   “哎好好!”郑实心思自己的饭碗大抵还是有的,便也放心了。   三人从这小杂货铺子里出来,日已西斜。期间春雨一句话都没有说,现下倒是不免连看了罗立几眼。这新管事与三少夫人喝了一盏茶之后,倒是气势都强了!那书局的账本都一直捏在他手里,大抵也是个能耐人,才得三少夫人看重。   “看我作甚?”罗立朝春雨看了过去。   “奴婢是想,现下渐晚,罗管事是回庄子,还是在灏瀚苑收拾个屋子。”春雨道。   “回去便收拾个屋子吧,正好与我说说那杂货铺的打算。”虞清溪道。   “是。”罗立摆着忠仆脸。   三人坐着马车回任府,直接进灏瀚苑。   “回啦?”任桑榆见人进来,便放下了书卷走过去,“怎的不在家歇一歇,还出去跑?”   “也便是去铺子里看看。”虞清溪一笑,“还未恭喜夫君拜得良师。”   任桑榆一笑,他前世时候学问不错,后因考学入了户部,又有一些实践经验,田相的考校对他而言倒不难。这不值一提。他伸手摩挲着虞清溪颈侧的印子,轻声问:“身子可有不舒服?”   “没有……”虞清溪微微垂下眼睑,“我去洗一洗,出去一遭,衣裳上都是尘土。”   “好。”任桑榆以为是自家男妻不好意思了,便稍稍退开。   静立在屋里的春汀闻言立马指了人去抬热水,自己则去给三少夫人拿换洗衣裳。   任桑榆看着虞清溪走进里间,脸上依旧那么柔和。他一回任府,就从任范氏那里知道了上午的事,他的男妻才嫁进来没多久,就被人逼着应下娶平妻的事!任范氏说这话虽是提醒桑榆回去好好安抚一下清溪,但同时也是要看一看任之初和任桑榆的意见。任之初一皱眉,只道,男妻娶进来还未满一个月,这是要让人寒心吗?任范氏明了,她午上一番作为倒是没有做错。再一看任桑榆跟着点头,便再不说什么,这事肯定得压过一年再说。   任桑榆想起前世,任家三少夫人有如此大能耐,料想也是被逼出来的罢。夫君早逝,娘家不管,为了让自己有活路,自然得拼命赚钱。今日被人这么一逼,心里肯定是慌的,便不顾身子出门看铺子了。看来,他得更加努力,让他的男妻可以安心一些。   沐浴之后便到了用晚膳的时候,虞清溪由任桑榆牵着去厅里。   “桑榆,以后每日去田相那儿吗?”虞清溪问。   “当然不是。”任桑榆道,“田相日理万机,哪里有那么多工夫。平日田相会给我一些书去研读,待沐休的时候再指点指点便是。”   “哦。”虞清溪点头。   “清溪不必担心,”任桑榆与他十指交握,“夫君会尽快出人头地,供奉家里的。”   “哦。”虞清溪一笑。   “真的。”任桑榆认真地看他,“早晨范家舅母的话你不必放在心里,没子嗣大可从大哥二哥那儿过继,夫君没有要娶平妻纳妾的意思。清溪尽管安心,夫君定会好好待你。”   “嗯。”虞清溪垂眸应了一声。   任桑榆看着面前这人温淡如水,再不多说。他的男妻虽看着温顺柔和,可心性却是执着强硬的,那些个软语估计都不会听进去,只有以后拿行动来给他看。两人用罢晚膳,在灏瀚苑里走了一遭,任桑榆便如常去练功房扎马,而长榆身边的修武也是掐着点在练武房候着了。   “夫君,”虞清溪看了一眼屋里的修武道,“清溪与罗管事有一些事要说,待会儿再来看夫君练武。”   “什么?”任桑榆立马皱眉,“与那管事说了一下午了,现下还有事?”   “嗯,还有一些未说好,明日罗管事要回庄子上,清溪便趁着现下的时间与他说一说。”虞清溪道。   “我观此人姿态风雅,倒不像是个管事。”任桑榆有些不满。   “嗯?”虞清溪看过去。   “下午,我与父亲回来时,经过街市曾见你们聊着什么,”任桑榆微微偏开头,“就是,马车太快,我未来得及喊你,你们便拐去巷子里了。”   “哦,我手里一个铺子,比较偏远,走过好几条街。”虞清溪点头。   “我……就是看着他与你走太近……”任桑榆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了。   “呵呵……”虞清溪登时便明了,桑榆这是醋了,不禁失笑,“夫君,那罗管事都三十好几,能当我爹的年纪了!”   不知情的罗立狠打了个喷嚏,心道,莫不是老了,鼻子才这般不顶事?   “啊?”任桑榆惊讶。   “夫君放心了?”虞清溪轻笑。   任桑榆顿时窘了,连忙往屋里走去。   虞清溪到罗立那儿的时候,脸上还泛着笑意。   “春雨,你在门外守着。”虞清溪道。   “是。”春雨应下,留在外头。   “东家,那杂货铺可有甚想法?”罗立上前。   虞清溪走过去,并未在外厅停留,直接进了里头才回道:“你是管事自然是你看着办了。”   罗立在后头瞪了他一眼,明明是他与春雨说的,要与他说说铺子的事!目无尊长的不孝……徒侄!他终于想出了个合适的身份!   “瞪我作甚,铺子没给你打理便说我防备你,给你打理了又要瞪我,真真是难做。”虞清溪到书案那厢坐下,头都不曾回。   罗立神色古怪地走去书案另一边,这人头都没回怎能看到他瞪眼?   虞清溪看着他狐疑得看过来,便淡笑:“猜都能猜出。”   罗立坐下,直道:“说吧,有什么事?”   虞清溪看着他顿了许久,道:“问问我……爹的事。”他想起之前在公中信息上看到的“YM”代号,一直有些怀疑。   罗立看着他,静默了一会儿道:“按理说,我已经违规了。暗人之间的私人消息是不能传播开的,包括亲生子。”   虞清溪皱眉。   “暗人在任务中得到的子女都不得养在身旁的,以防滋长私心。”罗立道,“暗人与外人生下的孩子,不能保证对我们主子忠诚,所以,都会由其他暗人来教养。对于亲生父母或亲生子,都是不能透露的。”   虞清溪想起原身,对虞家没有任何亲近,对七姨娘他们也稍有排斥,不禁问:“这样就能保证对主子绝对忠诚了?”   “自然是不可能的。”罗立一笑,“这等事不会在小时告知,而是稍大一些才会透露,若不能接受,就会被直接换走,若接受并忠诚于组织,才能继续在原位待下去。”   虞清溪知道他们有换脸技术,对换人的手法已差不多了解。   “自然也有人为了安于现状,假意诚服,实则寻找机会脱离,那自然也是逃不过去的。”罗立道。   虞清溪心里一颤,问:“如何处置?”   罗立道:“叛徒,自然是通缉剿杀。”   虞清溪想起前一世的大火,以及身手了得的黑衣人,心中好似明白了些什么。他前世一直没接触到关于这个组织的一切消息,只拼命寻求立足的机会,也许在他们眼里,他便是个叛逃者。可,又是何其无辜。他拧了拧眉,突然想到个细节,便想与这人确认:“暗人之间靠什么识别,应当是有一个特定的标识吧?”   “有。”罗立点头。   虞清溪沉眉,想了想便拿过书案上的笔在纸上画了个图形:“这个?”   罗立摩挲着下巴:“这图形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20章 黑系   “不是暗人身上的?”虞清溪问。   “当然不是!”罗立挑眉看他,“自家标识都不识?”   “我……”虞清溪斟酌了一下道,“以前对这些不上心。”他自然是不能直说无意当暗人,以免被当作叛逃者通缉围剿,还是要小心些。   罗立定定地看着虞清溪,见他平静地接受他的打量,并没有躲闪,才道:“你平日小心些,若是对上其他暗人,说不得就会被盯上了。”   虞清溪操控表情自如,但对罗立的直视心里还是有些打鼓,听到罗立提醒的话语,心里才松懈下来。看来,他的便宜爹与罗立交情很好,连带着对他也包容了许多。他点点头,静下来心来又不免看着这图案发呆。不是暗人剿杀,那还会有什么人花那么大手笔来除掉他?   “你在哪里看到的这图案?”罗立问。   虞清溪看着罗立的眼睛,倒是说不出来了。他前世是被带着这暗纹的杀手杀害的,这能与他说吗?   “不方便说,便不说吧。”罗立摆手,作为一个暗人的自觉,对暗人私事能不好奇的时候绝对不会追索。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说。”虞清溪淡笑。   “算了,我便帮你查一查罢。”罗立从身上取了一张薄薄的纸片,将虞清溪画下的图案描摹上去。   虞清溪看着罗立画好图案,拔下头上的发簪,轻轻一旋,那发簪竟是中空,里头还藏着个火柴般的小棒。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心里却是惊讶万分。   罗立将发簪里的小笛取出,靠在唇边吹起,听着什么声响都没有,可很快一只黑色小蝙蝠飞了过来。罗立将纸卷好,缠到那蝙蝠的后肢上,放飞了出去。   “你这是在公中问?”虞清溪猜测道。   “是啊,”罗立手里顿了一下,“对啊,你自己不能在公中问吗?这少夫人款摆得,啧啧啧……”   “我就看看消息,从没发过这个。”虞清溪想了想,问他,“我以前挺排斥过这些个事情,花殇怎没有让人将我换走?”   罗立看了看他,轻笑道:“她可不认识你爹,大抵是养着养着就有感情了。也是你没有做出格的事情,若是有,绝对不会留下你。”   “唔……”虞清溪又看着罗立将小棒收回发簪,重新插入头发。   “三长,是私下的。两长一短,是公中的。”罗立道。   虞清溪闻言点了点头,心思着回去寻一寻有没有类似的小棒子。说到公中的消息,他不免又问:“公中信息里提到黑系,是做什么的?”   “黑系是相对我们暗系人而言的另一隐秘派系,那些人从不接触外人。”罗立道,“别说外人了,就连我们暗系都找不到。我一度觉得,你爹兴许是去了黑系,才会多年来音信全无。”   虞清溪心头一紧:“那……黑系人知道是谁吗?”   “不知,”罗立摇头,“以前从没出现过这个代号。”   虞清溪沉默,也罢,急不来的事情。他站起身,道:“今日我与你在外头行走,被任桑榆看到了。”   “哦?”罗立回想了一番,“看到便看到,我这管事扮得这么像,不对,我就是管事,哪里能怀疑。”   “他就是觉得你姿态风雅……”虞清溪欲言又止。   “就不兴风雅一些的管事?非要死垂着头,古板老成的?”罗立摇头,“待你年纪大了,肯定会理解的我这不服老的心态的!”   虞清溪淡淡一笑,他倒是觉得能安然到老也是不错的。他对罗立道:“我也没不让你扮嫩,只是想问问你的脸面怎么换的。以后出去,我还能用上一用。”   “花殇教养你是多不走心啊!”罗立摇头。   “我……”虞清溪抿嘴,“是我自己不走心。”   “你得抽空出去一趟,到溱水关寻你师姐去摸一摸脸,等上两日便能制出来了。”罗立道,“那样做出来的比较贴合你的脸,不大会让人看出破绽。”   虞清溪皱眉。   “当然,若是你不得空,便画一副肖像去,你师姐也能替你做出来,但没有那般真切,很容易被内行的人看出来。”罗立道,“自然,糊弄糊弄外行人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虞清溪点点头,这个比较省事,可以试一试。   “你今日画了给我,我明日出去正好替你走一趟。”罗立道。   虞清溪抬眸,便立马明白过来。且不说那纸卷还没巴掌大,就连那小蝙蝠都是小小一个,哪能带得了一大张纸。他寻了一根描眉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待虞清溪画好,罗立接过来,看着他的脸又做了小小的修改。   虞清溪不禁摸了摸脸。   罗立轻笑:“你从镜中看到的自己,未必是真正的自己。”   虞清溪挑眉。   “还有甚事?”罗立抬眼看他,“没有就赶紧回去伺候你夫君吧!”   虞清溪对着这人倒是不用装害羞,清清淡淡地看着他,一点都不把这等调侃放在心上。   罗立看了一眼他的颈侧,道:“那你跟花殇学过……那些……没有?”   虞清溪一笑:“你要教我?”   罗立一噎,随即偏开脸:“我走的路子与花殇不同,不需要学那些个,只知道一些皮毛。那些皮毛对你来说,不够。”花殇的任务需要靠颜色,迷惑便是一项必备技能,他是以走商为主,不同道。   虞清溪收了笑意:“这个我还能记得一些。之前我生病,有好多事情都忘记了,有一些却是根深蒂固般还能记起。”他从罗立这儿问了太多,也需要一个很好的借口,若是罗立哪日与花殇遇着,他也不至于露出太多破绽。   罗立挑眉,最基本的都不记得了,倒是难为他将迷惑本事还记着。他道:“看得出你还未被得手,不过,万事也需谨慎。”如果虞清溪是女子,那动真格是免不了的。他是个男子,也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哦,你还真了解!多谢关心了!”虞清溪没兴趣跟他聊自己破不破身的事,登时就转身离开。也就是这样,才错过了罗立眼里的一阵落寞。   罗立在书案前呆立了好久才回神,他看着纸上虞清溪的画像轻轻摩挲:你会不会回来看一眼呢?   虞清溪回到院里,先在练功房外头看了一会儿,随后对春汀吩咐:“今日的粥汤可浓稠一些,半粥半水。”   “是。”春汀福礼。   “再加一碟焯蔬。”虞清溪又补了一句。   “是。”春汀应下离开。   虞清溪走进练功房,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任桑榆看到清溪来了,心里一稳,练得更为认真。修武知道三少爷只是为强身健体,便也没有过多的任务,看着时辰差不多也便结束了。   “铺子的事情说好了?”任桑榆虽说不能吃一个足以当爹年纪的管事的醋,但还是免不了一问。   “嗯,”虞清溪点头,“明日就回庄子上了。”   任桑榆立马心里舒坦了许多,明日开始,清溪就能一直在身旁了。   “夫君,”虞清溪递了棉帕子过去,“初练时不要急于求成,稳步提升对身体才是最好的。”   “清溪提醒的是。”任桑榆一笑。   “先去沐浴,身上出了汗容易受凉,换了干衣裳过来用一点粥汤。”虞清溪道。   “好。”任桑榆走去里间。虽然现下可以吃饭菜了,可每晚还是按着清溪的要求喝上一碗粥汤,他也习惯了。   沐浴之后,虞清溪陪着任桑榆用粥汤。碗盏小小的一个,拢共没几口。这么一碗下去,既能填补一下虚空的肚子,又不会太撑。两人用完粥汤,吃了两筷子小菜,净过牙,便准备歇下了。   任桑榆将虞清溪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虞清溪正在犹豫是不是要提醒他该节欲养身时,任桑榆在他耳边亲了亲,轻声道:“清溪,我就抱一抱。”   虞清溪听了便放松了身体,由着他亲抚。果然没多久,任桑榆将下巴蹭了蹭他的头顶,只道“睡吧”便真的睡了过去。虞清溪嘴角微微勾起,他夫君秒睡功夫真是如火纯青!他躺在任桑榆怀抱里,安静地整合从罗立那儿听来的消息。现下知道了如何传递消息,他便要试一试。若这“YM”不是他爸也就罢了,若是的话,肯定能通过这联络到对方。   虞清溪轻轻从任桑榆怀里抽出,起身到镜台边打开梳妆盒翻看。梳妆盒是三层的结构,第一层里摆了几盒胭脂,第二层是眉笔、刮刀等修面工具,第三层放了各种首饰。虞清溪忽视了那些耳坠镯子之类,将里头的发簪一一取出来查看。那里头的好几支发簪都可以打开,里面存放了各种东西,有些是粉末,有些是小丸,还有银针……看来这些应当是七姨娘准备的。虞清溪不敢碰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只找出那个招蝙蝠的小笛。   这时候他才想起,那种特别轻薄的纸片与平日用的不一样。虞清溪细细回想了一下,好似接到的不管是私人还是公中的消息,都是用的那种纸片。他想了想到底不敢随意改动,便轻巧地从后窗翻出,潜去罗立的屋院。   罗立已睡下,可还是警醒地从风声里觉察到一丝异样。虞清溪翻身从窗里跃进,还没落定便连忙挡上两招。   “搞什么!”罗立打出两招才发现闯入者是虞清溪。   虞清溪起身,脸色十分正经:“试试你的耳朵够不够用。”   罗立深吸一口气,深夜里来试耳力?他没好气道:“你夫君竟能放你下床?”   虞清溪并不答话,径直走去书案处翻找,一边找,一边问道:“纸片呢?”   罗立:“……”他到里屋衣裳内袋里翻出一叠,递给虞清溪,“今日才取的!”   虞清溪想起他在茶馆留待的那一会儿,顿时好像明白了。他点了点头,将纸片藏好,轻身翻跃出去。回到屋里,他查看了一下任桑榆,然后才去拿笔写消息。为了让能看懂的人知晓,其他的人都不明白,他选择了图形暗语,然后落了个“K”花体字。在他人看来,这整张纸片皆是一张图案,一张看不懂意思的图案。   虞清溪将那小笛取出来,尝试着吹出那个节奏,黑色小蝙蝠很快就飞来。虞清溪将那纸片缠到蝙蝠的后肢上,放飞了出去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私人的蝙蝠都是黑灰色,而传递公中消息的都是黑色蝙蝠。也不再多想,暗号已传递出去,现下只待等回应。   虞清溪回到床上,杂七杂八地想了一通,最后靠着任桑榆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虞清溪画的自画像跟自己有所不同,那是因为面相什么的时刻在改变。罗立的话虞清溪没有放在心上,但是他以后会察觉到的。 第21章 教养   消息传出之后,虞清溪也没有惶惶等待,在他看来,那小小一只蝙蝠要挨个飘齐芳醉的地方都停落,少不得要一些时日的。他每日陪着任桑榆练身子看书,日子倒是过得十分悠哉。   一日上午,任桑榆在书案上看书,虞清溪在旁桌上练字。相顾苑的皎月过来,道是虞家二老来了,请三少爷三少夫人过去。   虞清溪抬眼,他们怎么来了?再看任桑榆,那人已放下书本问皎月道:“可有说是什么事?”   “只道是走动走动,其他奴婢还不得知。”皎月道。   “好,你先过去,我与三少夫人马上便去。”任桑榆看了一眼虞清溪道。   “是。”皎月福了一福退下。   任桑榆和虞清溪换了身衣裳,才走去相顾苑。   “正说着呢,桑榆和清溪就过来了。”任范氏看着两人走进来,笑着道。   任桑榆和虞清溪行过礼,到下手坐下。虞清溪眼睛一扫,便看到虞家老爷和冯氏身后的静姝。他进来之时便感觉到一道怨怼的视线,除此人不做他想。他看了一眼任桑榆,只淡淡一笑。   任桑榆看了一眼对面的虞家老爷夫人,道:“岳翁岳母倒是清减了几分,看着稍是精神。”   “呵呵,”虞家老爷苦笑两下,“操心一大家子伙计,可不要清减?”本请了宫里嬷嬷来教养女儿是好事一桩,没想着却是弄得天天家无宁日。   倒不是说那嬷嬷不好,而是自家嫡女实在娇纵。虞家嫡女自小被冯氏惯的无边,而庶女又被压得过于懦弱,两厢在一起受教,自然是不同教法。嬷嬷对嫡女分外严苛,有意要搓磨一下那盛气凌人的脾气,而对庶女却是温和了许多。嫡女哪里能见着庶女受到优待,时不时地就要去冯氏那里闹上一闹。冯氏偏听嫡女的话,气不过自然要去闹上一闹。一次两次,嬷嬷还能看着任府夫人的面子上过去,再多就是受不了,直接甩手走人。这一来,冯氏才觉得问题有些严重了。虞家老爷和夫人开始发愁,思量了一番之后还是决定上任府的门先探一探。毕竟,不受教习是小事,若那娇纵无理的性子被那嬷嬷穿到世家大族耳中,可就没法寻好人家了。   “有岳母帮扶,岳翁也是该放心的。”任桑榆道。   “是啊,”任范氏道,“虞夫人一看便是精明人,虞老爷实在不必多虑。”   虞家老爷一笑:“也是马上要外出,才会有此一虑。日后若有甚事,还请亲家多多照拂。”   “外出?”虞清溪想了想道,“是要外出走商?”   “是啊,趁着年前再出去一趟。”虞家老爷点头,又提了一句,“清溪啊,父亲外出后,你可要帮你母亲照顾一下家里。”   “父亲尽管放心,家里有兄长在,还有嫡姐,不会有甚问题的。”虞清溪道。   “就是啊,亲家公实在多虑。”任范氏道,“那后头的是不是爱女?”   “是是是!”虞冯氏连忙拉了静姝出来,“嫡次女静姝,见过夫人。”   虞家老爷微皱眉,使劲瞪了虞冯氏一眼,那人却是丝毫未看到。他本是不赞同静姝一同过来的,可冯氏一再保证只是带着静姝去看看世家风范,好让她收敛收敛。虞家老爷一想,才同意的。现下冯氏这么一遭,他感觉好像又错了。   虞静姝袅袅娜娜地站到人前,向任范氏行了个礼。   任范氏笑道:“果然由嬷嬷教导之后,越发娴雅了。”其实,她也就客套地那么一赞,没想着冯氏当真了。   “是吧!偏嬷嬷一直不满意呢!”虞冯氏笑道,“要我说,我们家静姝虽娇气些,可性情却是很不错的。”   “浑说什么!”虞家老爷见任范氏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赶紧呵斥冯氏,“靜姝就是被你惯坏了!”   “哪里!明明……”冯氏还想争辩,一看自家老爷的脸色立马灭下气焰,“都是妾身的错,妾身以后定会好好管教靜姝。”   “母亲!”靜姝听了立马就不乐意了,可又迫于父亲的积威不敢多说。   任范氏捧着茶盏轻抿了一口:“这嬷嬷最是公正不过的了,我们任府的女儿都是她手下教出来的。”   “是是。”虞家老爷僵着脸应道。   “若是要找比这嬷嬷更好的,那倒是很困难的。”任范氏道,“就是当今太后的规矩,都是这位嬷嬷教的。”   虞家老爷闻言脸越发僵了,哭不哭笑不笑的。冯氏在一旁也傻了眼,靜姝也不尴不尬地立在那儿。   虞清溪这番看下来,知道这次登门估计走商前托付只是借口,而教养嬷嬷这事才是真。他安静地捧着茶杯,一句话都不说。   “这个……”虞家老爷拿茶杯灌了一大口,艰难道,“任夫人,我们过来便是为了这嬷嬷……”   “怎的?挨嬷嬷骂了?”任范氏道,“嬷嬷教导虽严苛,可对事不对人,教训几句也别怕丢面子,待学好了她的脾气也就过去了。”   “这个……”虞家老爷说话更是艰难,最后狠叹一声,道,“也是怪小女被她母亲惯坏了,气……走了嬷嬷……”   “甚……么……”任范氏茶盏一顿,“这得是多大的气才能将嬷嬷气……走?”   虞冯氏看着任范氏的眼神,觉得丢脸至极。她本还觉得这一趟没必要来,那嬷嬷走了便走了,左右不过是一个奴才。老爷要带一马车礼过来赔礼道歉,她心里肉疼得很!想到临近的中秋节,还暗搓搓地思索,到时候便将话头截过来,道这礼是提前送的中秋礼,料想当着众人的面老爷也是不好意思改她的口的。现下这情况看下来,这礼还不得不赔,赔礼还是小事,人家受不受这礼还不定!真是气煞也!   靜姝此刻也是满脸通红,本是想在任范氏面前露露面,到时候嫁过来也好顺当些。没想到,现下脸面都丢尽了!任范氏一会儿道这嬷嬷公正,一会儿道这嬷嬷教过太后规矩,若是她被嬷嬷嫌弃,那不是说明错都在她,是她自持娇贵才惹怒了嬷嬷?   “怎么了这是?”任之初正巧回来,后面跟着任长榆和任星榆。   靜姝那么一回头,便看到了长身玉立的任长榆。任长榆已在户部任职两年余,面容清澄,不骄不躁,沉稳练达,端的是世家嫡长的姿态。靜姝就那么一眼,便立马羞红了脸,至于任家三少爷早就被她抛到不知甚么地方去了。   冯氏见任府老爷和嫡子进来,立马将靜姝拉到身后。靜姝反应到当下的处境,立马对冯氏轻声道:“是四妹,不是我!”   冯氏立马了然,趁着一众人的目光落到那父子三人身上,扯了虞家老爷道:“是四女气走的嬷嬷,不是靜姝。”   虞家老爷楞了一下,也很快反应了过来。   “夫人,”任之初坐下,便问他们,“什么气走不气走的?”   “这个……”虞家老爷堆着笑截过来,“都是怪我们虞家宠坏了女儿,女儿家娇娇地撒几次娇,拙荆便是舍不得了,依着女儿胡闹。这不,把教养嬷嬷都气走了。”   “也……不是甚么大事。”任之初一笑,看了看他们身后的靜姝道,“便是这位娇女儿?”   “不是不是!”虞家老爷立马摆手,“这是嫡次女,最是乖巧不过了。那……娇女儿是家中的庶女,母亲护着,姨娘疼着,自然就娇惯一些。”   “哦?”任范氏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靜姝,对冯氏道,“亲家母慈母心怀啊。”   虞清溪看了一眼任范氏,总觉得“慈母”那两字咬得那个别扭。   “呵呵,”虞冯氏笑道,“女儿可不都得娇养着。”   “嗯,是啊。”任范氏点头。   “就是慈母多败儿!”虞家老爷摇了摇头,“好好的教养嬷嬷,愣是给气走了。这不,便是携礼来亲家这儿拿个主意,跟嬷嬷道个歉。”   “哦。”任之初随便应了一下。这教养默默的事他不甚清楚,便由着任范氏去处理。   “既然是小女儿宠出来的脾气,嬷嬷也是会理解的。”任范氏道,“也罢,我便替亲家走一趟吧。只是,嬷嬷既然是离开,便没有再回头的。往后,还是得由亲家母辛苦些自行教导。”   “是是!”虞家老爷点头。   “只是……”虞冯氏顿了顿道,“我们家女儿这事情……会不会有不好影响?”   任范氏一笑:“嬷嬷不是多嘴的人。不过,规矩没全教过的,嬷嬷是不会承认教养过的。这一点,还望亲家母谨记,日后在外头不用提及嬷嬷了,这位嬷嬷很是爱惜名声,故而教得也严苛。”   “哎。”虞冯氏有些失望。若任范氏不说这句话,她倒是准备打打这嬷嬷的旗帜,教一两年是教,教一两日也是教,左右是这嬷嬷教养过的。现在看来,倒是得从长计议。   “这便麻烦亲家母了!那我们也不打扰了,这就告辞!”虞家老爷见任范氏这般说,心里也是一定,转而看向清溪道,又是提了一遍,“清溪啊,父亲离开这一段时间,你可得照看着些虞家啊!”   “是。”虞清溪道。他这才明白,有虞冯氏在,有虞家嫡子在,虞家嫡长女也嫁在近处,为何非要他应下照看虞家的事。敢情专是为了教养嬷嬷这茬!生怕到时候有不好的声音传出,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现下这意思,便是此事的后续要他来跟进了。   “皎月,好好送虞家老爷夫人出去!”任范氏吩咐道,随即对屋里一帮人道,“没甚事,都下去吧。”   虞家人来的时候正是姨娘庶子庶女在相顾苑立规矩的时候,所以屋里才满满当当的。而虞家那两位自以为是任府给他们面子,所以叫了一家子来待客。   屋里一下子空下来,只余了任之初夫妇和任桑榆夫夫。任范氏抚了抚颈脖,道:“真累!”   “母亲可真辛苦!”虞清溪看着她笑。   “她演,那我也得演!也是没办法的事!”任范氏说完,凑近虞清溪道,“他们肯定不知道,嬷嬷早就与我通气了。”   “母亲……演得真好!”虞清溪看着她无奈道。   “好说。看在你的面子上,只是警醒他们一句。”任范氏道,“今儿个留下用午膳吗?”   虞清溪看了看任桑榆,然后点头:“那便在母亲这儿蹭一顿了!”   任范氏又是一笑。   再说由人带着出府的虞家人。静姝频频回头,看着跟在后头不远的任长榆,心里飞快地思索。她看了看手心里绣着“姝”字样的锦帕,眼睛突而一亮,手指微微一松,鹅黄色锦帕落到了路边草上。她看了一眼正好看过来的任长榆,绽放了一个欲敛却扰的笑容,随即“羞涩”地转回头。   任长榆:“……”这嫡女好像走路规矩都没学会,比三弟妹差好多。他走到方才静姝停顿之处才明白过来,地上草尖上挂的那鹅黄色的可不就是那人遗落的帕子。再细细一看,那上头还绣着闺名呢。回想方才那人一回眸的笑容,他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静姝回头再看时,就看到任长榆正看着她掉落的那方锦帕,嘴角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静姝,在看什么呢?”冯氏拉了她一把,“仔细着脚下的路。”   “哦。”静姝回头,随着父亲母亲跨出苑门。   到马车边,虞家老爷和虞冯氏正要上去,静姝“惊慌失措”地寻找起来。   “静姝,怎么了?”冯氏道。   “母亲,我的锦帕不见了,可能……”静姝故意大声了些,说给送他们出来的任家人听,“可能落在任府里头了!怎么办,那上头还有我的名字呢!”   “你这丫头!”冯氏急道,若是这锦帕叫那个男子捡去,这闺誉可就……她赶紧叫住虞家老爷,去与任府人说,这可得赶紧找回来的。   静姝“焦急”的面容下,嘴角微微勾起。她才不要等着私下寻来,再花前月下的蹉跎时光。夜长梦多,要想那个位置,就得这么迅速地出手,将一切变故直接掐死。 第22章 锦帕   “怎么了?”任范氏看到本是出去送人的管家和皎月匆匆过来,便问道。   管家便将门口那事禀报给任范氏,站在她身边还未离开的虞清溪闻言挑了挑眉,这个嫡姐还真是不省心!他可不认为嫡姐会连个帕子都拿不住,至于目的是什么,且等着看吧。   任范氏还未说什么,便看着虞家人又复返。   虞家老爷跑得脸上泛了红,看到任府老爷夫人还在,赶紧过去压低声音道:“任大人,任夫人,真是抱歉,小女不慎将帕子遗留在贵府,那上头还有小女闺名,实在是……”   静姝不满自家父亲这般低声,她最好将事情闹大一点,到时候寻到那人头上,才不会被抵赖。   冯氏也是关切女儿的名声,着急得顾不得礼仪,直道:“亲家,赶紧使人帮忙找一找吧!”   这等事情自然是由任范氏来处理,任之初看了看范氏只道:“放心。”   任范氏见这两人的表情不似作假,便道:“虞家小姐就在这么一片地儿走动过,不会找不到的。”   “是,”静姝冲任范氏福礼,“静姝只在这屋和道上走过,没有去其他地方。”   任范氏点头,赶紧使人找帕子。奴婢们在屋里找了一番没有看到,管家便带着人到外头道上找。   “方才一路走来,都没有看到,会不会是被人捡去了?”静姝皱眉道。   任范氏看了她一眼,对皎月吩咐道:“皎月,你找人去问一问,方才与虞家走一条道有哪些人,询问一下可有看到虞小姐的帕子。”   “是。”皎月应下赶紧出去。   静姝心里一紧,回想起来方才他们出去的时候,似乎大多姨娘庶子庶女都是走的另一条道,她走过的道有几人走过,却是不多,这么一想,她才稍稍安心了些。她想起那人的风姿,又想了想自己的容貌,只盼着那人能站出来。   任范氏脸上虽平静地很,但心里却是忍不住思索,那条道是去前院的,现下这时候过去的只有任府老爷和嫡子。任府的庶子虽也是住前院,可走的道却是另一方。老爷现下就在这屋子,那么这样看来,走过那条道的就只有长榆和星榆了。她看了一眼静姝,那丫头眼睛闪烁着不明光芒,手又是攥得紧紧的,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任桑榆和虞清溪也差不多明白了,朝任范氏看过去。任范氏倒是不当一回事,反正最坏的结局不过是娶个小妾而已,再闹腾的脾气也能收得服服帖帖,她安慰似的朝他们俩略点了点头。   “亲家先坐下来吧,来来往往的人多,也是要询问一番的。”任范氏道,“既是在这苑子里掉的,便不会遗失。”   “是是。”虞家老爷擦了擦汗,希望不会被有心的奴仆收了,日后以做要挟。   茶过两盏,管家匆匆赶来:“夫人,从这屋子到门口的路上都细细寻找过了,未有找到。”   静姝一听,心里莫名觉得欢喜,没有找到,那说明那公子拾走了帕子。看来,他也是有意呢!静姝的脸微微泛起了红晕。   “这……”虞家老爷和冯氏都有些着急。   “嗯,知道了。”任范氏点头。   “任夫人,”虞家老爷急道,“会不会有风刮走了?”   “今儿个外头风不大,而且路的两边都寻过了。”管家道,“是未有找寻到。”   任范氏看了一眼静姝,才道:“莫急,我那大丫鬟已经去前院问了,且再等一等。”   虞家老爷和冯氏只得继续坐下来等着。   又过了两盏茶时间,皎月拿着帕子过来了:“虞小姐看看,是不是这块帕子?”   “你怎么……”静姝一时有些懵,不该是谁拿了谁交出来吗?她很快止住质问,缓了两下接过来才问:“是我的帕子,不知是何人捡了去?”   “这……”皎月看了看任范氏,朝后看去。   只见任长榆背着日光缓步走来,后面还跟了两个随从。静姝一看,彻底红了脸,这个时候过来肯定因为捡了这帕子,果然是对她有意啊!   “这帕子是朝曦捡的。”任长榆指了旁边的小厮道,“现下物归原主也便没事了。”   “什么……”静姝脸上的红晕瞬间退了个干净。   “找到就好。”虞家老爷和冯氏倒是不关心捡到的是谁,只要女儿的东西没有流到外面去就行!   任范氏点头:“是,在这苑子里丢的,便不会少。”   “给亲家添麻烦了!”虞家老爷道谢。   “是,我们这下便告辞!”虞冯氏也点着头。   “好。”任范氏微微一笑。   “不!”静姝不想错过这个机会,直喊道,“我的帕子明明不是这下贱奴仆捡的!”   “静姝,说什么呢!”虞家老爷觉得自家女儿有些不知礼数,赶紧呵斥道。   “静姝……”冯氏这才感觉到女儿的异常,再看了一眼任府嫡长子,好似明白了几分。   “哦?”任长榆挑眉看他,他本不欲给三弟妹的妹妹难堪的,哪知这人本一开始张扬的目的就在他,如他最初意料的一样,那便由不得他了。   静姝被他这么看着,声音立马柔了下来:“任大少爷,我的帕子怎么会是这小仆捡的呢?我明明……”说了一半,却是说不下去了,她只看到他在落帕子的地方停顿,却是没看到他低头捡帕子。   “明明什么?”任长榆偏开目光,道,“明明是虞家小姐特意落下帕子的,怎一个回身又叫嚷着寻帕子?”   整个屋子里人的目光都看向静姝,探究有之,鄙视有之。   “你……”静姝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脸红艳艳的,“明明是你捡到我帕子的!”   “什么?”虞家老爷和冯氏都很是诧异。   “怎么可能?任家家训,他物莫占,他财莫染。长榆自是不敢忘的。我这小厮捡了也不是私自占有,而是觉得虞家小姐乱丢物件实在难堪,便打算拿去扔了。”任长榆朝后一扫,“朝曦朝晖可以作证,我是碰都没碰一下。哦,这两个是我小厮,若是虞家小姐不信,我二弟也是看到了,是不是要将他喊过来?”   “不用不用!”虞家老爷都替靜姝臊得慌,连连摆手,“一场误会!多谢亲家,我们便就此告别!”   任之初和任范氏看着虞家老爷拖着冯氏和靜姝逃似的离开,也是心里一叹。   “长榆啊,”任范氏看了一眼虞清溪,再对任长榆道,“女孩子家家脸皮总是薄的,你怎就这么直白呢?”   虞清溪知道任范氏是怕落了他的面子,对长榆有所龃龉,便笑道:“母亲,兄长说的也没错,况且最初已给过机会了。是家姐任性了,还望兄长见谅。”   任长榆轻轻一笑,道:“清溪以前在虞家过得很辛苦吧?”有这样的姐姐,还有那样的母亲,可想而知一个庶子有多难过了。   “还好,勉强能活。”虞清溪淡笑。   任长榆一笑:“以后有兄长护着。”   “还有夫君疼着。”任桑榆接口。   “嗯。”虞清溪听着这样的话语笑了,有这样的兄长,有这样的夫君,感觉倒是不错。   任之初和任范氏看他们相处并没有别扭,才放了心。   离开的虞家人却是没这么和谐。虞家老爷待马车跑动,便大力朝靜姝甩了个巴掌:“看你干的好事!搞什么幺蛾子!任府是你能做手脚?你看看,惹了多少事!之前,嬷嬷也是被你气走的!现在过来道歉又丢什么小帕子!是不是不惹事就没法过!”   靜姝被那一巴掌打得懵掉,随后开始抓着冯氏哭哭啼啼!   “好了好了!”冯氏哄着女儿,一边对虞老爷道,“这能怪靜姝吗?分明是他们联合起来欺负咱们靜姝!无意就无意,做什么要羞辱靜姝!”   “你……”虞家老爷气得直抖,“蠢妇!有你这样的母亲,女儿都给教坏了!”   “你聪明怎的不为女儿讨个公道!”冯氏翻白眼。   “什么公道!”虞家老爷眼睛一瞪,胡子一吹,“帕子是大公子让小厮捡的,难不成大公子便要因此……纳了靜姝?”他突然才反应过来,任长榆不仅正妻有了,连美妾都有好几个,靜姝若真是被大公子收了,那也只能是妾!   “什么纳!”冯氏道,“靜姝只能是娶!”   “哦,”虞家老爷冷笑,“大公子正妻出自浚州陈家,其父是工部侍郎!怎么娶?”   “这……”冯氏这下傻眼了,想不到大公子的正妻是那样的名门望族里出来的,不过她还是不服气,“清溪那贱种都进任府了,咱们靜姝怎的不能进!”   “我当初便说让靜姝去冲喜,偏就不听!”虞家老爷道,“现在好了,人家根本看不上咱商户!”   “我不管!”靜姝哭道,“我不要那个病秧子了!我要嫁大公子!”   “乖乖,那大公子哪是咱想嫁就能嫁的!”冯氏也愁死了,“今日你也看到了,大公子分明没那个意思。若是大公子有意思,直接就自己拿着帕子站出来了,你也不用在这儿嚎了。”   靜姝闻言又是一阵伤心。   “要我说,还是三公子吧,比大公子年轻呢!”冯氏道,“反正清溪那贱种比较好拿捏,你要当平妻,他还能有甚话?等你进府站稳了脚跟,再把那贱种踢出去,不就是正妻了?”她压根就忘了上次任桑榆对娶平妻这一事表示不满,更是忘记了现在的清溪一点都不好对付。   靜姝觉得伤心透了,一面想着三公子那平妻之位,一面又想起大公子的翩翩风采一时之间甚是难决断。   “别一口一个贱种!”虞家老爷气道,“他现下是官家儿媳,哪里是你们得罪的起的!”   “就是嫁进官家,也是虞家人!”冯氏不服,“一个不会有子嗣的男妻而已,老爷作甚这么高看!依我看,老爷可得为了咱们虞家好好打算,提早按个人过去,到时候那贱种下堂了,也有人帮扶咱虞家!”   “这……”虞家老爷犹豫了。   “你看,靜姝是我们嫡女,哪里不比清溪强!”冯氏道。   “靜姝不成!”虞家老爷坚决道。   “父亲!”靜姝不满。   “靜姝绝对不行!”虞家老爷道,“今日你干的好事,惹得任府上下都不快,绝对不能是靜姝了!”   “可是,咱静妘还小,哪里能嫁进去?”冯氏想着。她眼里只有嫡女,可没有庶女的份。   “平妻而已,庶女也是可以的。”虞家老爷道。   “父亲!母亲!”靜姝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们,竟为了这么件小事,就要舍弃她了。   “靜姝,你好好听着,”虞家老爷道,“你不适合进任府,父亲会给你另外寻亲事。官家进不了,富户总是可以的,在富户里当主母总比给官家做妾好,有爹在,总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父亲?”靜姝摇头,“我情愿进官家当妾,也不要做低贱商户的正妻!”   这句话一出,虞家老爷和冯氏俱是变了脸色。他们自知商户低贱,可被自家亲女儿这么说,简直是在心口上剜肉!   低贱商户?虞家老爷心里凉了几分。他虽出身商户,可也没亏待过妻儿,好食奉着,好衣穿着,好些官家都没这等条件!他的嫡出女儿竟嫌弃他了?!   冯氏也是一口气冲上去,怎么都缓不下来。她就是商户正妻,在她亲生女儿眼里,难不成还不如一个官家的妾室?   “父亲母亲,我没那个意思,我……我……”靜姝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修补,“我都是被气糊涂了!”   “哼!”虞家老爷甩袖。   “爹啊,靜姝错了!靜姝也是因为今日受委屈了,才如此口不择言的。”靜姝哀求道,“你瞧,官家一句话,靜姝就算是受了羞辱也是不敢说什么。爹啊……”   “靜姝啊,”虞家老爷叹气,“官家是比商户好,但是你可知道,妾只是个奴婢,在官家根本不算什么。你看看咱家里的姨娘,哪个不是你母亲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即使发卖也没甚可说的。”   “你是不是替那些个妖精叫屈呢?”冯氏不满了。   “你就这么愿意咱虞家嫡女去给人做妾?”虞家老爷瞪她。   冯氏立马就不说话了。   靜姝听着父亲的话,也是纠结得很。母亲虽说是正妻,可碰上官家不还是得低头。官家妾室虽然地位不高,可有娘家的钱财傍身,总不会难过。   马车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各自想着心事,再没说话。 第23章 图案   虞家老爷外出之后,冯氏倒是安分了许多,原因别无其他,还是那教养嬷嬷一事惹的。最初嬷嬷到虞家来教习的时候,冯氏逢人便将此事炫耀一番,听得人是羡慕嫉妒恨。冷不丁突然不炫了,那些夫人们倒是反过来问冯氏了,冯氏本就心虚,含含糊糊地不答,便更是惹人怀疑。无法,冯氏只好推却了那些商户夫人们的邀约,安安份份地待在家里,理由也是现成的,老爷不在家。   虞清溪得了这消息只一笑,冯氏能安稳些,倒也是幸事一桩。至少,在虞家老爷不在期间,不会惹出什么麻烦。趁着天气不冷,虞清溪便打算去庄子上看看。之前虞清溪去看铺子甚么的,任桑榆都不会跟着去,这次可能会在庄子上过夜,任桑榆便也要跟着去。虞清溪想着他整日看书也是辛苦,难得出去走一走也不错。   在早晨与任范氏请安的时候,他们便提了出来。任范氏想了想便同意了,成亲已满一个月,便没有新房空下的忌讳,要住到外头几日也是可以的。最近桑榆念书蛮辛苦,任范氏很是心疼,现下肯放下来出去走走,是最好不过了。   虞清溪本打算就用一辆马车,带上两个奴仆,任范氏硬是给他们拨了几个健壮的护院跟上,春雨又收拾了一些惯用的吃食和用品,最后离开时成了四辆马车。   “夫君,马车行走不够稳,别看书了。”虞清溪从任桑榆的手中抽走了书卷。   任桑榆无奈,看了看虞清溪手里的书卷有些不甘。他可是要在三日后将这卷书看通,到田相那儿才能询问不理解的部分。也罢,难得陪清溪出来,就晚上多看一会儿吧。   马车跑了一个时辰,颠簸得任桑榆快受不了的时候,庄子终于到了。任桑榆强撑着精神,先下了马车,然后固执地伸手扶清溪下来。对此,虞清溪也是一笑,轻轻搭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东家!”罗立大步过来。   虞清溪点点头:“我们出来走走,你自忙去罢。”   “是。”罗立看了一眼旁边的任三少爷,点头应了离去。   庄子里有一座三进的宅院,青砖黑瓦,透着几分雅致。这宅院里头住着两个看院子的老奴,得到东家要过来的消息,他们特地一早就用清冽的井水冲涮了一遍地,原本泛白的青砖地面沁湿之后倒是显出原本沉稳的色彩。   一进宅子,春汀春霁去厨房准备膳食,春雨春烟进屋稍稍收拾屋子。任桑榆和虞清溪在外头走了走才进去,到屋子的时候,里头的书案上早已摆上了任府里带出来的笔墨纸砚,一旁茶盏也腾着袅袅烟气,就连小榻上都换上了细软的锦帛垫子。   虞清溪陪任桑榆喝了一盏茶,由着他在屋里休息,自己则去了外头田地里。走过几条田埂,便遇到了蹲在地头的罗立。   “几个庄子里都是这般十之八九种了红苕?”虞清溪问。   “是啊。”罗立点头。   “这么多红苕到时候能卖得掉吗?”虞清溪看着田地里一垄垄绿苗,这红苕可不如稻米好卖。一眼望去都是连片的红苕,虞清溪开始有些担心,这么多红苕一涌而上,肯定会遭到压价,这些佃农可就卖不了多少铜钱了。   “莫担心,京都吃不了就卖去其他地儿,”罗立道,“若弥吃不完,就搭主子的船卖去他国。”就说莫桑,冬日里就很需要这红苕。   虞清溪顿了一下:“主子还真厉害!”   “那是!”罗立道,“那书局的掌柜被我换掉了,取货来源也让我改了,从主子那儿拿货可以省好些银子。”   “主子涉猎还真是广。”虞清溪道。   “是啊,你以后要做甚生意,只要搭上主子的船,保管赚得盆满钵满。”罗立折了根草,在田埂上坐下,懒懒地晃着草秆。   虞清溪一笑。想起前世,他用了罗立之后,生意迅速火爆起来,怕是与这主子脱不了干系。难为他还一直被蒙在鼓里!那时候他虽然重用罗立,却没有信赖到互通私事的程度。   罗立想了想,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建商队走商?”   “走商?没有。”虞清溪道。   “虞家不就靠着走商发迹的吗?”罗立道,“有走商这一道做障眼,以后去天南地北都是好说的。”   “哦,再说吧。”虞清溪道。   “我说,你也走点心,该过的路子也好歹过一过,该掌手的也要花费些心思。”罗立道,“我也不可能给你干一辈子管事。”   “哈,比我爹都操心!”虞清溪看着远处的农舍和绿树,轻道:“干几年也够了。”   “先提醒你,接手的人能不能继续拿这样的货源可不一定。”罗立道,“你若是捏在手里还是好办的,若是外人接手就不一定了,你难不成还能请到暗人来替你做事?毕竟你这里有一个就够了,我到你身边来纯属是私活。就像任府里,是不可能排两个人进去的。”   “若是任府里本来就有暗人了,我再后嫁进去,该怎么算?”虞清溪问。   “那便消失一个。”罗立一笑,“姨娘突然染病去了,这样脱身的办法简单的是!”   “哦。”虞清溪轻轻应了一声,随后想起虞家,“虞家不是就有花殇和我吗?”   “你是算进去的吗?”罗立道,“你那时算是姨娘生养的,若你现下生养出一个,也不算重,只不过很快,你亲生的会被换走,换个别个暗人的孩子过来。”   虞清溪一笑:“不会的。”   “你能确定你不是双儿吗?”罗立问。   “我从小就不是。”虞清溪道,“再则,我并没有这个打算。”   罗立偏头过来,正好看到虞清溪眼里的一丝落寞,便道:“我说,你公婆待你好,夫君疼你,娘家嫁妆丰厚,作甚一副沧桑的脸孔?”   “这样才招夫君疼。”虞清溪自我调侃了一句,随后垂了眼眸,抬腿往前走,绕开这话题,“说起书局,我有个想法。”   “嗯?什么?”罗立站起身,拍了拍灰尘跟上。   “原版书太贵,书局里大多卖的都是手抄的,是吧?”虞清溪道。   “是,别家书局也是这么卖的。”罗立道。   “咱们书局可以破个例,将书印出来。”虞清溪道。前世他手里没有书局,倒是不曾发现,这个时代的书局还都是一本本抄写出来的。   “怎么印?”罗立问。   虞清溪从身上拿出一方印鉴,在罗立面前晃了晃:“可明白了?”   罗立愣了一下,马上道:“做成一个个小印章排布好,印到纸上?”   “是。”虞清溪收起印鉴,“你可以跟那英明神武的主子提一嘴,将所有字的小印章做一套出来,印书就方便了。你若是自己做,印那么几十本书,那绝对划不来,可若是你主子来搞,一下子印出上千本书,那样就划算得很。书本的价格降下来,天下清贫的学子也能得利。”   罗立细思一番,顿时倒吸一口气:“这还真得主子出马!”   “主子在朝上应当也是有人的吧?”虞清溪道。做这么广的生意,要说朝上无人,他是不信的。   “有。”罗立点头。   “要做小印章,首先得修撰辞书。”虞清溪道,“当然,主子手里如果有那么多人的话,也不必靠翰林院。”   “嘿嘿嘿……”罗立点头,“若弥现下与主子关系稳定,倒是不必邀这个功上位,我猜主子大概会用自己人来做。我一会儿就传消息出去!”   虞清溪似是对此无意,没有再与他说这事,只慢慢地在田埂上走。   “你如何想到这法子的?”罗立跟在他后头。   “你每日不止一次用到印章,怎的没有想起来?”虞清溪反问他。   罗立登时不语。   “我上次去小食铺子里,看到里头不光卖面和云吞,还有……其他玩意儿。”虞清溪道。   “你去尝过吗?”罗立道。   “就那么两间店面,挤那么多人,我还能坐得下?”虞清溪笑道。   “哈哈……”罗立大笑,“那小掌柜算账不怎的,做点小吃食还是不错的!”   “我记得在酒楼里,那东西卖得很贵。”虞清溪道。   “我拿的第一手货源,”罗立道,“放心,保准不会亏。”   “嗯。”虞清溪点头,看那架势,绝对是赚狠了。   两人回去的时候,正好逢上田地里佃农扛着锄头回家。佃农认识这仁善的管事,纷纷停步问好。虞清溪身上的衣裳十分低调,站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听他们说话,见人越来越多,便悄悄退了出去。待罗立回头寻他时,早已不见人影。   虞清溪回到宅院的时候,任桑榆还在看书。春雨走过来问,是不是要摆饭,虞清溪应了。   “桑榆,该歇一歇了。”虞清溪站到书案前,“这书急着看完?”   “唔,”任桑榆点头,“看是看完了,就是得再细细琢磨一下。田相考问得一向比较刁钻,不留心着可不行。”   虞清溪一笑:“既然时间这么紧,怎的还要跟我到这庄子上来?”   任桑榆终的眼睛终于从书本上移开,看着虞清溪:“时间虽紧,可清溪在外奔跑也是辛苦,若是有夫君在身旁,定会好一些。”   虞清溪笑意一顿,随后低头勾了勾唇角:“嗯。”他能感觉的到,桑榆对他的关心和维护。   任桑榆将书卷放下,起身握住他的手:“走,先去用饭。”   虞清溪点头,随着他走出屋。他随意一问:“夫君是打算参加明年秋试?”   “不,是今年冬日里世家子弟的考核。”任桑榆道。他前世是李家庶子,并非出身世家,做官得是由自己一步一步考上去。本也以为今世也得努力科考,可田相却是告知他只需参加世家子弟的考核,便可由皇上授官。   “这么急?”虞清溪皱眉,“夫君不若等明年再试,身子才好,别这般拼力。”   “放心,夫君心里有数。”任桑榆道,“田相也道可堪一试。”   “哦。”虞清溪便不再多劝。   饭后,任桑榆去小憩。虞清溪捧了杯清茶水看话本,突然窗口有异动。他想了想,放下话本,直接走到外屋,对春雨道:“守着屋子,万不能让人扰了少爷午憩。”   “是。”春雨福了一下。   虞清溪走出屋子,拐到外院旁屋。他推了门进去,对人道:“何事?”   罗立坐在书案边,笑道:“原道你会翻窗过来。”   “白日里翻甚窗,堂堂大门不走。”虞清溪走到书案那儿,拉开椅子坐下,“说吧。”   罗立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将一张纸片递了过去:“你要查的那个图案,有结果了。”   “哦,是什么?”虞清溪伸手接过来,那图案的下方写了几个字。他扫过一眼,便不禁皱了眉:“罗那皇室暗卫?”   “是。”罗立点头。   “这消息确定是真?”虞清溪捏着纸片看他。   “这是从潜在罗那官员里的暗人传来的,应是属实。”罗立道。   虞清溪沉默了一会儿,他前世只经商,且没有涉足罗那,那时候的罗那与若弥相隔着樊厦,如何会沾染上罗那皇室暗卫?他想了想,问罗立:“你认识我爹,可知道是否与罗那有关系?”   “不知。”罗立苦笑,“我若是知道你爹在哪里,哪里需要在你身旁等着。连你爹都不知道在哪里,如何能得知他现在在作甚。”   虞清溪闻言又是皱眉。   “你到底是在哪里看到这图案的?”罗立问。   虞清溪站起身:“以后……再说吧。”   罗立知道,沾染上暗卫便不是什么好事,不过花殇从没说过虞家有遭过袭击,那会是哪里?他想了想道:“那印书之事我便是用你的名字上报的,有此功劳,相信届时主子会派人保护你。你……别太担心。”   虞清溪点点头:“好。” 第24章 杀手   虞清溪刚离开,罗立便接到了一条公中消息,那纸片上居中又是一幅图,下头应当是回应,诡异地画着一些小圆点和横线。罗立捏着这纸片,想起之前虞清溪让他查的那图案,皱起了眉,不过想想也没甚联系。他不知道这纸片是哪个暗人传递的,可第一反应便是截下了这张纸片。   据他所知,主子现下就在若弥京都里,这两人竟会如此大胆,在主子的眼皮子底下如此联络。两个暗人之间竟然会有其他暗人看不懂的暗语,这会是什么情况?照理说,这与他没甚干系,他犯不着蹚这趟浑水。可他心里有了一个隐隐的猜测,在这猜测未证实之前,他不能让这消息再流通。   正想起身出屋,外头便有人来找了,那小食铺子出事了!那里头的吃食皆来自齐庄,是绝对没问题的,挑的伙计也都是信得过的,那能出问题的只有小掌柜,或者就是外人。他虽不相信小掌柜会作死到搞垮自个儿的店,但不排除后头有人怂恿。而外人就更别说了,定是某些个眼红的对手,以为搞坏了名声,这小店铺就得关门。具体是什么情况,他还得亲自跑一趟,各环节需要他去疏通。   看了一眼手里的纸片,罗立可不放心随便放置,他想了想便放在身上,与那些空白的纸片叠在一起。他不知道,下意识的这番动作,阻截了主子派人查询的线索,也让本可以很快见面的两个人拖了一年之久。罗立收拾好一切,出去找到任府带过来的奴仆,让他在东家午憩后告知,他有事离开了。   而虞清溪返回屋里时,任桑榆还睡着。这庄子虽是在京都,可城东到京郊庄子也足足坐了一个多时辰,路又颠簸,任桑榆便累着了,睡到现下还没有醒来。虞清溪替他拉了拉被子,从包袱中取了一套棉麻宽衣换上。衣衫穿在身上宽松得很,他弯腰将裤腿处扎起来,袖口也扎好,随后翻身从窗里跃出。   现下是正午,佃农们大多都在午睡,也有一些妇妪带着娃娃在树荫下玩耍。虞清溪小心地避开人群,直往后头山里奔去。后山树木十分茂密,虞清溪到山林边缘站定,闭上眼睛,整座山林的声音袭向他的耳膜。撇开远处农舍旁的人语声,山林里的声响越发清楚,风吹过树叶的声响,小动物踩在枯草上的声响,还有,不属于这个山林的轻微的人语声……   罗立刚离开庄子,踏入后头山林的时候,便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小心地隐匿自己,搜寻到那处。那些人正小声商量着如何攻进,杀光庄子里人之后是伪装成山匪劫财还是直接一把火烧光,最后又兴奋地商量着拿了钱财之后去哪个楼子喝花酒。   罗立哑然,倒是低估他们了,食铺里搞事之后,还派了杀手过来?有背景的大酒楼施展不了这等手段,便只能欺负一下小食铺子了?罗立定睛看了看,那杀手算不得一流杀手,杀个不会武的庄户人或是读书人倒是足够了。想起庄子里的虞清溪和任桑榆,他眼眸里冷得很。很好!罗立冷笑,正想出手的时候,却是发现外头有人靠近。他屏息敛气,继续藏匿着。   虞清溪一步一步走近,终于被那些杀手察觉。杀手看着那人直视的目光十分惊愕,他们掩藏得如此好,竟会被发现,看来是小瞧这儿的人。不管是谁,被发现了便不能留下活口了,一瞬间群起刺杀过去。   罗立眼神一凛,却见那道身影比那些杀手更快,灵活地游走在他们之间,明明手里没有任何武器,却仅凭一双白皙纤细的手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仅看过几招之后,罗立彻底放下心,还有心思看看那小子的武功路数。看着看着,罗立的眉头就微微压下,这小子的武功路子虽与他们暗人一样直截了当诡异多变,却不属同一路。花殇不可能教出这种武功路子,那么,虞清溪是从谁那儿学的?   忽然,罗立眼神一凝,随手折了一枝直飞出去。   虞清溪素手将面前一人喉头一锁,偏头一让躲过后头扫来的刀锋,再转身,便看到一枝细细的树杆直插入那人眉心。只拿一瞬间的愣神,手臂上被刀带到,拉开一道血口。   罗立看着虞清溪解决完最后一个人,才从暗处现身。   虞清溪看到罗立出来,稍是一愣。他能感觉到山林里这些杀手的气息,却是没注意到罗立隐匿在暗处。他的探思仅在一瞬间,垂眸之间便隐藏得丝毫不显,只道:“铺子招惹的是非?”他扯开一条布,牙齿咬着一端,包扎起手臂上的伤口。   “是。”罗立看着他用牙齿和一只手费力动作,却不开口求助,也只有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他走上前,一手捏住他嘴里的一端,一手捏过他手里的一端。   虞清溪看了他一眼,才放开,由着罗立替他包扎伤口。从刚才那一枝树枝的功力来看,罗立的武功极高。在他与那些杀手交手时,罗立肯定早就在了,可他一直旁观着,直到最后一刻才出手。他是不是已经对他有所怀疑了?虞清溪垂眸,沉静地看着自己的伤口,并没有打算解释。   罗立拿出随身带的药瓶,撒了些药粉在伤口上,再开始包扎。抬眼看着他一言不发,嘴唇抿得很紧,心里不禁一软:“你这样回去如何解释?”   虞清溪抬眼:“在想。”   罗立一乐:“你独自一人跟到这里,没想过会有这么一遭?”   虞清溪想起宅院里的任桑榆,一扫地上的那些人:“难不成侵入宅院时再出手?”到时候有那么多束手束脚的人在旁,更是施展不开。   “你什么时候发现这些人的?”罗立将两端系起来。   虞清溪看着认真打结的罗立,道:“刚不久。我本是打算到这山林里走走的,没想到会遇上这么些人。”   罗立收回手,看了他半晌才问:“你的武功路子,不是出自我们齐庄暗人。你……”   虞清溪平静地由他打量:“忘却了一些东西,又换补了一些,我也不能明白。”从一个世界来到另一个世界,从前一生到后一生,他也不明白其中机缘。   罗立看着他古潭般沉静的眼眸,道:“以男子身嫁入任府冲喜,是不是很绝望?”若非是受那么大的刺激,怎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可以选择吗?”虞清溪避重就轻道,“暗人的位置身不由己,不是吗?”   罗立想起他刚向主子传递的消息,道:“也不是绝对,若立下的功劳甚大,主子会给予特例。届时,你便可以从暗系谍支转入商支。商支一派比较自由,没那么多束缚。”   “哦。”虞清溪并没有放在心上,“你也是立功之后才转的?”   “不是,我天生便是商支。”罗立一笑,“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进谍支的,迷惑手段并不是任何人都有天赋能掌控自如的。”   虞清溪讪笑。   “好了,我得马上去处理店铺一事,你们明日便赶紧回任府。”罗立道。   “这些尸体怎么处理?”虞清溪一指地上。若是要他一一掩埋,不知道得挖多久的坑。若便是这么放着,引来兽禽也是麻烦,招来官府更是烦人。   罗立取了一角药粉出来,撒落在地。   虞清溪心想,莫不是能化了这些尸体?他凑过去看了看,那棕色粉末并非落到尸体上,只在草叶上,并无消散也并未腐蚀开。   “又是忘了?”罗立看着他,将药粉包纸揉了揉,捏在手心,“放心吧,你只管回去,有人会寻着这味道马上过来处理。”   “哦。”虞清溪点头也不再多问,转而看着手臂上的伤思索该怎么圆过去。   罗立走出一段,捏了一枝飞出去,一只山鸡扑腾着跌落。他跃过去捏在手里,转而走到虞清溪面前,看着他衣裳上溅到的血迹递给他:“拿去用吧。”   虞清溪接过那山鸡,有些头疼得望着那树枝穿过的小血孔。   “啧啧啧,感觉成你老妈子了,尽做些替你善后的事。”罗立道。   “你要当也不是不可以,我爹愿意就成。”虞清溪拎着山鸡转身回去。   本该离开的罗立却是站在那儿许久未动,眼神落寞了下来。一只黑隼直扎过来,四道黑影随之迅速跃至。   “阿罗?”黑影之一看了看罗立,喊了一声。   “喔……”罗立一笑,“来得好快,这些个东西替我扔去南廿五街三弄闫家宅子里。夜里偷偷扔进去便可,闫老头子睡哪个屋子便扔哪个屋子。”   “好。”那人笑眯眯应道,四人手脚利落得将地上的东西装袋,又抹掉痕迹,转眼便消失在林里。   罗立扫了一眼空寂的林里,转身飘然离去。   虞清溪一路回去,靠近庄子时,他两指一捏,将带着血洞的山鸡头颅捏了个粉碎。刚进院子,春沂便将罗立的话语带到,虞清溪点了点头,自顾自地走去灶间。春汀正看着砂锅,他将山鸡丢下,道:“晚上给少爷熬汤喝。”   “是。”春汀应下,看着那面目全非的山鸡头,不禁看了看三少夫人的手指。   虞清溪注意到她的目光,便随手拿了块布擦拭了一下。这般血腥,怕是官家小丫鬟没怎么见过。   “三少夫人受伤了?”春汀并未在那带血的手指上停留多久,很快就发现他手臂上包扎处。   “没事,擦到了一点。”虞清溪轻轻带过,“少爷还未醒?”   “屋里还没有出来取水洗漱,三少爷应当是还睡着。”春汀答道。   虞清溪看了一眼计时沙漏,决定先洗掉身上的味道再喊醒桑榆。他对春汀道:“让人送水到东厢去,我洗一洗。”   “是。”春汀福了一下,砂锅交由春霁看着。   虞清溪这才走去正屋,春雨春烟正静立在外屋候着。春雨看到虞清溪手臂上绑的布条,便微睁了眼睛,赶紧上前过来。虞清溪做了噤口的动作止住了她,轻手轻脚走进里屋去。春雨跟在他后头,替他取了衣裳出来,虞清溪拿了衣裳便走出主屋,去了东厢。   春华春辰轮换着拎了热水过来,春汀在旁立着。虞清溪走进去,待小厮出去,准备脱衣,一旁的春汀赶紧上前来帮忙。   虞清溪顿住动作,对春汀道:“不用,你在外头等着便可。”   春汀看了一眼他手臂上的伤:“可是三少夫人……”   “没事的,出去吧。”虞清溪道。   春汀欲言又止,不过还是福礼下去,顺带关上了屋门。   虞清溪脱了一边,另一边便是直接撕开了。他坐到水里,将伤臂搁在浴桶上,小心地淋水。才洗了一半,他便听到屋外有脚步往这儿来,是任桑榆的脚步,比平日的脚步稍快,却还是让他听出来了。虞清溪看着自己的手臂,马上出来也是来不及擦拭干穿衣,便坐着稳稳不动。   “清溪?”任桑榆推门快步走进,转过屏风便看到搁在浴桶边上的伤臂,   “夫君。”虞清溪应了一下,眼见着任桑榆发丝有些散乱,大约是刚起,还未来得及梳发。   任桑榆缓缓捧起那手臂看了看,伸手便想拆开来看看。   “里头敷了药。”虞清溪握住任桑榆的手,止住他的动作。   “发生什么事了?”任桑榆道,“听春雨道你手臂受伤,却不知哪里害的。”他醒来后,迷迷登登地由春雨伺候着洗漱,却是被这一消息激了个透,也是顾不得其他,赶紧来看他。   “夫君,我逮了一只山鸡,晚上正好熬汤给你喝。”虞清溪勾起唇角绕过那问话。   “这便是在山里弄出来的?”任桑榆道,“听说这后山都没甚人去,荆棘锋利如刀锥,你怎的跑去那里了。”   “难得到庄上来,自然得看看。”虞清溪道。   “你啊!”任桑榆接了他另一手里的棉帕过来,替他拭洗背上,“这伤口绝不能沾水,可记牢了?”   虞清溪轻轻应了一下。   “你便一个人过来沐浴了,怎的不叫丫鬟来伺候?”任桑榆道。   “我……不习惯。”虞清溪道。   任桑榆手上一顿,他的目光落到虞清溪肩头上,那儿落了个浅粉色斑痕。而越往前便是越多,深深浅浅,大大小小,在白皙润泽的肌肤上显得越发鲜明。任桑榆的脸忽地红了,那斑痕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他的珍惜,他的恋慕,都留存在了那上面。   “你……”任桑榆看着低眉淡笑的虞清溪,喉口开始干紧,“若是不习惯,怎的不叫夫君来帮你?”   “嗯,”虞清溪道,“下次知道了。”   “水凉了,起来吧。”任桑榆的喉头一滚,道,“夫君替你擦身。” 第25章 闲来   虞清溪说自己可以的,可任桑榆哪里肯放手,小心地擦拭,拿了衣裳来替他穿。原本扮演几分羞涩的虞清溪,渐渐开始真的有些羞涩了。他能感觉到任桑榆火热的目光,若无其事的手指触碰,就连呼吸的节奏也乱了几分。   任桑榆虽带出了缕缕暧昧,倒没有放缓动作。现下天气凉了,清溪的手臂上还有伤口,若是再做点出格事,难保不会袭了寒邪。   “清溪,这是谁包扎的?”任桑榆扶着他的手臂放入袖子时,不放心地看了看那手臂的绑布。   “山里遇到的一个人替我简单包了一下,”虞清溪只好道,“其实不包也没甚关系,就蹭破了一点皮,为了遮挡灰尘才费这工夫的。”   “是吗?”任桑榆想了想,“左右有马车,让春华去医馆一趟,应是很快的……”   “别啊,到时候大夫过来一看,指不定肚里腹诽,这么点口子也要跑一趟?”虞清溪道。   “一道口子也是伤口,怎的?”任桑榆瞪他。   “是,”虞清溪点头,“可若是让母亲知道了,下回便没这么容易到庄子上了。”   任桑榆哭笑不得:“你是还想着要去后山玩?若是如此,母亲不让你出来也是对的!”   “夫君,清溪保证这口子很快就好,连个疤痕都不会留下。”虞清溪眨了眨眼睛,内心都在唾弃自个儿装嫩撒娇了,看着任桑榆不松口,又加了一句,“下次出来定不单独去后山了!”   任桑榆抿唇。   “嗯?”虞清溪还是那么锲而不舍地看着任桑榆。   “也罢也罢!”任桑榆无奈,“那明日我们返家时,顺道在医馆停一停。要看了大夫,我才能放心的。”   “好。”虞清溪点头,心里倒是有些担心,那口子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但明日肯定还不会好。不过,拖一日是一日,明日再想。   任桑榆正要扶着虞清溪出去,忽而看到浴桶与屏风之间团成一团的脏衣。他压了压眉,俯身去查看。   虞清溪拉住他道:“夫君,让春雨过来收拾便罢。”   任桑榆瞪了他一眼,捡起那衣裳,指着那血迹道:“一个小口子?蹭破了一点皮?”   “山鸡的血,夫君。”虞清溪道。   任桑榆压眉,有些摸不准:“真的?”   “真的。”虞清溪道,“那山鸡不知道杀好没有,我掂量着约摸有两斤重,能煮上一锅。”   任桑榆知道虞清溪又开始绕开话题了,便轻叹一口气,上前拥他入怀。   “夫君?”虞清溪试探着喊了一声。   “对不起。”任桑榆道。   “嗯?”虞清溪抚摸着任桑榆的背线,那略弓起的弧度显出了几分愧疚,可这事是自己不小心,干桑榆何事?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任桑榆道,“之后我便陪着清溪好好走走。”   虞清溪讶然,他的夫君不会是以为冷落了他,才导致出了这起子事?他道:“夫君,你不是要看书吗?”   “那书……总没有清溪重要。”任桑榆道。   虞清溪凝住笑意,任桑榆眼里的关切是那么浓,饶是他定力再强也无法化开。他淡淡一笑:“也好,夫君也该休息休息。”   那日下午,任桑榆果真没有再拿起书卷。他陪着虞清溪用了两筷骨汤面,两人相携着去庄里散步。因就在这附近走走,也就没有带仆从。   这个时候,汉子都在田地里干活,主妇老妪们聚在村落空地上编竹筐做女红。以前庄子里也会有人过来住,有些是虞家的亲戚,有些是虞家商客,不过都不会出庄子。现下他们两人走到村庄上,庄户人都好奇地打量着。   “哎,这位少爷等一等。”有老妪喊了一声,拿起扫帚将地上划拉起来。   任桑榆和虞清溪见此顿住,往后退了两步。原来,这庄户上的鸡鸭都是散养的,地上难免有肮脏之物,这位老妪怕脏了两位的鞋子,才有这般作为。   虞清溪待她清扫出一块,烟尘散去才开口道:“多谢,我们走小心些便是,你们忙你们的。”   “哎!”老妪笑着点头。   老妪才扫完的一片空地,那些顽皮的小娃娃们便奔了过来,嬉笑玩耍,丝毫不怯。   “老婆子扫干净了就是给你们甩脚丫子的吗?”老妪笑着大骂一声。   “三婆婆!”娃娃们一个个甜甜地喊道。   “哎哎,没见着有贵人在吗?”老妪赶着他们。   娃娃们朝他们两人看了一眼,见他们没恶意,也不当一回事,依旧嘻嘻哈哈地玩闹。   “没事的。”虞清溪对那老妪道,“我们也就随便走走。”地是人家扫的,哪有不让他们的小娃娃玩耍的道理。   任桑榆也是一笑,牵着虞清溪往前走。他回头望了望那些娃娃,又朝虞清溪的肚子上来回瞄着。   “夫君想要娃娃了?”虞清溪将他来回的小眼神都看在眼里,轻笑道。   “若是清溪生的,自然是要的。”任桑榆道。   虞清溪一笑:“还没有哪个不是双儿的男子能产子的。”   任桑榆伸手到虞清溪颈后摩挲了几下,道:“清溪,你这疤痕是怎么来的?”   虞清溪一笑,他哪里能知道,便道:“兴许小时顽皮弄伤了一块,我也是记不清了。”   “若原先是双儿痣……”任桑榆道。   “不会的。”虞清溪道,“自小都道我不是双儿。”   “不是便不是,那夫君就将清溪当成娃娃宠。”任桑榆一笑。   虞清溪看着他清爽的笑颜,嘴角也是悄悄弯起。任桑榆的眼眸看起来清澈得如一汪泉水,看人笑的时候是那么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有面前一人。他喜欢上了这样的感觉,满心满眼对他微笑时的那种专注。   两人很快就在村庄里绕了一圈,其实庄户上也没甚特别的,景致还没有庄子里头布置得好看,只不过抬眼一片原野,心里十分畅快而已。转上一圈回来时,正巧碰上一个塘子里捞鱼,他们便站着看了一会儿。   临近暮秋,水里凉得很。十尺见方的一个塘子,围了大大小小两三圈人。有的直接操着撩罟,看着鱼儿翻腾而出便赶紧一捞。有的抄着罾在塘子里刷,一下能捞出十来条鱼。那小的自然是放回塘子里的,余下大的便放在旁边的水桶里。村庄里头的人想要,便可以买回去吃。   “桑榆可要吃鱼?”虞清溪见任桑榆很感兴趣的样子,便问道。   “就是有些腥,清溪会不会不喜欢?”任桑榆看他。   “这位少爷,”那水桶旁的老汉道,“吃鱼不就是吃它那个腥鲜味儿?”   任桑榆还是看着虞清溪,询问他的意见。因为有些人闻不得那味道,反坏了胃口。他喜欢,却是不知道虞清溪喜不喜欢,毕竟这么久都没见他准备鱼类吃食。   “不会,我也喜欢吃鱼。”虞清溪淡淡一笑,“我们便买了回去尝尝。”   “好咧!”老汉闻言便抄了一条出来,“这个行不?”   “可以。”任桑榆看了一眼点点头。   老汉拿草绳在鱼嘴那儿戳了个口子挂住,递了过去。这鱼才两掌长,不算大,一般都是家里的媳妇拎的,这老汉便将鱼递向虞清溪。   “我来,你小心溅到水。”任桑榆伸手挡了挡虞清溪,小心地拎过那条鱼,问老汉,“多少钱?”   “五文钱。”老汉笑呵呵道,这位看着就是个疼媳妇的!   任桑榆伸手一摸,便看向后头的虞清溪。虞清溪知道了,他们一般身上都不会带着铜钱。两人了然一笑。   “老伯,我们就住那宅院里,一会儿让丫头送钱过来,你看可成?”任桑榆道。   “不打紧!拎回去罢!”老汉一挥手。   任桑榆一手拎着鱼,一手牵着虞清溪回庄子去。   “这鱼卖得挺便宜。”任桑榆看着还在甩水的鱼笑道。   “是吗?”虞清溪倒是不知道这个价钱。这一个月里,因任桑榆在调养恢复身子,有些食材并没有摆上饭桌。   任桑榆微不可见一顿,然后道:“入城地摊上一摆,少不得翻一翻。”   虞清溪一笑,到庄子才想起来:“夫君,今日还有个山鸡汤,这鱼不若便红烧了吧?”   “好。”任桑榆将鱼递给春华,又交待了去付那老汉的鱼钱。   春华走了那么一趟,村庄里的人都知道了现下庄子里住的是东家,不是甚么虞家的亲眷朋客。东家的良善他们都从管事那里知道了,如今见着人那般亲和,便纷纷拿了些东西送来庄子上。倒也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只是一些自家的吃食,地头上长的菜,家养的小母鸡,攒的鸡蛋,晒的菜干,甚至还有刚从塘子里刚捞出来的螺蛳和虾子。   “他们倒是热情。”虞清溪听着春雨的禀报,笑道。   “可不,”春雨笑道,“租种着三少夫人的田地,都感激着呐!”   虞清溪看了任桑榆一眼,便道:“你便看着我们带来的东西有没有可以回赠的?”   “点心糕饼之类,三少爷和三少夫人都不曾动过,不若便分与他们家里的孩子尝尝。”春雨道。这点心糕饼也是任夫人让带着的,平日在灏瀚苑里也不曾看到三少爷和三少夫人动过一个,春雨才会如此建议。   “也成。”虞清溪点头,“带来的肉,我们也是吃不完的,左右明日便回去了,你看着拿出一些吧。”   “是。”春雨下去。   “夫人善心。”任桑榆道。   “他们就住在这庄子周边,平日里还能替我们看护着些,有些小往来也只有好处。”虞清溪道。   “是。”任桑榆笑着点头。   晚膳特别丰富,虞清溪留了一部分他和任桑榆吃的,其他都给了仆从和庄子里的老奴。任府过来的奴仆倒是习惯了,庄子里的老奴却是有些惊讶。哪家奴仆吃的菜能有这么好,一两个煮得发黄的蔬菜,两个馍馍便是优待,大方的主子会赏个荤腥下来,也有的是主子吃剩的饭菜。而面前的菜式摆了满满一大桌,只比主子少两个而已,还都是没动过的。   “吃吧,”春汀替春雨春霁留了饭菜,便招呼了大家坐下来,“吃好了,给少爷少夫人好好当差!”她后一句话明显是说给庄子里那两个老奴听的,不过脸上笑意盈盈的,目光扫了一整屋子,那两个老奴不觉得突兀。   虞清溪并不知道春汀拿这好菜好饭在收拢那两老奴,与任桑榆在主屋安静吃饭。山鸡已熬得骨头都酥了,汤浓厚浓厚的,带着香菇特有的鲜香。虞清溪一连喝了两碗。他看着任桑榆喝得很少,不由奇怪:“夫君是不喜欢这山鸡?”   “不是。”任桑榆舀上一口汤。   “今日的汤挺不错的,夫君怎就喝那么两口?”虞清溪想起那条鱼,便道,“早知道就煮鱼汤了,夫君肯定爱喝的。”   “不是,”任桑榆看了他手臂上一眼,眼里的心疼掩藏不住,“这山鸡可是你受伤得来的,夫君喝多了,怕清溪下回还得跑出去猎。”   虞清溪一笑:“夫君爱喝,下回我让春雨去菜市里去买,菜市里买不到就去酒楼里收。”   “好。”任桑榆听了这番回答,才笑着开始喝汤,一碗汤下去,他赞了一句,“山鸡汤滋味就是比母鸡汤香。”   虞清溪一笑,他身后的春雨道:“三少爷,三少夫人特意留了汤待夜里煮面,放上两根蔬菜,味道也是很好。”   “好。”任桑榆点头,看了看那红烧的鱼,挑了豆瓣肉夹到虞清溪碗里,“清溪尝尝,这豆瓣肉最好了,一丁点儿刺都没有。”   “谢夫君。”虞清溪看着任桑榆夹了鱼肚皮肉来吃,便一笑,“我还是比较喜欢尾巴上的肉。”   “是吗?”任桑榆有些怀疑,尾巴上刺儿那么多,怎会喜欢吃那个。   “鱼刺多,比较好玩。”虞清溪将尾巴夹过来,夹了一点到嘴里,抿去细腻的鱼肉,舔着鱼刺一点一点嚼成碎末咽下。   任桑榆看着虞清溪嘴唇微微抿动,却不见鱼刺吐出来,就有些担心:“清溪,小心扎着鱼刺。”才说完,他便看着虞清溪嘴里一停,没有鱼刺吐出,却又是夹了一块鱼吃进,登时有些结舌。他前世在李府每次分鱼块分得的都是有很多刺的,他喜欢吃鱼,却老是被鱼刺卡到,实在是有些惧怕了。   虞清溪见任桑榆有些惊讶,便替他将鱼肚子上的大鱼刺剔了,夹到他碗上:“夫君也吃。”   “呃……你把鱼刺都吃下去了?”任桑榆看他嘴里。   “嗯。”虞清溪点头,见任桑榆看着他,便道,“夫君吃鱼肚,我吃鱼背鱼尾,正好!”   “也是。”任桑榆见他真是喜欢吃带刺的鱼块,也不再多言,开始专心吃他碗里的鱼。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就是只吃豆瓣肉的那个!鱼刺当真是怕!   话说,你们对罗立其人没什么想法? 第26章 医馆   晚膳后,任桑榆如常锻炼身体,虞清溪在一旁陪了一会儿便到院子里吹吹风。   夜色里,黑灰色蝙蝠在空中盘旋了一阵,冲向院中那人。虞清溪伸手接住了蝙蝠,从那后肢上解下了纸片。纸片是罗立传来的,上曰“主子赏银一万两特许一个”。银票自然是不能随蝙蝠一同过来的,肯定在罗立手里。   虞清溪淡淡一笑,这赏银在任府过明路有些麻烦,倒不若拿着做点其它事。他想起白日里罗立提过的走商一事,便捏着纸片走去主屋书案,回了“赏银交由罗管事全权打理商队事宜”。放飞了蝙蝠之后,他才想起,因齐芳醉没有带来,公中的消息都接收不到了。也不知道他传出的那个暗号有没有回应,或者说,那个暗系“YM”会不会回应他。他走出主屋,站在庭院里看着夜空,好似再无异响了。   “清溪,在看什么?”任桑榆走过来。   “看看……这夜空。”虞清溪顿了顿道。   任桑榆一笑,倒是难得见他有如此兴致。他站到虞清溪身旁,仰望上空。墨色穹庐,点缀万千宝石,光华无限。夜风吹过,拂乱身后的发丝,飘飘若起。是夜,很凉很凉。他轻轻退后,从屋里拿了件薄披,搭到虞清溪肩上。   虞清溪转过头来看他,眼眸里齐集满天的熠熠星辉。   “小心着凉。”任桑榆道。   “嗯。”虞清溪一笑。   任桑榆看了看夜空,问:“清溪,为何那么多人喜爱这星空?”   虞清溪道:“因为仰望。”   任桑榆看他。   “因为仰望,所有的美丽都带上了几分神秘与遥不可及,世人才会茫然追逐。”虞清溪道,“若揭开那层神秘面纱,与星辰平起平坐,还保持那份欣悦,才是真正的喜爱。”   “我不爱星辰。”任桑榆轻道。   “嗯?”虞清溪看他。   “我只爱清溪。”任桑榆道。前一世的仰望,这一世的倾慕,吸引了他太多的目光。   虞清溪所学的迷惑一术,用的最多的便是眼睛,然而对着这么一双专注而真挚的眼眸,他突然觉得有些招架不住。本该适时表现出害羞或喜悦的他,竟不知所措地望着任桑榆。   任桑榆看着他茫然的表情,略微有一些失望。不过,他们相处时间不多,他在前世就留意到这个人,而对于清溪来说,他只是个才新婚不久的夫君。不急,他可以等。任桑榆淡淡一笑,搂过他的腰在他面颊上亲吻了一口。   虞清溪眼里的茫然褪尽,又恢复了平常的清清淡淡。他面前的那层面纱估计永远都不能揭开,而且也没法揭开,他没法拥有这样的喜爱,只能扮演好这一角色。   “外头凉,早些睡吧。”任桑榆道。   “好。”虞清溪点头,随着他进屋。   到睡觉的时候,虞清溪见任桑榆还在书案边,便过去:“桑榆,还不睡吗?”   “哦,看完这一篇。”任桑榆一笑,“清溪先睡,我一会儿过来。”   虞清溪知道他看书很快,这一篇肯定只是那么一说。他道:“夫君早些休息吧,难得出来一趟,若是夫君没休息好,清溪以后再不敢拉夫君出来了。”   任桑榆无奈一笑,将书合上:“好,休息!”   虞清溪见他起身时还恋恋不舍地朝那本书看了一眼,也是无奈。不过,任桑榆的身子还没有恢复到完好状态,若是因为熬夜熬坏了身子,那以前的调养就全白费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起来,虞清溪便让奴仆们收拾东西,用了早膳,他们便坐马车回府。经过街市的时候,虞清溪扫过手臂上的伤口,希望任桑榆不要想起医馆的事。坐在对面的任桑榆正拿了书本在看,进城之后,街道上平坦了许多,马车也不再颠簸,因此看书也不受影响。虞清溪觉得任桑榆看书一向很专注,怕是得到下车时才能想起医馆一事,只不过,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虞清溪只能安慰自己那是心虚所致。   还未到东街,任桑榆便放下了书本,虞清溪心里咯噔了一下。   “到哪儿了?”任桑榆问他。   “还未到府,夫君是累了吗?”虞清溪的眼眸波澜不惊。   “不是要去医馆吗?”任桑榆无奈,“若我不记着,你便也要忘记吗?”他起身扯开些车帘吩咐道,“去医馆。”   虞清溪捏了捏手指,对任桑榆道:“我想着回去就撤了绑布,什么事都没有,不必去医馆了。”   “都快要到医馆了,怎么地也该去看一看,反正回去也没甚事。”任桑榆道。   “夫君不是急着要回去看书吗?”虞清溪道。   “总没有清溪的伤重要。”任桑榆想了想,道,“昨日睡多了,晌午便不睡了,用来看书。嗯,就这么决定。”   虞清溪放弃,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一夜下来,他觉得伤口没感觉了,看来罗立给的药很不错。可药效再好,那也是刀伤,没那么快愈合。他对任桑榆的关心微微一笑,心里再如何不安,他的面上倒是显露不出半分。   马车停下来,任桑榆扶着虞清溪下来,春雨早他们一步进了医馆打点。虞清溪抬头看了一眼,“悬壶药房”,好似是挺有名气的一座医馆。   “这医馆不错,里头的大夫不比黄大夫差,我们去看一看。”任桑榆道。   “好。”虞清溪垂眸,跟着任桑榆进去。   春雨见他们进来,便领着他们去里头隔间。   “大夫,劳烦看一下伤口。”任桑榆扶着虞清溪的肩膀过去。   “这边坐。”那大夫待虞清溪入座,便开始拆他臂上的绑布。随着绑布一圈一圈绕开,大夫狐疑地轻轻一嗅。在绑布除去之后,大夫细细地看了看绑布上沾染的药粉,然后看了一眼虞清溪。那伤处切口平整,很明显是刀伤。   虞清溪感觉到大夫的异样,想起这是罗立给的药粉,便不由怀疑这家店了。他道:“大夫看着如何?昨日蹭破了,看着伤口不深便没有找大夫,随意包扎了一下。”   大夫听到“蹭破”两字便抖了抖胡子,不过还是配合道:“药用得合适,所以伤口已愈合,再敷上两日药便可,这几日都切忌不要沾水。”   任桑榆盯着那伤口好久,锋利的刀剑划出的和荆棘划到的他也是能够分辨的!若说这是荆棘划出来的,怕是得要铁荆棘了吧?不过,他回想了一下昨日的话语,好似虞清溪至始至终都只说过这伤口是擦伤的,并没有说用什么擦出来的,是他以为山林里只有荆棘比较锋利,一厢情愿地以为是荆棘伤的。哼!这伤口一点都不似昨日虞清溪描述得那般轻,若是昨日知道伤口这么大,肯定是要请大夫过来看的。他仅顾着辨别伤口,倒是忽略了另一件事,那刀伤昨日才添的,今日就呈愈合状态了。   “劳烦大夫!”任桑榆也不看虞清溪,只干巴巴道。   大夫点点头,拿了干净纱布和药粉过来,替虞清溪上药包扎。   虞清溪只那么一眼,就知道任桑榆生气了。他哀叹,他的病弱夫君看来不好糊弄啊!眼眸垂下,落到手臂上,察觉到那药粉的味道与罗立给他敷的竟是一模一样。   大夫包扎好伤口,取了一小瓶药给虞清溪,交代注意事项。任桑榆从他手里拿过药,却看都没看他一眼。   两人从医馆出来准备回府,任桑榆走在前头率先踏上马车。虞清溪看着任桑榆头也不回的样子,心道果真生气了。他垂下眼眸,正要上去,旁边春雨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   “三少夫人,慢些上车。”春雨道。   虞清溪回过头,垂着眼眸正要上去,一旁的春雨手又收了回去,转而另一手被扶住。他看了一眼复返的任桑榆,后者虽伸手扶他,却并不看他。虞清溪顺着那手的力道,踏上马车,再抬眼便只见前头那人倔强的背影。   任桑榆坐在马车里,感觉到对面那人注视的目光,他偏就不去看他。若这次不长长记性,下回说不得就是这样不知轻重,连夫君都敢瞒着,以后还得了!   到任府,他们自然是要先去相顾苑请安的。庄子上没甚特别的出产,他们也就没带什么礼,只与任范氏说了会儿话就准备回了。任桑榆走在前头,任范氏在后头留虞清溪说两句话。   “这次出去是不是吵嘴了?”任范氏问,她细心地发现桑榆至始至终都没有对着虞清溪笑,这是以前所没有的。   “没有。”虞清溪看得出任范氏只是关切,并没有责问,便淡淡一笑。他的伤口在衣裳里头,并没有显露出来,任范氏没那么快知道。   “清溪说没有就没有,权当他是自个儿在撒小孩子脾气罢。”任范氏一笑,“母亲觉着,桑榆与你在一起之后,变了许多,以前可从不会象这样……闹脾气。他呀,身子一向不好,便没有其他孩子的活泛,母亲看着他现在闹脾气,心里都是开心的。”   “母亲放心,夫君会越来越好。”虞清溪望着面前的慈母,轻道。   “好。”任范氏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虞清溪出来的时候,发现任桑榆站在外头等着他,才那么一会儿,就揪了一地的灌木叶了。   听到清溪的脚步声,任桑榆才停下手里的动作,眼睛往他身上一扫,便走到前头。   虞清溪跟在后头抿了抿唇,闹脾气的夫君要怎么哄呢?   任桑榆本就心里憋着一股气,伤口的事没有解释一句,被母亲留下也不说一说,现在走在后头更是一言不发。他感觉到身后那人脚步缓下来,想着就在苑子里,有奴仆跟着也没什么事,便不再等着他,快步回灏瀚苑。不冷一冷他,肯定是不会知错的!   虞清溪正酝酿着要如何说,一眨眼任桑榆便快步离开,便顿下了脚步。   “三少夫人,少爷兴许是急着回去看书,您慢慢走。”春雨就在他身边,便如此安慰。   虞清溪知道她在安慰他,也便一笑。秋日里苑子里的各式菊花都开了,顺着风飘散着淡淡清香。他步子悠缓,偶尔还会停下来看一看。   “姨娘,前面是三少夫人呐!”丫鬟扶着宋姨娘过来。   “哟,还真是!”宋姨娘娇娇柔柔地一笑,“怎么?前头见三少爷刚过,没等着您一起呐?”她知道桑榆这一阵在念书,每日都十分刻苦,老爷便为他求得当朝田相当老师!难为她的孩儿,却只有族学里的老先生来教!嫡子是招惹不了,这看着就长久不了的男妻倒是可以出一口气!   虞清溪的视线从花圃上移开,看向那花枝招展的姨娘宋氏。   宋姨娘见他目无表情,只道是因念书一事两人最近相处少了,便冷了情。她斜着眼一笑,就知道会是这样,一个没法生子的男妻,总会有这么一天。她笑道:“哎呀,得亏三少爷这么快就醒悟过来,一个下不了蛋的男妻身上花什么心思都是浪费!姨娘我想想,八成灏瀚苑里马上要进新娇娘了吧!有了新娇娘,三少夫人可要大度些,让三少爷可以早日拥有子嗣!”   虞清溪一笑:“多谢姨娘吉言。”他转身对春霁道,“春霁是相顾苑里出来的,规矩自然是比我清楚。我且问问,再得宠的姨娘也是任府的奴仆吧?”   “回三少夫人的话,是!”春霁回答。   “你!”宋姨娘闻言气极,这幅光景还要充面子!她道:“我奉劝别这么妄为,不然以后可有的哭呐!”   “哦,返还给宋姨娘。”虞清溪不以为意。他不欲与她多说,便对春霁道:“虽说主子有管教奴仆的权利,可宋姨娘毕竟是父亲的人。你便跑一趟,将宋姨娘的话原封不动去母亲那儿学一遍,务必将宋姨娘对三少爷的关心表达到位。”   “是!”春霁福身,马上就回相顾苑。   “哼!”宋姨娘再不敢留,思索着得先去候着老爷,好依着几句软语躲一躲。她当即便顾不得虞清溪,由丫鬟扶着掉头便走。   虞清溪看都没看那两人的背影,转而继续看着那一圃的清丽,思索要怎样哄他的夫君。哎,好难!   春汀看着三少夫人沉默的背影,眉头也锁了紧。若非是商户庶子,哪会遭此羞辱?这般风华的男子,合该是吟风弄月,鲜衣怒马。她又一次对着三少夫人失神,直到春雨拉了拉她的袖子,才见三少夫人走出数丈。她敛了心神,紧紧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我电脑版JJ和手机版JJ都在闹傲娇,评论只能看到,没办法回复。水尘衣童鞋,昨天评价我有看到,等JJ抽过了估计才能回复。   关于清溪这人,生下来就跟七姨娘的亲生子换掉了,所以七姨娘和虞家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是双儿。这个,要等他怀上了,或者看到他爹了才会知道。 第27章 惩戒   回到灏瀚苑,虞清溪就从春华那里得知,任桑榆回了他自个儿的屋子,还吩咐不让人打扰。   春华许久没得到回应,便抬起头去看,只见三少夫人静静地立着,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眼神里好似闪过一瞬间的失落。   “知道了。”虞清溪转过身回屋。   春汀轻轻推了推春雨:“春雨姐姐,三少爷在那屋看书,三少夫人在这屋练字,该如何是好?”   “少爷和少夫人没事的。”春雨倒是一点都不担心,道,“我们做奴仆的,只要将主子的交待的事办好,其他的不用多想。”   “哦。”春汀又往屋里瞟了一眼。   “哎,不如你拿午上准备的菜式问问三少夫人,看看合不合适?”春雨道。   “哦!”春汀将庄子上带回来的和任府里分到的菜式都想了一遍,深吸一口气,低头进屋。   虞清溪一边写字,一边听春汀报完菜式。末了,他搁下笔,道:“那母鸡留着不用,三日后再杀了熬做汤。鱼一周出现一次便可,今日也不吃,送去相顾苑罢。留个筒骨瓠瓜汤,酱烧牛肉,蔬菜与小炒准备三四个也就够了。”   “是!”春汀飞快地扫过一眼,也拿不准三少夫人有没有不高兴。   “还有事?”虞清溪抬眼看她。   “没有,奴婢先退下。”春汀福了一礼,只得垂目下去。   虞清溪依旧拿起笔练字,直到外头不再有声响才停下。其实方才春雨和春汀在外头的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他知道,若是他去任桑榆那儿,准会让他进去的。可是,进去了说些什么呢?道歉简单,可要解释那刀伤怎么来的就比较复杂了。虞清溪头疼地看了看手臂,埋首继续练字。   用饭的时候,虞清溪来到饭厅里,看到任桑榆已坐在那儿,不过只是坐着。   “夫君。”虞清溪走过去。   任桑榆的视线抬起,看着虞清溪,随后偏开目光,端了碗开始吃饭。他在那屋子里那么久,说不让进屋,他就真不进来了!早晨时候还想着好好将书再琢磨一番的,出了这档子事是一点都没看进去,满脑子都是想的清溪手臂上的伤!   虞清溪见任桑榆都开始吃了,秉着食不言,沉默地坐下来也开始吃饭。   饭毕,碗碟撤下,任桑榆没有马上回去,虞清溪自然也不会离开。春雨见三少爷和三少夫人都坐着,便端了茶水来。   “夫君,”虞清溪道,“清溪错了。”   任桑榆端着茶杯,手指划着杯沿:“哪里错了?”   虞清溪想了想正要说话,外头春华进来禀报,罗管事有要事。虞清溪第一反应是食铺的事情,昨日他匆匆离开便是为了解决这事,难不成是出了人命?   “夫君,我先去看看。”虞清溪道。   任桑榆见他脸色严肃,心里对这个罗立搅合了他们两人和解的机会有些不满,不过还是点点头。   虞清溪匆匆离开,跨进主屋时,他便看到罗立端了碗茶水在喝。虞清溪又看了一眼,觉得有说不出的奇怪。他见过罗立扮弯腰驼背又肮脏不堪的阿臭,也见过他扮精明老实的管事,更是了解他什么都不扮时的风流倜傥,而眼前这个明明是扮着管事的模样,却有说不出的违和。   罗立见虞清溪进来,便放下茶盏起身:“东家。”   “在外候着。”虞清溪对身后的仆从道。   “是。”奴仆们守在外面。   “食铺如何了?”虞清溪到主位上坐下,示意罗立也坐。   “东家不必担心,一切都解决好了。”罗立道。   “那你……”虞清溪正要问他为何事来,突然眼眸一闪,起身到罗立面前,细细打量他的脸,面容还是那一张,不过眼眸里的神采却是不同。他道:“说吧,你是谁?”   “罗立。”罗立有些诧异。   虞清溪不语,退回位置上坐下,清清淡淡地看着他。   突然,“罗立”一笑,伸手摸了摸脸:“你怎么发现的?明明……没有一丝破绽。”   “感觉。”虞清溪道。   “罗立”皱眉,他可不喜欢这么模糊的字眼。他撩开袍子下摆,坐到椅上,看着虞清溪。   “说吧,罗立去哪儿了?”虞清溪道。   “啧……”“罗立”摇头,“果然叫师叔猜中了,一点都不好玩!”   虞清溪眼眸一抬。   “罗立师叔有私事外出,这一阵的事务便交给我了。”“罗立”道,“师兄叫我焕便可,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虞清溪才不会轻易相信他:“你所说的要事是什么?”   “主子的嘉奖一事。”焕见他不信任自己,便道,“赏银是罗立师叔接了,特许也不急,师兄只管慢慢想。除却这两样,主子刚派了四卫过来保护师兄。”   “这个不必,我平日不怎么出门,一直在任府内宅,没什么需要保护的。”虞清溪道。他摸不准这人是那所谓的主子的人,还是罗立找的,言语自然是留下半分。那四卫肯定就是类似暗卫一般的存在,对他来说,与其说是保护,还不如说是监视,实在留不得。   “可是,主子既然赏下,就必然有赏下的道理。”焕道。   虞清溪不语,看向外头。   焕看着他的神色,警惕地收敛眉目,端正地起身。   没多久,任桑榆走了进来,瞥了一眼“罗管事”,走到虞清溪身边坐下。   “夫君,你怎的过来了?”虞清溪道。   “看看有何要事。”任桑榆又扫了一眼站在一边的“罗管事”。   “三少爷,”焕跪下,一脸的内疚,“小的……小的是来送伤药的。”   虞清溪有些懵,这人一秒入戏,想都不想就给跪下了,还提了伤药这茬事?   “哦?”任桑榆有些不悦,连这人都知道?他看了一眼虞清溪,见他也是十分意外的样子,好似是没料到罗管事会有如此话语。   “那日在山林,三少夫人为小的所误伤,实在是愧疚。”焕道,“今日特特过来给三少夫人换药。”   “你这伤是罗管事造成的?”任桑榆问虞清溪。   “都怪小的,一心要猎只野猪来,没想着一时眼错差点射着三少夫人。”焕一脸懊恼样。   “咳咳……也不是甚大事。”虞清溪道。   任桑榆气极,为了袒护一个管事,竟什么都不说?他扫了一眼那桌案上的药瓶子,道:“不用,午上已去医馆换过药了。只是,罗管事办事是不是也是如此不当心?”   “三少爷放心,三少夫人交代的事,小的绝对不敢敷衍。”焕顿了一下又道,“以后,小的必是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如此,还有其他事吗?”任桑榆道。   焕从怀里掏了账本出来:“有,小的要与三少夫人说一说账本的事儿。”   任桑榆抿唇皱眉:“可得快一些,三少夫人受着伤,午后需要休憩。”   “是。”焕应下。   任桑榆起身,看了一眼虞清溪,道:“清溪待会儿务必要休息,可不能劳累了。”   “是,夫君。”虞清溪淡淡一笑。   焕看着任桑榆走远,才起身拍拍衣裳。   “还送了伤药过来呢?”虞清溪朝那不起眼的小药瓶看了一眼,方才进来的时候桌案上明明没有,肯定是任桑榆进来时放下的。他过去拿了过来,打开看了看,好似与他当初擦的一模一样。   “师叔交代的。”焕笑道。   “哦,”虞清溪点头,看着他问,“今日你是替主子跑这一趟,还是替你师叔跑的?”   “悬壶医馆的大夫与师叔说了任三少夫人过来就诊一事,师叔觉得有必要跑一趟,临行前师叔突然有事,便交待了我过来跑一趟。”焕道,“主子交待的事也是凑巧,顺带说了。”   “看戏的也是凑巧过来,若是人不到,你该如何演?”虞清溪道。   “不会!”焕道,“师叔说任家三少爷对师兄十分珍视,哪能不赶来?”   “呵呵。”虞清溪至始至终都看着他的眼睛,末了,才垂眸点点头,“罗立外出时间很长?”   “暂时还不知道,师叔没有同我说。”焕道,“但是,若是一两天的话,应当是不必招我过来顶替的。”   虞清溪点点头,道:“那四个人现在在哪里?”   “任府外头。”焕道,“拿不准师兄的意思,便先让他们在外头等着了。”   “反正你现下是‘罗管事’,这四人就交由你安排了。”虞清溪摆手,“好了,我去午憩了。”   焕皱眉,自来熟地拖着虞清溪的袖子:“不好办呐师兄!主子是让四卫保护你的,我哪能随便给安置到别处?要不……”   虞清溪看着自己的袖子。   焕丝毫没察觉:“要不我就在任府外头置个院子,你出门的时候,便让他们跟着。师兄看,这样可成?”   虞清溪看着这张“罗立”皮,摆出这样的姿态,心里不停扶额:“行吧。”   “哎,若是你十天半个月都不出门,那四卫岂不是等着发蘑菰?”焕皱眉,“好浪费啊!”   “那便看你罗管事的本事了。”虞清溪挑眉看他,随后将袖子拽了出来,将他拨了个转身,“回吧,看到你顶这张皮,我就不舒坦!”   焕摸了摸脸:“是吧?我也觉着这脸太过古板,一点都不潇洒!”等他再回身时,虞清溪已不见了人影。他抿抿嘴,端起“罗管事”的姿态走出了屋。   任桑榆因事情都说开了,心里也就放下了。看样子,清溪是怕他怪罪他的管事才瞒住了。本是想抱着书本回虞清溪院子里去的,可又怕扰了他午憩,才在自己院子的书房静下心看书。一摸上书本,他便认真看了起来,一看便是一个下午。   虞清溪没有午憩的习惯,在屋里练字看书卷,也是惬意。直到快摆饭了,才出屋去走了一圈。走了一半,便碰上了抱着书卷赶回来的任桑榆。虞清溪抬眉,还以为他就此住回自己院子了呢!   “咳……清溪,你的管事犯错自有你来惩,为夫是不会插手的。”任桑榆道,“下回可不能这么瞒着了。”   “是,夫君。”虞清溪应。   任桑榆一笑:“我去放过书卷,待会儿一起去用晚膳。”   “好。”虞清溪陪着他一同回去。   与清溪恢复如初,任桑榆心情大好,不过,这份好心情在晚膳之后消失殆尽。   任桑榆看着跪在下头的人,听皎月带来的话。他沉着眉,又让春雨将当时发生的事,包括宋姨娘的每一句话,都一字不落地讲给他听。好!很好!这些个人竟见缝插针地给他的清溪找不痛快!   宋姨娘跪在下面,周围还有奴仆站在那儿看,真是丢脸至极!可这是夫人下的命令,过来求得三少夫人原谅。她本想求一求老爷,可老爷的目光在那一瞬间便冷了下来,看都不看她,另加了禁足六个月的惩罚。真是不该多嘴的!她在心里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任桑榆握住虞清溪的手,心里懊恼不已。   虞清溪看了一眼跪在下头的人,知道她只是嘴巴欠一点,真正的坏事倒是没做过。不过,若是不惩戒一二,这任府里的人都会觉得他们灏瀚苑好欺负。他开口道:“宋姨娘既然是要过来忏悔,便在这儿跪上一个时辰罢。”   “是。”宋姨娘很是难堪,竟要她跪一个小辈!她又忘记了自己是奴仆,跪主子是天经地义。   “那是三少夫人的惩戒,”任桑榆道,“我这里的惩戒便是,在所有的惩戒之上再加禁足六个月!”   “什么?!”宋姨娘顾不得规矩,一下子直起身惊呼。光老爷和三少爷的惩戒,她就一年不能出屋了!等解了禁,外头还不知是什么光景!   任桑榆不再看她,起身拉着虞清溪往外走:“春霁,好好看着宋姨娘,务必按照规矩好好跪!不跪满时辰不得离开!”   “是。”春霁应下。   宋姨娘脸色一白,瘫倒在一边。 第28章 和好   虞清溪任由任桑榆牵着回屋,不过看他目无表情,应该是又生气了。他捏了捏任桑榆的手心:“夫君,这不是要瞒你。”   “嗯。”任桑榆知道,那也是正好赶上了。因为在医馆看到虞清溪手臂的伤口,生气着不理他,以致走出相顾苑的时候也没等他一起走,才让人误会。没法有子嗣的男妻在后宅中的地位很尴尬,更何况清溪还是因冲喜而嫁进来的商户庶子。   “夫君,”虞清溪拉住他顿下脚步,“你是男子,莫要与后宅女子置气。她们的争斗在这方寸之内,眼界也在这方寸之内,你若陷在这样的争斗里,总有一天你的眼界也会与她们一样。”   任桑榆看着他。   “夫君不必为这些琐事分神。”虞清溪道。   “清溪,那你呢?”任桑榆道。   “我?”虞清溪一愣,随即笑道,“由得她们唱戏,我权当消遣。”他自认为那些后宅小把戏还害不到他,任桑榆不一样,他只是个普通人,连扎马拳法都是刚刚才练起来的。   任桑榆心里默叹一下,将虞清溪揽进怀里。后面的奴仆立马退后两丈,低头垂目。   “夫君?”虞清溪回想了一下方才的话,好似没什么煽情的。   “清溪,我没有拘你在后宅的意思。”任桑榆想起他前世的风采,再有今日受宋姨娘欺负的事,心里便越发不是滋味。   “嗯,我知道。”虞清溪被他圈在怀里,瓮瓮地应道。   “你若是有什么想做的,只管去做。”任桑榆道。   “我……也没什么要做的。”虞清溪道。他剩余的几年里,可没什么雄心壮志。若是有,也只是想看看那“YM”是不是他爹。   任桑榆想起,前世任家三少爷是早逝了,清溪为了要生存,除了自力更生也没有什么其他法子。今世有他来了,清溪便不用那般辛苦了。他一笑:“清溪啊,夫君一定会努力为你挣个诰命的!”   “哦,谢谢夫君。”虞清溪点头。好像诰命什么的,他也不在意。不过,桑榆这么说,他是不会打击他的积极性的。   任桑榆伸手抚上虞清溪的面庞,银色月华之下,那面容仿若是白玉制的。他轻吻着他,带着几分虔诚。   虞清溪眼睛扫过后面的奴仆,决定不用魅术。四目相对,虞清溪看着他在月光下有些朦胧的眼眸,一时之间有种他也会催眠的错觉。意志力超强的虞清溪瞬间紧缩眼瞳,却在任桑榆那一瞬间的淡笑里将自己旋了进去。面前是片最温柔的大海,深蓝色海水袭来,将他包容起来,一圈又一圈,一重又一重,最终将他淹没……   任桑榆轻啄着虞清溪,直至他渐渐阖上眼。任桑榆微微一笑,凑上前舔开他的唇瓣,吸吮,扫掠他的每一寸,追逐他的柔软,感受他在自己的舌尖起舞……   须臾之后,任桑榆恋恋不舍地退出,亲着虞清溪的嘴角,直亲到他耳边,轻道:“清溪,我感觉到你的欢喜,我也很欢喜。”   虞清溪睁开湿漉漉的眼睛不解地望着他,一面舒缓着呼吸。   “我的舌尖感觉到了你的颤抖。”任桑榆的声音很轻。   虞清溪垂下眼眸,脸颊上慢慢变热。这一次,他不用扮就直接羞涩起来。   任桑榆将他搂得更紧了:“知道吗,以前的……固然很美好,但美好得跟一场梦一样。相比起来,这一次……更真实,我能感觉到你的温暖,感受到你的颤抖。清溪,我爱你。”   虞清溪无比庆幸此时的他正被任桑榆拥在怀里,因为他的脸色瞬间苍白得吓人。任桑榆比他想象得更为敏感,他甚至能从细微处分辨出真假,虽然这样的话语不算是怀疑,可他已经分辨出来了。   任桑榆没有听到虞清溪的任何回应,可他依旧很开心。他的小妻子正埋在他的怀里,料想肯定被他孟浪的言语羞到了。他亲了亲清溪的发顶,轻笑出声。   好久,虞清溪才道:“夫君,回去罢?”   “好。”任桑榆松开手,牵着他的手回去。   身后的奴仆们听到脚步声,才敢抬头跟上。   “春汀?”春雨拽了一下春汀。   “嗯?”春汀回神,抚了抚脸跟上。   到练功房,修武早就在等了。任桑榆与往常一样练拳法,虞清溪站在一边看。   虞清溪面上平平,心里却是一直在琢磨之后的事。任桑榆连亲吻中的异样都察觉出来了,那床/事的真假是不是也能分辨出来?想起方才的那个吻,他不禁有些迷茫,怎么就沉醉其间了?是月亮太朦胧,气氛太暧昧了?还是桑榆的眼神太过专注,让他一时之间沉沦了进去?   虞清溪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窗外,又复返回任桑榆身上。在外亲吻还能说得过去,但其他的便是不会有外人在场,他操控起来会比较方便。千万不能让任桑榆察觉到其他异常!他暗自想着。   当夜,两人沐浴停当,走进里屋。虞清溪本以为任桑榆会将院中无法进行下去的事继续下去,没曾想他拿了一本书,一本正经地坐到油灯前看起书来。   “桑榆,还不睡?”虞清溪起身,替他将灯芯挑亮了些。   “现下还早,我再看一会儿。”任桑榆道,“清溪先睡吧。”   虞清溪不放心地看了看窗户,关了个严实,引得任桑榆侧目:“清溪,这窗春雨她们夜里会来关的。”   “嗯。”虞清溪坐到一边,拿了本杂记来看。他每天晚上都会看一会儿书,任桑榆也不会觉得奇怪,两人便各自看着手里的书卷。   虞清溪又拨过两次灯线之后,正想提醒桑榆睡下,却很快扫过窗户,手指也捏紧了。坐在旁边专心看书的任桑榆丝毫没有察觉,依旧埋首在书卷上。   小蝙蝠忽扇着皮翼,在窗户周围绕了两圈,最后从旁边的门直飞进去,绕得七荤八素,便直接扎到书案上。   任桑榆被突如其来掉到面前的一个黑色东西吓了个大跳,还没看清是什么,便已被虞清溪抓在手里。   “现在的蝙蝠都不怕光了?”虞清溪将蝙蝠握在手心里,语气很平淡,“夫君吓了一跳吧,我这就丢出去。”   “哦。”任桑榆回过神,正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懊恼,便看到走向外头的虞清溪停下脚步,回转身来。   “夫君,”虞清溪道,“我去看看宋姨娘回去了没有,毕竟是父亲的……”   任桑榆无奈地看着他,随后垂目看书,这便是默认了。要按他的脾气来,是绝不会去关心一个欺到头上的人的,可是清溪心性善良,肯定看不过去,便由着他罢!他摇头一笑,看了一眼沙漏,心思若他不睡,清溪回来肯定也是不会睡下的,于是,他便起身收拾书卷。   虞清溪走到外屋便从蝙蝠后肢上解了纸卷扫了一眼,然后快速地缠回后肢上。小蝙蝠大约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乖巧得很,耷拉着脑袋伸腿,恨不得将自己一缩再缩。虞清溪缠完纸条,见这小蝙蝠还不走,呆呆地躺在他手心里,便用手指戳了戳。小蝙蝠这才反应过来,一个滚身,扑扇着飞了出去。   虞清溪走出屋子,对后在外头的春华道:“去饭厅看看。”   “是。”春华拿了盏灯笼过来,正要领着虞清溪过去,旁边耳房里守夜的春汀拿了件薄披出来。   虞清溪眼神一闪,还是披上,若是一身寒气回来,桑榆肯定又要不满了。他走在春华身后,琢磨着公中传来的消息“罗那皇室暗卫出动暂不知何事望关注”,而其下有一人留言“罗那皇室有传言要抓一细作请知悉”。   对这些离他十分遥远的事情,本是可以不关注的,可他自从知道前世剿杀他的是罗那皇室暗卫,便对这种消息十分敏感。这一次,罗那皇室暗卫是冲着谁去的?既是细作,肯定是别国的。从周围的国家来看,能招惹罗那的只有若弥了。罗那的关系与若弥说不上好,但近来还算相安无事。不过,面上相安无事,也不代表私下真的就是如此,相互渗透的事情绝不会少。他一直怀疑原身的身世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才会招惹上这些。   将这一番细细想过一遍的时候,春华已站到饭厅门口。虞清溪走进去,见宋姨娘已跪得东倒西歪,便问春霁:“还有多久?”   “还有半炷香。”春霁答道。   宋姨娘满心满眼地希望虞清溪就这么算了,膝盖都跪得麻木了。   “哦,那很快了。”虞清溪对春霁道,“我让春汀熬了姜汤在厨房,你一会儿喝下一碗再去休息。”   “谢三少夫人!”春霁明显很是感动。   至于宋姨娘,虞清溪没再看一眼,转身之后才带到她一句:“春霁,宋姨娘跪满时辰后,使个奴仆送回去吧。眼下外头连个候着的奴仆都没有,宋姨娘一个人怕是走不到屋了。”   宋姨娘大吸一口气,差点没翻了过去。她在这里受苦,竟是没个奴仆等着?她不知道的是,本是有奴仆候着的,后来任老爷听到三少爷和三少夫人的惩罚之后,直接让人不许过去等候,连宋姨娘生养的庶子都不许凑到灏瀚苑跟前去。   等宋姨娘翻回眼皮的时候,虞清溪早就没了人影。   任桑榆看到虞清溪披了薄披进来,便上前握了握他温温的手,十分满意。虞清溪随着他躺到床上,被任桑榆抱着亲了亲,便再没有再进一步。没多一会儿,虞清溪听到身边均匀的呼吸声,不禁失笑。一夜无话。   清早,任桑榆用了早膳,和虞清溪到相顾苑请安。任范氏当着大家的面,将姨娘宋氏的惩戒公之于众,并告诫其他人勿犯这样的错。   喝了一盏茶,任桑榆将虞清溪交给任范氏,自己出府去田相府里。   “这下算是好了?”任范氏看着任桑榆走远,笑着问虞清溪。   “嗯。”虞清溪低头应了。   “这就好,”任范氏点头,“才新婚,好好说一说,哪里会有哄不来的。”   虞清溪称是。   那厢任桑榆捧着书卷到田相府里,碰上在院子里提鸟溜达的田二爷田笔酣。那人一身绀青色曲裾深衣,显出几分清雅。   “大哥上朝还未归来,不若去我那里坐坐?”田笔酣道。   “打扰了!”任桑榆应道。他出入田府很久,与几位爷都有说过话。一直想去见一见这位田二爷家的,却是没有合适机会。   “最近读的这本书?”田笔酣走在前头,回头看了他一眼。   “是!”任桑榆道,“今日过来请先生答疑。”   “这些个我是看不下去的。”田笔酣笑道,“我家夫郎有时也会捧些这类书看,却是不知有甚好看的。”   任桑榆一笑。   “又叨叨甚么!”李镇站在门口,眯着眼看去。   “起了?”田笔酣立马笑脸凑了过去,“怎的不多睡一会儿?”   李镇白了他一眼:“还当是毛头小伙子吗?真是没个轻重!天天洗床单!”   “咳咳……呵呵……”田笔酣点头哈腰,顺带低声道,“祖宗,醒醒,后头有人呐!”   “嗯?”李镇这下才彻底醒了神,瞪大了眼睛朝后看去,“啊……咳咳……都没见着。”   站在屋门口的任桑榆有些尴尬,他本就跟在田笔酣身后,可也是身材颀长,不至于被遮不见吧!他这个“叔叔”还真是与众不同的双儿。   李镇其人,是李家嫡次子,户部侍郎李丰年的弟弟。前世,李敏煜幼时受过李镇照顾,对这个叔叔倒是还算亲厚。李镇虽是双儿,可言行举止丝毫没有双儿的姿态,性情也是磊落飒爽。嫁与田府二爷之后,也没有收敛,亏得田纸酣稀罕,一直将他捧在手里。   任桑榆见到李镇心里也是激动,再则对他们所说的天天洗床单并没有什么领悟,便面色如常地与他们打招呼。   田纸酣见任桑榆脸色正常,并没有不好意思,心里的尴尬也少了许多。这时候,里屋收拾的丫鬟抱着脏床单出来,田纸酣也是一笑,与李镇道:“也是,新婚嘛,肯定也得每日换洗床单的。”   任桑榆有些不解:“甚?” 第29章 召见   李镇直接踢田纸酣一脚,在他簇新的衣裳上留了个脚印:“好好说话!”   田纸酣也不生气,拍了拍灰尘,点头,开始好好说话:“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就是脸皮还是薄的,我们都懂!”   李镇又是一脚!   田纸酣抿了抿唇:“喝茶吗?”   李镇这才没一脚过去。   任桑榆笑着应了,他看到两夫夫如此甜蜜,心里是很开心的。前世三皇子上位,田家只剩一个田余墨,其他都被发配到苦地。田纸酣和李镇虽没有沾及官道,只经商,也被牵连了。他心里轻叹一下,想起前尘往事,好似梦一场。心思一转,他琢磨一下田纸酣的话语,新婚要每日换床单?有那个必要吗?还是说,这是习俗,就跟新婚一个月新房不能空一样?任桑榆没有这个经验,思绪就这么一带而过,没有深纠。   喝了一盏茶,任桑榆才告辞了去田相那里。   相顾苑里,姨娘和庶子庶女们受了规矩后告退,任范氏留下了陈氏、何氏和虞清溪。   “莳薇、静颜、清溪,母亲今日起就要将府里的事务一点点交由你们来做。”任范氏道。   “是,母亲。”陈莳薇和何静颜应。   “母亲,清溪对府里还不甚熟悉,还是劳烦两位兄嫂。”虞清溪思及宋姨娘的事,猜测任范氏这是要给他们三个少夫人加筹码,可他对内宅这些事情是一点都没有兴趣。   “这些事情,你两位兄嫂也没接手过,清溪只管去做,不妥之处还有母亲在看。”任范氏道。   “是啊,弟妹。” 陈莳薇和何静颜点头笑道。   虞清溪犹豫着点点头。   任范氏看着虞清溪小心谨慎的样子,便笑道:“清溪放心,这事你绝对会做,而且绝对比母亲做得好。”   虞清溪疑惑道:“什么?”   “任府的进项不止俸禄这一项,还有庄子和店铺这一块。”任范氏让皎月取出一大叠账本,对虞清溪道,“母亲现下将庄子和店铺都交由你来打理,相信清溪能够胜任的。”   虞清溪看了看旁边的陈莳薇和何静颜,两人都没有不悦之色,这才点头:“是,母亲。”他没想到任范氏能如此信赖他,将府里最大的收入交到他手里。   “静颜,这中馈事务很是繁琐,你耐心又细致,便交予你手里。”任范氏道。   “是,母亲。”何静颜福下一礼。   “莳薇,你是嫡长媳,自然责任更大,余下的所有事母亲会一点一点来教你。”任范氏道。   虞清溪知道,余下的事务就杂多了,对内各房所需的规例和采买,府院修缮事宜等,对外礼贴的置办,甚至筹办宴席等等。这些事务都是当家主母做的,陈莳薇作为嫡长媳,确实该一一接手了。   “母亲……”陈莳薇的惊喜很快被抑制住,转而便是端庄平稳地一笑,福了一礼道,“儿媳定会努力!”   任范氏一笑。   之后,陈莳薇所要学的东西多,便留下来跟在任范氏身边,何静颜和虞清溪可以先离开了。何静颜身为嫡女,这类中馈事务在出嫁前都有学过,现下只需摸一摸任府先前的规矩,一点都不难。而虞清溪得先回去看了账本再说,世家大族里的庄子和店铺用的人,进货的渠道,以及需要维系的客户,没有商户那么简单,这还需要任范氏以后与他说一说。   虞清溪回了院子,摊开了账本,一边看一边拿笔在一旁纸上写着什么。有前一世的经商经验,他看帐很快,可还是习惯在一旁纸上列成他习惯的文字和数字。   春汀走进来,在门口福了一礼。   虞清溪看了一眼,以为她这个点过来又是问午膳,便垂目道:“今日三少爷不回来,准备少一些吃食便可。”   “不是的,三少夫人,”春汀道,“春辰来传三少爷的话,接三少夫人去飘香楼用饭。”   虞清溪顿了顿,应酬还是约会?约会?怎会想到这一出?虞清溪浅浅一笑,告诫自己不能像昨日那样沉迷温情。笑意在脸上越化越淡,最终消失殆尽。   “三少夫人,您看是不是换身衣裳,奴婢帮您重新梳个头?”春汀道。   虞清溪垂眸,将纸叠了叠按到账本之下,去换衣裳。换好衣裳,虞清溪便坐到梳妆桌前,春汀上前去帮他梳头。   “三少夫人,今儿个是不是换个簪子?”春汀问。   虞清溪打开梳妆盒看了一圈,觉得都太过繁复,便道:“还是这个吧,简单一些。”   “好……吧。”春汀替他梳好头,眼睛瞥过梳妆盒里的胭脂,“少上一点妆可行?”   虞清溪微皱一下眉头,还是点头了。这儿的男妻在特定的场合都会施一下妆面,以示恭谨。不要说女子和男妻,就连男子,有时候也是会施妆的。   整理好一切之后,虞清溪看了看沙漏,便赶紧随着春辰出府。   虞清溪刚进马车,便看到马车窗格上有个小纸卷。他怀疑地捏过来看,那纸就是平日蝙蝠传递消息用的纸,薄得很特别,打开一看,上曰“主子召见”。虞清溪将纸卷攥在手心里,怀疑地看着布帘之外,从方才来看,春辰应当是不知情的。转而一想,应当也是印书的事引起了那主子的注意,可现下奖赏的东西已经拨下,还有什么需要召见的。虞清溪不想见,可不得不见,因为他没有可以抗衡的实力。可是怎么见,去哪里见,虞清溪不禁皱眉。   马车拐过一个巷口的时候,春辰急拉住缰绳,逼停了下来。   “三少夫人,您还好吗?”春辰朝里问了一句。   “出什么事了?”虞清溪倒是没什么大碍,两手一支便是稳稳当当。   “前头堵住了,春辰马上去查看。”春辰道。   虞清溪眼眸一闪,很快布帘撩开,进来的人惊得他一时失语。那人的从发簪到面容,再到衣裳鞋子都是与他一模一样。   那人伸手扶起他的手臂,十分有力,但也不会失礼。他道:“主子有请。”   虞清溪便起身让出,那人坐到他原来的位置。虞清溪回头看了他一眼,便掀帘而出。外头马车旁的小巷子里候着两个衣着十分普通的男子,见他下来,马上转身引路。虞清溪看了一眼拉着马车绳正劝前头人让路的春辰,转身跃进了那巷子。   领路的两人应是有轻功,走得飞快,像一道影子闪过深巷。虞清溪奔走速度不慢,虽有被掉开一段,可到底是没有被甩掉。   最后,那两人在一户宅院的侧门处停下,转身看他。虞清溪缓下速度,调整呼吸。   “主子在里头。”其中一人道,顺带替他叩门。   虞清溪点头。门很快打开,一个中年男子伸手一让,虞清溪飞速地环视了一下里面,才抬步进去。   那名中年男子将他引到书房,站在门口便不动了。虞清溪顿了一顿,才走了进去。   “罗立在你身边帮忙?”不惊看着他进来,一边打量,一边问。   “是。”虞清溪想,这人肯定是那所谓的主子,仅凭一个扫眼就可以看出来了。他面相虽带着笑意,眼峰却是隐含着不容忽视的气势。   “他现下在哪里?” 不惊又问。   “罗立没有与我说。”虞清溪思虑了一下,才道。   “你把四卫安排到你商队里了?” 不惊道。   “呃……”虞清溪只将四卫交给焕,还没有下文,便避重就轻道,“我一直在任府里面,不太用得着。若要出门,再带也不迟。”   “据我所知,罗立是近一个月才到你身边的,怎么就将赏银全部交给他,不怕他卷银逃走?”不惊看着他的眼睛道。这人将他拨的四卫调得远远的,对罗立倒是信任!   虞清溪突然有些明白,这是有些怀疑他了。若是没有前世的经历,他确实不会这么快就接纳一个人。他道:“那是花殇的推荐,我最初只让他管庄子,看他打理得不错,才将店铺交到他手里的。再则,经过主子考验留下的人,定是信得过的。至于赏银,好好给主子做事赚下的钱财不亚于这么点,料想是不会看上我这点小钱的。”他一面阐述了自己的考验,一面又捧了捧面前这人的臭脚。清淡如虞清溪,连拍马屁都拍得不动声色,让人觉得他就是在说一件事实。   “哦?”不惊单手支了脑袋看他,“一万两可不少欸!”   “一万两说少不少,说多也不算多,若是靠着主子经营,以他的能力,赚下的绝对不止万两银子。”虞清溪道。   “呵呵……”不惊笑道,“罗立在我这里的确是屈指可数的能人,没想着他一个转身竟然到你身边当管事去了。”他意犹未尽地刹住,只那么含笑看他。   虞清溪的思绪在“能人”那两字上转了一圈,再看向他笑起来很是狭长的眼睛,装傻道:“不是……之前还收夜香来着?”   不惊一噎,笑意敛收:“收夜香也能赚钱……”   虞清溪斜挑了眼睛看他,表示很是不认同,却又飞快地压制下这番动作。   “不是,”不惊道,“收夜香的同时,也能做其他赚钱的营生。”   “哦,我倒是不知道。”虞清溪道。   不惊看他的表情真是不知情,便没有继续问。他拿起茶盏道:“我那四卫是花千金养起来的,可不是给你当苦力的。”   “主子原先的赏便已足够,四卫实在不是一个小小商户庶子能承受得起的。”虞清溪道,“主子厚爱,清溪铭记在心,这四卫还请主子用在得用的地方,清溪愧不敢受。”   “放心,受着吧,你现下可是户部尚书嫡三少夫人。”不惊起身来,走到他跟前细细看了看他的面容,笑道,“可以派人去甘棠看看宅院了,很快就会用着。那四卫也别急着推脱,我将他们放在你身边,自有我的道理。路途遥远,带上四卫安全些。”   虞清溪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或者说,任家三少爷上任,三少夫人留在京中?”不惊一直留意他的表情,可面前这人控制得十分好。   “哦,都已经定下了?”虞清溪道。世家子弟考核还有月余,皇帝早就有了思量?这也不可能啊。   不惊微微点点头:“任家之前几个都在户部,总得放一个出去。”   “哦。”虞清溪点头,不再多言。   “近些日子,我会让焕将四卫安排在任府东面的宅子,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惊道。   虞清溪稍一思索,灏瀚苑处在任府最东面,这么说来,那四卫便是与他一墙之隔?他垂眸一思才道:“这与我提供印书的点子无关,是吗?”若是因为奖赏而非要将四卫按在他身边,实在是说不过去,这主子肯定知道些什么,才会如此作为。   不惊看着他,只一笑。这人的敏感度很不错!他道:“赶快出去吧,任府的马车马上要到飘香搂了。啧啧啧……花殇好像太宠你了,什么都没教会你。”他做了个手势,方才领着他过来的两人落到面前,“你们两个,把任府三少夫人拎去飘香楼。”   虞清溪还未来得及琢磨“拎”这个字眼,那两人一颌首,手抓了他的肩,便将他拎了出去,一瞬间便穿过了弄堂。虞清溪一惊之后,还能留神到这两人带他走的小街小巷都是很少有人经过的。约摸半柱香时间,那两人拎着他翻过一座宅院,走进里头一间屋子。   其中一人看了看他的面容,替他稍作整理,随后道:“还好,不乱。”   另一人出去游走了一圈,过来道:“走。”   两人看了一眼虞清溪,示意他跟上。虞清溪跟着他们走了一段,才发现方才那里是酒楼的后苑,不用说就知道,肯定是飘香楼了。他们很快进了一个雅间,其中一人站在门口等着,虞清溪便掩藏在他身后。   春辰领着“三少夫人”走向三少爷订的雅间,走在后头的“三少夫人”在经过虞清溪他们所在的雅间时,一个错身便与虞清溪换了个位置。那一瞬间变换得很快,快得就连走廊里来往的人都没看清,好似那一恍惚是自己晃了眼。虞清溪走了几步之后回头一看,那三人如同酒楼里普通的食客一般闲闲散散地往另一面走去。扮他的那人早已改换了面皮,连衣衫都已翻身换了一面,若是站到虞清溪面前,绝对是认不出了。   “三少夫人,怎么了?”春辰一回头,见虞清溪站定在那儿,便问。   “无事。”虞清溪回过头,神色如常地走来。   “清溪?”任桑榆从不远处雅间里走出。   “夫君。”虞清溪看到他,浅浅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田纸酣、李镇打酱油经过。   万年老配不惊:神话般的存在! 第30章 美妇   “落,他是唯一一个在我面前不自称属下的暗人。”不惊看着空荡荡的门口道。   一道黑影从暗处走出来,正是不惊身边最得力的暗卫“落”。他看着不惊,静静听着。   “我猜,他连叫我主子都不是真心的。”不惊道。   “属下调查过,虞清溪在虞家很是内向,与花殇都不怎么说话。嫁入任府之后,倒好似没那么暗沉了。”落道,“没有被调包的迹象。”   “那么,他为何要放弃内力,就连……轻功都不用?”不惊道。   “这个……属下不知。”落道。   “他既然有事瞒我,那我也不告诉他真相。”不惊嘿嘿一笑。   “那罗立……”落询问地看他。   “他偷偷摸摸潜过去,那我便当不知道好了。”不惊摊手,“是他自己不来问我的,就由着他们折腾咯。”   落默默垂目,也要他们敢啊!   飘香楼雅间里,伙计上了菜式退出去,春华春辰站在后头。任桑榆有心与虞清溪说话,便将春华春辰打发去下面大堂吃饭。   “夫君,可是有什么事?”虞清溪舀出两碗海参小米汤,放到两人面前。   “没事就不能同夫人一起出来吃饭?”任桑榆接了汤来喝。   虞清溪看了看他,一笑:“自然是可以的。”   喝完汤羹,任桑榆夹了菜到虞清溪碗里:“清溪,这儿的什锦鸡丝很出名,尝尝!”   “谢夫君。”虞清溪接了,用箸小小地挑着吃。尝了一根鸡丝,他眼眸一闪,又夹了两根雪茸丝品了品,状似无意地瞟了一眼那盘什锦鸡丝。前世,他不是没在这飘香楼吃过什锦鸡丝,味道可不是这样子的。难不成今世的厨子换了?不过,这也是很正常的,他并没有想太多。   与他有同样感觉的还有任桑榆,他又尝了几个其他的菜式,其中有两例菜与这什锦鸡丝一样,放了蒜蓉,还放了一些平常人不太会放的碎花生仁与胡麻。他神情有过一瞬间的恍惚,随后轻微摇了摇头。   “桑榆,”虞清溪很细心地留意到他的一丝异样,“今日是不是有甚事?”   “嗯?”任桑榆抬头,“哦,这样子,今日先生问我对什么职位有想法。”   “夫君如何想的?”虞清溪问。   “我……倒是想与父亲他们一样,进户部做事。”任桑榆道。他前世就是在户部里做事,今世首先考虑的自然还是户部。   “嗯。”虞清溪只听他说话,并没有发表意见。   “先生道,我们任府已经有三人在户部了,我进户部的可能性不大。”任桑榆道。   “嗯,先生说的也有道理。”虞清溪点头道。   “先生说,现下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我被安排在京都,领个闲职,有先生和父亲的庇护,安稳度日。”任桑榆有些茫然,“还有一种,便是外放,去外面锻炼一阵,若干得好,升迁还是有望的。”   “夫君,这授官是皇上拿主意,还是由礼部定了给皇上过目?”虞清溪道。   “应当是礼部拟定了,皇上修改。”任桑榆道。   “哦。”虞清溪也不去猜测礼部里有哪个暗人安插进去,只对任桑榆道,“既是如此,夫君也不必烦恼。到时候若是留在京都,夫君忠诚敏慧,皇上总会看到的。”   “嗯。”任桑榆一笑。   “若是要外放,清溪便跟随夫君一同前去。”虞清溪道。   任桑榆想了那虞家,再看虞清溪,点头:“好。”想到快要到来的考核授官,之间倒是还有一事,他道,“田府嫡长女本月出嫁,清溪倒是要早做准备。”   虞清溪抬眼看他:“这嫡长女……听闻是年芳二十了?”   “嗯,二十了。”任桑榆看他,“我也是才知道的,今日田相给了我一张帖子,然后一番感慨。”   “田府如此门第,嫡长女怎留到这个时候?”虞清溪道。他前世听闻过这嫡长女,年华已过十八,都没有定亲。   “大约是家里疼宠吧。”任桑榆想起,前世的田府嫡长女可是至死都未嫁出,这一世倒是改变了许多。这么一想,他倒是觉得这一世不错,许多令人惋惜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他道:“田府嫡长女又……是与奚将军府上联姻。”   “又?”虞清溪前世虽不是很关注朝廷命官的家事,但如果没记错的话,田相府与奚将军府并没有过联姻。不知哪里又出错了?   任桑榆倒是没觉得奇怪,毕竟一个商户庶子是几乎没可能接触到那些个一品大员的。他解释道:“在这之前,田相的嫡出幺子田云淡与奚将军嫡次子奚赫奕已成婚,这一次是田府嫡长女田云舒与奚家嫡长子奚焕奕将成连理。”   “哦。”虞清溪点头,“放心吧夫君,长嫂会打点好这一切的。”   任桑榆看他。   “今日母亲将事务分派了下来,二嫂管中馈,我打理庄子店铺,其余都由长嫂来理。”虞清溪道,“这类事情,应当是长嫂来做。料想这等大事,田相不会单请我们,自不必担心。”   这话也是真。早在吉日定下的时候,不管是田相府还是奚将军府,都有邀请任尚书。这一次任桑榆拜在田相门下,田相才单独送了个帖给任桑榆。   “打理庄子店铺好!”任桑榆闻言一笑,“这也是母亲有心,若是让清溪打理什么中馈,呵呵……”   “哦?”虞清溪抬眸,“我们灏瀚苑的中馈有甚问题没有?”   “没……”任桑榆拍了拍他的手,“为夫错语,我们清溪打理甚么都是井井有条,堪为典范。”虽是改口,可也是真心实意的。这么一段时间处下来,他发现虞清溪很能干。与其说是清溪对食物配得十分恰当,还不如说他对身体的需要了解得十分透彻。吃什么能撑多久,什么样的身体状况需要什么食物,他都给的恰到好处。与他在一起,任桑榆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变得轻松许多,再没有积食或不适。   虞清溪一笑。   用过午膳,两人相携着走下楼。经过掌柜那处,春华正在结账。任桑榆顿了一下脚步,他看到后头一美妇娉娉婷婷地走来,到掌柜那儿看了一遭。   “夫人。”那掌柜俯首。   “老爷又出门了?”那美妇声线娇娇的,不过脸上却是平平淡淡的颜色,只眉梢与嘴角透着一抹恬然。   “是。”掌柜一边算账一边应道。   “那我先回了,小丫头午觉前看不见我,肯定是要哭闹了。等老爷回来与他说一声。”美妇眉眼一笑,转身时扫过柜台前的任桑榆,与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心里一跳。她皱了一下眉,又看了一眼任桑榆,随后才转身往后院走去。   任桑榆与她相对而视时,有过一阵恍惚,最后目送着她的背影。   “夫君,怎么了?”虞清溪拉了拉任桑榆的袖,盯着一个夫人看可不是什么体面事。   “哦,乍一看与我那远房表婶有些像。”任桑榆想了个借口。   掌柜将找银递给春华,道:“呵呵,那是我们东家正夫人,偶尔来酒楼里看看。”   “哦。”任桑榆随意一应。   “咱酒楼的有些菜便是我们夫人改的味道,譬如,今日你们点的什锦鸡丝。”掌柜笑道,“是不是比原先香多了?”   “呵呵,确实不错。”任桑榆也没有与这掌柜多说,偏过脸看到正看着自己的虞清溪,“夫人,我们回吧。”   “嗯。”虞清溪点头。他觉得任桑榆看到这位夫人之后就些不太对劲,从那位夫人的脸上,似乎是不认识任桑榆的。不过,他也没有深究。   回府的马车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若是按着以前,也是十分正常。任桑榆常会在马车里看书,看过一阵会抬眼看一看虞清溪,偶尔说上几句话。今日任桑榆并没有看书,也没有看虞清溪,只兀自想着什么。虞清溪也没有打扰他,一路将今日看到的听到的都细细理过一遍。   到任府,任桑榆拉着虞清溪进府。才过大门,他停下脚步:“清溪等我一下。”   虞清溪点点头,看着任桑榆又返回马车边,与正要交车的春华低语了几句。他耳力惊人,即使他们声音很低,他也是听得一清二楚。任桑榆对春华说的是,去查一查飘香楼东家夫人的子女。飘香楼东家夫人与任桑榆有什么渊源?他想起方才任桑榆与那夫人相视的一瞬间,好似就不是看到相似熟人那么简单的事儿了。   任桑榆很快返回,牵着虞清溪的手往灏瀚苑走去。   “现下尚早,午憩一下吗?”任桑榆道。   “不了,睡多了晚上睡不着。”虞清溪道,“母亲将庄子和店铺的账本交于我了,我便趁着闲时看一看。”   “哦,我今日也不困,午上田相给我写了一题,我得琢磨琢磨写一篇出来给田相看看。”任桑榆道,“那我去那边书房罢。”   “也好。”虞清溪点头。   到了灏瀚苑,任桑榆去了他的院子,虞清溪走向自己院子。刚进门,春雨便来报,罗管事来了。   虞清溪点了点头:“在外面守着。”   “是。”春雨福身。   虞清溪抬步进去,便看到“焕”扮着管事的腔调。   “东家。”焕垂目站着。   虞清溪坐下,声音略轻:“什么事?”   “师兄,”焕看了一眼外头,道,“主子罚我啦!”   “哦?”虞清溪抬眸。   “四卫被我调入商队,被主子知晓了!”焕深吸一口气,“师兄,这可都怪你,若是你早将这四卫收了,我便不必费心给他们安排活计了!现下主子发现,这四卫被安排在你隔壁了!”   “嗯。”虞清溪点头。   “你知道?”焕一愣。   “方才出门,主子召见我了。”虞清溪道。   “主子召见?”焕眼眸一亮。   “嗯……”虞清溪看了看手臂上的那双爪子。   “哇哇哇……”焕差点尖叫,心里残存的一份警觉性,让他收回了大半的声量。   虞清溪斜眼看他。   “知道吗?大部分暗人穷其一生都不会被主子召见,你怎么这么好运,能够见到主子!”焕道。   虞清溪瞬间了然,敢情是那主子的脑残粉。作为一个细作头头,哪里会让底下人都见到真面目。   “怎么样?主子英俊吗?潇洒吗?声音好听吗?威不威严?年方几何……”焕叨叨叨地问出一长串,还大有深刨的意向。   “等等,”虞清溪无奈,伸手按向焕的脸,“我怎么会知道他眉毛深不深,鼻子挺不挺之类?”   “你不是见过主子了?”焕道。   “我见过你几次,你的真面目我都不知道,更何况主子。”虞清溪道。   “也……对……”焕很是遗憾。   “我很好奇,罗立是为什么将你安排过来的?”虞清溪不解地看他,“若是在罗立手里,肯定安排得妥妥当当,主子定不会找过来。”   “这是……”焕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气噎。   “嗯。”虞清溪了然地点头,默认了鄙视眼神,“你这是还没出师吧?”   焕很受伤。   “你看,就简单安排个人,罗立肯定不会办砸。”虞清溪道。   “罗立是师叔啊!自然不是我辈能够追马赶上的!”焕辩了一句。   “你之前在哪里……混?”虞清溪问。   “师兄,你伤到我了!”焕道,“我哪里在混!我一直替师叔跑商呢!”   “哦?”虞清溪挑眉,有些不信。   “路线可……熟了……”焕垂头。   虞清溪想起罗立要替他办商队一事,再看看这人,才点头:“好吧,罗立自有他的用意。”   焕这才抬了头:“那现下……”   虞清溪一指东边:“住都住下了,你还想怎么折腾?”   焕耷拉下脑袋:“师兄,是不是影响到你了?”   虞清溪不想再扯这些,便问:“罗立还没有消息吗?”   “有!”焕仰着脸,“据西北处消息来看,罗师叔应当是往罗那方向去了。”   虞清溪没来由地一顿。   “罗那最近可乱了,不知怎的,军队老是在皇城街巷跑来跑去,活像是要逼宫造反。”焕道。   虞清溪眉头稍是一皱,然后很快舒开,与焕道:“好了,我夫君看到你留这儿久就不开心,赶紧走吧。”   焕突然感觉到胸口堵了一口气,闷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奚焕奕也拿出来溜了一下,本来在文恬武嬉里有人问到奚焕奕的,配给田云舒满意吗? 第31章 罗那   待焕走后,虞清溪走去里屋梳妆台边,果然!他有好几日没收到消息了,都没注意到,一直放在角落的齐芳醉竟不在了。他打开梳妆盒,在第一层各式各样的胭脂盒里找到了那盒齐芳醉。收到这里的,定是每日替他梳理头发的春汀。   虞清溪将胭脂盒捏在手心里,想了一想,将梳妆盒第一层打开,挑了几个胭脂出来,与齐芳醉一起摆在桌上。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到书桌前看帐。面前的账本一页都没有翻过,他始终想着焕说的罗那的事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又发生了什么事?   罗立从京都到泊古,一路换了几个身份,最终站到泊古镇街市的时候,他俨然是一副游学公子做派。靛色儒巾束发,肤色偏白,但五官略淡,一眼过去只道是个清瘦普通的书生,再不会看第二眼。他逛过一家墨斋店,拎上两本书卷,转而进了旁边一家成衣店。   这家成衣店一楼是售卖的女士衣裳,二楼上去稍小的店面还有男士衣裳,罗立便直上二楼。近黄昏的成衣店里没什么人,罗立走上二楼,前后辨了辨声音,往二楼后面的内室跃去。   “罗公!”成衣店老板孙合见来人发簪上纹路,脸上一讶,立马起身行礼。   罗立一摆手:“自家人,哪有那么多虚礼!”   孙合收起那些客套,熟稔道:“罗公事务繁忙,到咱这犄角旮瘩里来是有何事?”   “私事。”罗立一笑,凑过去拍了拍他肩膀直接问,“你这儿靠近罗那,罗那地动之后,竟派了军队出来,是因何缘故?”   “这个我也是好奇得很,按说罗那每年都会地动,也不算稀奇。前一阵的那地动连个伤亡都没有,倒是看着罗那皇室紧张得很。”孙合摇头道。   “那会有什么事?”罗立皱眉。   “至今罗那官员都不知,一点风声都没有透出。”孙合道,“那些个事是由鲁埒将军一手揽下的,外头一点消息都得不到。”   “之前有接到黑系的消息,好似从罗那传来的?”罗立问。   “是,不知是黑系哪部。”孙合点头,“咱主上是能人,将黑系安在罗那国,若不是那条消息出来,我还一直当那些个黑系人都在莫桑本国里。”   “唔……八成是那一块有莫桑没有的东西。”罗立想了想道。   “原樊厦境也没有?什么东西这么稀缺?”孙合道。   “这些我们就不知道了,若是这些个东西都懂,早就能进黑系了。”罗立笑道。   “才不要进黑系,听闻就跟坐牢似的。”孙合摇头,“还是咱这商支比较快活!”   “是。”罗立点头一笑。   “你说咱主子知不知道主上将黑系人安置在哪里?”孙合道。   “按规矩,黑系人都掌握在主上手里,主子是不知道的。”罗立道。   “是,不然咱莫桑也不会成这样子。”孙合垂头一叹,“亏得主子也有神秘武器相助,不然,这罗那更要嚣张了。”   罗立笑,不欲多说。他向孙合要了个里间来换装。待他走出来,孙合看着他的装束便问:“你要进罗那?”   此刻的罗立已换了张面皮,他抚了抚一身白衫,点点头。原本的儒巾已撤去,打散了编成小辫全盘了上去,再包上头巾。那衣裳与若弥的不同,是轻薄的白色绸料,至上而下没有一点束缚,直通到脚背上。他正拿了放香料的小琉璃瓶挂到颈部盘扣上:“傻愣着做甚么?借个皮囊来用。”   “哦。”孙合这才起身,到里头去找了个粗犷的皮囊袋来,“现下尚早,不若与我饮一杯再去?”   “成啊!”罗立一笑,收拾了东西装进皮囊袋里。   孙合到外头去叫了一桌酒菜来,两人就在这二楼内室里边饮边聊。天色渐暗,罗立放了酒盏,用下一碗饭。   “几年才见你这么一回,还这般匆忙!”孙合摇头。   “回头再来寻你喝酒!”罗立将碗一搁。   “信你才怪!”孙合道,“哪次不是转身就忘!”   “哈哈!”罗立抿了抿唇,“你这话千万别让娇娘子知道了,必要误会的!”   孙合眉头一挤:“滚!”   罗立优雅地拍了拍衣衫,拿了件黑色斗篷一罩,自下而上锁得严严的,才跃了出去。他走姿悠雅,速度却不慢,很快穿过泊古街市,如幽灵般向边境行进。若弥的泊古与罗那的霁月、浅水、澜桥相邻,他走向的便是与霁月相连的一块。若是平时,肯定翻城墙比较方便,他绝对可以避过驻守的兵士。现下这情况,他还是保守地绕远,从山林里过去。   泊古与霁月相连的山林里,本是只有一道界限与石碑,现下却是一里一兵士地看守着。罗立伏在灌木的黑影里,紧盯着那兵士。这些兵士罗立并不放在眼里,可若引起骚动,到时候罗那再增兵巡逻,肯定会影响他在罗那的行动。   罗立想了一下,从皮囊袋里找出刚刚换下的发簪。发簪可以拆成三截,都是中空的,里头放了一支召唤蝙蝠的笛子。他将蝙蝠招来,再将发簪的中间一部分接到笛子上,放到唇边。笛子本身吹出来的声音只能被蝙蝠听到,可接上发簪的一截,便成发出闷闷的声响。   蝙蝠听着声响飞到兵士前头,倒挂在树枝上。兵士听到声响,注意到前面不远处的那个小东西。借着月色,他清楚地看到两只发亮的小眼睛,最后注意力便全集中到那尖尖的鼻子上。周围很静很静,风吹过树叶沙沙,沙沙,沙沙地响。慢慢地,这些树叶的沙沙声远去,似乎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敲着。伴随着心跳声,似乎还有很轻微很轻微的声音,仿佛在遥远的天边,又方便近在耳边,一声一声,均匀而轻微,循环往复……   罗立放下笛子,捏在手心里,然后抬步轻轻走过去。经过那兵士时,他扫过一眼,那人正呆滞地看着不远处,沉默,安静。罗立继续往前走,寻了一处安全又隐蔽的地方站定,拿笛子又轻轻地吹了个声音。   蝙蝠呼啦拍了拍翅膀,将那个呆滞地兵士惊醒。蝙蝠又呼啦呼啦忽扇了两下翅膀,然后飞走了。兵士揉了揉眼睛,再看了一眼消失在夜色里的蝙蝠,略微有些迷茫,他是发困了?   罗立将笛子拆好,装入发簪,塞进皮囊袋里。他看了看四周,轻身跃起。飞跃在林里并没有什么声音,但那起落时带出的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兵士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觉得又有些困了,死命给自己两个嘴巴子醒醒神。他看了一圈周围,什么动静都没有,又瞪大了眼睛认真看守。至始至终,相隔一里之外的两个兵士都没有发现异样。   罗立顺利进入罗那霁月,漫步在空荡荡的街市里。好在他穿了黑色斗篷,再轻逸如风,在夜色里也是几乎看不出来。他熟门熟路地来到一座宅院,翻身跃进,一边往里走,一边开始卸了外头的黑色斗篷。   里头的人听到声音,起身拨亮了油灯。他刚走到外屋,便看到某人一袭白衫缓缓踏来。   “罗公。”袁辞行礼。   罗立点头:“准备热水。”   “是。”袁辞知道罗公每次过来,第一件事肯定是要沐浴的。明明与若弥就相隔一座山,山的这边闷热潮湿,而山的那边相对要燥热一些。   夜已很深。   之后一连几日,罗立都在霁月晃荡。街头巷尾多了巡视的兵士,还一日三回地在排查。粮米店的米价近日又上涨,店里卖粮的人稍是比以往多了一些。渡口里满是船只,前头京都排查严谨,一日下来便要积下一半。   “明日就要轮到咱们的船进京都了,”袁辞过来禀,“罗公是否要随船进京?”   “换深水楼船。”罗立想了想道,“在最底下隔档里放石头,上头还是如常放些粮米银器锡器,瓷器与丝绸这次不带。”   “是。”袁辞顿了一顿才应。这深水楼船一般在平常的商路里是不走的,除非是有什么要挟带才会派上用场。那种楼船与平时用的楼船表象无异,只是用材更为牢固,船底层多出一道空间,可以放不为人知的一些东西。现下主子并没有甚么任务,袁辞也搞不明白罗立要运什么,他道:“罗公,可是京都有什么要带出来的?”   罗立想了想道:“暂时还不知,先进了城再说。”他不知道罗那京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心里总是有些莫名的慌乱,便使深水楼船备着。   翌日天未亮,罗立与袁辞他们一早去了渡口。罗立今日改的是袁辞身边跟班的模样,灰色的短打,连手臂和腿都不忘涂了一层昏黄黝黑,混在一帮船员里都挑不出来。船行至京都渡口,前头才排列了十几条船。衙役查得十分仔细,直至太阳跃出地平,才轮到袁辞的商船。   大船靠不了岸,都是放了小船过去。衙役到了船上,便由袁辞领着去登记货物。若是以往,大多是去船舱转一圈,凭着船主的单子记载,现下却是一丝不苟地点数核对。这商船进出城都得凭这单子,进城时登载着货品,数量或重量,还有船的吃水度,出城时再核对一遍,好对短缺的征商税。   袁辞递了孝敬银子过去,摆着笑脸询问道:“帕哈官爷,怎的这次要这般核查?”   这位叫帕哈的衙役每旬都会见着袁辞,倒也算是熟识,皱着眉头道:“咱都不知道哇!搞的紧张兮兮的!”说完,还耸了耸肩。   袁辞知道他也是说的实话,现下京都官员都不知道什么事,更何况这些虾兵蟹将。他打着哈哈道:“咱老老实实经商,也应当是没甚可多操心的。”   “是啊!”帕哈点头,对照着袁辞递来的货单看了看,与他核实下来的差不多,便登载了上去。   “这不,多运了些粮米,盼着能有个好价钱。”袁辞道。   帕哈大笑:“可以的!京都粮米也涨价了!”他捏着单子又下船,去查看了吃水刻度:“这个……”   “有什么问题吗?”袁辞脸上很无辜。   “今日的船略重。”帕哈道。   “自然!”袁辞得意地吹着,“一般时候我还舍不得拿出来用!这次运的米粮多,还指着赚一票呢!你瞅瞅这木头,指甲都掐不出痕!”   “倒是!”帕哈点了点头也没再怀疑,将吃水刻度的数目记载到单子上,完了递给袁辞,“喏!等赚了钱别忘了请我喝酒!”   “那是当然!”袁辞收起单子,笑着送帕哈回岸。   楼船顺利入城,行了半个时辰,停靠在京都城内私人的码头。船上的伙计纷纷下来,开始搬运货物。卸货自然是不用袁辞看着的,他带着罗立回宅院。罗立不能摆着这幅腔调出去晃的,需要重新改装。他恢复了一身白衫的罗那装扮,带了个普通的皮囊袋出门。   罗那地动的地方就在京都郊外西望山,那处几乎没什么村庄,鲁埒将军带着重兵把守,外人无法接近。罗立在靠近西望山的一个小镇里,观察了两日都没看出什么,不禁怀疑这次是不是错了感觉。   夜里,罗立用了晚膳便在街市里闲逛。白天的热气到了夜里便散去许多,街市上的人倒是比白日里多,显得热闹了些。   一晃眼,罗立好似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却很快淹没在人群里。他略一皱眉,快步过去寻找,却再也没看到。他攥了攥手心,四下里搜寻着,忽然,他侧脸望向旁边一条小弄,顿时心跳如雷。   罗立缓步走进小弄,不远处昏昏黄黄的小油灯在夜色里轻晃,他警惕地一步一步走着。突然,一道疾风袭来,罗立飞快地只手格挡一招,但在第二招就被抓了手腕反剪在身后。罗立便迫压向墙壁,脸挤在墙壁上蹭得发烫。   “你是谁?盯着我做什么?”身后的声音仿若夏日里散着寒气的冰鉴。   在那一刻,罗立突然感觉到心静了:“谧?禹谧?”   作者有话要说:   霁月、浅水、澜桥,斯水流年里樊厦和罗那打仗过的地方。 第32章 不识   禹谧闻言手上一顿,略微松开了些:“你到底是谁?”   罗立感觉到手腕上一松劲,就立马翻转抓住禹谧的手:“禹谧,真的是你!”   禹谧摆开他的手,背靠到后面墙壁,借着昏黄的灯光打量他。典型的罗那人相貌,他在记忆深处搜寻了一通,发现还是没印象。等等,好像这儿有一种易容办法就是换面皮的。他凑过去,细细地看他脸庞边缘。   罗立一笑,伸手拽着禹谧的手,在昏暗的小弄里飞奔。禹谧挣了一下,还是随着他一路奔跑。感觉到身后人的顺从,罗立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他,晶亮的眼眸在夜色里仿若黑曜石。越远离街市越黑暗,罗立后脚一抵,禹谧便默契地与他飞跃起身,双双轻盈地翻过一座座民居。   最后,罗立带着禹谧落到一处院落。禹谧看了看四周,再看向罗立。罗立一笑,拉着他进屋。油灯一点点亮起,禹谧的脸也一点点鲜活起来。   “你怎么没有掩盖一下面容就出来了?”罗立的视线定定地落在禹谧的脸上。亏得他没戴面皮,不然他也不会将他认出。   “我……”禹谧稍稍化了一下妆的,不过对于他们来说,好似就被一眼看穿,“之前也不用掩盖。”他可以确定这人与他一样,是自己人。   “不记得我了?”罗立从他的眼里看到了陌生。   禹谧点点头。   罗立转身拿了药水,一点点将面皮卸下。禹谧看着面前的人诡异地撕开脸皮,也是吃了一惊。他所在的那一处,每个人都不必戴这个,乍一看这等事便不能维持脸上的镇定。禹谧上前扶着他的脸庞看了看,面皮与脸庞的交锋处都细致地涂抹了均匀,堪称是完美的易容。   “每次都要这么涂?”禹谧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罗立的颈脖和手,问道。   “哪里,若是选了和脸一样肤色的面皮,就不用这么麻烦。”罗立道,他伸手捏了禹谧的下巴,让其脸面对准自己的脸,“真不记得我了?”   禹谧这才看着他的面容回想:“应当是很多很多年了,我……”他只觉得这面容很熟悉,但却是怎么叫不出来。   “是,十五年了。”罗立垂下眼眸。他曾想过找到禹谧之后,要质问他当年的事,要将他捆起来揍一顿,要……最初两年,他一直都在生禹谧的气,再过两年气渐渐消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绵长的思念。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是没想过禹谧将他忘记了。他不禁苦笑。   禹谧看着面前这人垂下眼睑,眼睛瞬间变得狭长,眼角也略微下垂。这样的弧度……禹谧按着脑穴,痛苦地按了按。   “怎么了?”罗立很快觉察到禹谧的不对劲,瞬间将那些不快收起,关切地询问道。   “我……想不起来。”禹谧皱眉。   “你……发生什么事了?”罗立紧张地握着他的手腕、   禹谧很快将手腕挣开,直视着罗立:“你是谁?”   “我?”罗立淡淡一笑,“阿立,罗立。记得吗?”   禹谧在记忆里搜寻着这个名字,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心里莫名就揪了起来?阿立,阿立……   “我们一同学习,一同训练,”罗立回想道,“穿过丛林,爬过荒漠,攀过峭壁。”那一段时光是他最苦的时候,但他在之后的日子却一直将它拿出来细细品味,他继续道,“最后,我们都通过了选拔。”   禹谧静静地看着他。   罗立试图从他的眼里寻找到一丝恍然,可没有寻到。他道:“我分编入暗系商支,但是一直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哦。”禹谧点点头。   “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里?”罗立问他。   “等等,”禹谧突然问,“主上呢?”   “主上……早就不在了。”罗立道。   禹谧沉默了,怪不得怎么都联系不上。他道:“那主子呢?”   “在若弥京都。”罗立道。   “现在都归主子接管了吗?”禹谧问。   “是。”罗立点头。   禹谧问了他主子的联络暗号,便转身就走:“叙旧晚一些再说罢,我还有事。”   罗立连忙抓住他的手,他感觉到禹谧的回避,心里有一些失落。   禹谧看了他一眼:“抱歉,我现下什么都不记得。”他挣脱了手,走出屋子。   罗立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失魂落魄了许久,最后仰天一笑。不管怎么样,终于找到了!等他想起来,总会来见他的。   禹谧在夜色里飞跃,去街市几个隐蔽的地方取了分买的馍馍。现下兵士巡逻清查得越来越紧,他不能在一处买那么多馍馍,只能分开在各个地方买。他将馍馍打包起来,背到身上,悄悄地撤出街市。   飞奔了半个时辰之后,禹谧来到一座毫无灯火的破宅。这破宅在西望山北面,荒凉得很。西望山南面被鲁埒将军控制住之后,截断了他们向外获取食物的通道,他们只能寻其他通道,这山北的枯井算是最方便的一个了。他四处看了一遭,随后走到屋后枯井边,将包着馍馍的包袱丢下,纵身一跃跳入井里。这枯井口沿小,里头却是大,仿若一个葫芦。禹谧背着馍馍,侧身进了井底旁的暗洞。   枯井里的暗洞并不是只有一条,里头错综复杂,有太多诡异。禹谧记性最好,能记住最安全最便捷的一条。他在暗洞里绕来绕去,最终到了西望山底下。   “回来了!”里头巴望的人欢呼起来。   禹谧悠悠走来,拍了拍手笑道:“抱歉,晚了。”   大家都不以为意,笑哈哈地过来分馍馍。禹谧拿了一个馍馍,走进他自己的洞穴。他取了纸片出来,想了想,写了几个字又画下一组暗码,用了一个特殊的暗号召唤了蝙蝠送出去。   禹谧走出洞穴,看着蝙蝠越飞越高,最终从透着月光的洞顶消失。他淡淡一笑,啃了一口馍馍……   若弥京都。   晚膳后,任桑榆走去任尚书书房。   “父亲!”任桑榆行礼。   “嗯,坐吧。”任之初看着他,目光有些复杂,“桑榆,田相与我说,你可以参加今年的世家子弟考核?”这个儿子自小身子不好,正经念书没念多少时间。这次病好,他也是抱着想读便读,不读也无所谓的心态。先生是为他寻了,可总以为要跟着读上几年才能参加考核的,故这考核一事一直没对他提起过。现下冷不丁被田相告知桑榆要参加今年世家子弟考核,着实当场就呆了。   “是的,”任桑榆点头,低垂着眼答道,“先生说起来,桑榆也有些惶恐。”   任之初一笑:“那肯定是桑榆用功了,得先生青眼。田相既然那么说,桑榆定是可以去试一试的,不必担心。只一个,读书归读书,得好生注意身子,不能劳累了。”   “是,父亲!”任桑榆点头。   “说来,你之前病着,读书也没读几年,考核日子虽近了,但也不可莽赶。”任之初道。   “是,父亲尽管放心,”任桑榆道,“即使桑榆想多看一会儿,清溪也是不让的。”   任之初又是一笑。   “倒也是奇怪,以前病着觉得读什么都记不住多少,现下倒是看着很是轻松。”任桑榆不好意思道。   任之初看着儿子如此模样,倒是难得:“是这样的,身子不爽利的时候,难免力不从心。听闻你病好后一直在坚持练身体?”   “是的,最初是清溪带着我散散步,每日走一走,身体反倒是没那么乏力了。”任桑榆道,“后来二哥将身边的修武借我一用,每日教些拳法,桑榆觉着现下壮实了许多。”   任之初乐得见他们兄友弟恭,与他又说了一会儿之后打发他回去休息。   春华拎着灯笼走在前头,任桑榆慢慢地走在后头。他知道,任之初今日是有些怀疑了。一个常年卧榻的病秧子,如何在短时间内就学问见涨?他还是有些大意了。他前世参加过科考,这一类书籍早就是熟记于心,今世稍是一翻便回想起来了。不过,在他今日的试探看来,任之初更关心他的身子,其他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如此想过,任桑榆心里才放心下来。现下虽然晚了一点,修武还在练功房等着,他依旧练满每日的量才停歇。   十一月十八,晴好,黄道吉日,奚将军迎娶田相府嫡长女。原本忌讳的文武官之首的联姻,在这儿却是不必遮掩的。因为一早皇上便赐下丰厚贺礼,并加封田云舒为一品诰命夫人,可见奚田两家在皇上眼里的地位了。   早晨田府送嫁,任府就任之初夫妇和任桑榆夫夫过去,田府派发的帖子不多,只赠了至亲好友,任桑榆这个学生自然也有一张。黄昏后,奚将军府里发与任府的是阖府请帖,任府一家便赶去赴宴。   宴席是男女宾分开坐席的,任桑榆握了握虞清溪的手,交到任范氏身边。   “放心吧,”任范氏见桑榆这幅样子,安慰道,“里头也是有男妻的,清溪不会不自在的。再则,有你母亲和大嫂在呢。”   “是啊!”陈莳薇笑道。   “那是三弟与弟妹感情好。”何静颜捂着嘴笑。   任桑榆更不好意思了。   “酒少喝。”虞清溪看着任桑榆淡淡一笑。   “嗯。”任桑榆应了,赶紧回去男宾那儿。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急的,一头撞上也是送女客来的男子。   虞清溪赶紧过去扶起任桑榆:“怎样?有没有事?”   “没事。”任桑榆连头都没好意思揉,再抬头的时候,却是一愣。很巧,这男子他认识,户部侍郎嫡长,他前世的大哥,李盛誉。而旁边的女客便是前世的大嫂,他痴恋过的乔敏娇。从现下的发式来看,两人只有一些暧昧,并没有成婚。   虞清溪见任桑榆没事,转而对李盛誉道:“抱歉!”   任范氏和两位嫂嫂也到了跟前,那一撞只是装在人身上,倒是不必担心。   “见谅。”任桑榆缓过神来,对李盛誉淡淡一句。   “无妨的。”李盛誉一笑,“借过。”他搂了搂乔敏娇,走去女宾那处。   “表哥,没事吧?”乔敏娇娇娇问道。   “没事!”李盛誉拍了拍胸膛。   任桑榆没什么事,任范氏便要带三个儿媳去女宾那处了,她道:“我们便过去了,桑榆可不能再莽撞了。”   “是。”任桑榆应,看着她们四个走过去,见李盛誉送乔敏娇返回,便赶紧回头。   李盛誉步子大,到任桑榆旁边时,还朝他看了一眼,温温润润地一笑便擦身而过。   任桑榆这才缓下脚步,是啊,他已不是李敏煜,李盛誉认不出他,也害不了他,他不必害怕。可想起前世,死死扒住悬崖的那一刻,他都忍不住手指攥紧。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那几节指骨上,压得几乎折断。身下临空着,乱石从悬崖飞落,连个声响都听不到。他努力仰头,只看到大哥疯狂的狞笑,紧绷的喉咙口连一个音都发不出,手指在悬崖边缘一点点滑动,最终那张笑脸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只看到越来越远的天空……   任桑榆站在那儿,忍不住全身颤抖。他深吸一口气,心道:我是任桑榆,我是任桑榆!   “桑榆?”李镇正好经过这里。   在那一刻,任桑榆差点将“叔叔”叫出口。他按捺下气息,道:“田二夫人!”   “怎还这般客气!”李镇一笑,“这儿有甚热闹可看?”   “没有,”任桑榆不好意思道,“只是一时想事情便走了神。”   “这孩子!走路可不兴走神的!”李镇道,“赶紧过去吧,马上就开宴了。”   “是,二夫人走好。”任桑榆道。   李镇便没再多说,走去女宾处。   任桑榆到宴客厅里的时候,宾客已来的差不多了。他正欲走去长榆星榆那里,却被前首的田相叫住。   “这便是老夫新收的学生了,任桑榆。”田相与一旁的人道。   “先生。”任桑榆过去行礼,他看了看田相身旁的人,知道这一些都是朝廷三品以上大员,可以任桑榆原本的资历是不认识这些人的,他便含笑着笼统问好:“各位大人好!”   田相笑了:“我这书呆呆学生老实得很,以前不怎么出门,现下更是一心求学。”他为任桑榆一一引见于同僚。   各官员自然知道那只是谦虚的言语,田相收的学生哪里有资质不好的?此子他们也有所耳闻,任尚书家的嫡三子常年卧于病榻,还是近来才有起色的。短短时间之类能得田相的眼,必是好的。两厢话语,倒是颇为热络。   李盛誉在远处静静地看过来,才明白方才撞了他一下的竟是田相的学生,任府的嫡三子任桑榆。   突然,外头来报,皇上携皇后驾临。众人纷纷让出正中位置,站在边上恭候。   任桑榆在一个转眼之间,看到不远处的李盛誉,那人正定定地看着他。李盛誉似是没想到会被任桑榆看个正着,一时间有些尴尬。任桑榆透过人来人往,对他淡淡一笑。他一直都比李盛誉优秀,今时不是往日,更是不必将他放在心上了。想到这一点,他的笑容更加璀璨。 第33章 喜宴   虞清溪环视一周,大多都是女眷,只有零零落落几个男妻散坐其中。双儿是可以嫁人,但成正妻的只在少数,而象虞清溪这样不是双儿,以男子之身冲喜做正妻的更是绝无仅有。他自觉身份特殊,便没有与她们多说。   任范氏见他一人端坐着,便问:“清溪,闷了吧?”   “还好。”虞清溪一笑。   任范氏知道他性子淡,商户庶子很难认得这里的人,便道:“开席还有一会儿,不若苑子里走走。奚将军虽是武人,可将军夫人文雅,这府里景致还是不错的。”   “好。”虞清溪点头,“那母亲安坐。”   任范氏点点头,最后还叮嘱一句:“也别走太远,一会儿就过来。”   虞清溪应了,连奴仆都没带,独自一人走着走着便到了假山边,这儿处在男宾区和女宾区中间,显得清静许多。假山旁边有一条游廊,檐下挂着一长串灯笼,天上的星辉与游廊下的灯火倒映到湖水,轻轻晃动。   天色已暗,虞清溪站在假山背后,面向着湖水,来来往往的人都无法见着,倒是舒畅了许多。还没清静一会儿,他便感觉到有人上了假山顶,从气息来看还算均匀,却不知隐匿,应是没学过武,但比任桑榆强一点。   还没等他抬头去看,便听到了不远处有人走来。假山顶上的人立马下来,落脚的地方正是虞清溪所在。那人似是不知道这儿还躲着个人,加之地方又小,下来的时候避之不及差点就栽进湖去。虞清溪无奈,伸手拉了他一把。那人很快稳住身形,与虞清溪挤在一处,他看了虞清溪一眼,也来不及说什么,有人已走到这假山边上。   虞清溪听着假山边缘悉悉索索的声音,稍稍侧脸一看,来人是一个男子。那男子站在假山边似是在等什么人,一直在这处徘徊。虞清溪考虑着是不是要出去,给他们腾地方,才一动便看到不远处有女子走来,只那么一顿就错过了离开的最佳时机。因为这两人一见面便抱在了一起,虞清溪顿觉无语,木然地看着一池荡漾的湖水。身旁的人隔着虞清溪,没看到旁边一幕,却是听到些声响,再看身旁人的脸色,差不多已了然。   “流锦,听我母亲说,有人见着李府派人去你家了?”男子的声音,“这是不是……”   “是啊,”女子的声音听不出欢喜还是难过,“户部侍郎嫡长,李府家的公子,李盛誉。”   那男子似乎喉口有些干涩:“那你应下没有?”   “还没有。”男子听到这答语好似一喜,却又听女子道,“儿女婚姻想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得到我来做主。母亲没有立马应下,存着相看一下的意思。还有,大约是想多看看,替我选个更合适的。”她的言下之意已十分明了,应当是盼着面前这人上门提亲的。   “流锦,我……”男子的声音更加压抑,“我与父亲母亲提了几回了,可现下他们对我看得很紧……若不是今日有这喜宴,还是见不着你的。”   又是一阵沉默,最后女子道:“初鸣,我想可能真是我们没缘分……”   “流锦!”男子惊呼,“等着我,我回去再与父亲母亲说,务必要他们马上来提亲!”   女子没有再应什么,只道:“出来久了,母亲要寻我了。”   那男子好似拉了拉女子,最后还是放了手:“流锦,你等着!一定等着!”他站在那儿,直到女子走远才长叹一下离开。   “你是男宾还是女宾?”虞清溪身旁的男子问他。   “女宾。”虞清溪不欲多说,正打算出去,却是又见人过来。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觉得还是得再站一会儿。这处僻静的地方,挤着两个人,他男妻的清誉还是得考虑一二的。可是,这地方是风水宝地吗,各个都往这处挤。早知如此,他倒是情愿坐在厅里,最多只需要笑着一一打招呼。虞清溪目无表情地看着湖水。   身旁的男子倒是也配合,安安静静地站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虞清溪偏过脸,只见一鹅黄色衣裳的女子握着一柄珠钗正在地上寻。她看了看四周,赶紧将珠钗扔在草丛里。   “敏娇妹妹,你在寻什么呐?”有人远远喊了一声。   “流萦姐姐,我一柄珠钗掉了,过来寻一寻。”鹅黄色衣裳女子便是叫乔敏娇,她一边应着,一边作势寻着。   “黑灯瞎火的看清吗?来,秀儿,借个灯笼给乔小姐。”那流萦让身边的奴婢上前去。   “谢谢流萦姐姐!”乔敏娇笑道。   没找一会儿,倒是被那个叫秀儿的奴婢给找到了:“乔小姐看看,是不是这柄珠钗?”   “我看看,”乔敏娇接来一看,笑道,“还真是!大约是我方才经过这里时,被树枝勾掉的。”   “瞧你高兴的!”流萦笑。   “这可是表哥赠我的……”乔敏娇羞涩地一偏头。   “你表哥?”流萦一顿,“李府还是郑府的?”   “当然是……李府……”乔敏娇埋着脸,拉了拉流萦的袖,“姐姐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啊!”   流萦默然。刚才她见到乔家夫人都到了,乔敏娇却是姗姗来迟,最后好似说是表哥送过来的,看敏娇现下这样子,肯定也是李府的了。她不甘心地问:“是李府嫡长李盛誉?”   “是啊,流萦姐姐怎么会认识表哥?”乔敏娇忽闪着睫毛,直白而简单。   “呵呵……就听说而已。”流萦已不想再说什么了。只消看看这丫头的情态,就知肯定与那李盛誉简单不了。亏得李府还来向她姐姐提亲!流萦虽心有怒意,却不显露在脸上:“既是发钗寻着了,便赶紧回吧。”   “流萦姐姐说的是!”乔敏娇一笑,小心地将珠钗插到头上,还问流萦正不正。   流萦看得那珠钗直碍眼,随意一哼转身就走。   乔敏娇见人走了,这才收起脸上的一派天真。她摸了摸头上的珠钗,跟在其后。   见人走远,虞清溪身旁的男子拍了拍虞清溪的肩膀:“你在这处干嘛来着?”   虞清溪看着他的脸想了一圈,好似没在女宾处见过他,觉得有必要避嫌,便抬脚从假山背后走出去:“若我说是看风景,你信吗?”   “呵呵。”那男子一笑,见他走出去,面色复杂道,“其实,我也算女宾的……”   “哦?”虞清溪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女宾我也得避,因为我不是双儿。”   那男子一讶:“难道,你是那任府的男妻?”在这女宾里,他知道有一个与他一样特殊的,唯一一个不是双儿的男妻。   虞清溪点头。   “所以,印书一事是你提出的?”那男子道。   “你是谁?”虞清溪狐疑地看他,这事可不是谁都知道的,“你也是……”说到一半,他警觉地止住。   那男子见这人一脸警惕,便道:“我是谁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认识毕升?”   “哈?”虞清溪看他。   “不认识吗?”那男子看他。   虞清溪静静地看着他,既没有开口承认,又没有否认。   那男子道:“我之前与齐庄有些渊源,所以有一些事会知道。”   “哦。”虞清溪道。   那男子见他脸色平淡,既没有追问毕升是谁,也没放松对他的警惕,便不再追问。他道:“你过得好吗?家里有没有妾室?”   “没有。”虞清溪道,“您自便,我先行一步。”   那男子看着他自顾自地离开,直摇头。   虞清溪没走几步,便有一群人提着灯笼走来。为首的拉着方才那男子的手,朝男宾那处走去。虞清溪一回头,便看到中间一人着金黄色龙袍,而站在他身边的那人,衣裳却不醒目,可在灯盏的照映下显出隐隐的凤纹。那人竟是皇后?他想起有关若弥男皇后的传言,一笑。   喜宴结束以后,任桑榆如方才一般过来接虞清溪。任范氏捏着帕子笑:“就算你不过来,母亲和嫂嫂们都会替你将清溪全须全尾地带出来。”   任桑榆看了一眼母亲身后也是捂嘴笑的嫂嫂们,又看了一眼清溪,道:“母亲啊,是父亲命我过来接您的!”   任范氏脸上稍稍一红:“走罢走罢。”   任桑榆一笑。   出将军府的时候,他们一家正要碰上李侍郎家。李丰年少不得上前来与任之初寒暄几句,任桑榆牵着虞清溪的手站在一边,随后便看到李盛誉也一脸笑意过来。   李盛誉与任范氏及长榆星榆打过招呼,然后对任桑榆道:“桑榆,这便是你新娶的夫人?”   “是。”任桑榆回想了一下,难不成原身小时候与李盛誉有交情?不过,他还是对虞清溪介绍道:“清溪,这是户部李侍郎家的嫡长子李盛誉李公子。”   虞清溪特意抬眼看了看他,五官清爽了一点,还没有桑榆好看。见他温温润润的,猜测那女子看中的也许就是这等气质吧。他以男妻礼与他见礼,没有热络,也没有特别冷淡。   寒暄也只在那么几句,任尚书便转而与其他官员说话,李家人也没待多久便离开了。长榆和星榆看着李家人离开,转而问桑榆:“什么时候和李盛誉这般亲近了?”   “哪里看出亲近了?”任桑榆诧异。   “他直接叫你桑榆。”长榆道,他又看了一遭其他人,“其他人只会喊你任三公子,或任公子。”   任桑榆撇嘴。   “大约是……今日撞了他一下吧?”任范氏道。   众人失笑。任桑榆却是想,撞的时候还挺冷淡的,现下倒是热络,真是不知所谓。   待任尚书都一一告别之后,才领着家人上车回家。   任桑榆记着虞清溪打量李盛誉的事,上车没多久便问:“清溪,你认识李盛誉?”   “不认识。”虞清溪道。   “他长得好看?”任桑榆又问。   “没你好看。”虞清溪道。   任桑榆:“……”突然心口一舒,不过,还是继续问他,“那清溪为何方才那么看李盛誉?”   涉及到女子清誉,虞清溪也不太好多说。他想了想,道:“方才听女眷提到他,便多看了一眼。”   “哦。”任桑榆搂着虞清溪,蹭了蹭他的肩窝,“清溪,我会比他优秀,你不要看他。”   虞清溪轻笑:“虽然对他不了解,但是我看着,桑榆比他好太多了。”   “真的?”任桑榆眼睛一亮。   “是。”虞清溪点头。   任桑榆看着虞清溪的眼睛,感觉有他这么一句话,前世的怨气都出了大半!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忙,有几天会来不及写,大约7月中旬会好一点。 第34章 接应   晚上沐浴完,虞清溪便在里屋小榻上看杂记,任桑榆正要拿着书卷进去,春华过来禀报事情。前一阵任桑榆让春华去打听过一些事,春华不是专门打听消息的,而且飘香楼东家夫人是属内院里人,打听起来才费了些时日。   任桑榆看了一眼里屋看书的虞清溪,才低声问春华:“如何?”   “飘香楼东家夫人孙氏,为西街孙家面铺次女,嫁与刘商户长子,育有两子两女。刘东家虽妻妾齐全,可待这孙氏极好。”春华道,“孙氏的长子十五岁,娶东十二街成衣店次女,未有子嗣。次子九岁,尚在学堂念书。大女十一岁,尚未定亲,小女整三岁。”   任桑榆静静地听着,沉默了许久。这一世他占用了任桑榆的身子,却不想这世上并没有他的存在。这飘香楼东家夫人孙氏便是他前世的姨娘,姨娘都不是姨娘了,与别个成亲生子,自然也就没有他的存在。他想起前世的种种,有些分不清那究竟是梦一场,还是真实存在的。   “三少爷?”春华不明白三少爷为何要让他查飘香楼东家夫人的事,看到三少爷如此失神,便喊了一声。   “你……先下去吧。”任桑榆道,“此事不得与他人提起。”   “是。”春华应了便下去。   虞清溪抬眼看了一下外屋,任桑榆还是那么坐着。他们两个在外头虽已压低了声音,可还是被他一字不落地听下了。他回想了一番,当初任桑榆看到那东家夫人就有些异样,再看他现下的失神,这其中肯定有事。但,虞清溪不打算去深掘。过了好一会儿,他看了一眼沙漏,才起身走去外屋。   “夫君,现下天冷了,坐里屋来。”虞清溪站到任桑榆身边。   任桑榆抬眼看了看虞清溪:“好。”他起身牵着虞清溪走进里屋,手握得很紧。   虞清溪感觉到手上的力度,便问:“夫君,发生什么事了?”   任桑榆一顿,看他。   虞清溪看了一眼两人相握的手,抬眼看他:“夫君,你握得太紧,不疼吗?”   任桑榆这才反应过来,他赶紧松开手,捧着虞清溪的手看了看,白皙的手上显出几条痕印。他眼瞳一缩,有些懊恼地抚了抚:“抱歉。”   “没事。”虞清溪看着他,“夫君,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任桑榆的眼眸里显出一丝纠结,他顿了一顿,随后拉着虞清溪坐在一旁的小榻上:“清溪……”   “嗯。”虞清溪沉静地看着他。   “虽子不语怪力乱神,”任桑榆的眉头微微皱起,“可,清溪你信有这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吗?”   虞清溪略一思忖:“兴许有吧。”若不是如此,他怎会借着这身子复活?再看任桑榆,脸色好似有些不好看,虞清溪便问:“夫君,你到底怎么了?”   任桑榆看向虞清溪,好久才问:“清溪,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   “嗯?”虞清溪一愣,怎么会说到这个,有什么关系?   任桑榆垂下眉眼,轻声道:“哪怕一点点,不是因为任尚书的嫡三子,而只是为了我……这个人。”   虞清溪想了想,点点头:“有。”   “真的?”任桑榆的脸色瞬间好看了许多,“清溪,我有时候怕,万一我不是我了,你会不会还陪在我身边。”   虞清溪琢磨了一下他所说的“我不是我”,然后适时地表现出了茫然。   任桑榆看着他的眼眸,觉得心里一下子安定下来,便想了想道:“清溪,有时候我会感觉自己拥有另一段人生,喜怒哀乐太过真实,让我分不清究竟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真实。”他的话语是带着试探的,毕竟他不敢将重活一世的事说出来。   虞清溪何尝不是,不过,这个任桑榆……他小心地问:“在梦里,夫君不是……任桑榆?”   任桑榆咬了咬唇,还是点头:“嗯。”   虞清溪没想到他会坦诚到如此,便心下一思,淡笑道:“不管怎样,你现下是任桑榆,这便够了。”他心道,他也不是真正的虞清溪。   任桑榆看他。   “这大约便是轮回。”虞清溪道,“前世的执念带到了今世,便成了恍惚的碎片。”   任桑榆点头:“清溪也会这样子吗?”   虞清溪眨眨眼:“在梦里,我可是一代文豪,挥毫落纸如云烟。可惜……醒来,字还是一如既往的涩。”   任桑榆一笑。他知道,这就是虞清溪的一个梦而已,因为他的前世可不是文豪,而是大商。不过,心里总算好受了一点。前世的种种因为执念而带到今世,这种理由让他信服。他道:“所以,我不会变成……记忆里的那个人,也不会消失,对不对?”   “是,你现下就是任桑榆。”虞清溪道。   任桑榆拥抱住虞清溪,在他耳边轻道:“清溪,这世拥有你,我很高兴。”   虞清溪淡淡一笑,伸手抚在任桑榆背上,没有如以往一样扮演出恰当的羞涩。   纱窗上两人相拥的剪影投到地上,在寒夜里显得异常温融。一侧耳房里今日当值守夜的春汀端着一盆水出来,看到那地上的影子,有过一道舒心,又有一丝酸涩。   夜色渐浓,任桑榆早已睡着,虞清溪起身站到窗前。他传入公中的那道消息已有月余,却一点消息都没有返回。他想起那代号,忍不住有些失望,果真不是吗?   与此同时,京都东街一座宅院里,不惊正欲睡下,落拿着一张纸片匆匆过来。   “主子,黑系来的消息。”落道。   不惊起身,接过纸片一边看,一边往书房走去。才迈开一步,脚下一顿。那纸片上书,“黑系遭罗那军围困急求支援”,紧跟着后面是一段暗码,标注他们所在位置的暗码。   不惊飞快地拿过纸片,写下命令与暗码,让落赶快传于暗系各部。落离开后,不惊又写了张纸片,传回黑系。他让暗系悍支出动赶往西望山脉,又让各部都全力配合,希望他们能够支撑下去。   罗那鲁埒将军带兵驻守在某一处山脉,他是知道的。只是,他没想到,驻守的那座山正是他们黑系所在地。他的哥哥,总会有令人意想不到的主意。罗那军队驻守在那一块,而半点消息不透露出来,肯定是知道了些什么。现下还没有攻进去,只是因为不够筹码。   罗那,京郊西望山底。   “我能感觉到,这一山系地动地越来越频繁了。”   “是,虽说我们这儿建得十分牢固,可我还是感觉到地动的时候碎石从顶上落下。”   “主上为甚给我们挑这么个地方?”   “主上的决定自然是对的!”   “莫桑有这么大的磺矿吗?”   “可以开采了运到莫桑嘛!”   “罗那会肯?”   “我们因地制宜做了这么多神秘武器,怎么运出去?”   黑系一派现下都聚众唠嗑,各个不干正事。自外头供应中断之后,他们便放下了手里的研究。他们本是呆在山底下一心搞研究的,全然不知外头已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待罗那军队驻扎在外头,切断了他们的食物供应才反应过来。   叨咕了一阵之后,他们将目光聚到禹谧身上:“谧,我们已经啃了好久馍馍,都快记不得肉是什么滋味了。主上是不是将我们忘记了?”   “主上……”禹谧仰天看了看洞顶,“我们已经没有主上了。”   “什么!”大家都十分激动,但很快明了,“怪不得这么久都没人替我们解围。”   “我们现下只有主子。”禹谧道,“我已发了消息给主子,相信这两日就会有回应的。”   地底下一阵颤动,大家却是对这早已习惯,静静地安坐,等待这一轮地动过去。禹谧抬起头,听到洞顶之上有一些异动,他的神情里有太多的期盼,引得大家都抬头看上去。一只黑色蝙蝠飞速扎来,比平素传递消息的蝙蝠更为健壮。   禹谧一笑,伸手接住这小家伙。   “谧,什么时候与主子联系上的?”有人问。他们黑系一直只与主上联络,连暗系的人都不许私下联络的。   “机缘巧合。”禹谧展开纸片来看,随后一笑,将纸片朝大家晃了晃,“大家放心,主子已派人赶来!”   大家顿时心下一定。   “罗那军队虽没有找到进来的办法,但我们这处地方已差不多暴露,东西便不能存放在这里了,”禹谧道,“在我们的人赶来之前,各自收拾一下东西,准备到时候能带走的全部带走!”   “好!”大家重新领得任务,开始各自散开。   黑系一部在这西望山下生活了十几年,积存下的东西十分庞大,有半座西望山大小。仅研制神秘武器用的工具都占了大半,这些都是必须带走的。禹谧望了望四周,最后从暗洞悄悄潜出。   自上次遇见罗立之后,禹谧再不用去分开采买馍馍。那个好似无业游民的罗立很快就知道他每天要采买许多馍馍,便直接将他拉到一座饭庄。他直接让掌柜给他找到五个可靠的妇妪,每日专门给他做馍馍。禹谧乐得清闲,反正这罗立与他是一个主子手下的,不用太过戒备也不用客气,每日到点就到饭庄一趟。   这日,禹谧到饭庄,就看到罗立笑着候在那里。   “你果然是在黑系。”罗立道。   禹谧不应,反道:“你每日都没事做?”   “怎的?”罗立道,“只要我手下的事情照常转,那便随便我做甚。”   “哦。”禹谧也不与他多说,提起布袋子要走,却是发现这里面不像是馍馍了,“这……”   “每日吃馍馍不厌?”罗立道,“你们不厌,我看着都厌了。”   禹谧按着布袋子:“不是我们喜欢馍馍,而是吃其他的现下没有人替我们处理剩物。”   “难不成你们一直吃的是馍馍?”罗立皱眉,将禹谧上下打量了一通,怪不得瘦了!   “不,”禹谧道,“原本替我们处理这些东西的……大约是被罗那军灭了。”   罗立听得不甚明白,禹谧却是不说了。罗立无法,只得将刚得的主子发出的命令给禹谧看。   “所以,”禹谧见纸条上明写了暗系各部全力配合支援黑系,便看了一眼罗立,“你是……”   “暗系商支首领。”罗立道,“这下可以相信我吗?”   禹谧捏着纸张摩挲了几下,不似作伪,而且,上头还有他留的黑系所在地暗码。他终于放下一半的戒备,点了点头。   罗立为自己叹了一口气,拎了一旁的大皮囊袋,拍了拍:“主子派出的人没那么快到,先带我去你们那儿看看情况,看怎么转移。”   禹谧沉默了一下,看了一眼罗立,最终拎起布袋子在前面带路。   两人来到西望山,禹谧指着一片废墟道:“原先,那里有座庄子,是专门供给黑系的。”   罗立看着那处,连残壁断垣都看不到,怕是整座庄子都夷为平地了。罗那军已在那处驻扎,足有十万兵士。   “我们许久没接应到食物,靠着平时储存的为数不多的粮食撑了一段时日,后来出来寻那庄子的时候,发现了庄里人仓促留下的暗号。”禹谧道,见罗立看过来,看懂了他眼里的意思,便继续道,“不,庄里人没有泄出半个字。黑系据点的入口可不止一个,庄里人随便透露出一个,我们黑系就不是现下这光景了。这庄子是一个,可不在那庄院里,罗那人将那处铲平了也是找不到入口的。”   罗立点头。   禹谧带着他绕过西望山,到背面。罗立跟着道这里,看着那座荒废的宅子,有些明了,主上的手笔自然是不会小的。这一山脉此起彼伏,有好几座山形成,罗那军驻扎在西望山南面,谁能想到他们是占据了一整座山。   禹谧跃进枯井的时候,罗立还跟在后面问:“这入口为甚这么简单……”一脚踏进暗洞之后,话语戛然而止。   禹谧回头看了他一眼:“紧紧跟着我,走错一个岔口,就死无葬生之地。”   “主上英明神武!”罗立道。   “自然。”禹谧点头。   在地洞里绕了半个时辰,罗立不禁道:“这是有多深?”   “到了。”禹谧打开最后一道屏障,侧身示意他进去。   “回来了!”里头忙碌的黑系人立马放下了东西,涌了过来。 第35章 一部   “暗系商支罗立。”罗立自报家门。   “哦,自家人!”有人笑道。   “我们是黑系一部。”也有人回应他。   “谧,这就是主子派来的人?”有人见只有罗立一人前来,而且还是一个商支的,不免有些担心。他们这么多人,这么多东西,就一个商支的能处理得了?   “放心,”罗立道,“悍支正往这边赶,我就是……供给点东西,顺带看看情况。”   黑系人这才将注意力返回到大布袋子,他们一拥而上从禹谧的手里接过来打开:“今日换吃食了?肉糜馕饼?”   “是。”禹谧照例拿了一个,其他由着他们去分派。   “这里还有。”罗立将手里的大皮囊袋递给他们。   “哟!今儿个吃食颇丰!”黑系人十分高兴,有些还搂上罗立的肩膀,“喂,谢谢啊!真够意思!咱们都好久没吃上肉了!更别说这么香的烧鸡!”   罗立一笑:“自家兄弟客气甚!”   “是!自家兄弟!哈哈……”黑系人取了鸡出来,几人一扯,一只鸡便分完了。抢得一只大鸡腿的那人倒是没自己吃,立马塞给禹谧:“头儿,给!”   “你们吃吧!”禹谧知道那大布袋子里装不了几只鸡,便没有去分食,“吃完了赶紧拾掇拾掇,我带罗立转一转。”   他们也没客气,便围着吃烧鸡。禹谧捏着个肉糜馕饼,领着罗立绕过这些人。罗立这才有空打量这黑系据点,可饶是他再见多识广,也不免有些惊愕:“主上这是掏空了一座山,还是挖了座地下宫殿?”   禹谧一笑:“你方才从暗道过来,没留意过这个问题?”   罗立心思,跟着禹谧走,哪里会警惕!他回想了一下,抿了抿唇:“有些绕晕了……不过,凭感觉应当是往下走的。”   禹谧点头:“西望山底下,不过西望山中间也是挖通了。”   罗立看着看着,就顿住脚:“神秘武器是你们制的?”   “看出来了?”禹谧回头看他。   “当年主上带兵攻打樊厦,到鹰栖山以神秘武器震慑得樊厦帝皇不敢应战,打开城门只求不伤百姓。”罗立道,“我虽处商支,但那神秘武器也是在公中传播开了,眼下看来,这与描述的很像。”   “嗯,那时候刚刚研制出来。”禹谧点头。   “那玩意动静那么大,你们在这儿试验?”罗立道。   禹谧挑眉看他。   罗立摸了摸鬓发。好吧,没谁会傻到自个儿将自个儿埋咯!   “这一带山多,常有地动,”禹谧道,“我们会寻安全偏僻的山头来试。”这时候,又一轮地动开始,他靠着墙壁静静等待。   罗立却是一惊连忙朝上头看去,倒是没有塌陷的迹象,再看禹谧习以为常的样子,不免扶着墙问:“这样的地动你们常常经历?”   “是。”禹谧点头,“最初是几个月一次,慢慢地便是一个月一两次,到现在的一天数次。”   罗立待一阵地动过去,才有心思摸一摸墙壁,倒是纹丝不动:“主上建得稳固,你们才如此放心?”   禹谧看他,一笑:“再稳固也有崩塌的一天。”他看着罗立扶着墙体垂眸下视的样子,心里一阵恍惚。他关注最多的就是眼睛了,这样的弧度好似有些熟悉,一直觉得在哪里有看到过。他立即偏开脸,道:“我觉得这儿支撑不了多久了,待最大一次地动到来,这儿的山脉将全部覆没。”   “那你们现下是如何平静地面对这一次次地动的?”罗立声量大了起来。   “黑系人是不能随意离开主上划定的区域的。”禹谧道。   “即使遭到覆没?”罗立属暗系,没有这么严苛的规定。商支又是最自由的一派,虽要求忠诚至上,可从没有死士一般的绝对服从。命令即使传递有误,仍一心服从,赴死也在所不惜,这是死士的教条,黑系也是如此。罗立明白这一点,但还是叹息似的望着禹谧说了这句话。   “我不会。”禹谧道,“主上不许我们出这一山脉,我出去了。不出去取食物,我们整个黑系一部都将饿死。他们严守不出山的命令,我却不会。”   “为什么?”罗立问。   禹谧看着洞顶,他也知道自己的记忆残缺了一部分,拼拼凑凑又连不起来,但是,他隐隐地感觉到,他有重要的事忘却了,等他想起来,是一定要去做的。所以,他一定要活着。他看了一眼罗立,只道:“不知道。”   罗立也没有追问。   禹谧扫了一圈:“本来这些个是黑系的秘密,除了主上其他人都不能知道。”   “主子既然让各部支援,少不得被看到。”罗立道,“若是不了解里头的情况,如何展开后续支援行动?”   “我知道,所以才由着你看。”禹谧道。   “我会将这里的情况向主子禀报,”罗立道,“不过,现下外头也有人会制这个,所以不用太顾忌这个。”   禹谧顿了一下:“哦。”   “说来也是丢我们莫桑的脸,”罗立道,“第一次用神秘武器,我们主上并没有伤到什么人,仅因震慑就拿下了樊厦京都。第二次用神秘武器,却是对我们自己人用的,伤的都是我们莫桑人。”   禹谧看他。   “主上定下的太子即位之后,太后一直不安份,小皇帝小小的年纪被毒杀了。”罗立道,“主子得人相助,拿神秘武器轰进皇城,拼死护住主上最后的血脉出来。”   “外头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什么都不知。”禹谧道,“若不是供给的庄子出了问题,我们并不会想办法联络到外头。当初因为联络外头的事,一部有很大分歧,有些认为至死都不能联络除主子以外的人。”   “那后来怎么同意联络外头的?”罗立道,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有龃龉的样子。   “倔强的那些饿得都爬不起来了,还不愿意联络外头,”禹谧道,“我没这等坚持,便一个人偷跑出去,待买了吃食回来,硬给他们灌下去就老实多了。之后就是我一个人出去,他们在这儿等。也有不放心我一人出去的,要跟着我一起去,可我倒是觉得我一个人比较安心。”   罗立一笑:“按方才看来,黑系一部里你的身手算不错了。”   “还成。”禹谧道,“术业有专攻,不能同日而语。”   罗立看他一本正经地说出如此谦虚的话语,也是一笑:“十几年没联络公中,倒是没传错消息!”   “我们十几年未曾使用这联络法子,好容易在山洞里翻找到这么一支哨笛,也不知暗号有无更改过。说起来,黑系不止我们一部,其他都未有消息传出过?”   “就如你所说的,大约是供给正常,便不会想着出来。”罗立道,“供给的庄子里人难道不知主子接替了位置?”   禹谧想了想道:“供给庄子里的人都是死士里挑选的,只得了保护和供给据点的任务,与我们一样,只接主上的消息,连公中消息都是不沾的。”   “这样也不好。”罗立道,“不过,主子既然接受了,应该会想办法的。”   两人刚静默下来,又一轮地动开始。这一次却是比之前动静大,震得他们站不稳。   “不行!”罗立吼道,“我得马上将此事禀主子!这儿支撑不了多久!”   禹谧看着他发怒的样子轻轻一笑,最后沿着墙体滑下坐倒。笑着笑着,他突然顿住了,这样的情景似曾有过。黑暗,狼狈,却有个鲜活的形象,像是以前罗立给他看过的那张脸,却像现下一样在发怒……   “谧,怎么了?”罗立赶紧凑过来,手臂从他颈后绕过,小心地环着他。   禹谧抬手按了按额头和脑穴,随口道:“大约是缺氧了。”   “甚?”罗立听不明白,以为是地动声响过大,听岔了。   “没事。”禹谧被罗立一打岔,断开方才的思绪就头不痛了。   “真的?”罗立还是很紧张。   “真的。”禹谧一笑。这一轮地动又过去了,他从罗立的怀里起来,环视了四周,好似安然无恙。洞顶那么高,影影绰绰的光斑洒落下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罗立从怀里掏纸片出来,禹谧正看着四周,丝毫没注意到他手里纸片最后一张正是带着字迹的。那纸片很薄很薄,反面都能看出个大概。罗立将剩余的纸片放回身上,问禹谧拿了笔将这儿的情况呈报于上,末了署下名字交由禹谧:“你看一下,没问题便署你的名号发给主子。”   暗系商支插手黑系的事需要黑系人的署名,这是惯例。禹谧接过来看了一下,觉得他写得很细致了,便写了自己名号“YM”,然后卷起来,用笛子召来蝙蝠送出。   此刻的罗立已开始琢磨那些个大鼎是否有运出的必要,再则暗洞那么小,这里头的大件也不在少数。他突然想到禹谧提到过这黑系据点不止一个入口,便问:“谧,这儿的入口还有在哪里?”   禹谧看了他一眼,然后指了指前方洞顶。   罗立走了过去,看了半晌才道:“咱主上真乃神人。”   “唔。”禹谧点头,“另外还有一个出口现下用不得,外头罗那军正驻守着。”   罗立点头,觉得看得差不多了,只有回去想办法,他有些担忧得对禹谧道:“要不,东西先留着,人都跟着我先离开。”   “你觉得主子的命令没下来,黑系一部会擅离据点?”禹谧道。   “那你呢?”罗立低头看他。   禹谧不说话,只那么看着他。   “好吧。”罗立立马明了,他现下都比不上这帮子莽汉了!再一想,他已十几年没见过谧了,而这帮子莽汉却是在这十几年里与他朝夕相处,便更郁卒了。   “我会好好的。”禹谧道。   罗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向外走去。禹谧虽不与他一同走,但还是要送他出去的,这暗号诡异得很,就连黑系一部的人不是全都能走对的。罗立将黑系人吃下的残余收拾好,并上布袋与皮囊,准备离开。   “兄弟,多谢!”黑系人与他道谢。   “不谢!保重!”罗立看着他们一遭,才由禹谧送出去。   到暗洞出口,禹谧便站定了:“万事小心。”   “我会的。”罗立点头,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才跃了出去。   一路上,罗立想了许多。光是将人弄出罗那京都,也是得提前做准备了。一两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带出去比较简单,而黑系一部眼看着就有三四十人,现下罗那又巡查得很紧,还是得拿出那么多身份过明路才比较可行。还有,那里头的大鼎等大物件还是得处理干净,即使不带走,也得毁灭个干净。而已经制成的神秘武器得带走,这个倒是好解决,到时候安排人潜进去将那些个东西都偷偷运出来,随后深水楼船的隔档里石头也得清理出来,正好用来放这个。还有个最重要的问题,那地方地动那么频繁,也不知能坚持多久。罗立想了想,不由皱起了眉。   靠近宅院的时候,他脚步一顿,辨别了一番,才抬步进去。漆黑的屋里,满满当当立了一屋的黑衣人。 第36章 转移   “暗系悍支罗那京都域首秦时。”说话的是皮肤很白皙的男子。   “暗系悍支罗那澜桥域首沙。”说话的是满头小辫子的男子……   其他域首也都一一报了自己名字,都是来自周边区域的悍支域首。紧接着是其他各支的域首报了名字,有谍支的,有商支,也有医支工支等等。这里面数量最多的是悍支一派,是救援的主力军,其次便是谍支和商支,医支和工支等其他只是来了一两个人,以备不时之需。   “我是暗系商支首领罗立。”罗立道,主子命令一下,这些最近的都赶来了,虽然里面有些都是熟识,但也有少数生面孔,自我介绍都是必要的。   “罗公,鲁埒带了十万兵士驻扎在那处,我们带多少人去!”沙见众人都介绍完毕,便急吼吼地问道。   “你说呢?”罗立看他。   “我们这儿的悍支凑五十名高手,杀那些个兵士一大半应是可以的!”沙估算了一下,“再则,明日会有其他地方的悍支潜伏进来,绝对能支撑住。”   “照你这样的动静,还不如扔几个炸药过去了!”罗立道。   “你连这东西都搞到了?”谍支藻诧异道。   “忘了与你们说了,”罗立道,“那黑系一部研制的便是炸药。”   “那不是更好办,”沙笑道,“扔一个过去都能炸飞一片!还用得着我们前去支援?”   秦时拍了一掌过去:“澜桥的吃食吃傻了吗?逼着他们出动再多的军队,甚至象群?”   “怕甚!”沙听到有炸药便是不怕再多的罗那军了。   “沙,”罗立无奈,“你的背后是有莫桑,还是若弥?”   沙一时哑了。莫桑皇族虽是主子的亲人,可已经不亲了。若弥皇帝虽与主子交好,可大是冲皇后面子。   “我们之所以是暗人,便是见不得光的。”罗立道,“以前有主上在,我们至少有莫桑这一条退路,现下我们是退无可退。一旦我们的秘密宣扬出去,各国都容不得我们。”   “那……”沙咬牙,“我们如何做?”   “自然是悄悄转移。”罗立道,“本还觉得筹划之后等主子拿个主意,方才我去了黑系一部据点看过,那里的情况不太乐观,地动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激烈。”   “那是火龙要翻身?”秦时就在京都,曾见过火龙翻身。   “怕是这样。”罗立点头。   “那得尽快!”秦时道。   “我现下是这么想的,”罗立道,“云鹤,罗那京都里最近消耗米粮颇大,是吧?”   “是。”云鹤是罗那京都谍支域首,现下任大司农一职,“京都本有三万兵,鲁埒带过来十万兵,库里消耗得差不多,整个京都市面的米粮也很紧缺。”   “那么,这种时候京都粮米商多囤些粮米也很正常,”罗立道,“袁辞,今日起,所有的商船都用深水楼船。商支里用船运粮的,都多配一名随行奴仆的名碟,以便黑系一部顺利出城。”   “是,罗公。”袁辞应。   “谍支……最近可以放一道消息出去,”罗立道,“就说,鲁埒集结兵士意图造反。”   “真的吗?”谍支浅水域首凉音诧异。   “自然是假的。”罗立道,“只管传出去,待罗那皇城里乱起来,分散一些注意力也是好的!”   “好!”众谍支域首应。   “医支和工支暂且回去等待消息,谍支商支今晚就行动起来,悍支现下随我去据点运东西。”罗立道,最后他看了一眼袁辞。   袁辞了然地颔首。黑系的东西运过来,码头上的深水楼船就得准备好接收,码头上的人必须全员换成暗系的,以防走漏风声。   众人正准备离开,一道鸣叫声响彻天际,由远及近的呼扇声直冲这而来。罗立打开窗户,一只黑隼飞快地扎了进来,他一个回身将它接住。   “这是主子新驯的?”有人问。   罗立点头,从黑隼的后爪上解了纸卷来看。一忽之后,他笑了:“真是及时!”他扬了扬手里的纸片,道,“主子将事情全权交由我来处理,他会尽快赶来。”   “这儿威望最大的便是罗公了,自然都是听罗公的!”大家道。他们是暗系某支在一片区域里的域首而已,而罗立却是一支首领,比他们高出一级,单从这上来看,他们也是服的。   罗立笑,就怕到时候黑系没得到主子允许他们离开的指令,拖都拖不走。他拍了拍手:“行动起来!”一片积云移过明月,数道黑影从宅院跃出,待银霜重撒大地,一切都如常,风依旧缓和,夜依旧寂静。   屋里仅剩数位悍支域首,罗立看了一圈,为提醒之后到来的悍支域首,留下张字条用暗号作了说明,才离开。   出宅院没多久,悍支带来的人迅速附上来,罗立带着他们往西望山北面去。一行人来到废宅,刚刚起了一轮地动,大家纷纷在后院散开。待后院窝棚上最后一块木板掉下,这一轮地动过去,罗立才带着他们进入暗道里。   他们一进入暗道,据点里的黑系人马上发现了。禹谧将头贴向窥探棒听了一阵,脚步稳健,行止从容,没有走错一个岔口,应当是友非敌。   “怎样?”后头的人问道。   “应当是罗立带人过来了。”禹谧道。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记下了这么复杂的暗洞走法,实乃能人。   罗立带着五十多名悍支高手终于走到暗洞尽头,面前的石壁需要暗码才能打开,石门那么厚实,要喊话给里头的人可不能行得通。他正愁怎么打开,石门咔咔移开,禹谧领着黑系众人站在门口。   “记性不错!”禹谧嘴角带着淡淡的笑。   “里头能探暗洞里的情况?”罗立一愣。   禹谧点头。   “那怎的不出来迎一迎?”罗立大呼,“我手心里都是冷汗,生怕带错一个岔口就葬送了兄弟们!”   “好了,”禹谧知道他只是开玩笑,一边领他们进来,一边绕过他的话,“怎么这么快折回来?”   “介绍一下,”罗立道,“这是暗系悍支,受主子指令前来支援的。”   黑系人仰着脖子看了一眼后面乌泱泱一帮子人,立马让开一大道:“快进快进!喝地泉水还是……山泉水……”   悍支本就是暗系里最直来直去的,闻言立即一摆手:“不耽搁时间了,搬东西,走人!”   黑系人:“……”   罗立偏头就递了小纸片给禹谧,禹谧抬了抬眉一扫而过,倒是脸上松懈了大半,他举着纸片扬了扬:“主子来了消息,黑系一部听从商支首领罗立安排,其他各部均受其调遣。”   黑系人听到是主子发话,自然是没有不应的,当下便问如何离开。   “自然是重要物件先行。”罗立手指在四周划了一圈,“趁着夜色,先运走一部分。”   “好!”黑系人高声应道。这据点最重要的自然是成品炸药了,都码在里头库房。禹谧便带着他们去那儿看,悍支人一瞅就瞪圆了眼睛,这么多炸药!   罗立上下扫了一眼,对炸药的数目心中很快有了数。他对禹谧道:“你们黑系一部常年窝在这里,身手可荒废了?”   “降是会降下一点,谈不上荒废,我们每日都坚持练武,应该是不会拖后腿的。”禹谧道。   “那行,”罗立道,“光靠悍支来搬恐怕得两趟,黑系也别空手了……”多拖一日,便多一分危险,速战速决才行!   这时新一轮地动袭来,晃得人差点站不稳。罗立见这幅度心中一惊,偏头看禹谧。这样的程度,他们竟还待得下?那人还是沉静地靠着墙壁,感觉到有人看他,便回看了过来。   禹谧看着罗立的眼睛,眼眸紧缩,似要喷出火,便移开了视线。那道目光太过炽热,太过关注,让他觉得心里有些发慌,他不敢深想。   这一轮地动之后,悍支看黑系的眼神都热切了几分。在这样的山底下压十几年还如此镇定,这黑系一部都是神人呐!   这一次,不用罗立吩咐,众人有序地将炸药搬出,随着禹谧出暗洞。一出废宅,悍支便走在最前,他们一边警惕周围的动静,一边领着黑系往袁辞所在的私人码头奔去。   因是深夜,路上没什么闲散人,只有一些巡逻的兵士。京都悍支一派常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摸,倒是游刃有余得很,领着大家避开兵士一路直达码头。   袁辞一回来便立马布置下了,码头上执勤的伙计都安排去最里头一座仓库里盘点,另招了暗系人在码头看守。罗立靠近码头,探了一下码头状况,才让悍支带着众人进去。   袁辞早已准备了接驳小船,领着人一趟一趟地送上深水楼船。罗立让他领着人往最低下隔档里走,自己默不作声站在一旁。直到走在最后一个的禹谧进船,他才跟上:“全员九十六人,一个不少。”   “你还点人数了?”禹谧回头,他几乎一直在罗立身边,倒是没注意到他点人数。   “一直在看。”罗立一笑,“包括据点有多少个大鼎,多少个铺盖,我都记着。”   禹谧一讶:“那依你看,搬空据点还要来回几趟?”   罗立飞快地将炸药往胸口一靠,空出一手扶了一把禹谧:“注意脚下。”   禹谧正下着楼梯,偶尔回头与罗立说话倒是没注意脚下,可以他的身手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他无奈地看了一眼罗立,这人真是他“熟人”吗?   罗立却是没有看禹谧的神色,重新两手抱炸药,道:“今夜来不及再去一趟了,白日里这么多人来来回回地太惹眼,不过最多到后日夜里就能全部运送出去。我说,那些个没用的东西可以舍弃一些吗?若能舍弃的话,只要明日一趟就成。”   “按理说,也可以,就怕后续的麻烦。”禹谧道,“还有,哪些东西对你来说是没用的?”   “那些个大鼎和铜炉太重,不如舍了。”罗立看着禹谧在思索,便道,“沙袋也是,还有铺盖夜壶锅碗甚么的,都通通不要了。”   “我原也没打算要。”禹谧道,“就怕主子嫌弃我们不节约,再则痕迹抹不干净又得批我们黑系学艺不精。”   罗立一笑:“主子嫌弃的话,那点子小钱就我给出。痕迹一事就暂且放下,原本我也是担心的,现下看那地动幅度,怕是等不久了。那么,现下就只有那一堆堆粉末要运了,明日一趟便足矣。”   禹谧点头。   袁辞打开了隔档的暗门,让他们下去摆放。   “我们到时候如何出城?就窝在这里面吗?”禹谧问罗立。他出来采买馍馍的时候也是知道,最近城内城外都查得特别严,进出城都要查名碟。   “这里头得多闷啊。”罗立嫌弃道。   “倒也是无妨,我们窝山底下十多年都过来了。”禹谧道,心里却一阵虚。   “这船底下是最易晕船的。”罗立看了他一眼。   禹谧一顿,他的确是有一点点晕船的,观之这一趟时辰肯定少不了,他也是有些没底。这人倒是真对他很熟悉,若不是共事肯定得弑之。   “放心,到时候发你们一人一张面皮,人手一张名碟,光明正大出城去。”罗立道,“就是时间紧了点,只能扮作陪商的伙计。”   “嗯。”禹谧顺着木梯下隔档里,将炸药码好。隔档里全部码得满满。   “袁辞,”罗立道,“这艘船可以出去,明天夜里深水楼船务必到位。”   “是。”袁辞应。   隔档暗门阖上,罗立领着人往上走:“今日先休息,明晚继续。”他想了想,码头人多且杂,只得安排到僻静的庄院里,而他在罗那京都就一座庄院,没那么多床。不过,山地凉需要铺盖,而在外头却是很热,竹榻就足够了。他便与袁辞道:“马上收六十份竹榻过来。”   袁辞立马领命而去:“是!”   “好了,大家随我回庄院里休息。”罗立领着众人下船,准备返回京郊院子,“明日夜里再去西望山一趟就成了。”   “是!”众人应。 第37章 昏厥   从城内码头返回郊外西望山时,出了一个岔子。秦时领着人穿过一条小巷子时,一旁窗子突然翻出个人,正落到秦时他们前面。此人正是罗那京都禁军中尉。   这位禁军中尉本该是当值巡城的,可巡了那么多天数也没个情况,不免有些懈怠。不过,他也是个有脑子的,没有将这表现在面上,只每次偷偷到花楼里寻欢,完事再返回去装样子巡城。今儿个一翻出来就觉着有些不对劲,一回头便看到乌泱泱一众人,他第一反应是偷溜出来被发现了!再一看那些人的面目及衣衫,他觉得奇怪了:“你们是哪个!”   秦时稍偏了偏目光,旁边那座楼是花楼后院,从这里头翻出来,总不能是好事。听到这人问话,秦时便执剑飞速袭去,刀光一晃,那人的颈脖便豁开一道深深的口子,直直倒下,月夜下汩汩地淌了一地。   “快走!”秦时道。一瞬间身后的人都纷纷跟着他快速地在巷子里飞跃,只罗立停留在那儿。   罗立看着地上一滩血,心知明日又会有一场风波。若是戒严的话,黑系的离开便多了一重困难。他想了想,扯了这中尉的鞋子扣到墙上。觉得好似还不够,便拔了发簪下来,揪着他的衣裳一划,拉下一条布弹进墙内。   “你在做什么?”禹谧感觉到罗立没跟上,便返回来寻他。   “没什么。”罗立奔过去,不待他继续看过去,便拉着他的手在黑暗的巷子里奔跑。   禹谧看着两边漆黑的楼屋不断往后闪,眼前是挂着明月的天空,风从耳边吹过,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他偏过去看侧前方的那人,正拖着他的手狂奔。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砰砰的心跳声,周围一片黑暗,前面一人拉着他不管不顾地奔跑。好像,他在后面还喊着什么,好似是前面那人的名字,是叫什么名字?禹谧皱起眉头回想着,伸出另外一手使劲按着头。   罗立感觉到身后那人稍显拖拽,便连忙回头:“谧,怎么了?”   “我……想不起来……”禹谧感觉风刺过头部,就像扎出了无数道口子,一切都是那么支离破碎。深深浅浅,光影斑驳,他却盯着那道背影头痛欲裂。   罗立扶住禹谧:“怎么回事?”他看着面前这人如此痛苦的模样,便替他抚着额头,“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他不明白禹谧怎么会这样子,直觉是他的记忆刺激到了他。他能肯定,那段记忆里一定有他,有他的记忆怎会让禹谧如此痛苦?   突然,罗立颜色一凛,一里之外的巷口有人靠近,从脚步声来看,并不是暗系或黑系人。他看着不远处的巷子岔口,揽起禹谧跃了过去。不幸,那巷子是个死弄堂,没法出去。这弄堂里有个后门出处,罗立侧耳一听,那些人已拐进了这条巷子,来不及再寻其他庇护之地了,便带着禹谧压在门板上。   禹谧皱着眉,嘴角泛出轻轻的哼吟,罗立听着杂乱的脚步越来越近,他欺身向前将他亲吻住,将他的声音尽数含下。禹谧睁了睁眼睛,与他四目相对,又很快闭上眼睑。   罗立一手扶着禹谧,一手轻轻抚摸他的额头缓解疼痛,还分出心神留意岔口之外那巷里的动静。也许这条死弄堂太过暗沉,也许他们的身影被门两旁的墙壁挡去大半,那些人走过并没有发现这里有两个吻在一起的人。罗立视线略微一斜,便看到了那些人的装束,正是罗那兵士。那些兵士很快会巡查到那个死去的中尉,他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罗立正打算退离他嘴唇的时候,禹谧缠了上来,引得他心里一紧。可很快,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禹谧的舌尖接触的部位和走法,罗立再了解不过了,那是在对他施展魅术。他们竟走到了这一步,需要用魅术才能亲吻?罗立迅速地退出,末了在他嘴角轻轻一吻,稳了稳心神轻声道:“谧,我带你出去。”   禹谧在撕裂的头疼中保留着一丝清明,亲吻的美妙让他缓解了几分疼痛,可他的警惕又令他习惯性地施展蛊惑手段。可那份美妙太过短暂,仿若黑暗里的一束光,他奋力追寻伸手拂过,却怎么都抓不住。“阿立……阿立!”他终于叫出了那个原本怎么也喊不出的名字。可很快,他的世界沉入一片黑暗,再触摸不到一丝和煦。   罗立搂过禹谧,好似听到一声很轻的呢喃,他凑近细细听了,才捉到一声模糊的“阿立”,手上却是瞬间一沉。他心里一紧,连忙将禹谧抱紧,这时候罗那兵士的步子突然嘈杂起来,应当是发现那具死尸了。虽然他很想再问问禹谧是不是记起他,可现下这地方却是不能再耽搁。罗立抱紧了禹谧,往里走了几步借力飞跃起来。   现下已过子夜,罗立抱着禹谧在墙檐和屋顶奔袭,周围安静得很,只有偶尔的瓦片轻叩声。罗立一面飞跃,一面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很小心地避开巡视的罗那兵士。   快要出城区的时候,罗立远远看着有黑衣人迅猛地踏风而来。他稍作辨别,便缓下速度。   “罗公,没事吧?”来人是秦时,一张白皙的脸在黑衣的衬托下越发白亮,仿若月盘。出城之后,他们才发现罗立没有跟上。   “没事,碰上了巡夜的兵士。”罗立轻声道,“赶紧走。”   秦时看了一眼罗立手里的人,稍稍犹豫了一下,这人好似昏厥了。正要开口提醒,罗立已跃出半里,他便没有多言,直接跟上。   出了城区,罗立他们与众人会合,罗立发现禹谧沉沉地靠在自己肩头,也来不及与他们解释什么,赶紧往京郊庄院里赶。他们赶到庄院的时候,袁辞命附近暗系送来的竹榻已安置下。   罗立让他们自便,自己抱着禹谧进里屋。黑系人本就憋了一路,现下肯定是要问了,才一会儿工夫,怎会成这样子。罗立将禹谧放在床上,也想不明白,问道:“以前在西望山下,有没有发生这种类似的事?”   “没有。”黑系人道,“头儿一直与我们在一起,从没有过这种情况。”   罗立沉吟了一下,传了一道消息给京都医支域首迖。他转身对黑系一部的人道:“谧由我来照顾,你们先去休息,明日不要出去,晚上我们再去一趟西望山。”   黑系人想了一下,点头应。   夜里很静很静,宅院即使住下几十号人,依旧静得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罗立坐在床边,看着昏沉中的禹谧,在这十几年内,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临近天亮的时候,罗那京都医支域首迖踏着最后一抹黑暗到来。不过,诊断下来不尽人意。迖道:“身体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怎么会头疼?”罗立道,“他最近忆起一些事的时候,就会头疼。昏厥之前,也是头痛了一阵。”   “这……”迖想了想道,“不若报告给主子,这有些像是召唤术出了问题。”   罗立皱眉。   迖又很快道:“主子回应也要时日,罗那澜桥有神医药谷后人,罗公可以寻此人一观。”别的话就不多说了,要让一个医支域首推荐别个大夫本就是丢脸,奈何他们齐庄医术是没法与神医药谷相比的。   罗立一思:“索琨嫡女婿?” 罗那首富索琨嫡女婿乃神医药谷后人一事,这消息曾在公中出现过,他有看到。   “是。”迖点头。   “我知晓了。”罗立点头。   迖收起医箱,退下。   罗立琢磨了一下,传了一道消息给主子,又思索着明日将黑系送出罗那之后,带禹谧前去澜桥一趟。   当晨曦一点点撒向宅院,远处一点点地开始有了声响。男人赶着挑水下地,女人抱着木桶洗衣,相互间叨上几句。偶尔几声清脆的便是早起的小孩儿,还有老妪洒水扫地的声音,混着鸡鸭的叫声,逐渐热闹起来。而这座宅院,却是一如既往地寂静。住在附近的人都知道,这座宅院只住了一个奴仆看守,偶尔主人来一趟,也很快就离开了。当地人都不会发现,这么寂静的宅院里一下子多出几十号人。   宅院奴仆偶尔会架着马车出门采买东西,附近的人都习以为常了。罗立坐在马车里头,让奴仆驾车去之前取馍馍的那个饭庄。饭庄里早就得到消息,一早便使人做吃食。马车一进后院,早有人候着了,见马车停下,便将一包包做好的馍馍馕饼,方便取食的酱牛肉烧鸡之类搬过来。   罗立由着他们将东西搬上去,自己一晃便去前头看了一遭,又返回到后厨端了一小锅米粥来。吃食搬上马车之后,罗立抱着砂锅坐进去,奴仆赶车返回。   今日京都内里巡查的兵士又多出三成来,只因昨夜死在花楼后院弄堂里的那名中尉。死者的鞋子是挂在花楼墙上的,衣裳上有撕扯开的痕迹,撕下的布条在墙内找寻到,种种迹象都是与花楼脱不开干系。而且,有人还指证,的确在花楼里看到过这名中尉。花楼见风头不对立马不干了,人是到她们花楼寻欢没错,可这位本就不走寻常路,前门好好的不走非爬后墙,白日里不走非在深更半夜偷偷出去,现下被人割了颈脖,哪能怪到花楼?于是,全城兵荒马乱地搜查。除此之外,大街小巷里流传出了他们意料之中的谣言,鲁埒将军意图造反。一时之间,京都百姓人心惶惶,对兵士巡视也是反感得很。   有这两出事情一闹,京都肯定热闹,而且一时半会儿是查不到京郊去的。今夜小心一些,只消明日出罗那京都仔细些就好了。罗立坦然地靠在车厢壁,闭目养神。   马车返回庄院,奴仆将门锁好,罗立才下马车。本是在屋里熟睡的人听到动静立马轻手轻脚地出来,帮忙搬吃食。罗立也不管他们了,抱着一只砂锅走进里屋。   禹谧还昏沉着,罗立拿了个小碗舀了些米汤走过去。他试了一下,禹谧并不是全然没有感觉,喂到嘴里的米汤还是能吞咽下去的。见此,罗立稍稍松了一口气。能喝下点东西,就能等到主子的回复。   众人在宅院里潜伏了一日,眼看着太阳西斜,便开始准备前去西望山。天际的最后一点余晖收尽,从罗那周围各国前来支援的悍支域首及首领纷纷赶到这里。   罗立让大家相互认识了之后,待到周围一片漆黑时再次向西望山出发。鲁埒将军带着十万兵士还纹丝不动地守在山下,他们依旧悄悄绕远,到西望山北面进入据点。剩下的东西大多是制炸药的材料,还有一些特制的工具。罗立让一部分人带着那些工具先行,再面对那些堆成山的磺矿等材料时,不禁皱了皱眉。他问旁边一个黑系人:“这材料好像外头也不难寻。”   “但是没这么多。”黑系人道,“主上将一部的据点选在这里,便是冲着这么大的磺矿。”   “某觉得,这些个东西就不必全部带走了。”罗立道。   “听说外头有人会制炸药了,但不多吧?”黑系人问。   “是。”罗立点头。   “那也算稀少的,”黑系人道,“万一在我们离开之后,被罗那人发现了这个据点,按照我们据点里存下的材料制出了炸药,会有什么后果?”   旁边有人道:“象群加炸药,怕是要无敌了。”   罗立沉吟了一下,道:“若只是担心这一点的话,那不如将这里的东西尽数毁去,那便无迹可寻了。”   黑系人一愣,这可是成山的磺矿!   这时候,一轮地动袭来,晃得人站不住。罗立看着墙壁在变形,心里一惊。他大呼:“暗系黑系听令,放弃黑系一部据点所有物品,赶紧撤出!”   黑系人被这一轮地动震惊了。每日晃上一晃倒是不觉得,过了一日没有地动的日子,冷不丁受这么激烈的地动,着实有些骇人。这地动的幅度是越来越盛了!照这么看来,这据点怕是撑不住了!   暗系并暗系在罗立的带领下从暗道里飞速离开,这一次的地动格外持久,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枯井,大地还在不停地晃。罗立回头看了一眼西望山,突然眼神一凛。这一次到西望山的时候,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一直留意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现下,他终于知道了,整座山比平时消沉了许多,飞鸟全无,走兽奔尽,就因为一丝动静都无,才是最异常的!   “返!”罗立大呼一声。   他们才飞跃出数里,西望山东面的山头仿若炸裂般喷射出耀眼的火花,一条山脉都在颤抖、开裂,涌出火红的熔浆。西望山在这一次地动崩塌,尘烟弥漫,升腾至半天高。   罗立带着他们又跃出数里,才敢回头安静地看向那处。   “这一次……毁了个干净。”罗立道。   众人皆是惊魂未定,当时罗立只要再犹豫一下,或是黑系人坚持将里头的东西运出,他们就要葬生在那天崩地裂里了!他们看向罗立,心里充满感激。   “火神发怒,也不是常能看到的。”罗立倒稍稍镇定些,只手心里也是一把冷汗。   “鲁埒……和兵士……”有人突然想起来,那十万人可是驻扎在山脚下,这么突然的事,他们哪能跑得掉。   众人沉默,心里一阵唏嘘。十万兵士虽与他们不友好,但毕竟是人命!   “好了,”罗立道,“我们还要赶去码头,趁着等会儿乱起来,我们好收拾着天亮出城!”   “是!”众人应。 第38章 诊治   次日,旭日初升时,罗那境内各支暗人都已回归到各自原先的位置。罗立与悍支首领骋带着赶来的他国悍支域首,护送黑系一部一起出罗那。   出京都时,收税的衙役还是很严苛地检查楼船。黑系人已全部戴上一张面皮,在楼船各处扮着奴仆。待深水楼船拍水出城,京都里的一切纷杂都与他们无关。   出霁月渡口时,罗立将黑系一部交给骋:“从这渡口出去便是泊古,之后已然安全,主子应当就在这两日到,望骋兄平安交接。”   骋点头:“阿罗在澜桥万事小心。”   罗立点头应,背着禹谧下船,上了早已等待在渡口边的一辆马车。禹谧还是那样昏沉着,万事由罗立伺候。马车跑了两个多时辰,日落西山前终于在澜桥的一幢竹楼前停下。   奴仆拿着迖给的帖子往里送,罗立抄手将禹谧抱了进去。苏木接了帖子很快就出来,后面跟了个抱着药箱的药童。   “苏大夫,劳烦!”罗立让出位置。   苏木很温和,微微颌首便坐过去诊脉。罗立看着他一边诊脉,一边打量着禹谧。良久,他让药童和奴仆先出去,只留了罗立。苏木待药童关上门,才与罗立道:“先卸了易容再看。”   罗立恍然,神医药谷出来的大夫果然比旁的厉害。他也没有犹豫,拿了药水出来擦拭禹谧的脸,将面皮揭了下来,收拾妥当之后让苏木继续看。   苏木将药箱打开,将银针往火上一烧,开始不断朝禹谧头部、身上下针,一面下针,一面时不时探一下脉象。良久,他才收了银针细看了一番,对罗立道:“非是身体有疾,也非是中毒。”   罗立想起迖的诊断,与此人判断倒是一样。   “至于为何会昏厥,我还要再看。”苏木皱眉,“这几日便住在医馆里,待我再好好想想。”   罗立静默了一下,点头:“麻烦了。”   苏木从药箱取了个瓷瓶出来,递给他:“每日口服一粒,可保存体力。”   “多谢!”罗立接过来,禹谧光喝米汤是决计支撑不住的,有这药丸或许会好一些。   “你收拾一下,我让药童给你们准备一个清净些的屋子。”苏木对罗立如此言语之后,便回头去整理银针与药箱。   罗立明了,立即给禹谧重新戴上面皮。苏木见他们收拾妥当,才打开门,唤了药童来嘱咐了几句。   药童依言将他们领到偏远的屋子,又道:“这位病人是习惯吃糊还是汤?”   “汤。”罗立道。   “稍后送来。”药童道,“医馆只管病人吃食,人手不够望见谅。”   罗立他们自然是不会有异议的,立马道他们会自行解决。待药童离开后,奴仆便出门去买吃食,罗立打了热水来替禹谧擦拭身子。   罗那气候炎热,澜桥倒是稍微舒爽一些。这儿多是种植园,举目望去不是浓绿的大树,便是连片的庄稼,风唰唰吹来,携带着阵阵清新的香味。罗立将竹椅搬到廊下,随后抱着禹谧过来坐下。他将禹谧的头轻轻搁到自己肩窝,一面细细地检查他的颈后和背,索性没有出疹子。   “这样……是不是舒服一些?”罗立给禹谧调整了个舒服的姿态,眼眸越过树梢,低声话语,“你曾经与我说,想同我一起听风。我还记得,你呢……”   禹谧安静地窝在罗立颈边,耳边是轻微的树叶唦唦声。   天色逐渐暗下,药童端了一碗米汤过来,见屋里黑漆漆,便替他们掌灯。灯烛亮起,药童才看到廊下相偎的两人,他端了小杌子过去,将米汤放到上面,道:“也亏得这东头一片都是羽叶灵香草,坐在外头才不会遭虫咬。”   罗立已两日夜没有阖眼,方才风一吹,便睡了过去。不过,这药童过来时,他便警觉地醒来了。他看了一眼药童,笑道:“多谢。”   药童替他检查了一下禹谧身上,拿出一罐药膏来:“苏大夫让我来看看,可有褥疹,若是有便拿这涂一涂。看来令弟被你照顾得很好,当是时常翻身的,并没有出疹,这药膏便放这儿备着吧。”   “替我多谢苏大夫。”罗立道。   “这米汤里撒了鸡子白滑得细细散散,又撒了两颗粗盐,现下不烫,正好吃。”药童道,“其实米糊也是蛮不错的,而且比这米汤更管饱,明日可要试试?”   “好的。”罗立应。   “我还要去看下一个病人,若是有事,只管来寻。”药童说完,便出去了。   药童离开后,罗立便端起米汤,一勺一勺地喂禹谧。很快,出去买吃食的奴仆也回来了,一边将好不容易买到的吃食摆到桌面上,一边与罗立说:“东家,这儿的食铺子实在太少。”   罗立点头,这儿大多是庄院,店铺很少很少,最多的也就是杂货铺子了。他将一勺米汤喂进去,想了想道:“不若这样,明日去问农家买一些米面菜肉,向药童借个炉,我们自己凑合着做。反正也待不了两日,凑合着吃便成。”   奴仆点头应:“好!”   两日后的一个下午,苏木过来又替禹谧看了看脉,神色里却是有些犹豫。   “苏大夫有甚话直说便罢。”罗立道。   苏木知道这个病患接的棘手,普通人是不会接触到禁术的,这人背后肯定不简单。他观这二人眉宇并无戾气,犹豫了一番才斟酌着道:“这应当是禁术的缘故。令弟应当是受过禁术管束,而今受了刺激才遭反噬,只消解除禁术,便是无虞。”   罗立跳过那道称谓,思索了一下对苏木道:“苏大夫可会解?”   苏木摇头:“抱歉,未有涉猎禁术。”   罗立心中叹息,还是与苏木道谢。   “禁术不会解,但我可以试着让他醒来。”苏木道,“你们若是能赶快找到会解禁术的更好,但若是一时之间没法寻得,却由着他如此昏沉下去,不多时日,他便是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罗立一想,能醒来总比现下这么昏沉着好,况且,他都不清楚解开召唤术的人能不能马上赶来。他想了一下点头:“好!”   “在行针途中,不得让任何人打扰,否则功亏一篑,病患会更难唤醒。”苏木道。   罗立闻言犹豫了一下,比起永远昏沉,他情愿一试。黑系一部应当是到了若弥,他们的行踪也没有被罗那怀疑,应当是不会有什么事,如此一想,他才应道:“全仰仗苏大夫。”   “客气了。”苏木点头起身,写了张药方给外头的药童下去煎药。他静坐到一边,不知道想着什么。   “大夫?”罗立看了禹谧好一阵后,才发觉苏木好像有些不对劲。   “嗯?”苏木回神。   “有什么事吗?”罗立看着苏木的瞳孔。   苏木看了他一眼,偏开目光:“我不知你们是什么人,但医馆里的都是普普通通的百姓,还请……”   罗立了然,知趣道:“他醒来,我们立马便离开。”   苏木抱歉一笑,微微颌首。   很快,药童端了一锅药汁来,后头还跟了两个替着水桶的。苏木让罗立旁边的奴仆去里间拿了浴桶出来,药童将药汁与水混合着倒进去。   待一切准备,苏木试了一下水温,让罗立将禹谧宽衣放进浴桶里。此时,药童和奴仆都已打发了出去,苏木背身望着窗外。   “好了。”罗立道。   苏木转过身,拎了药箱放到浴桶旁。禹谧此刻就着了底裤,坐在浴桶里,深棕色的药液漫过了他的胸。苏木示意罗立托住禹谧的下颌,翻手检查他的颈部一圈,顺手按了几个穴位。禹谧的后颈部有一块很小的疤痕,颜色很浅,不仔细都看不出来。苏木停顿了下来,抚了抚那块疤痕,随后将他的头发散下,指腹一点一点地摸着头骨。   “他是双儿,”苏木声线很淡,“你们是若弥人?”   “啊?”罗立被“双儿”这一字眼激得一懵。   “你……”苏木手下一顿。   罗立眼里有些复杂,却马上道:“我们不是若弥人。”   苏木也没有深究,拿棉帕擦了擦手:“我要再去拿几味药。你若一早说他不是男子,是双儿,便不会有此差错。”罗那没有双儿,他自然不会将这种可能考虑进去。方才摸骨,他才确定,浴桶中那人是一个双儿,而那后颈的疤痕定是去除双儿痣留下的。   罗立一讪,他也是才知道。苏木匆匆离开,罗立则皱眉看着浴桶里的人。   苏木去了一会儿,拿了一个扁箩来,里头装了几味药材。他直接将药材倒进浴桶里,随后开始从药箱里取银针出来。此刻的禹谧已泡得出汗,头发湿黏黏地搭在肩上,脸上也满是细密的汗珠。苏木执了一根银针出来,对罗立道:“我要开始了。”   罗立走去外头,与奴仆说了几句,然后返回:“苏大夫,可以了。”   苏木执针往火上一烫,飞快地落到禹谧头部,银针一根根从前扎至后,最后落到颈部,动作十分迅速。   罗立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看着苏木落针。一刻之后,苏木的额上开始渗出细汗。罗立看了一眼依旧闭目的禹谧,心里开始有些不安定。突然,他眼神一凛,朝着外头某处方向听去。   罗立走近一步,道:“苏大夫安心扎针,我出去看看。”   苏木点了点头,手下的针不停,却是微不可见地顿了一顿。   罗立走出门,与奴仆说了一句,那奴仆便走了进来,站在苏大夫旁,警惕地关注八方动静。   此时,有一批黑衣人正飞快地奔来。罗立从那脚步听来,这些人便是直奔这儿,便悠悠缓缓地走了出去,一面从发簪里掏出笛子来组装。黑衣人本是准备杀进去的,却是在门口见着一白衣人闲闲地看着他们,顿时便犹豫了。   “没人教你们白日里别齐刷刷地穿黑衣吗?”罗立捏着笛子看他们。   黑衣人相互间眼神小小沟通了一下,捏紧了刀柄。罗立将笛子靠在唇边,微微一笑,吹起轻缓的调子来。音符一个个跳跃过去,强势地钻入他们的耳朵,揪住了他们的心神。黑衣人瞬间眼眸散乱,惟紧皱的眉头彰显了几分挣扎。   其中一个黑衣人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他大吼一声,将手一松又飞快压入刀刃,血一滴滴落下,在黄土上溅起一个个圆晕。其他黑衣人纷纷惊醒过来,才明白自己被蛊惑了。   罗立挑眉,执了一指长的笛子冲了过去。白衣在黑衣里游走,那些黑衣人却不急着应战,却是先将口鼻掩住。罗立见状一乐,都几年了,这些个罗那暗卫还怕这个,看来那次真是吓到他们了。罗立让过一剑,斜了笛子一端刺去。黑衣人最先只防守,却不冒然攻击,见遭刺的那人伤口泛红,鲜血汩汩流出,明白这杆笛子并没有淬毒,这才全力拼杀。   罗立只在最初趁着黑衣人躲避的时候杀了几人,之后再袭便有困难了。这几人应是罗那皇室暗卫里比较出色的,罗立以一抵数应付起来颇为困难。   黑衣人并没有全部留下与罗立对峙,很快就分出五人往医馆跃去。   罗立眼里一红,袖口一沉,一颗药丸到手心,他飞快将药丸到笛口一按,再击出去便是带了毒。他迅速解决完这一拨人,飞身前去拦截。   那边原本守着苏木的奴仆,已执刀抵出。他本是一个商支暗人,并不如悍支那般强劲,抵挡冲杀这么一会儿已是极限。罗立飞快加入,尽量将他们往远引。   罗立眼里一凛,笛子一扫划过黑衣人手臂。他扫过一眼楼檐,不知赶来的是敌是友。刀光只在眼前一晃,罗立欠身往后一寸,手捏住刀刃往旁一送,捅入正欲袭来的黑衣人。   “阿罗!”一道熟悉的声音。很快有几道身影飞掠而来,加入厮杀。   黑衣人心道不好,眼眸一沉,刺出的刀直飞出去。那躲过一刀的悍支暗人很快反应过来,这一刀明着是刺向他的,实则是要扎进屋去的。   罗立连同最近的两个暗人一同飞跃进去,却是眼睁睁地看着那刀直向苏木。凝眸扎针的苏木丝毫未注意到这一危险,却是被旁边的药童手忙脚乱地一扯,跌倒在地。刀刃穿过原本苏木站的位置,直扎向禹谧……   作者有话要说:   罗那暗卫之前在澹水上吃过亏,沾染上毒之后回罗那还感染了一批。斯水流年里提到过,薄言下的毒,龑没的弟子,苏木的师兄。 第39章 心悸   相顾苑晚膳时,虞清溪突然心口一绞,握在手里的瓷羹掉落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怎么了?”任桑榆顾不得其他,赶紧扶住捂着心口的虞清溪。众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下,瞬间围了过来。   虞清溪忍着疼痛,微微摇了摇头。   “赶紧请大夫!”任之初看着虞清溪额头上都起了一层细汗了,赶紧道。   “是!是!赶紧请大夫去!”任范氏对皎月道。   “对……对不起……”虞清溪按着心口看任桑榆。今儿个到相顾苑用晚膳是因为任桑榆明日的世家子弟考核,大家都为他打气。原本好好的气氛,却因他破坏了。   “说甚胡话!”任桑榆看着虞清溪的唇色泛白,心疼得很,却又有些手足无措,伸手想替他揉一揉心口,可又怕下手按错了,反添几分痛苦。一时之间,任桑榆也急出了一身汗。   过了一会儿,虞清溪倒是觉得心口的疼痛开始缓下来,他握了握任桑榆的手:“好像……好了许多。”   “是吗?”任桑榆看着他的眉头散开,道,“莫不是清溪这一阵太累了?”   “左右大夫看了才能安心。”任之初道。   “是。”任范氏点头,见三儿如此关切三儿媳,心里也高兴。想到这一阵虞清溪既操心自己的嫁妆铺子,又要打理任府里的营生,还要费心照顾桑榆,心里不免怪自己有些疏忽了。   大夫很快就过来,诊治下来也没有心疾,又说不清这突然心悸是为何,只开了安神的方子,让三少夫人好生休息。   大夫下去之后,任之初见虞清溪方才的样子仍是不放心,便要再请太医过来一观。   “父亲,清溪大约是累着了,不必劳太医过来走一趟。”虞清溪赶紧阻止,“若之后再有心悸,再寻太医来看也不迟。”   “清溪啊,是母亲不好,”任范氏道,“一下子把事务都交到你手里。”   “不不,母亲,”虞清溪道,“只是最近清溪睡得不太好,与那些个没甚关系。”   “是为桑榆的考核?”任星榆一笑。   虞清溪只得垂眸点点头,其实他对任桑榆参加考核并没有太过担忧,反正好与坏都没什么影响。   “清溪实在不必担心的,”任长榆闻言也笑道,“田相收的学生,学问自是差不了的!再则,世家子弟考核不似科考那般辛苦,桑榆必能应付。”   虞清溪看了一眼任桑榆,点点头。   任桑榆轻轻一笑。他本觉得虞清溪对什么都表情淡淡,对他的饮食起居虽十分照顾,却是基于为妻的职责,至于其他总是少了点什么。而今看来,清溪不是不关心他,而是什么都放在心里,丝毫没显露在脸上,一时之间倒是心里很是舒坦。他握了握虞清溪的手:“清溪不必担忧,桑榆自有分寸。”   “嗯。”虞清溪点头。   任之初和任范氏本就没打算留他们太久,现下虞清溪这样就早早结束了晚膳。众人也没有太多言语,只对任桑榆稍稍鼓励了几句,便让他们回去休息。   任长榆和任星榆在任桑榆和虞清溪离开后,便随着任之初去了他的院子。坐定之后,任长榆道:“方才还怕父亲母亲怪清溪。”   任之初知道长子的意思,明日桑榆就要考核,清溪这一番倒显得有些兆头不太好。不过,任之初很淡然一笑:“桑榆身子好,我与你们母亲就知足了。”   “也是。”任长榆点头,“父亲,桑榆会被外放吗?”毕竟他们家已有三人在京中,桑榆被外放也是很有可能的。   “不一定。”任之初道,“早先皇上便问过一句,对三子的仕途有何想法。我当初就道,三子因病荒废学业已久,只盼在京中领个闲差就已知足。”   “父亲也不怕给皇上留下个不知进取的印象。”任星榆笑。   “父亲兢兢业业,皇上自是看在眼里的。”任长榆道,随后想了一想,“桑榆若在京中,我们还能顾着些。若是外放……说起来,父亲可有为桑榆打点一番?”   任之初轻咳一下:“打点也是有的,只是礼部也不好将桑榆推派的官职都写京中闲职,毕竟最终是要皇上过目决断的。”   任长榆微拧了眉。   “也不必担心,那人道看到桑榆的推派官职单子上,排前面的两项俱是京中闲职,最后一个才是外放的官职,若桑榆的答卷没有出彩到头三名,一般只会按推派的第一项官职来授官。”任之初道。   “若是桑榆一不小心考了头名呢?”任星榆笑哈哈道。   任之初闻言只是一笑:“桑榆才学多久?”   “别乌鸦嘴!”任长榆白了任星榆一眼,突然又反应过来,哪里是乌鸦嘴!桑榆能考头名是好事,可对他们来说,是情愿桑榆不出彩,好在京中安安稳稳的。若真是外放,且不说母亲该如何不放心,他们三个也是不太放心的。当初,任长榆和任星榆可都是参加的科考,并没有动用世家子弟这一特权,为的就是可以给病弱的弟弟留一个机会。   任星榆抓了抓头,又问:“父亲可有问问,那第三个官职是外放到哪里?”   “也是问过了,”任之初道,“丰宁县甘棠镇,倒是个富足的地方,倒不是什么穷乡僻壤。”   “丰宁县?”任长榆道,“田相的三子就在丰宁县,那可是好地方!”   “所以,那人道非是出彩,绝不会落到那一官职上的。”任之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那地方一般都做升迁增彩之用,哪里会给一个初出人来“历练”。   “这派官也是门学问!”任长榆道。如此一番话,长榆和星榆心下俱是一稳,与任之初又说了一番户部的事后,才告别离开。   而那厢任桑榆离开相顾苑,一路上时不时地就要朝虞清溪看上一看,最后,他在虞清溪之前躬身:“来,夫君背你回去!”   “我……”虞清溪一愣,“我已经没事了,夫君不必如此。”   “上来,成亲这么久,还没背过清溪呢。”任桑榆维持着那姿势道。   “这……”虞清溪并不上前。   “上来。”任桑榆回头看他。   虞清溪看了一眼任桑榆的体格,再思及这一阵的锻炼,犹豫地伏到任桑榆背上。他知道,若是要说出怀疑桑榆身子骨的话,他肯定是面子上要挂不住的。   任桑榆将他背起,还稍稍往上掂了掂:“清溪,你一点都不重!”   虞清溪为了让任桑榆背起来轻松点,特意还往前靠了靠。他道:“桑榆,我真的没事了,你别担心。”   “嗯。”任桑榆应了一下。   “你若是吃累了,”虞清溪道,“清溪晚上又得担心了。”   任桑榆顿了一下。   “夫君,你瞧,一路上奴仆们都看着呢,多不好意思。”虞清溪道,“若是传了整府皆知,清溪……明日都不敢出院子了。”   “我们是夫妻,怕甚!”任桑榆道。   “自是夫妻,才是要处处循着规矩来。”虞清溪道,“若是小妾之流,哪里需要看这规矩,只一味邀宠便是。”   任桑榆叹气,将虞清溪放下来。他知道,为人正妻若让人看轻了,就再没有威严可言。他握着虞清溪的手道:“咱灏瀚苑里不兴纳妾。”   “嗯。”虞清溪淡淡一笑。   “不让背,那我们就慢点走。”任桑榆牵着他慢慢踱步。   回到灏瀚苑不久,相顾苑就送来一小砂锅鸠鸽粥。打开锅盖,腾腾的热气混着鲜香扑面而来,正中还泛着小小的粥泡,显然是刚煮出来的。菌菇撕得碎碎的,缀了两颗鲜红的枣子和丰润的枸杞,末了还撒了星星点点的碎荽,倒是看着食欲大开。   虞清溪让春汀将砂锅拿去温在小火炉上,转身对送粥品来的皎月道:“替我们向母亲道谢。”   “三少爷三少夫人喜欢就好。”皎月一笑,“夫人只道让三少夫人好生照顾身子,若是再有不舒服,只管拿牌子去请太医,身子要紧。”   “好。”虞清溪点头。   皎月也不敢多打扰:“三少爷三少夫人早些休息,奴先行下去。”   当夜,任桑榆没有再练武,只和虞清溪一同在屋里看书。虞清溪生怕任桑榆背他的时候弄伤了腰腿,便让他靠着小榻看书,指了春汀在一旁给他揉腰捏腿。   任桑榆见此也是一笑,如此阵仗自然是看不了多少书,一个时辰后就与虞清溪一起用了一碗鸠鸽粥便歇下了。   半夜,虞清溪起来接了一条公中消息,“罗那西望山山脉火神发怒掩埋兵士十万”。他缓缓将纸片卷起,缠在蝙蝠后肢,打开了窗户放飞了出去。窗外寒风呼呼,扑得烛火连连躲闪,虞清溪阖上窗户,看了一眼早已沉睡的任桑榆。床帷轻轻飘拂了几下才定下,任桑榆睡得很熟,丝毫没有察觉。虞清溪继续回身对着窗户,轻轻抚摸了一下心口。怎么会突然心悸的?多想也没个结果,他又返回到床上睡去。   在亚热带丛林里,一道身影小心地摸到湖畔边。他核对了位置,心中舒了口气。等手中的消息传递给接线人,他也就能全然退出了。自接手这个任务,他已三年没有归家,想起家里那个初长成的儿子,他的脸上不免露出一丝微笑。   他侧身望向一处,警惕地隐蔽自己的身体,待看到来人之后,不免有些吃惊,竟是朗丰仪。只见那人默默核对位置,从臂袋里取了一张不起眼的标贴别到胸前。   见到熟人当接线人本该是再顺利不过的,位置也对,暗号也对,可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摇了摇头,大约是自己多想了。他拨开灌木丛,向朗丰仪走去。郎丰仪转过脸,一瞬间,从愕然到皱眉,再到公式化的微笑,都被他看在眼里。确实有什么不对,可究竟是哪里?   他像以往一样交接,核对暗号,再交接资料。可在资料交接的一刻,他看到了朗丰仪手指不自然的一颤。他没有多想,只道:“之后就交给你了。”   “嗯。”朗丰仪轻轻应了一下。   转身的一霎那,他便被冰凉的一点抵住后脑。反转,夺械,几乎是下意识里的动作,可他漏算了这人的冷情,面对共事多年的伙伴,这人思索都不必思索,手指扣住扳机直接开枪。   “噗!”很轻微的一道声音,从眉心打入头骨。他的思想在一瞬间停止了,身体直直往后面的水塘倒去……   “爸!”虞清溪满头大汗,一下子从床上惊坐起。   “清溪?”旁边的任桑榆被惊醒。   虞清溪看了一遭四周,还是在灏瀚苑里,并不是在丛林里。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气,眉头却是不自觉地皱起。   “做噩梦了?”任桑榆伸手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身子有没有不舒服?”   虞清溪还沉在梦里未出来,他不想任桑榆看到自己的脸色,便直接将脸埋到人任桑榆怀里。那梦里的一切都太过真实,他只用那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却看出了不少东西。朗叔为什么要朝爸开枪?他明明是来接应他爸爸的,怎么会在接手之后杀了他爸爸?他爸爸忠诚低调,这不可能是上头的命令,那只有一个可能,杀他爸爸纯粹是朗丰仪自己的决定。任务靠近收尾,这时候杀了他爸爸,便一切都中断了。这么说来……虞清溪在任桑榆怀里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拼命将眼泪压制回去。   任桑榆只是抱着虞清溪,安安静静地抚着他的背,没有再多说话。   虞清溪深吸了几口气,安慰自己说不定这一切真的只是梦,是他胡思乱想了。身在这里,哪里还能看到那世界的事情?他调整了心态,从任桑榆的怀里出来。   “要不要喝口热水?”任桑榆伸手抚了抚他的脸庞,将他脸上的湿润都擦干。   虞清溪微微点了点头,就在他惊醒之后闷到任桑榆怀里时,春雨已赶进来,站在门口等着吩咐。   任桑榆朝春雨招了招手,拿热水来给虞清溪喂了两口,才让人退下。他搂着虞清溪躺下:“睡吧,夫君在旁边呢。”   虞清溪闭上眼,点了点头。   次日一早,任桑榆跑了个圈,便换了身衣裳与虞清溪一起去相顾苑。庶出的和姨娘在请过安之后就被任范氏打发走了,留下的都是嫡系。大家聚在这儿用了早膳,长榆和星榆临了还对任桑榆说了吉利话才去户部。   虞清溪见任桑榆吃得差不多了,便也擦了擦嘴,抿了口茶水。   “母亲,我用好了。”任桑榆的心态跟往常去相府一样,丝毫不像是要马上参加世家子弟考核的。   “嗯。”任范氏点点头,“早去早回。”   虞清溪看着任桑榆起身,赶紧也起身:“母亲,我便随着桑榆一起过去,就在那儿等着。”   “清溪,你昨儿个身子还不舒服的,好好在家养着罢。”任范氏道。   “是啊。”任桑榆看他,“作甚要跟着去等,外头多冷,好好在家里才是正经。”   虞清溪不语,还是看着任桑榆。   “清溪,留在母亲这儿,母亲正好有时找你。”任范氏道。   “好。”虞清溪这才点点头。   任桑榆一笑,起身出府。   “母亲,什么事?”虞清溪问。   “哦,今儿个桑榆考学,我们给上炷香,菩萨保佑桑榆一切顺利。”任范氏道。   “要的。”虞清溪点头。   可是,上炷香才一会儿工夫,虞清溪看着面前的婆媳三人凑在一起,绣着什么,有些无奈地看了看手里的话本。   “清溪,可是这话本不好看?”莳薇抬头看他,“母亲偏厢里有一柜子话本呢,去找人换一本来看。”   “你这……”任范氏轻敲了一下莳薇的头。   虞清溪这才一笑:“就这本吧。”   作者有话要说:   虞清溪第一世死于非命的原因,就在那个梦里。 第40章 出境   苏木看着刀扎入那人背后一寸之多,顿时深吸一口气。鲜红的血从伤处渗出,流至药汁里搅合在一起,散出铁锈的腥味。他缓缓看向罗立,面色黯淡了下来。   “谧……”罗立走过去,看着眉头紧锁却不见醒来的禹谧,他伸出的手始终不敢触碰到禹谧身上。   不惊走进去看了一眼,正要转脸与龑没说些什么,却见他径直走了过去。   龑没缓步走去,一面扎起袖子。他一指瘫在地上的苏木:“净手,拔刀。”   苏木回过神,旁边的药童赶紧去取了放凉的温水伺候他们净手。苏木看着龑没取了银针在火上烫,便掐着时间利落地拔出刀。在刀离开禹谧身上的一刻,龑没飞快地落针止血。苏木拿了棉纱递过来,一面将这位病患的情况说与他听。说完之后,苏木才想起,这人还是第一次见,他却是第一反应之下服从了他的命令,并自觉为他打下手。他正想问问这人是谁,在澜桥可没听说有这号人物,不过他看了一眼罗立,料想这些人的背后都不会简单,便咽下了言语。   龑没一边听着苏木的话,一边探禹谧的脉象。他转脸对不惊道:“澜儿,闲杂人清出去。”也不待人有其他回答,又对旁边的药童道,“准备一套干净的银针。”   不惊看了一眼罗立,没有将他列入闲杂人,只将暗系人指了出去做方才刺杀的扫尾事务。   龑没撤去一些针,放置到一旁,转而看到苏木不解地琢磨那些撤针的穴位,便与他讲解。   “所以,这还是有的救?”苏木听了一会儿,明白过来。   龑没点头,重新拿针来改穴位,一边改,一边与苏木分说。期间,他还写了个方子递给药童去煎药。   罗立听到还有救,瞬间像是活了过来。他看了一眼不惊,轻声道:“谢主子。”   不惊看了一眼龑没和苏木,便冲他朝外头抬了抬下巴。罗立知道外头有暗系人把守,心里也是放心,便心领神会地引他去廊下。   “黑系一部都安然脱身,你们如何会招来罗那皇室暗卫的?”不惊道。   罗立也没个头绪:“一路上我都有警惕,并未发现跟踪。”   “黑系一部据点没有被发现,炸药运出没有被劫走,连黑系一部转出罗那都很顺利,”不惊道,“却盯上了你和禹谧。”   “主子是说……”罗立从头到尾将人员排了一遍。   不惊点头:“黑系一部的首领才是他们想争抢的,若是活的争抢不到,他们便会暗杀以绝后患。”黑系一部制神秘武器他知道,但是却是现下才知道只有禹谧掌控一部的一切,其他成员只辅助。   “暗系有人叛变。”罗立沉眉。   “从老人里排查吧。”不惊道,“连我都不甚清楚黑系一部的事,若说这人是新人,我是不信的。”   “嗯。”罗立点头。   “骋和暄会全力配合你,其他不必知会。”不惊道,“另外,有关黑系的消息不要在公中传播。”   “自然。”罗立应。徵骋是悍支首领,束暄是谍支首领,两人都是不惊颇为信任的暗人,与罗立属同一批进的。他想了一想,犹豫着道:“虞清溪……”   “我有派人保护。”不惊道。   罗立安下心来,却又有些苦涩。他突然想起了苏木的话,问:“主子,那虞清溪是……谁的孩儿?”问了之后,又自觉僭越,埋下头,“恕罪。”   不惊斜着眼看他,轻轻一笑:“嗯,是禹谧的孩儿。”   罗立瞬间抬头,暗人的亲子都是不能自行调查与寻找的,主子却是直接将这事实告诉他。他微微点了点头,老实道:“与禹谧很象,我第一眼看他,就认出来了。”   “所以,你能认出来,那别个也能认出来。”不惊道,“这就要怪花殇了,就该从小一点点改容,大了也不至于这等面目。”   “可能……他对自己的面容比较满意……”罗立只好道。   不惊:“……”难道面皮就不能做好看一些?还是说只有像禹谧才算俊美?他挑眉看罗立:“那你觉得你自个儿的面容如何?”   “不及主子。”罗立认真道。   “少拍马屁!”不惊道,“你见过我真容吗!”   “真话!”罗立点头,“主子与主上长得一模一样,自然是见过的!”   不惊见他马屁拍的如此真切,也是一笑:“得了,有空多瞅瞅自己的脸吧!真脸!”   “哦。”罗立点头。他平日各种面皮轮换,真脸倒是没怎么用过,也没工夫去看。   不惊只能心里默默替他一叹,活该什么都不知道,真脸都藏习惯了,大约都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了。反正他已经提点过了,能不能领悟就看他自己了。   “主子,”罗立看了一眼里头的大夫,“那是我们医支的?”   “哪里可能?”不惊道,“我们齐庄好大夫是多,但像这样医术卓越的人却是没有。”   “不若将他们收编进来。”罗立道,“扩充一下医支力量。”   “哦,可以考虑。”不惊一笑,“你给我说说,就那个苏木,你用什么法子来收编?”   罗立抿唇思考:“神医药谷的?”   不惊点头。   “仰仗齐庄打名气是不需要了,”罗立道,“钱财……他好似也不需要,罗那首富索琨的嫡女婿,哪里会缺钱。而且,依我看来,这位苏大夫倒是淡然得很,只求一方安稳。难办!”   “嗯。”不惊点头。   “待我好好想想。”罗立道,作为商支首领,骨子是不容易轻易放弃的。他又道:“跟随主子来的那个大夫是什么来头?”   “也是神医药谷的。”不惊道。   罗立有些惊讶:“怎的看苏大夫并不认识这位……”   不惊摊手。   罗立回想起来,苏木倒是没戴面皮,另一位大夫倒是戴了面皮,大约是这个原因吧。不过,同是药谷出来的,半点都没有识别方法?只能道,药谷不似齐庄,他们出的是大夫,不是细作。   罗立一回头,看到禹谧头上的针都已撤了,两位大夫正对着他静默。他对不惊道:“主子,大约是结束了。”两人便回身,走进屋子。   “龑叔,如何?”不惊问。   “大约明日会醒来。”龑没道,“刀伤需要静养,而禁术的解除不是我辈范畴,需得寻对他施禁术的人。”   “大夫,那他现下的状况如何?”罗立道。   “醒来之后,他的记忆可能如昏倒前一般,”龑没道,“也有可能出现错乱。”   “错乱?”罗立的眉头紧皱。   “前一会儿可能是施禁术之前的记忆,一个转身说不得就是施禁术之后的记忆了。”龑没道,“我不太清楚下的禁术是什么,但若是出现与那禁锢住的东西符合的,便会刺激到他,继而引起他的恐慌与错乱。”   罗立沉默,进黑系的都不得联络外界,包括暗系的人和黑系其他各部,便是为了保守他们所参与的秘密研制。那么,禁锢住的就是以往的记忆。若没有了之前所有的记忆,那只能依附在黑系一部,黑系一部的秘密也得以保守。罗立垂眸,心里一阵失落。   “他现下的身子可否转移?”不惊道。   “小心伤口便可。”龑没道。   “那我们今夜出罗那。”不惊道。   “麻烦解决干净了吗?”龑没看了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苏木。   “放心。”不惊了然。   苏木将方才教导的回想了一遍之后,有些迟疑地看龑没:“这位大夫,您如何会……这套手法的?”   龑没抬眼看他。   “噗……”不惊笑出来,“龑叔,这是你徒弟还是徒侄?”   “最小的徒弟。”龑没的神色倒是没甚变化。   苏木眼睛一睁,有些不可置信:“师……师傅?”他听到许多传闻,皆是道医圣已不在人世,师兄们也已许多年未有见过师傅了,冷不丁说面前这人是师傅,他还真是不敢相信。不过,按方才的手法来看,确实是神医药谷里的。   龑没点点头,道:“苏木确实是我收进来的徒弟,不过是由他师兄教导的医术,不认得很正常。”况且,他换了面皮,这连薄言都不一定能认得他。   “师傅……”苏木神色有些复杂。   “好了,”龑没对不惊道,“我徒弟这儿会不会被罗那皇室暗卫盯上?”   “不会,”不惊一指浴桶里的人,道,“他们盯的是这人,而且这医馆与我们没干系,他们没理由来盯。”齐庄叛徒更该知道,这医馆是特意寻的,并不属于齐庄医支,这样就更不可能浪费精力来关注这医馆。   “那成。”龑没放心地看了一眼苏木,“你便安心在这儿当大夫,我们便离开了。关于我的事,也不必与你师兄们提起。”   “是,师傅。”苏木知道师傅肯定是有他的理由才如此,便应道。   “澜儿,”龑没对不惊道,“没甚事的话就回吧,罗那这地方也不适合养伤,而且你这手下的禁术得尽快解去。”   罗立方才着急禹谧的状况倒是没注意,现下听到这人管主子叫“澜儿”,就有些诡异了,他特意看了看这位神医药谷大夫,又看了一眼苏木。   不惊凑过去轻声对龑没道:“龑叔,我知道你是急着回去抱孙孙。”   “咳咳……”龑没垂眸。   “嗯,行吧,阿罗叫人进来收拾收拾,咱们连夜出罗那。”不惊道。   “是,主子!”罗立将他们之间的轻声言语都听在耳里,却脸色纹丝不显,他与外头暗人说了一句之后,又返回来,“大夫,这……可以捞出来了吗?”   “多泡泡药水也是有好处的,”龑没道,“你若是舍不得他皮起皱,捞出来也是可以的。”   罗立:“……”他怀疑他们是忘记病患还泡着了,果然是急着回去抱孙孙了!   趁着夜色浓,四下万籁俱静,一众人悄悄潜出澜桥。禹谧还没有苏醒,背上伤口绑得很好,倒是不用担着出去,罗立背着便是。不惊带的俱是高手,罗立便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背着禹谧跟随。他诧异地发现,那位跟随一起过来的神医药谷的大夫,竟也是会一些功夫的。再想齐庄医支里的大夫,好似没一个大夫会功夫,这便是差距!他以商人的习惯琢磨着,这大夫看着倒是与主子关系不错,若是能教导医支大夫一二,那齐庄的医馆必能上个台阶!而这大夫能拢过来的话,像苏大夫这类徒弟也能拢过来,那些医馆纳入齐庄的话,那更是好了!   “注意!”不惊见罗立噌噌往前,便拉了一把。   罗立抬头一看,四道黑影已杀了过去。他便对不惊道:“主子,杀几个小兵用得着四个全出?”   “嗯。”不惊点头。   只见两个暗人悄无声息地轻松撂倒四个守疆兵士,另两个暗人没有上前帮忙,身影一晃消失在夜色里。   “这是……”罗立心中立马有了猜测。   “嗯。”不惊点头,“有我们自己的人,到底会方便许多。”   “是,主子英明。”罗立一笑,“找四个背景方便的守疆兵士可是不容易!”   “嗯,好不容易都排在一班上。”不惊拂了拂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往前走去。   待众人过了罗那边境,罗立舒了一口气:“主子,接下来去哪里?”   “澹泽郡。”不惊道,“岫如烟尊人已往这边赶了,早与他说好在澹泽郡会面。”岫如烟尊人便是那个施禁术的人,而且他们的蛊惑之术也是由此人教导。   罗立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稍稍偏头,看着靠在他肩背上昏睡的禹谧,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主子宽待他们这些跟随多年的首领,却不代表他可以越距。他知道,禹谧现下是因禁术身体出了问题,这一次解除禁术是为了救他,待病愈之后还是要重新对他施禁术的。主子可以救禹谧,却不能为他破例。   夜很浓,一众人到了一处宅院,取了马车连夜往扈地赶去。 第41章 考核   任桑榆由宫人领进考场,寻了位置便安坐下来。世家子弟参加文试的都在这殿堂里,参加武试的在校场里考核,比文试人数稍少一些。帝皇亲临却不能两者兼顾,而是优先看武试,武试结束之后才会看一看文试考卷。这不代表帝皇重武轻文,众人皆知,自若弥吞并南莫桑之后,吸收了一部分莫桑将领,以及一些原樊厦将领,所以武将还是充足的。   任桑榆环视一周,大约四五十人的位置,占座了大半。他垂目研磨,静心准备考核。世家子弟的考核虽没有科考繁琐,但考题倒是更为精炼,诗赋、经义、策问、算学、律法及格致皆有涉及,题量却不多。任桑榆有前世科考的经验,对现下明显轻松许多的考核颇为得心应手。   文试与武试不同,武试是当场比出结果,帝皇直接授官,而文试需要考官阅卷,再将头三名的卷子给帝皇看过。任桑榆交了卷子便出殿,周围不乏有三三两两走在一起的,相互探究卷子上的题。他能认出其中的一些人,那些人将来会在各部任职,且在前世与他交情还不错的,却是没有上前搭话。现下已是另外一世,他能认得别人,可那些人只当他是陌生人,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须得以后慢慢再看。   任桑榆回到府里的时候,还不到午膳时间。他先去相顾苑,看着清溪独坐在一边看书,母亲和两位嫂嫂都在做着什么针线。   “母亲,我回来了。”任桑榆走进屋。现下,他才反应过来,内心里早已接受了这个身体的一切,包括这个温柔的母亲。   陈莳薇和何静颜放下手里的东西,虞清溪也放下了书走过去。   “这么快?”任范氏抬眼看去,笑道。   “是啊,比科考轻松。”任桑榆道,他将虞清溪的手握到掌心,倒是暖暖的,比自己的手都暖,他便放开了。   “喝口热茶。”虞清溪感觉到他手上的凉意,从小炉茶壶里倒了一杯暖茶递给他,还能顺带暖手。   “小叔,外头冷吧?”陈莳薇拿来点心,放在任桑榆旁边,“小叔稍稍垫补一些,再有一会儿就吃午饭了。”   何静颜闻言,与皎月道:“快,将暖盆往三少爷那儿移一移。”   任桑榆坐下来,捏了茶杯朝大家笑了一笑:“马车里还好的,倒是你们,聚着做什么呢?”   “家里要添小娃娃啦。”任范氏朝何静颜看了一眼,笑着与任桑榆道,“我们便趁着现下空添一些娃娃小衣。小娃娃穿里头的衣衫还是亲手做的好,阵脚细密,不磨肉。”   任桑榆了然地看了一眼何静颜:“恭喜二嫂!”   何静颜微笑着颌首。   虞清溪只抬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清溪,”任范氏转过来看他,“你们还小,子嗣的事不急。”   “母亲,”任桑榆有些无语了,“我们一点都不急。”急也是没处急,他们两个都是男子,如何能有子嗣?   虞清溪淡淡一笑,对任范氏道:“是的。”   任范氏也是一笑,只当他们才新婚半年不到,脸皮薄。她与任之初早有说起过,过上一年半载,若是他们愿意,便纳个妾,生养了孩子就抱在清溪膝下。若是桑榆不愿意纳妾,那便从长榆或星榆身边过继一个过去。反正这事也还早,任范氏也不会多说,转而道:“桑榆考核结束,我们就要准备回去祭祖的事了。”   “今年总算能全家一齐回去了。”陈莳薇挽着任范氏的手臂道。   “嗯,是啊。”任范氏点点头。任桑榆因为身子不好,并不是年年都回去的,他们也不会放心留他一人在京中,总会留个人下来照顾他。   任桑榆连任家祖籍都不知在哪里,便垂眸饮了一口茶,只听着任范氏叨叨着哪个叔公最严肃,哪个姑婆最和悦。他心下想着,得去查一查资料,总比一抹黑好。也是他一门心思考学,才疏忽了这等事。   末了,任范氏道:“对了,桑榆,你岳翁出门有好几个月了吧?”   “是,三个月有余。”任桑榆点头。   “虞家一切可好?”任范氏道。   “前一阵忙着看书,倒是未有去过。”任桑榆看向虞清溪,略有愧疚。   “趁着现下还在京里,与清溪一道去你岳家看看。你大嫂已置办好年礼了,顺道一起送去。”任范氏道。   “是,母亲。”任桑榆点头。   午上,任之初和任长榆、任星榆都回来用饭了。他们对任桑榆的考核只稍稍问了两句,并没有太过关注。任桑榆知道他们也是关心他的,却对考核结果并不是太苛求。   任桑榆的考卷此刻正在帝皇谷梁钰手里,已经有好一会儿了。世家子弟并不都是纨绔,其中不乏家学渊源,或名家教导。任桑榆的考卷能到谷梁钰手里,完全是仗着他前世做了几年官,比起纸上谈兵,他的言语更为实在。   最终,谷梁钰执笔在任桑榆的第三道授官推荐上圈了一道,着人拿去拟旨。   午后,任桑榆觉着好久没带余清溪出门了,两人便在小憩之后去街市里看看。   任桑榆特意在街头就下了马车,与虞清溪一家家走过去,他有心要去别个书局里找些书,并没有去虞清溪的书局。   走进书局,他们便见着人围在墙边评头论足,便看了一眼。字是好字,可任桑榆总觉得那笔角与风骨好似在哪里见过,可若是以前见过这般字,必是不会忘的。他朝落款定睛看去,忘机先生?现下的男后?任桑榆便没有再看,走去一旁的书架上翻阅书卷。   虞清溪倒是颇有些兴致,站在人后看着墙上的字。这男后怎么看都是“老乡”,倒是不知这人的书法竟如此了得。   任桑榆稍是一翻,便发觉书架上书卷堆出了许多,抄一本书花费的时间很多,所以不管什么书局书卷都是不太多的。再细细看去,他就发现里头的字都是同一人的手笔,细细辨别下来,这些字至始至终没有差别,倒是稀奇。   “这位公子,”店里伙计上前来,“这些书卷是新上来的,若是想要手抄在那一处,”他一指最前一排,又道,“若是要孤本与珍本,请上二楼。”   “这些不是手抄?”任桑榆有些诧异。   “是。”伙计点头应,却是没有过多解释。   任桑榆知道这便是书局里的秘密了,转而问:“这书作价几许?”   “价钱稍便宜十文。”伙计答道。   “哦。”任桑榆点头,拎了一本赋志,又捡了一本没有看过的论志给身后的春华拿去付钱。他看了一遭,走到虞清溪身边:“喜欢这字?”   虞清溪淡淡一笑:“只是看看,并无雅兴收藏。”   任桑榆闻言也是一笑,两人转了一圈便出了书局。任桑榆对虞清溪道:“年下返本家时,总得买些厚实暖和的棉袍,我们去成衣店看看,早些定下。”   虞清溪本想说府里肯定会置办的,但想着桑榆身子弱,多备一些也是好的。他点点头:“要的。”   任桑榆挑了天青色云锦,定了祥云绣纹,让成衣店赶两套上好的棉袍出来。眼睛落到一旁雪白的狐裘大氅,他摸了一下,倒是不错。就在那狐裘大氅旁,倒是还有白兔毛大氅,却肯定是不如狐裘大氅暖和的。他想了想,若清溪穿着这狐裘大氅,回本家的马车里定不会冷了。也是这大氅贵,他就定了一件,并没有考虑自己。   任桑榆让春雨去订衣衫,转过身一寻,便看着虞清溪握了个什么东西在看,走过去道:“这是什么?”   “嗯?”虞清溪回神,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   “客官,这是手套。”伙计在一旁答曰。   “桑榆,试试。”虞清溪将手套套到桑榆手上,“这样出门的话便不会冷了。”   任桑榆握了握,点头:“果然。”   “父亲与兄长一早就要出门,有这个就会舒服许多。”虞清溪道,“母亲与嫂嫂们是女子,畏寒,也可以添上一双。”   “好,那就都带上一双。”任桑榆点头。按着他的习惯,稍稍算了一算,一下就好几百两银子没有了。现下只花着分到他头上的月例,还没有其他收入,等他将来授官,月俸也没那么多,不免心思着赶紧找个营生才是,不然以后要靠清溪的嫁妆来过活的话,实在太短面子。   任桑榆又带着虞清溪去茶馆喝茶,听了一段说书,两人才悠哉游哉地回府。虽说棉袍得过上一阵才能拿,但手套那种小东西倒是有现成的。任桑榆将手套送去相顾苑,被任范氏留下来用晚膳。   晚膳前,任之初和长榆星榆回来,任桑榆便将刚买的两本书卷递过去:“父亲可知这新式的书卷?”   任之初接过来翻看了一下:“三余书局买的?”   “是的。”任桑榆点头。   虞清溪不同于两位大嫂,倒是留在厅里,听他们说话。闻言,他抬头看了一眼,心道那人的速度真快,成书都已面市了。细细思来,罗立已外出好些时日。   “确实是才出来没多久,户部里也是对此研究了一番,”任之初翻着书本道,“这必定不是手写出来的,看,本本都是一模一样,没人能抄成这样。”   “倒像是雕刻出来,一张张用油墨刷出的。”任长榆道。   “有那雕刻的功夫,怕是能抄好多本书了吧!”任星榆道,“算上雕工费,印刷费,哪里划得来?”   虞清溪垂眸,户部人的习惯,凡事都要盘算一遭。   “印上三五本,十来本自然是划不来的,连个雕刻的工费都不定够。”任桑榆道,“可是,若是一下子印上数千本,甚至数万本,这里头的利就可观了。”   “你这么一说,倒确实是这样。”任之初道。   “一个小小的书局哪里会卖那么多同一本书卷。”任星榆道。   “是啊,”任长榆道,“整个书局都卖不了那么多书,若说是许多书局联合在一起做的,倒是不会亏了本钱。”   “正巧,”任之初道,“这三余书局在许多郡县皆有分号,原本是只开在莫桑,现下不仅是若弥,听说连邻边多个国家都有开设。”   “如此说来,非但可行,这其中利润倒是很大。”任桑榆道,“这里头最重要的是那个雕刻的模子,若模子完好,那边一直可以印,而且成本低廉得很。”   “这三余书局的老板倒是高兴,一本书卷得雕多少个模子?”任长榆道。   “若是他不是按一页书一个模子来的呢?”任桑榆道。   虞清溪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你是说……”任之初沉吟了一下,道,“一个字一个模子?”   “嗯。”任桑榆道。   “那倒是更省了!”任之初摸着胡子琢磨,“这么说来,我们对三余收的商税实在是太少了。”   “老爹,你不要这样好吗,”任星榆道,“三余书局好不容易想了个辙赚把钱,你立马去缴过来,下次有谁高兴折腾个新鲜玩意!”   “咳……”任之初白了他一眼,“我哪里说要马上去缴税的?”   “哦,那行!”任星榆点头,“倒是不知道这三余书局的老板可有其他营生,有没有其他有意思的玩意儿……”   “我一直觉得,你不该进户部。”任之初扶额。   “谁让人都道户部是油水最多的!”任星榆吸了吸鼻子。   “为父短了你吃,还是短了你穿?”任之初气得直接一掌拍去。   “老爹,咱世家可不能这么没见识!多见些世面,底气便是不一样的。”任星榆逞了一句,想了想又道,“新鲜玩意儿都很费钱!”   “马上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还这般样子!”任之初直骂,“我们是世家,有所为,有所不为,万不能给祖宗失脸面。门庭富起来,说不得一代就起了,但是要成为一个世家,没子子孙孙数代努力是成不了的。仅为了那道身份,那道风骨,便是该时时约束自己。”   “父亲教训的是!”四人纷纷称是。   作者有话要说:   没看过福慧双修的,只要知道这章的忘机先生不是男后就好了。忘机先生这道身份是两个人在用,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一个是书画了得的,取了这个名字,另外一个就是男后,纯粹是借名字一用。 第42章 反噬   虞清溪发现这一阵公中的消息变少了,早之前放去公中的暗号消息,如今过去许久都不见回传,渐渐开始失望。而黑系的消息只止于主子发出的让各支全力配合救援,其他再无任何只言片语带到。就连罗立一去多日,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而顶替的焕只顾着忙商队的事情,对罗立的事情一无所知。   虞清溪看着窗前的烛火,心思今日是不是也不会有什么消息了,直至身上有些寒意,他才回床上睡下。   澹泽郡,一座三进宅院里,罗立在窗前小榻上睡了才两个时辰不到,便起身了。他走到床头,看了一眼还睡着的禹谧,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才出去。   宅院里静悄悄的,除了两位常年留待的暗人奴仆已起身打扫院子,其他都还睡着。   “罗公,是不是声响吵着你了?”奴仆停住了手里的活儿,他特意往离住人的屋子远一些的地方开始打扫,打算等人都起了,再过来打扫。不过,这么点距离对武功好的人来说,也照样将动静听个一清二楚。   “没有。”罗立道,“我用一下灶房。”   奴仆赶紧给他指了个方向,罗立便快步走去。   不惊走去禹谧院子的时候,半道碰到端着一砂锅米粥的罗立。他稍稍闻了一下:“今早喝米粥?”   “不是。”罗立道,“这是我特意熬的,主子要来点吗?”   “邵婆做的什么吃食?”不惊问。这粥明摆了是罗立特意煮给禹谧喝的,他才不要凑上去。   “汤饼馍馍都有,主子要吃甚,食材充足,他们都能做来。”罗立道。   “谧醒了?”不惊朝那屋望了一眼,问道。   “我出来的时候他还没醒。”罗立道。   “你去吧。”不惊摆手。   罗立颌首,端着砂锅拐进屋里去。他走进屋里才发现禹谧已醒过来,正皱着眉头往背后够。   “谧,别去碰伤口。”罗立道,“洗漱了先吃些东西垫一垫,我待会儿帮你重新包扎。”   禹谧按着额角:“你是谁!这是哪里!”   罗立闻言觉得有些不对劲,转身来看他。   “还有,你叫我什么?”禹谧坐在床上,偏过脸看他。   “谧,禹谧……”罗立慢慢走过去。   禹谧皱眉。   “谧,你又不认得我了?”罗立已从他的眼里觉察出了陌生。   禹谧掀开被子,捞过一旁架子上类似衣服的东西要往身上披,却是被罗立止住。他道:“谧,你的伤口不宜这般动作,好好躺下养伤才是正经。”   禹谧穿了一只袖子,但另外一只袖子却是怎么也穿不进。罗立无法,只得帮他。   “你去哪里?”罗立见禹谧穿戴好之后,并不是去洗漱,而是要往外走,便赶紧握住他的手臂。   禹谧看了他一眼:“抱歉,我不记得你。我……不想留在这里。”   “我……知道你不记得。”罗立低头,手上却是没放,“你身子出了问题,所以才不记得我,等你……治好了,就肯定认得我了。”   禹谧微微一挣,罗立也不敢用劲,生怕牵到他的伤口。禹谧手腕一转脱开,转身走出屋子。   “谧!”罗立在后面跟着,“你这是要去哪里?等尊人替你看一看。”   禹谧突然一个反转,抓住罗立伸过来的手,又反手将他压制住。双目对上罗立,他有过一瞬间的恍惚,手不知不觉松了一下。罗立手腕飞快一滑,从压制的劣势里扭转出来,反身从背后抱住禹谧。   禹谧惊觉不好,一边挣扎,一边诧异怎么会觉得这样的眼眸很是熟悉。   “一大早的,做什么呢?”不惊的脚步在门口停住。   “主子,谧好像忘记了许多许多……”罗立道。   “岫如烟,给他看一看。”不惊垮进来,一面对后头的人道。   岫如烟点头,看了一眼禹谧,兀自走在前头。   禹谧看着这人,心里有些好奇,再看门口的人,觉得出去的事得从长计议,便犹豫着顿在那里。   “谧,”罗立放开手,道,“你让尊人看一看,看过之后,你就什么都能想起来了。”他心底里是希望岫如烟给他解了禁术之后,让他身体恢复了之后再开始施禁术。   禹谧顿了一顿,最后还是转身进屋。   “那是教你们禁术的人”龑没问不惊。这人是戴着面皮的,看不见真容,撇开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倒是一派谛仙之姿。天已这般寒冷了,他还是着了一身单衣。   “是。”不惊点头,“龑叔,留待明日再离开吧,解开禁术之后身子难免会承受不住,有你调理,我才放心。”   “这人很重要?”龑没问。   “很久的老人了,替齐庄做了不少事。”不惊道。   “好,我等等再走。”龑没点头。   岫如烟带禹谧进了里屋,不惊他们也没去外屋,而是去了前院。禁术的施展需要绝对的安静,他们必须远离以免干扰。   不惊在首座坐下,道:“你离开这么久,你那小东家倒是不说什么”商支的运作是无需罗立特意留在哪一处的,所以罗立到处跑倒是不影响。   “这个……”罗立眼观鼻鼻观心,“那孩子心思聪慧,那点事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若不是谍支的,我都是要抢过来的。就是,我瞧着他有些疲懒,并没有什么野心。”还有,他已经替他料理干净了庄子和铺子,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至于开商队的事,焕定能处理妥当的。   “若是如你所说,将他转入商支也不是不可以。”不惊撑着一边额头道。印书一事后,他也隐隐动过这个心思,不过虞清溪的夫君虽说现下还不起眼,可从线报里消息来看,将来未必不会有大成就。再则,他已入户部尚书的府里,这谍支一位弃之也是可惜。   “主子……”罗立闻言很是高兴,“您真是英明!”   “高兴甚,”不惊心思一转道,“兼顾谍支与商支,可是第一人,好好干!”   “主子,您刚才明明说转入商支!”罗立道。   “转商支,但不脱离谍支。”不惊悠悠地饮了一口茶,见罗立苦着张脸,便笑他,“不是禹谧的孩儿吗,这么操心作甚?”   倒是罗立没有听出不惊口中的深意,苦了张脸。商支比谍支自由,他很想帮虞清溪转支,却没想到揽了个活儿给他。   不惊转而与龑没说了一会儿他的小孙孙,突然听到后头一阵响动,几人连忙往禹谧的院子赶。到那院子的时候,他们只看到岫如烟扒着门往外挪。   “尊人?”不惊疾步上前,“怎么了?”此时的岫如烟十分狼狈,嘴角延下残血,丝毫没有方才的仙意。   “他……禁术全是由我……教出的?”岫如烟不可置信。   “自然!”不惊上前扶住他,“尊人禁术独步天下,哪里再能寻到比尊人更了得的人。”   “禹谧怎么了?”罗立顿在门口,问他。   “他躲过了我的解禁。”岫如烟擦了擦嘴角,白皙的手指紧抓着门框,指甲在木上划下一道痕。   罗立再顾不得其他,快步走进里屋。   不惊皱眉,这说明禹谧的修为已超岫如烟,怎么可能!且不说禹谧是黑系人,只需学岫如烟的一些皮毛,黑系封闭多年,都是不可能接触外人的,哪里能学得比岫如烟精进?他见罗立已进去看禹谧了,便扶着岫如烟往外走,他对龑没道:“龑叔,劳烦!”   龑没接过岫如烟的另一边,对不惊道:“你去看看禹谧,尊人便交于我罢。”   “我没事。”岫如烟道。   不惊见他不严重,便点头,往里头走去。   龑没扶着岫如烟走了几步,很是艰难,而跟在旁边的暗人要上前帮忙搀扶,他便索性拦腰将岫如烟抱起,快步走去旁边院子。   暗人:“……”他们飘飘欲仙的岫尊人竟被拦腰抱?!   岫如烟猛然被抱起,加上方才禁术反噬,脑穴一阵阵发暗发疼,不禁懵了。他稍稍偏过头,开始挣扎:“我是男人,你作甚这般抱?”   “别动!”龑没看都没看他,自顾自地走路。   岫如烟身形一顿,胸口的气息更为凌乱。他抿了抿唇,脸绷得很紧。   龑没皱眉,脚步更快,进了屋子便将岫如烟放到床榻上,开始看脉。   罗立到里屋,只见禹谧瘫在座椅上,脸色十分苍白。他蹲在他座椅旁,轻声道:“谧,你可还好?”   禹谧缓缓抬头,戒备地看着他,手指紧紧握着,微微有些苍白。罗立伸手过去,禹谧不免往后退了退,罗立手上稍稍一顿,又很快触碰到他的唇:“不要咬唇,谧。”   禹谧在方才与人斡旋时耗费掉了全部心力,现下看着面前这人的眼眸,眼前一阵阵发黑。谧,谧……这声音忽近忽远,好似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人这么喊过他。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罗立看着这人昏厥了过去,心里又是一阵揪痛。他将人从座椅里抱起,紧紧搂在胸口,仿佛是怀抱了整个世界,郑重而珍重。   “先喂他些汤水喝,”不惊走进来,见他们这副样子便开口道,“这几日未进食,脱力也是有的。”   罗立闻言也对,岫如烟可是被逼出一口血了,禹谧只是看着有些乏力。他抱着禹谧在床边小榻坐下,不惊看着他腾不出手,便替他从砂锅里舀出一碗汤水递过去。   “谢主子。”罗立道,开始接了勺子给禹谧喂食。   “我去看看岫如烟。”不惊道,“尽快让医圣过来给禹谧看一看。”   罗立点头,还是那句:“多谢主子。”   “喂完汤水给他塞一颗,可保体力。”不惊放下一个墨色瓷瓶,转身便离开了。   禹谧进得很慢很慢,罗立分神看着他的面容出神。他在那山洞里并不需要施展蛊惑之术,哪里会禁术大进?或者,在与他分开之后,又有什么特别境遇。看岫如烟的样子,对他施展的禁术管制应当是普通黑系人都要接受的,并不会是特殊的。可是,如何能导致他现下将他当成陌生人?   龑没再踏入这屋的时候,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他见罗立抱着禹谧呆坐,也没有多言,只过去抓了禹谧的手腕看脉。   “没什么问题,”良久,龑没收回手,“我开个方子,给他补补元气便是。”   “他昏睡是因伤了元气?”罗立问。   “还是解除禁术未遂的缘故。”龑没道。   “尊人如何?”罗立问。   “修养一阵可痊愈。”龑没道。   “真是因禹谧才遭反噬?”罗立还是不信。   “我看下来,的确是如此。”龑没点头。   “医圣,”罗立想了想道,“我们都是从尊人那儿习的皮毛,如何能扑过尊人?若是禹谧有那能耐,当初便不会受禁术管制了。”   龑没点头,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   “我都糊涂了。”罗立捏了捏眉心。   “从岫如烟口中得知,禹谧突然之间对禁术的掌控远高于他,若要解除禹谧的禁术,必须寻得能压制过禹谧的人,”龑没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或者是让禹谧信赖的人来操控禁术,方能解去。”   罗立不禁看了一眼禹谧,谁能幸得他的信赖?若是在当年,他说不定能博一博,现下看来,也不知是太自信,还是太盲目。他,已经不认得他了。   “澜……你们主子的意思,待尊人先修养好身子再说。”龑没道,“至少此人现在是会醒来的,只是思绪会有些偏差。”   “谢医圣。”罗立与他颌首。 第43章 授官   岫如烟被灌了一整日苦药,到黄昏时分就感觉手脚有了气力。他看着奴仆送来的饭菜,旁边还有一碗刚煎出来的汤药,顿时皱了皱眉。他让人下去,自行吃饭。   过了一会儿,奴仆过来收碗筷的时候,发现汤药还没有喝。他道:“尊人,汤药是否要去热一热?”   “不用,撤了吧。”岫如烟拂了衣袖便出屋了。   奴仆不敢上前去阻尊人,只得收了碗出去。他到主子的屋外叩了叩才进去,只见那名医圣大夫也在。   “主子,尊人没有动晚膳这顿汤药。”奴仆道。   “知道了。”不惊看了一眼龑没,并无特别的情绪。   奴仆禀报了主子之后,便不再言语,退了下去。   “喝药还要哄?”龑没待奴仆离开之后,才开口。   “这……”不惊也是无奈了,“岫尊人爱使小性子……”   “哈!”龑没起身,往外走去,“不喝药如何会好,简直要砸我招牌!”   不惊看着龑没很快消失,倒是也没拦。妖人还需神人磨啊!   龑没亲自去药柜抓了药,匆匆去灶间煎药。   药柜处奴仆看着人离开,才道:“尊人也过来取药,医圣也过来取药,都是在做甚?”说着又摇摇头,“幸亏我收拾得慢,不然一遍又一遍地开门。”他锁上屋门,离开。   龑没端了煎好的药来到岫如烟门前,推了推竟然没推动。   “何人惊扰!”里头的人明显不悦,口气里寒气十足。   龑没挑眉,根本没把那点子寒气放在眼里,竟然这么早就锁门!他退后两步看了看,翻窗而进,落地时,手里的汤药分毫未撒。眼光一扫,外屋无人,他便直接进里屋寻。待他找到里屋小间时,挑了挑眉,这么早就沐浴准备睡觉了?不过,他嗅了嗅,好似屋里有一股药味。   岫如烟本泡得好好的,听到门外头有响动,喝了一声,以为就将人喝住了,没想着竟然有翻窗进屋的响动。这宅院有悍支把守,他不认为有什么刺客进来,那么如此大胆的就只有不惊了。他闲闲地枕在浴桶上,等来人到面前,才惊得措手不及。   “你来作甚?”岫如烟在泡澡的时候,就卸下了面皮和假发,如今可是真实的面容。浴桶里热气一蒸,面颊泛粉,冒着细细的汗珠,煞是妖娆。   龑没将汤药搁到浴桶旁边的小案上,兀自到岫如烟面前掬了一捧水,闻上一闻。   岫如烟将身子往下沉了沉,稍稍靠后,有些不明白现下的状况。面前这人一番动作说是颇为不正经,可又偏偏是看都没看他一眼,岫如烟警惕而疑惑地紧贴桶壁。   龑没闻了浴桶里的药汁,觉得不够,便问:“里头这是放了哪些药材?”他辨别出了几味,却是不全。   “你猜。”岫如烟白了他一眼,原来是个痴人!   龑没也不多话,看了看自己的袖口,便直接脱下外袍。   “你要作甚!”岫如烟越发警惕。   龑没将外袍搭到旁边架子上,将内衫袖子挽到肩头。   “你……”岫如烟开始思索是不是要从浴桶里出来。   龑没猛地将手伸进浴桶底部,掏了几把。   岫如烟一僵,他都感觉到那人的手擦过他大腿两次   龑没掏出一把药材,端在手心里辨别了一番,觉得好似还差一点,他便又伸手到浴桶里淘换,落脚处淘了淘,看看不对,又下手再淘,渐渐地落到那人臀部附近。   岫如烟突然脸色爆红,狠狠白了这人一眼。   龑没淘了几次后,终于感觉药材齐全了,这才赏脸看了一眼岫如烟:“你这方子是哪儿出的?”   哼!岫如烟又白了他一眼,不语。   龑没见他不说话,也不气,只将方子缓缓报出,也不用问药材有无遗漏,末了淡淡一笑,将方子夸了一句。他见人坐在浴桶里憋红了脸,后知后觉自己唐突了,可他看过这人的脉,明明是男子,便道:“都是男子,羞甚?好吧,跟你道个不是,是老夫莽撞了!吾乞见谅!”   岫如烟缓缓偏过头,脸上的红晕缓缓压下。   龑没看向岫如烟,方才心思都在药方上,那么一瞥倒是没怎么注意,这人的面容简直不像人!他面色复杂,伸手将他的手腕从水里捞出来。   “要作甚!”岫如烟冷不丁被他拉出手腕,白玉般的整条手臂暴露出来,不免挣扎起来。   “别动!”龑没看他,按着脉口探了探。   岫如烟登时真就不动了。   “是男子,我没有探错。”龑没道,见岫如烟又打算翻他白眼,便道,“不是妖精的脉象。”   岫如烟憋回了白眼,狠狠瞪他:“你还探过妖精的脉象!”   龑没但笑不语。他看着这人一头银发晶莹而柔顺地垂在桶后,面容清淡却有说不出的妖冶,便道:“整日这般遮着,倒是辛苦。如此容貌出去,怕是很不便。”   “我……甚少出门。”岫如烟的声音很低。他一直住在山谷里,并不见人烟。除了最初教导齐庄蛊惑之术,之后便由他们自相传授,几乎没怎么出过山,他见的最多的也就是其冽与其澜了。   龑没点点头:“下次出门,让他们多带些外头的新鲜物什给你。”   岫如烟看了他一眼。   龑没站起身,摸了摸挽起的袖子,好似也湿了,便直接脱下。冬日里很冷,也就是这小间里还算暖和,光裸的皮肤上才没出疙瘩,他将搭在旁边的外袍直接穿到身上,望了一眼浴桶旁小案上的汤药,对岫如烟道:“虽说你这药浴不错,但喝下我的汤药,便能恢复得更快。”   岫如烟偏开脸,不言不语。   龑没端了药碗凑到岫如烟嘴边,岫如烟正要开口说话,便被灌了个正着。龑没丝毫没退让,将汤药灌了个彻底才停手:“多大的人了,还怕吃药。”目光扫过他的银发,突然顿了顿,“你不会有百来岁了吧?”说着,又凑近几分,顺着他的额头、眼角、面颊细细打量,“不像!”他丝毫不用岫如烟回答,兀自端了空药碗出去,依旧是翻窗出去的。   岫如烟伸手摸了摸肩后的银发,好久才反应过来,直苦到舌根!   龑没拿了笔对着纸沉思,改改画画几番,最终捏了纸又去了药房。奴仆打开了门,替他掌灯。龑没很快抓好了药,又去灶房煎。药浴用的不需要煎太久,他看着成色差不多了,端了匆匆赶去罗立院子。   只见罗立用被子裹着禹谧,静坐在床头。龑没轻道:“怎么了?”   罗立抬眼看他,微微摇了摇头。   “我从岫如烟那儿得了个方子,稍稍改动了一下,你给他试试,对他身体有好处。”龑没道。   “好。”罗立点头,让奴仆端热水进来。   龑没待浴桶满水之后,将一砂锅连汤带渣的全部倒进浴桶里。罗立关了门,将禹谧的外衫除去,看着龑没背身看屏风,也不矫情,三两下除了禹谧的内衫,将他放入水里。   “医圣,需要泡多久?”罗立道。   “半个时辰。”龑没道,“我留在这儿替他看脉。”   罗立点头。   不知是因为沐浴,还是因为周身的药水,禹谧渐渐醒来。   “谧?”罗立拿棉帕替他擦了擦汗珠,“感觉怎么样?”   “阿力?”禹谧的手从水里出来,哗啦啦地落了一片,他呆呆地看了看满桶的褐色汤水,泛着苦涩的药味。他按了按眉心:“阿力,怎么了……这是……”   “谧……你认得我了?”罗立懵了一会儿。   还没来得及等到禹谧的回答,龑没转过身走来,捏了他的手腕探脉。   禹谧见有人扣他脉口,第一反应便是要反制,却是被罗立握住。   “谧,这是大夫。”罗立的眼里温柔如昔,却泛着隐隐的哀伤。他知道,禹谧的记忆回到了接受禁术之前了。   禹谧闻言看了一眼龑没,这才放松了下来。他强撑着眼皮,看着罗立。   龑没放下手腕,将它沉入药水里,转过身对罗立微微摇头。   罗立知道没那么快好,也只有点点头。   “现下多与他说说话,别让他睡着,泡满半个时辰再起来,”龑没道,“能多用一些饭食最好,可以少用药丸。药丸用多了,胃口也退了,以后解除禁术,还是需要进饭食的。”   “好,多谢。”罗立点头,出去让奴仆准备一些软乎的米饭和小菜,放在小炉上暖着。   龑没每隔一刻都会替他把脉,除此之外,罗立都在断断续续地与禹谧说话。单纯是罗立在说,禹谧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说话,时而闭上眼睛,却只一忽儿便强撑着睁开。罗立看着揪心不已,知道禹谧怕自己又昏睡了过去。   好容易半个时辰过去,罗立将禹谧抱起来擦身穿衣,龑没直接走了。   “阿力,我……怎么了?”禹谧说一句话都得停两下。   罗立看着他强撑着眼皮,不免又加快了动作。他道:“没事,就病了。想吃些东西吗?我喂你。”   禹谧看着他的眼眸,点点头。其实他感觉嘴里苦得很,从舌根到喉口,都是苦味,根本没什么胃口。   罗立将他抱去桌边坐下,盛了一小碗饭,见禹谧的目光落到菜上,便先给他尝尝菜式。他看着禹谧缓慢地咀嚼,便问:“好吃吗?”   “嗯。”禹谧努力要给他个笑,却是怎么都牵不起嘴角。   “好吃,便多吃一些。”罗立一勺一勺喂得很耐性。才一会儿,他夹起的菜落到桌上。禹谧已昏睡了过去,大概是嘴里的苦味消去了一些,嘴角终于略微上扬。   罗立将他抱去床上,拿棉帕替他擦拭。待他下一次醒来,就不知道是不是能认出他了,罗立一脸惆怅……   若弥京都,一辆马车碾过青砖往城南奔去。没多一会儿,马车在虞家门口停下。司阍打开门看了看,发现是任府的马车,便立马让人去里头通报,一面赶紧打开大门。   任桑榆扶着虞清溪下马车,也不看那些个虚礼,便直接进去了。春华他们跟在后头,拎着任府带过来的年礼。   还没走到屋,虞冯氏便领着一众奴婢迎了出来。大约是团在家里已久,脸上都是恹恹的。她对着笑道:“今儿个一早鹊便叫个不停,原来是桑榆来了!”   任桑榆往枝头看去,连个喜鹊窝都没有。   虞冯氏讪讪一笑,这么较真!不过,此“贤婿”只那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树桠,并没有说什么。   “母亲,父亲出去已久,我们便是回来看看。”虞清溪道。   “好好。”虞冯氏总算是看到嫁出去的庶子了,只那么一瞬,又望着任桑榆道,“桑榆啊,外头冷,赶紧进屋!”   “是,岳母!”任桑榆一笑,牵着虞清溪随虞冯氏走进去。   “桑榆,听说昨儿个授官了?”才落座,茶还没有奉上,虞冯氏便开口问道。   “是,”任桑榆点头,“年后便要外放甘棠镇任职,还望岳翁岳母好生照顾自己。”   虞冯氏笑着点头:“听说还是盐官?”   任桑榆看了她一眼:“岳母的消息真是灵通!”他昨儿个被授了镜水盐湖盐课司大使,虽只有正八品的官位,却足以让田相与他父亲大吃一惊了。   “哪里!”虞冯氏扶了扶头上的金钗,“虽说母亲这一阵一直在家为你们父亲祈福,可常来往的夫人们还是会过来看看我的。昨儿个世家子弟考核授官,桑榆得了第一,还授了……那什么盐官,一下午便是许多夫人过来与我说了!可真真是长脸!”   长脸这一说,好吧,庶子夫婿也算!厅里的奴仆们纷纷如是想着。   “那是先生教导得好。”任桑榆道。   “田相……可有再收学生的意向?”虞冯氏探头问去。   “这个倒是不知。”任桑榆瞬间明白了,“田相收学生倒是不看家世,但凭他亲自考校,合他心意便收。我父亲当初替我去求名额,也是分毫面子都不卖的。”   “哪里!”虞冯氏摆手,“你父亲可是户部尚书!”   “尚书的面子能大过丞相?”任桑榆看他。   “这……”虞冯氏犹豫了,“华庭年岁也是有了,倒是想着能不能考个功名甚么的……”   虞清溪看向屋外,虞华庭此人一直受虞家请的先生追捧,一斗恨不得捧成十石,念书十载,童生都未有考到。自家亲子自家疼,虞冯氏偏就一直认为是门庭连累了华庭的才学,每次考学结束,她都要骂骂咧咧好一阵时日。   “岳母,不若这样,”任桑榆按着额角道,“华庭可有出色的文章,我拿着去给先生先过过目,看他的意思。”   “这样!那太好了!”虞冯氏拊掌,一挥手对旁边的奴仆道,“快快去将二少爷和祁先生请过来,顺带拿一份他最近写的文章来。”   “是!”奴仆应了下去。   虞冯氏转过来再对上任桑榆和虞清溪,赶紧收敛了脸上的喜悦,正想拿杯茶水来缓缓尴尬,却发现茶水都没上。她瞪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丫鬟:“怎的茶水到现在还没上!”   丫鬟很委屈,小声地对虞冯氏道:“夫人您说的,看看情况再上茶水。”   “夫人我……”虞冯氏飞快地瞥了一眼任桑榆和虞清溪,又对丫鬟道,“我以为又是哪个不讨喜的过来了!”   “哦。”丫鬟只得应,明明夫人是知道五少爷和姑爷要过来的。   “还不赶紧去取茶水点心!”虞冯氏剐了她一眼。   “是是!”丫鬟诺诺点头,赶紧出去。   “嘿嘿,”虞冯氏对任桑榆笑道,“也是我这当主母的太过亲慈,一个两个都不把我当回事。”   虞清溪听到“一个两个”的时候,感觉虞冯氏的两道目光在他身上顿了一顿。他一笑,伸手握了握任桑榆的手,好似有些凉,便将手炉塞到他手里。   任桑榆转而看他,淡淡一笑。   虞冯氏看着他们两个旁若无人地腻腻歪歪,心里又将那碍眼的庶子以念佛的速度骂过千百遍!   作者有话要说:   龑没是直男,三十几岁,孙子都已经出来了。不过。。。 第44章 请辞   虞华庭跟着他夫子祁先生匆匆赶来,一个眉飞色舞,一个忧心忡忡。   “母亲!”虞华庭跨进来,大喊,“您要请田相来给我做夫子?”   任桑榆抬眼看了一下,暗暗摇头。   虞冯氏好似那事是板上钉钉了,笑着点头:“你将写的最好的文章给桑榆,让田相看看。”   虞华庭往那祁先生瞥了一眼,示意他递出文章。祁先生摸了一把汗,将那纸稿递了过去,颤颤巍巍,似递非递。   “跑两步都成这幅腔调!”虞华庭斜了那夫子一眼,非常不满,伸手扯了那纸稿递到任桑榆面前,“弟夫先给看一看!”他有心想出风头,所以让任桑榆先看。   祁先生退到后头,恨不得想躲到屋外去。   任桑榆看了一眼虞华庭,又看了一眼祁先生,倒是也没说什么。他打开纸稿一扫,倒是笑了。   “如何?”虞冯氏见任桑榆笑了,也是满脸的笑。这次的笑可不是堆出来,是心里绽放出来的,真真的笑。   任桑榆捏着纸稿问虞华庭:“这文章可全部由你执笔?”   “当然……”虞华庭答得极快,又很快止了音,“不全是,好几处是先生替我改了的!我便是说,我写得蛮好的,作甚要改,平添了麻烦!”   祁先生将头埋了埋,不敢作声。   “余以为风骨乃是行文精髓,祁先生以为如何?”任桑榆道。   “什么……”虞华庭抓抓脑袋,“行……”   “忏愧。”祁先生叹,上前拜下,“老朽有负虞老爷嘱托,实在愧颜。今请辞去,望少爷觅得良师。”任桑榆的意思他明白,华庭的行文遣词自然是与他不能比,光拿华庭作的文实在不能看,他便特意改了改,让华庭抄一遍,哪知里头便是更泾渭分明!以任桑榆的眼力是立马看出了,明明确确地说与他听。   虞冯氏以为是先生请的不好,被任桑榆看出来,这先生才自请离开的,不免有些恼怒他耽搁自家儿子数年。不过,这人讨巧地说觅得良师,便很得她的心意。虞冯氏好似看到华庭拜入田相门下,此后封官加爵无限风光。她“大度”一笑:“先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祁先生脸上一黑。   “虽先生未尽责,可虞家不是不讲道理的,”虞冯氏朝旁边管家一招,“束修不必罚去,管家照常发放,另多加二十两银子做盘缠。”   祁先生本想替自己洗刷清白,可想着快到手的束修和二十两银子盘缠,便没有说话。反正,名声什么的,待虞家二少的水平在那里,只待拿出去,众人便能分明。他低下头,道:“多谢夫人。”   虞冯氏通体舒畅,点头让他离开。她惦记着拜田相为师的事,连忙道:“桑榆,是不是让华庭重新写一篇文章?”   “我明日便写,那是小事,我写来很快!”虞华庭十分得意,“弟夫,到时候我差人送去任府。”   “行吧。”任桑榆只得点头。   “母亲,父亲离开京都之后,家里可一切安好?”虞清溪不想任桑榆与她们对牛弹琴,便想着早早把今日的目的给了了。   “一切安好!”虞冯氏线下心情倒是不错。   “将临年下,待朝里封笔,任府上下都要返本家。”虞清溪道,“我们这次过来一则是看看母亲可安好,再则便是将年礼提前送来,预祝父亲母亲福寿安康。”   “好!”虞冯氏听闻专程送年礼过来,连连点头。   “清溪,你进去看看姨娘,我在这里坐坐。”任桑榆对他道,“怕是过了年便要跟着我直接去上任,以后要见一面可就没这么便宜了。”   “是,清溪你赶紧去你姨娘那看看。”虞冯氏不知想到什么,立马催促道。   “好,”虞清溪起身,“那夫君安坐。”   虞冯氏看着虞清溪走远,立马使了个眼色给丫鬟:“快给贤婿端些点心,贤婿一路乏了,也好填补填补。”   “还好,午上用得多,现下倒是不饿,母亲不必麻烦。”任桑榆捕捉到虞冯氏那一道意味不明的眼色,便如是道。   “不吃吗?”虞冯氏有些失望,见任桑榆看着他,便道,“虞家的点心很好吃的呢!”   “什么点心?”一直听着的虞华庭问道,“有鲍鱼面好吃吗?”   “咳咳……你怎么还在这儿!”虞冯氏眼神一闪。   “我一直留在这儿啊!”虞华庭拍着胸脯道,“父亲和兄长不在家,可不得由我看着点!”他转而对任桑榆道,“弟夫,要我说,那些个点心都甜腻腻的,不若一碗鲍鱼面鲜香!来一碗尝尝?”   “你!”虞冯氏见虞华庭将她的好事搅和了,气得直抖。   “母亲,用不着这般抠门!鲍鱼面又不值几个钱!”虞华庭道,“来啊,去做鲍鱼面!哪有家里女婿上门不吃席的!”   虞冯氏气了个仰倒,虞华庭却是不看她,父亲与他说过,不要学他母亲妇人小家子气。虞华庭转而便与任桑榆说东街酒楼,西街妓馆,也不看听的人面色不愉,只当他是羞的。   “华庭!原道你月例怎花得这么快,都是花在妓馆了!”虞冯氏喝道。   “母亲,这不是应该的吗?”虞华庭满不在乎,不好跟他母亲说父亲去妓馆可是比他早多了。   虞冯氏脸上不好看,看了一眼任桑榆,便赶紧岔开话题,道:“”桑榆啊,此次外放,清溪可是与你一同去?”   “自然。”任桑榆点头。   “那亲家母前谁尽孝?”虞冯氏问。   “我两位嫂嫂都在,倒是不担心。”任桑榆道,“再说,尽孝也不是非要在跟前。”   “长嫂尽的是长嫂的孝,怎能就此不在跟前。”虞冯氏皱眉道。   任桑榆抬眼看她,却是不语。   虞冯氏见他看过来,以为是寻她拿个主意,便道:“按我说,清溪便留在京都,好好在亲家母面前替桑榆你尽孝。”她顿了一顿,又接着道,“我们一直在京都,也是舍不得清溪跑那么远。”   任桑榆依旧那么看着他。   “母亲,外放可是好事,你怎的尽说这番话!”虞华庭诧异道。他知道有些官员外放,都是带着妻儿一同上任的,毕竟这不是十天半个月的事情,三五年都是可能的。   “你懂什么!”虞冯氏恨道,“人家都是娶个平妻带去任上,留一个在家里尽孝。”   任桑榆了然,垂眸不语。   “怎么劝弟夫娶平妻的……” 虞华庭说了一半才想起,家里好似有一阵就说起过让静姝嫁过去当平妻的,他顿时也悟了。若是静姝跟着去任上,那几年里肯定与任桑榆生下孩子,待回京时哪里还有清溪的位置。隔开几年,清溪定然与任桑榆冷了感情,便什么都不是了。   虞冯氏见儿子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会再帮倒忙,便对着任桑榆道:“桑榆,清溪这般悉心,定能将亲家母伺候得好好的。你现下啊,就缺个平妻,按我说,可得赶紧些。以前可是不急,这现下不是马上要外放了吗,可得抓紧些。亲家母定是还没想到这一层,不然是肯定要替你张罗了。这一时半会的也探不出什么,还不若寻个知根知底的……”   任桑榆觉得她肯定又要将虞家嫡女推出来了,立马道:“任府从来就没有娶平妻的规矩,再则,家里现下并没有需要我纳妾的意思。”   虞冯氏听到“纳妾”字眼,立马就蔫了下去。不过再一想,任桑榆可是马上要做盐官的人,虽说初始官阶不高,但抵不住是个肥差,以后升迁必是前途无量。再看任桑榆的个子和相貌,虞冯氏暗自点头,给这样的官员做妾,也是风光的。她连忙道:“桑榆,家里若是有要纳妾的意思,可得早些与岳母通气。”   “桑榆知岳母疼爱清溪,”任桑榆在“疼爱”字眼上加重放缓,接着道,“按规矩,纳妾必是要由正妻首肯,岳母肯定会知晓的。”   虞冯氏与他绕了半天,心里又急,偏生现下家里的主心骨不在,一时之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煞是热闹。   虞华庭听到家里的嫡女要去给人做妾总是有些丢人的,可又想若亲妹子给盐官当娇妾,那必定亏待不了他这个小舅子,如此一想,他也没阻,只埋头喝茶。   “其实,若任府真没这个规矩,我要娶平妻也是娶个男子。”任桑榆故意道。   虞冯氏惊得眼珠都差点落地,难怪见着静姝都不动心,原来是只好男色!她复杂地看了一眼虞华庭,心里有些舍不得。   虞华庭正懵在任桑榆的话语里,冷不丁感受到虞冯氏诡异的目光,不觉身上一寒。难不成他母亲要将他送去任府做平妻?跟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姨娘出的庶子平起平坐?他抖了抖。   任桑榆看着两人安静下来,开始享受这一刻的安宁。他托起茶盏,缓缓饮茶,不再言语。而去后院寻姨娘的虞清溪,此刻也是在柒朵院饮茶。春雨将年礼捧出来,客套地说了几句好话。两厢客套结束,虞清溪看了一眼七姨娘身边的奴仆阿曼,又看了一眼春雨,道:“你们先下去,我与姨娘有话说。”   阿曼便领着春雨福身下去。   “七姨娘”早就发觉虞清溪探究地扫过她几次,便在奴仆下去之后,直接对虞清溪道:“我不是花殇。”   虞清溪闻言挑眉,果然身份之下,人都是能换的,西十六街倒夜香的阿臭是,虞府七姨娘也是。虞清溪按了按眉头想,若是他想离开任府办点事,是不是也会有个“虞清溪”顶替进来?   “她去哪儿了?”虞清溪问。   “不知。”“七姨娘”摇头。   虞清溪也不再说什么,拿着一盏茶慢慢饮着。罗立不在,花殇也不在,连平时公中诸多的消息现下也少了大半。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他想起之前公中有消息道,罗那西望山山脉火神发怒掩埋兵士十万。西望山火神发怒是在罗立离开之后的事情,到底那处发生了什么?会有什么事让罗立离开这么久?   一杯茶水饮完,虞清溪按下思绪,看姨娘的时间都蹭够了。他起身,与“七姨娘”道别,可以与任桑榆离开了。   回到厅里的时候,虞清溪发现三人安静地坐着,气氛很奇怪。   “回来了?”任桑榆起身,握了握他的手,“外头冷吧,看你手凉的。”他握着清溪的手合在手心里搓了几下,从怀里掏出手炉按到他手心里。   “还好的,路上吹风了,自然手就凉了。”虞清溪温温地道,“一会儿就能暖起来。”   “姨娘那里有摆炭炉吗?”任桑榆道。   “好像……没有。”虞清溪想了想道。   “七姨娘性子跳脱,不爱拘在屋子里,摆了炭盆也是无用。”虞冯氏道。   “原来是这样……”虞清溪意义不明地扫过虞冯氏。   “嗯,自从你出府之后,你姨娘性子就越发活跃。”虞冯氏道,“你母亲我领着大家给你父亲祈福,保佑他一路上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偏生就她不在乎。姨娘便是这么不懂规矩,家教涵养都是天生的,你母亲我想扶扶她,都是扶不起。”   “母亲,”任桑榆看向虞冯氏,“我倒是一直想问,你当初为甚想到将姨娘的孩子送到任府来的?”   虞冯氏眼睛眨巴了几下,她意在说庶出的上不了台面,怎么听不明白?非要想那么远! 她拿帕子掩着嘴笑得很尴尬:“这不是让任府教教清溪规矩嘛。”   “哦,母亲在家一直道,嫡出庶出的教导必须由当家主母一一把住,不若这主母也是不必当了。”任桑榆挑眉道,“我是不知当主母的学问如此深奥,一家有一家的法子。”他转而对虞清溪道,“清溪,母亲常夸你聪慧,料想这些是难不倒你的。”   “是。”虞清溪垂眸抿唇。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岳母,我们便就此告别。”任桑榆起身,握着虞清溪的手离开虞家。   虞冯氏呆坐在椅上好久,才问虞华庭:“他的意思是……我不若那个姨娘养的?”   虞华庭望天,想装作不懂行不行?不然母亲肯定拿他出气!他突然道:“哎!鲍鱼面还没吃呢,怎就走了呢!既然他们不吃,那便全由我吃了罢!”   “就知道吃!”虞冯氏正恼,便甩了他一句。   回府的马车不紧不慢地前行,虞家主母是呆了,可管家一直站在旁边,倒是没糊涂,准备了合适的回礼让他们带回去。   “清溪啊,你以前受苦了,夫君以后定会好好待你!”任桑榆揽着虞清溪的腰道。   虞清溪看了他一眼,疑惑道:“夫君,我离开之后,你们聊了什么?”   “你母亲还想着要将嫡女嫁过来当平妻,难道她忘记上次在任府丢脸的事?”任桑榆道。   “家里嫡女不止一个。”虞清溪道。   任桑榆顿了一下,道:“真是孜孜不倦!”   虞清溪嘴角一勾:“夫君如何答她?”   “我与她说,即使要娶平妻,也是只娶男子。”任桑榆撑了脑袋斜斜看他。   虞清溪看他。   “清溪,我堵堵她而已,并不是真话。”任桑榆立马与他说。他也是料想她不会把嫡子再嫁进来,才如此说的。不管嫡子庶子,都生不了孩子,进来一个正妻,就没必要塞个平妻了。而且,这么一来还能绝了他们将嫡女塞过来的意图。   虞清溪还是那么看着他。   任桑榆心下一思,皱眉:“不会吧,嫡子是双儿?”   虞清溪一笑:“不是。”   “那就好。”任桑榆看着他道,“等外放了,就没这等事了。”   “嗯。”虞清溪握了握任桑榆的手,将手炉塞到他手里,将他的手拢了拢。   任桑榆因为以前的身子一直不怎么好,到冬天手都是冰凉的,现在时常被虞清溪惦记着,心里觉得很是暖融。他感觉到,清溪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越来越久,他想,总有一起他能占得清溪全部的心思! 第45章 文稿   虞华庭原本说很快写完的文稿,却是在半月之后才送到任桑榆手里。任桑榆看了个开头,便不住地捏眉心。   “怎么了?”虞清溪正在一旁看账,搁笔之际见任桑榆如此动作,便过去替他揉脑穴。   任桑榆不语,捏着纸停了半晌才递与虞清溪看。   虞清溪才看了两行,便按下:“虞华庭写的?”   “嗯。”任桑榆点头。他还能记得他们提到过虞家其中一个夫子,方先生曾赞过华庭“此子聪慧”这话。难不成虞家请的夫子都是这般睁眼瞎?   “那你便将这艳词退回虞家去,也不必退给华庭,但看谁接了。”虞清溪道,“反正虞家老爷也快回来了,此事不怕他们闹哄。”   “我也是这意思。”任桑榆道。若虞华庭真有才学,他倒是愿意帮他推荐个好的先生。现下这纸稿看来,怕是很难!   虞清溪将账本合上,道:“我去相顾苑看看,听说就这么几天内要封笔了,趁着离开京都前,我将这些账册交还给母亲。”   “嗯,我与你一同去。”任桑榆也起身,“今儿个还早,一会儿不若去成衣店将衣袍取了。”   “也好。”虞清溪点头。   任桑榆将纸稿递给春华,让他去虞家跑一趟,随后牵着虞清溪往相顾苑去。   一进门,陈莳薇便笑道:“你们来得正巧,我们正烘了些小吃食,正打算着人送过去。”   虞清溪挨个喊了一道,散了散寒气才走进去。   “什么吃食?”任桑榆闻了闻,“烤栗子?”   “小叔鼻子真灵!”陈莳薇将两人让进去。   “我瞧着外头天很是黯淡,一路走来是不是挺冷?”任范氏问。   “还好。”任桑榆抚了抚衣袖,露出埋在里头的手。   “喏,剥好了的,尝尝香不香?”任范氏给他们俩一人一小把。   “这栗子看着小,吃起来倒是香糯。”任桑榆尝了两个。   “嗯。”虞清溪也是点点头,他也是吃了两三个便停手,让春雨将账本拿过来,“母亲,这是家里公中庄子店铺的账本,我已全部看了一遍,里头有些不明处也是在拿纸标注过了。您看看。”   “哦?”任范氏闻言擦了擦手,拿了账本和纸参照着看。一看,果然看出了问题。不过,她也明白虞清溪为什么不直接将问题点出来,而只是说“不明之处”。她笑道:“这些问题母亲知道了,清溪很细心。”   “应该的。”虞清溪道,“年后,清溪随桑榆一同去甘棠镇上任,这账册还是归还母亲。”   “好,照顾好桑榆才是正事。”任范氏点头,看过坐在旁边的陈莳薇和怀有身孕的何静颜,便道,“那这账册便放我这里吧。”   “辛苦母亲了。”虞清溪道。   任范氏一笑,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又道:“今儿个午膳时,听你父亲说今儿个虞家老爷的商队进京了。”   虞清溪想起刚让春华送走的纸稿,与任桑榆对视了一下,不免一笑。   “有甚事好笑?”任范氏和莳薇、静颜不解。   “没甚,”任桑榆道,“母亲,我们要出去一趟,去街市取两件新做的棉袍。”   “去吧。”任范氏也没有非要知道他们的小秘密,便摆手,“早去早回,太阳一沉便冷得很。”   “是,母亲!”任桑榆便带着虞清溪出门去,两人手里还握着温热的栗子。   到成衣店,任桑榆接了掌柜递来的大氅里里外外翻看,虞清溪才知道除了棉袍,还订了狐裘大氅。棉袍是两人一同看了花样订的,这大氅肯定是在他看手套的时候订的了。   任桑榆将大氅披到虞清溪身上,看了看挺合适才罢。   “给我买的?”虞清溪知道这银白色的狐裘价格很贵。   “嗯,”任桑榆满意一笑,“我就知道清溪穿这个肯定好看。”   虞清溪往掌柜处看了看:“你呢?”   “我不需要。”任桑榆让春泽去付账,春雨拿棉袍,他则是牵着虞清溪出去。   虞清溪料想任桑榆没甚收入,便舍不得买两件,可现下也不好折回去再买一件,只得明日凑空出来一趟。   回到府里,春华已从虞家回来了,还带回来一马车礼。   “三少爷,三少夫人,这是虞家老爷带来的礼物,寒北的皮子,南边的海货,都是稀罕物。”春华道,一面将礼单递给虞清溪。   “纸稿拿过去可有说什么?”任桑榆没看礼品,也没看礼单。   “纸稿拿过去,正好是虞家老爷接的,当时虞家夫人和虞华庭少爷都在。听了原委,再看那纸稿,直接让人捆了虞华庭少爷……痛打一顿。”春华道。   任桑榆抿了抿唇。   “虞家老爷还让奴带话给三少爷,”春华道,“说是三少爷做的对,就这等艳词淫曲实在不能拿去丢人现眼。”   “嗯。”任桑榆想起那似乎是写给青楼妓子的淫词,便是直摇头。   “虞家老爷说是感谢三少爷让他明白了家里夫子的惰疲,此后找夫子他便明白该如何选了。”春华道,“这马车里的礼便是走商时特意留下送三少爷吃用的,以后有机会还请三少爷多多教导虞家二少爷,望子能如三少爷般谦逊务实。”   任桑榆点头,再看虞清溪:“清溪,怎么了?”   “这礼送过来,虞冯氏肯定要呕血了。”虞清溪将礼单递于任桑榆。   任桑榆接来一看,笑道:“岳翁如此客气,不若我替他寻个严苛些的夫子过去吧。”   “合适吗?”虞清溪问,这礼若不寻个机会还出去,就怕以后还起来更麻烦。虞家从商,任桑榆年后任盐官,虽是远离京都,但不代表虞家不可以往那处发展。   “明日为夫便出去一趟。”任桑榆道。他记得临渊书院退下一个夫子萧夫子,教书颇为严苛,才华学识也是有的,只是不太适合临渊书院。临渊书院里大多是皇族后裔,世家贵族后人,而萧夫子性格颇为耿直,说话也很直接,实在不适合那氛围。从临渊书院出来之后处处碰壁,性子倒是揉软了不少。不过,任桑榆突然想起,前世的事情到今世也未必一样。他便道:“也不知能不能寻得那人,待我看了再说。”   “好。”虞清溪点头。   任桑榆心思,若是寻不得那人,便给虞华庭弄个松篁书院的入门证吧。与临渊书院齐名的松篁书院,多是清贵之流,里面比临渊书院管得更为严格,这倒是也挺适合虞华庭的。虞华庭之前被惯坏,若是选书院可不得选管束严苛的。   “既然如此,这些个皮子便送些去相顾苑吧。”虞清溪指着礼单上的一水儿皮子,兔毛皮子十张,羊羔皮子十张,灰狐皮子五张,黑狐皮子五张,白狐皮子五张,紫貂皮十张。虞清溪心思光是这些个皮在京都没个三千两是买不到的,就算从北地收购怕也是要花好几百两的。   “那你留一些喜欢的,其他的便送过去吧。”任桑榆道。   “是。”虞清溪点头,“就留两张黑狐皮子给桑榆做个大氅……不,还是全拿过去,全家人的聚在一起做,这样还能省一些。”   任桑榆看他。   “比方说这黑狐皮子,做件大氅有一张半皮子就够了,我们拿两张,余下的半张也是做不了什么。”虞清溪道。   “好,都听清溪的。”任桑榆道。   “那这马车里的东西就不卸在灏瀚苑了,索性都拿去相顾苑,今儿个晚上就在相顾苑喝羊汤。”虞清溪道,“这苹婆果和香橙都是一筐一筐的,还有那鱼翅瑶柱蛏子干都是好几匣子的,我们两个不知吃到何年马月,分与大家一起吃才是!”   如此一说,两人便相携着去相顾苑。   “这……”任范氏一看礼单便道,“这是岳家特地送你们的,不用放到公中来。”   “我们两个哪里用得了这么多,母亲看着分派才是。”任桑榆道。   “是,母亲。”虞清溪点头,“今年冬日特别冷,这些个皮子便给大家一起做些衣裳,余下的零料拼拼凑凑还能做个小件,再有手焐脚垫什么的总是能做一些出来的。德承德眷和叶繁穿着皮袄子也好到外头跑跑跳跳,省得整日抱怨窝在屋里闷。”   “难为你还记着那几个小皮猴。”任范氏笑道,两位长嫂也与他们道了谢。   任范氏也是不可能将东西都分了出去,留了大半让送回灏瀚苑。当晚,他们都留在相顾苑里涮羊肉。   任之初到相顾苑的时候,听闻了这礼单的事,稍是沉默了一下。任桑榆知道他想些什么,便道:“父亲,桑榆知道分寸。”   “你知道便好。”任之初坐下道,“我们任家得皇上看重,也便是清廉自持。”从任府的吃穿用度就可以看出了,任之初这个户部尚书当得很是清苦。照理,别说虞家这样的商户,就是低阶的官员,年下向户部尚书家里送些礼,也是合理的。这礼说轻吧,里头都是稀罕的南北特产,说重吧,里头没有一件是金银之物,实在不值当他如此谨慎。可也就是任之初这样的性子,才得了谷梁钰的眼。   “我们家的孩子,自是心里有数的。”任范氏道,就拿桑榆的两个兄长来说,便是如任之初一般的性子。星榆虽说有时候会开玩笑耍嘴皮子,可原则上的事却是分毫不动的。她又道:“再说,清溪也是好孩子,会看顾着些桑榆的。”就拿这礼来说,分毫不动拿到相顾苑,就可以看出虞清溪的性子了。   “是,父亲母亲放心。”任桑榆看了一眼虞清溪,淡淡一笑。   次日,任桑榆便出门去北街寻萧冉萧夫子。虞清溪并没有跟着去,昨儿个那么多皮子,任范氏便直接请了一帮裁缝师傅来府里制衣,虞清溪便留在相顾苑了。   萧冉萧夫子如今过得很是惨淡,世家贵族知道他曾在临渊书院任教,却不知他为何被排挤出去,自是不会请他做住家夫子。而清贫门户,商贾之家无从触碰临渊书院,自然不知道他这号人物,也是不会请。他虽贵族之后,却也是个没落的旁得不能再旁的支末,家里也没有甚么产业,不然也不会住到北街来。由此,他每日便在家写字卖画,过得很是拮据。   任桑榆找过来的时候,萧冉正回家不久。他清早本是拿着画去书局卖,怎耐他画的意境如他内心,太过孤傲,实在不好卖,已接连几次被拒绝了。如此下去,连个吃饭都成问题了。妻儿巴巴地看着他,他只有摇头叹息。   “萧夫子是这家吗?”任桑榆叩响门环。   “是。”萧夫人打开门,一身洗得略微发白的青木兰纹棉衣,颇是稳重内敛。   “谁啊?”萧冉本就不高兴,话语里便带了几分不耐烦。   任桑榆将备下的礼交于萧夫人,到萧冉面前一拱手:“晚辈任桑榆,专程过来拜访萧夫子。”   “任桑榆?”萧冉一皱眉,然后问,“任长榆任星榆是你……”   “两位是晚辈嫡亲的兄长,”任桑榆道,“晚辈自幼身子弱,未有机会听萧夫子教诲,倒是从两位兄长提到过萧夫子,十分敬仰。”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他都未在临渊书院待过。任家是世家,任长榆和任星榆都是从临渊书院出去的。任桑榆不能将前世见闻作为上门的理由,只能借助两位兄长来敲开这道门。昨夜晚膳时,他也有与两位兄长打听过这位夫子,现下才能拿出来一用。两位兄长对萧夫子印象颇好,他才能这么一说。   萧冉闻言,脸上终于舒开。任长榆任星榆为人谦逊,他倒是有几分印象。他将任桑榆让进屋里,着夫人看茶。煮茶之时,两人从学院教学聊到民生,好不畅快。   茶水倾倒,浅饮两口,萧冉才道:“据说任三少爷刚授了盐官,如何会来寻我?”   “实不相瞒,”任桑榆对着快人快语的萧冉自然就直接些,“晚辈有一事相求。”   “何事能求到老夫这里?”萧冉一笑。   “晚辈是为岳翁来求先生的。”任桑榆道,“吾家小舅年下已十五,商贾之家,主母偏疼,请来的夫子听之任之,不敢苛求。岳翁只盼寻得严苛果敢的夫子,教得小子谦逊知礼,往后不至于偎慵堕懒,若能考得功名便是大恩。”   “这……好的夫子也不是寻不得……”萧冉犹豫。倒不是因为商贾之家,而是觉得商贾出重金,有的是好夫子上门,不免有些疑虑。   “好的夫子是多,可要严苛刚直的夫子,却是非萧夫子不可。”任桑榆道。   萧冉不语。   “不光是此子,家里还有一众孩童,岳翁只盼寻得可靠的夫子,嫡庶皆受学,以求兄友弟恭,门庭和睦。”任桑榆道。   “老夫考虑考虑。”萧冉道。   “好!”任桑榆察言观色,知道萧冉是动心了。从家里来看,已很是拮据了,需要一份活计来维持家用。商贾之家虽说不够被高看,可里当家的看中诸子的教学,而他恰好端着贵族之后的名头,压得住商贾脾气,教学又颇是严苛,正中主家心怀。   任桑榆与萧冉道别,便离开了。   萧夫人将任桑榆送来的礼呈与萧夫子过目,萧夫子便默默点头。锦盒里装了一套文房四宝,还算雅致。两瓶瓷罐里装的是武桐红茶,正适合现下这季节饮用,油纸包了一捆足量生肉,再有两匹上好云锦,雅俗皆备,倒是细心。   “此子心思玲珑,实乃当官的料。”萧冉摸着胡子笑道。 第46章 拜师   任桑榆从北街出来,直接去城南虞家。虞家老爷一早去商行里刚回来,听到任家三少爷过来了,连衣袍都来不及换,赶紧去迎。   “岳翁出去一趟,倒是精神了许多。”任桑榆道。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清减一些,看着就没那么臃遢。”虞家老爷摸了摸脸,外出跑一跑,甩掉了一些肉,自己也能感觉走路轻松许多。本来走商这些事早交给底下人去了,今年是为了带着嫡长子出去看看,才特地与商队随行。哪知长子在京中太过娇生惯养,出去连他这么个半老的都不及,反成了拖累。实在愧颜!由此,回来听到二子的一番事,决心要好好压一压,再不压,以后手里的产业交给谁?虞家老爷惆怅地一叹,后继无人!   “岳翁这次走了挺长一条线,收获颇丰。”任桑榆道。   “还成!”虞家老爷一笑,“也就是因为降税,就这么辛苦地跑一遭还算有赚头。北寒之地的皮子多得没处卖,价钱贱得很,买狐皮甚么的还送兔皮!他们除了自己穿用,若是无人收购,那些个便是堆着发烂,也是可惜!到咱们京里来,连兔皮都得用银子买,做成帽子围领价格都是翻翻,更别说狐皮甚么的。”   任桑榆点头:“圣上降税也是为了黎明百姓。京都的倒是不觉得,无非就是多一些物什可供挑选,对以此为生的偏远地区百姓来说,这算是一个进项,卖出一批便能糊口。说来也是奇怪,咱这儿的狐皮就是不如那北寒之地的暖。店铺里卖个狐皮,也是当地的一个价,外来的一个价。”   “是!”虞家老爷笑着应,“再说那南边靠海处,渔民打捞了新鲜海货,真正能在邻边镇上卖出的有多少?”   “难!当日不卖出,便是臭了。”任桑榆道。   “贤婿博闻强识!”虞家老爷赞了一句,不出门竟知边缘小镇的事情。常住京都的人大多都不知晓新鲜海货,任桑榆还知道隔日就发臭!他又接着道,“海捕最佳的时期就那么两个月,其余时候家家户户在晒海货,自家吃一些,再卖出一些,剩下大多在来年只能扔掉。这玩意儿味重,也不是各个地方的人都能吃。我收了干海货,一路上散卖也只卖出小半。”   “得是酒楼推出什么海货的新菜式,一传十十传百,才能大卖。”任桑榆道。   “是这么说!”虞家老爷觉得自家儿子与任桑榆比,实在是不够看,不愧是读书多有见识!他想了想又道,“说来,那边人吃盐倒是不用买。”   “哦?”任桑榆看他。   “他们拿了海水在石洼晒,挑了砂石便成盐了!”虞家老爷道,“就是小沙子挑起来也费劲,也就自家吃用,没什么多的。”   任桑榆若有所思。   “倒是回来便听到贤婿授了盐官,前途无量!”虞家老爷道。   “圣上的恩典。”任桑榆拱手。   “想起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哎!”虞家老爷真真是皱了眉。   “怎么说?”任桑榆不动声色地看他。   “说出来也是丢我的老脸!”虞家老爷抹了一把脸,“北寒之地,商队里如老夫这般年纪的多得是,却偏是他叫苦叫累,不肯进山,只肯在外头旅舍等着。若这些个价钱门道都不知道,以后还不是商行里的老伙计说了算,他还能知道个甚!被人欺了都不知!”   “是。”任桑榆点头。   “路上那一些狗屁倒灶的事儿就不说了,走上两三个时辰,非要停下歇一歇,不是饭馆酒楼的菜绝不用饭,干粮碰都不愿意碰。”虞家老爷直摇头,“到了南边连临海小镇都不愿意进,非说一股子海腥味。整个商队,就他一人非要留在外围,还要了几个人伺候!”   “华宇是有些娇惯了。”任桑榆道。   “是太娇惯了,这点子苦都受不了,以后还指望他能干什么?”虞家老爷道,“老夫也有不是,从小疏忽了管教,他母亲一味地纵容!”末了,他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任桑榆,“也就是如此,昨儿个看到华庭做的文章,实在是气极,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   “岳翁无须这般着急,”任桑榆道,“华宇还未定性,稍加管束便可。而华庭与其他弟弟,须得寻个严厉的夫子约束,万不可再由岳母纵容了。”   “是,你岳母太过慈爱,万不能再插手诸子的教学了。”虞家老爷点头,“只是,这严苛的夫子还真是难寻……”   任桑榆不接话,只捧了一碗茶吃了一口。   虞家老爷想着想着,便看着任桑榆,却又不好意思开口。有了之前教习嬷嬷那一出,还怎么开口!他又将虞冯氏暗暗骂了一通,那蠢妇除了办蠢事还会甚!祸害了女儿又来祸害儿子,再不管教,这蠢妇要害了整个虞家!   任桑榆知道虞家老爷的目光在他身上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了,也不急,放了茶盏回看过去:“岳翁看我作甚?桑榆便是有心教导华庭他们,也是没那个时间了,年后去外地上任,都不知何年马月能回来。”   “桑榆若是……”虞家老爷老脸一红,“若是能将华庭带着去甘棠,就好了。华庭跟着桑榆,我也能放心!”   “甚么!”任桑榆差点让一口茶呛死,“岳翁,您难道与岳母一个意思,非要让桑榆带个平妻走?”   “平妻?”虞家老爷瞪大了眼睛。   “不是吗?”任桑榆看了他一眼,然后故作一轻松,又拿虞冯氏出来摆一摆,“上次岳母一个劲儿劝桑榆娶平妻,桑榆也是奇怪,任府没有娶平妻的习惯,如何要一直惦念。桑榆便道,即使任府没这规矩,娶平妻也不娶女子,只娶男子。岳母当时还在华庭身上看了几遭,害的小婿之后都不敢往岳母跟前去。虞家的嫡子是要继承岳翁衣钵的,如何能嫁出去!”   “蠢妇!蠢妇误我门庭!”虞家老爷终于没忍住,开骂了!若不是顾及任府三少爷在跟前,他就要将手里的茶杯砸出去了!出去走商之前,明明就不再往任桑榆身边打心思了,这次又挑起这心思,虞家老爷知道肯定是因为任桑榆被授了盐官的缘故!他虽然也有对那有过小小的觊觎,可如何能拿嫡子去换!   “岳翁莫动气。”任桑榆安慰了一句。   “桑榆放心,”虞家老爷道,“有清溪在桑榆身边,我们也是放心的,万不敢再有其他心思。方才说让华庭跟着去甘棠,只是想让他跟着去学点东西。”   “华庭在虞家还有岳翁压着,跟着我们去甘棠,我妻是他庶弟,我作为庶弟夫如何能管束他?”任桑榆问。   “这……”虞家老爷愁死了。   “华庭还是得由岳翁管束才行!”任桑榆道。   “那……”虞家老爷见此路行不通,便道,“桑榆可有以严苛出名的夫子推荐?”   任桑榆为难地看了一眼虞家老爷,又垂眸思索状,稍稍摇头,又看了一眼虞家老爷。   虞家老爷便问:“桑榆可是怕有生出教习嬷嬷类似事件?”   任桑榆点了点头。   虞家老爷抹了抹脸:“桑榆放心,这次那蠢……你岳母再敢插手,或是偏帮,我必定禁她的足,让她好好思过!”   “岳翁也不必太过,岳母毕竟年纪上了,与她好好说便是,切莫伤了身子。”任桑榆道。   “桑榆的孝心老夫也是知晓的,老夫心里有数。”虞家老爷心思五庶子嫁的人倒是不错,那蠢妇搓磨出多少不靠谱的事,桑榆还这般为着她想!由此更是道:“你岳母若是不好好受教训,以后我虞家便是要拜在她手里了。所以,这次铁定是不能由她的!”   “岳翁肯定是心中有数的。”任桑榆道。   “那……桑榆,是否有合适的夫子人选?”虞家老爷问。   “我也是不能保证请来。”任桑榆道,“岳翁可曾听过临渊书院?”   “这个……”虞家老爷哪里会听过这个。   “进临渊书院的都是皇族后裔,世家贵族子弟,能进临渊教书的夫子必是有大材的。”任桑榆道,“朝堂之上,好些官员都是出自临渊书院。”   “嗯。”虞家老爷闻言一口气上去憋着,都不敢放下。   “只是临渊书院里教书也不是那么好教的,”任桑榆看了一眼正连连点头的虞家老爷,点到这里,肯定是知晓了。连虞家这么一个商户都敢仗着有钱就欺住家夫子,更别提书院里那些身份不凡的学子了。他道:“生于富贵却依旧谦逊有礼的那是家学渊源,家教严苛。可不服管教,仗着家世胡作非为的也不是没有。”   虞家老爷莫名想起华庭准备送给田相看的那首艳词,不免脸色尴尬,跟在任桑榆话后连连点头。   “我曾听过两位长兄提到过一位恩师,出身贵族,习得满腹才学,”任桑榆道,“在临渊书院里是出名的严苛,有错便罚,绝不因家世身份便绕道。”   虞家老爷眼睛一亮:“如何?”   “却是被不懂事的欺出书院,”任桑榆看虞家老爷一脸惋惜又期盼,便接着道,“两位兄长对此事一直深感惋惜!”   “的确惋惜!”虞家老爷直摇头,很快又抬头问,“现下可能寻得那夫子?不对……贵族之后肯教商贾子弟吗?”   “那父子倒是只喜爱勤学克勉的学生,并不在乎门庭。”任桑榆道。   “此夫子大爱!”虞家老爷点头,连忙问道,“夫子现下可有在教书?”   “被那帮兔崽子伤了心,好似不在教书。”任桑榆道。   “若能求得此夫子前来教诸子德行学识,老夫必是重金……”虞家老爷一想读书人忌讳满口金银俗物,立马换了个词,“必是以上礼厚待!”   “寻得夫子应是不难,两位兄长极爱戴这位夫子的,稍一打听便能找到。”任桑榆道,“只怕夫子若是管得严苛,岳翁与岳母都是舍不得,到时候……”   “此事放心!”虞家老爷就差拍胸脯了,“我本就是要寻个严苛的夫子,哪里能舍不得。再说,任府两位少爷能受的,华庭他们敢受不得!若是岳母敢有半点不悦,我关了她!”他想了一下,又道,“桑榆多虑,不冲读书人,就冲他贵族身份,哪里敢怠慢!”给他一百个胆也是不敢的,方才任桑榆可是说了,两位兄长可是对此夫子尊崇不已,他虞家若是得罪了这夫子,便是间接得罪了任府公子。桑榆如此帮他虞家,若如此也是要寒心的。任府的挨个都得罪了,便是户部都不看好虞家,那便是自掘坟墓!可反过来想,若是由此严苛夫子管束好了诸子,功名不功名的另说,总不会像华宇这般无用!虞家老爷如此反复思索,决定要下下狠心!   “也是!”任桑榆点头,遂道,“那小婿便替岳翁去求一求!”   虞家老爷连连道谢,抹了一把汗不提。   过了两日,任桑榆去萧夫子那里,萧夫子果然点了头。他再将“好不容易”求得夫子的好消息说与虞家老爷听,虞家老爷又是一番感谢。   虞家老爷料想桑榆是看着清溪的面才如此为虞家考虑的,连忙再三警告了虞冯氏,之后务必不能再犯浑!他立马备下丰厚拜师礼,迎萧夫子入住虞家,宽适静雅宅院自是不必说,丰厚束修更是不在话下。   萧夫子虽家族没落,可通身的贵族底蕴是掩藏不住的。他见了自己将来的学生,赠出的都是一样的礼,一小瓷瓶活血化瘀伤膏,直吓得虞家大大小小的孩子不敢造次。再则,萧夫子上来第一课便是教导礼仪典范,周周面面的规矩严苛的教导,让皮猴子们的面貌焕然一新。   虞家老爷见最无法无天的华庭都规矩做人,尊师重道,孝悌忠信,连着开口不再是艳词,而是他完全听不懂的诗词,大感这夫子没找错。每每与任桑榆说话,皆是对此夫子赞誉有加。也是后话,按下不提。   忙完虞家的事情,朝里也开始封笔。任府上下收拾了东西,踏上返回本家的道路。   而远在澹泽郡的禹谧,却始终没有解除禁术。不认得罗立的时候,他能越过岫如烟回避他的解禁,逼的岫如烟反噬吐血;认得罗立的时候,他也认得岫如烟,却本能地抵御他的引导,情愿自损也不接纳分毫。如此下来,两厢折折损损,岫如烟丝毫进展都没有。不惊见将近年下,这禁术一时之间无法解除,索性便让岫如烟随他们去京都过年。龑没已耽搁许多时日,闻言立马催促着动身。一众人浩浩荡荡地出发,向着京都前行。 第47章 赶路   任家本家在玉墚县玉栖镇,从京都一路往西南走。因照顾何静颜有身孕,马车行得很慢,而且夜里能住客栈绝不在荒野里过夜,任府上下好似郊游般快活。   虞清溪看了一眼紧紧跟在马车旁的四卫,心里一阵无奈。离开京都时,“罗立”领了镖师装扮的四卫光明正大地在全府人前道,这是在路途中专门保护东家的镖师!一个户部尚书都没有请武师保护,只有一众护院跟着,他一个内院男妻倒是请了四个镖师来保护!罗立是从哪里抠来的这么一个人!   最终,任之初倒是不在乎,发话让四卫跟着便是。横竖有人保护总是好的,今时不如往日,任府嫡系可是一水的毛皮衣裳,万一真被山匪劫了,倒是要被同僚笑话好一阵的。   虞清溪接了之后才发现,原本说好的四卫那还是明的,另有四名在暗处跟着。他按了按眉心,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弄得如此人心惶惶!   “清溪,是不是疲乏了?”任桑榆将盛放蜜饯的小匣子打开往虞清溪面前送了送,“尝尝这个长条的梅肉,不甜腻。”   “什么时候买的?”虞清溪给面子的尝了一个,酸津津,带着浅浅的余甜。   “方才休息时,二哥去买的,我便拿了一匣子。”任桑榆道。   “也是好意思?”虞清溪白了他一眼,也开始笑了,“二哥给二嫂压反胃用的,你便也拿来吃?”   任桑榆见他笑了,便松了眉目:“我这是替二嫂着想,多吃了这些个东西,饭食就吃不下了。让我想想,下一个镇有甚好吃食……”   虞清溪一笑。刚成亲那会儿,任桑榆与他,与父母兄嫂皆寡言得很。不知是身子比以往好了,还是考学授官的缘故,任桑榆的言语倒是越来越多,言语一多,倒是显得更为亲密。   “下个镇的菹菜最为出名,酸爽醇口,清爽脆生,不管是配着肉末炒,还是煮热汤喝,都是滋味非凡!”任桑榆已想到了,“保管二嫂能多吃半碗饭!清溪待会儿也得好好尝尝!”   “这么一说,我便饿了。”虞清溪道。   “那便吃一口点心解解馋,多了也没有。”任桑榆果真就掰了一小块糕点递到他嘴边。   虞清溪看着他专注而纯粹的目光,不由心跳快了一拍。心慌之下,张口接点心的时候微微一偏,咬到了任桑榆的手指。   任桑榆见他脸上略微有些不自然,便揽了他的腰,凑近说话:“都成亲半年了,还如此害羞?”   虞清溪微微偏开目光,目光便落在那匣子梅肉上。他虽与任桑榆成亲半年,所有的旖旎没有一次是真的。也就是任桑榆常年缠绵于病榻,也没有去过风月场所,才没有觉察出不对劲。想到这里,他抬眸看着任桑榆,淡淡一笑。   冬日的马车帷帘本来是厚厚实实的棉帘子,虞清溪觉着这一阵阳光难得的好,便将厚实的棉帘子挂了上去,只余一道轻薄的帛帘。明媚的阳光透过帛帘照射到虞清溪的眼眸,流转出璀璨的光芒。任桑榆看着他眼里的笑意,差点将自己融化在那璀璨的,温和的眸子里。   午膳果真吃到了所谓的菹菜。剖成两爿的鱼头,熬得浓香四溢,撒入菘菹菜,清减了几分腻,增了几分酸爽,连汤都滋味无穷。何静颜果真多用了半碗饭,虞清溪喝着鱼汤看了一眼。   “桑榆说这菜好吃,我原本是不信的,看静颜吃得好,才知所言不虚。”任范氏道。   “是,”何静颜一笑,“桑榆以前吃过这道菜?”   任桑榆稍稍一顿,才道:“书中自有千钟粟。”   虞清溪看了他一眼,而后淡淡一笑。书里看过哪里能描绘得如此传神,再则各人口味不同,以桑榆的性子也不是跟风的。他想起任桑榆曾经“我不是我”的一说,有些了然。   任之初看了任桑榆一眼,笑道:“我原是也从杂记上看过这地的特产,倒是以为与京都的差不多。看着名字一样,如何就味道千差万别?”   “那父亲肯定是没看过这边菹菜的用料。”任桑榆道。   “还真没有。”任之初一笑,“难不成腌个菹菜,用料还有乾坤。”   “自然。”任桑榆点头,夹了一小筷子鱼头汤里的菹菜放到虞清溪碗碟里,“不然凭何这儿的菹菜就比京都的贵上两文钱一斤?”   任之初笑道:“我原也是奇怪,若弥各地菹菜每千斤收缴税款如何会有这么大的差别,敢情不光是货价差异,还有用料的原因。”   “是。”任桑榆道,“大多菹菜仅用熟水与粗盐制成,这儿的菹菜却是还放了姜丝与药材。但我曾替他们算过,除却原料与税,两厢得利是差不多的。也是这东西都是百姓制的,出量不大,”   “你还算这个?”任长榆笑,“还道你为了考学授官,每日念正经书都来不及。”也不怪任长榆这样认为,桑榆小时并没有读多少书,后来久病卧床,虽请了住家夫子授课,却是三天两头停课。成亲之后,身子虽大好,可到底就读了几个月的书。莫非这次考得好,是拜了田相为师的缘故?   “父亲常道,不闻民生何以为官。”任桑榆看了长兄一眼,道。   “是,桑榆说的对。”任之初点头。此子心思细致,若不是受病体拖累,怕是年少便能成名。   “桑榆道这菹菜里放了药材?”任范氏看了一眼何静颜,问任桑榆。   “放心,二嫂怀有身孕也是吃得的。”任桑榆道,“这儿的妇人在怀有身孕之后,都喜欢将这菹菜配着清粥喝。”   “哦。”任范氏这才放心。   饭后,何静颜要休息半个时辰才能启程,大家便都停下一同陪着。任桑榆趁着这时候,便拉着虞清溪去街市里走走。   “桑榆,还是听父亲母亲的,小憩一会儿比较好。”虞清溪与他说。这一路上,任家不仅悉心看护着何静颜,也很是小心任桑榆的身子。   “待会儿马车上睡一会儿便是。”任桑榆知道虞清溪并没有午憩的习惯,自然是不用多问一句,“不然,一下午待马车上那么久,怎么打发。”   “马车不比床榻,颠簸的时候哪里能睡安稳。”虞清溪道。   “清溪放心,”任桑榆停住脚步,稍稍凑到虞清溪耳边道,“待会儿清溪便靠在夫君身上睡,便不会不舒服了。”   虞清溪微微偏开目光,脸上虽还是那般清淡,可耳尖却是一点点爬红,缀在雪白的狐裘大氅帽围处,粉粉嫩嫩十分可爱。   任桑榆立马退开,握着虞清溪的手走进一家零嘴铺子。在街市里,他最多只能做到这一步,再下去便是不能。他不喜欢将对清溪的亲昵昭显在这般场合,免得被人瞧了看轻清溪。他的清溪是任府的三少夫人,可以得人敬重,却不是可以在街市里被轻佻的。   任桑榆挑了好几种零嘴,让人包了起来。虞清溪平时不吃点心零嘴,任桑榆好似吃得也不多,这肯定是给家里女眷买的了。两人见着旁边小弄口有老妪守着菹菜坛子,也顺手买了。   虞清溪看着他将整坛子的菹菜买下,稍稍吃了一惊。再看这老妪坐在这风口里,只付了铜钱并没有说什么。   任桑榆将他的眼神都看在眼里,却是轻轻一笑。他其实是知道这个婆婆的,每日都在这一处卖菹菜,味道是极好的。虞清溪见他将坛子里的菹菜都买下了,必是误会他发了善心。走出了一段路,任桑榆才道:“这样冷的天,菹菜是不会坏的。过了这个镇,便没这么好吃的菹菜了。”   “哦。”虞清溪点头。   回到客栈,任桑榆果然将零嘴点心分出去大半,那坛子菹菜倒是好好地留着。上了马车,任桑榆非要搂着虞清溪,让他靠在自己肩头上小憩。虞清溪无奈,只得依言靠着。任桑榆练了几个月武,吃食由他掌控,倒是结实不少,靠在肩头倒是十分舒坦。   虞清溪闭目养神,没多久便感觉到旁边任桑榆一点一点地靠在他头上。他睁开眼听着任桑榆的浅浅呼吸,很缓很均匀,已是睡熟。任桑榆本就每日要小憩,已成了习惯,今日撑到这个点睡,已是极限。虞清溪用手轻轻扶起他的脑袋,脖颈一让,再缓缓将他的头放到自己肩膀上。   一个时辰后,任桑榆缓缓转醒,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正靠着虞清溪的肩膀。他连忙起来,见虞清溪眸色清明地看着自己,便伸手替他揉肩膀,一边道:“肩膀酸不酸?怎的不叫醒我……”马车一个颠簸,将毫无防备的任桑榆差点颠下座。   虞清溪伸手扶了他一把,道:“一点都不酸,桑榆睡得香,哪里舍得叫醒。”   任桑榆还是替他揉了揉肩膀,随后拿了棋盘出来。两人便煮上一壶热茶,开始下起棋来。   冬日天黑得很快,到下个镇里的时候,天已黑了个全。任长榆和任星榆提前驾马在客栈定下了房间,待马车到客栈门口,里头的吃食正热腾腾地摆上来。   赶路很是辛苦,大家用了晚饭便回房休息了。任桑榆让人拎了热水来沐浴,沐浴之后,虞清溪便坐在梳妆桌前由任桑榆替他擦拭头发。   “这脂膏也带出来了?”任桑榆看到桌上放着那金缠枝莲纹胭脂盒,便问道。这胭脂盒他常在家中梳妆盒旁见到过,里头大部分东西都没有带过来,偏这个胭脂盒倒是带出来了。   “嗯。”虞清溪点头。带着出来,也没接到他想要的信息。   “也不见你用,”任桑榆打开了看看,“是舍不得吗?用完了,夫君便再替你买。”   “这个……”虞清溪想了想道,“驱虫用的。”   “怪不得,”任桑榆点头,“闻着甚味道都没有,虫子能驱掉?”   虞清溪轻轻一应。外头寒风呜咽,虽屋里摆了炭盆,暖和得很,听到那风声也忍不住颤一下。他起身道:“早些睡吧。”   “好。”任桑榆牵着他往床上去。   才躺下没多久,虞清溪便听到东隔壁房里响声撩浪。客栈的墙壁隔音不好,又不是单独的院子,即使他不想听壁角,也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如此大的动静,睡在身旁的任桑榆自然也听到了,就算他闭着眼睛,也知道身旁的目光火热地落在自己身上。睡神都睡不着,他如何还能装睡?他睁开眼,微微偏头,便与任桑榆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隔壁太闹了。”任桑榆尴尬道。   “嗯。”虞清溪点头。   任桑榆微微朝他靠近,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虞清溪面朝着任桑榆,看了过去。任桑榆被下的手抓了虞清溪的手,紧紧握了握。   虞清溪看着他隐忍的目光,心思今日怕是避不过了。安静的环境他可以施展媚术,让任桑榆沉迷于自己的幻境里,而现下并不安静,甚至还有些助兴的声音,他根本没办法施展。他看着任桑榆的眼眸,还是那般专注而真挚,便淡淡一笑。对任桑榆,他心里已没有半点勉强。   任桑榆看着虞清溪的淡笑,连忙伸手遮住他的眼睛。   “夫君?”虞清溪不解,很快,唇上被温柔地舔舐。他微微启唇,顺着自己的本能回应他,没有使用接吻里的媚术。   良久,唇上的触感消失,虞清溪听到任桑榆微哑的声音:“睡吧,赶路太辛苦了,清溪早些休息。”   虞清溪有些诧异,他竟然没有进行下去。   任桑榆移开一手,另一手从虞清溪的颈脖里穿过,很快将他揽到自己怀里。他都不敢再看虞清溪清润的眼眸,生怕自己把持不住。他闭上眼,默念着净心经,将一切声音摒弃在自己的感官外。   虞清溪靠在任桑榆胸膛口,听着他渐渐放缓的心跳,身子不自觉地与他靠拢。这人的心,如同他那双眼眸一般,纯粹得让人心动。   走道里有脚步声至西而来,直接到隔壁那间门口停下,一边拍,一边喊开门。   虞清溪抬头对上任桑榆的眼睛,轻道:“是大哥。”   “嗯。”任桑榆心思,这动静这么大,连大哥那屋都听到了?   隔壁门外的确是任长榆,却并不是因听到动静过来的,而是住任桑榆隔壁的任之初夫妇听到了响动,将任长榆招来去解决的。他敲开了那屋门,直接将任之初户部尚书的官府印牌抵到那胖子面前:“动静太大,惊扰到尚书大人休息!”   行欢的胖子一愣,看着那官印知道不是作假,立马要跪,被任长榆拦住:“耍妓子便去花楼里,怎的拿客栈当花楼了!”   “不敢不敢!草民不知官爷落榻,请恕罪!”胖子连忙整了整衣裳。   “好了,就算不惊扰到大人休息,同住客栈的也被你惊到了。”任长榆不欲与他多说,让他小声些之后便转身走了。   胖子擦着汗关上房门,看了一眼趴在床边的小妾,刚想开骂,却是生生憋了回去,怕骂声太大又惊扰了大人!话说,隔壁竟住了户部尚书!尚书不住驿站,住客栈作甚!他压低声音,冲小妾虎脸:“都怪你叫那么浪!让人以为是招了妓子来!”小妾只得软声软语地好一番哄。   任长榆经过任桑榆门口时,特意顿下脚步听了听,好似里头什么动静都没有。这么早就睡了?他摇了摇头,回房去了。   任桑榆听着脚步顿了顿又离开,便低下眼眸,看着虞清溪一笑:“睡吧。”   “嗯。”虞清溪安静地窝在任桑榆怀里,听着他的呼吸渐渐均匀。 第48章 本家   次日虞清溪才知道,任桑榆为何要买那坛子菹菜了。煮得融融的米粥,或是冒着醇醇麦香的馍馍,搭上菹菜丝,没人不赞好。大家的食欲多少受了赶路疲乏的影响,食量都在下降,有了这菹菜,倒是多食了一些。   午上到另外一个镇,那镇最出名的吃食便是黄骨鱼。任桑榆提供菹菜让酒楼给做了菹菜黄骨鱼汤,浸透浓醇猪骨汤的菹菜丝,鲜香的黄骨鱼,让人欲罢不能。连酒楼的老板都循着那股酸香味儿过来,问任桑榆的菹菜哪里买的。   虞清溪在家里本是给任桑榆搭配着做吃食的,现下见他多食倒是也没有阻止,年下长点肉也是无妨的,权当御寒。   就这么紧赶慢赶,终于到了玉墚县玉栖镇。任之初是任家家主任达的嫡长子,是任家里爬得最高的,可到本家,却是半点官威都没有。任家做官的不止任之初,大大小小的官聚在一起并没有将这官位大小当一回事,他们敬的只有一个,任家家主。   任家家主知道他们这日要到家,午膳后便在前堂坐等,两手边坐着的是任家的长辈。最老的叔公是白胡子一大把,放在膝头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而最小的叔叔却是比任之初都看着年轻,毫无喜怒的脸摆在那儿昭示他是个长辈。任桑榆走进去一扫眼,便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   任之初领着家眷与家主见礼,任范氏在他身旁,身后只有嫡系站一排,庶出连给家主见礼的资格都没有,立在外围。任长榆在任之初身后一排领头,任星榆任桑榆跟在其后,正妻立与他们身旁。   站在外围的庶出来的也不全,只有得宠的才能跟来本家,其余都留在京都任府里。任桑榆对任家不熟悉,只能一边观察,一边权衡。在任之初之后,任长榆领着长房嫡系对家主行礼。听到他们道出的称谓,任桑榆稍是一顿,按理说,任家家主是任之初的父亲,任长榆他们的祖父,可他们却都是与外人般喊了一声“家主”。他垂眸不想,也跟随着如此行礼。   见礼之后,任达说了几句很客套的勉励与期待。任之初便又领着家眷与两旁的叔公行礼,随后与叔伯辈行礼。这些长辈也是与任达一般,说了些客套话。   待所有见礼之后,任范氏按照规矩领着儿媳们退下,何静颜受不住这么久站,早是由陈莳薇扶着了。庶出及站在外头的同辈亲眷见人推出来,便也往堂后去。   “任三少夫人留下。”家主开口。   虞清溪闻言顿了一下,朝任范氏看了一眼,得到一个点头便回到任桑榆身边。   没多久,挤得满满当当的前堂一下子空了下来。任之初领着三个嫡子一个男妻在下首坐下,奴仆们上来摆了茶水后退下。   “桑榆娶了男妻之后,身子看着是大好了。”任达道,“上前来给祖父看看。”   任桑榆听到那“祖父”两字,心道这便是转家常了?他起身,与虞清溪一起向前,恭恭敬敬地行大礼。奴仆又适时地端了茶水出来,任桑榆知道这是正经的敬茶,便接了茶水递向任达,虞清溪也跟着敬茶。   任达细细地看了两人一眼,道:“果然不错,明日上族谱吧。”   这是过了任家家主这一关了,任之初看着两人淡淡一笑。   “谢祖父!”两人双双再拜,也不细思这不错是冲着任桑榆的身子说的,还是冲着虞清溪的人说的。   任达一人派了个红包,任桑榆和虞清溪道谢。过了任达的眼之后,众位长辈也纷纷受了他们俩的敬茶,与任达一样,都是给的红包。   “好了,敬完茶便坐着吧。”任达道,“虽然身子大好,平日也得多加注意。”   “是,谢祖父关爱。”任桑榆道。   “我们任家出的都是文官,但也是得每日锻炼身子。”任达道,“桑榆明早起开始与大家一样早起练拳,千万别睡过了。”说完,他还看了一眼虞清溪,想让他跟着一起练,却思及他男妻身份,便加了一句,“清溪若是方便的话,也与桑榆一道过来。”   “是。”虞清溪的心思在那“方便”两字上转了一圈,不由微微发窘,祖父果真是照顾他!   之后,众人聊了任家的事务,又聊了一会儿当今朝堂上的事,才散去。任桑榆和虞清溪出来的时候,便发现春华候在外头。   “桑榆,你还是原来的院子,前几日便让人打扫过一遍,被褥也是翻晒过一遍。”任达过任桑榆身边时,停顿了一下,与他们说道。   “劳父亲挂心!”任之初就在任桑榆旁边,闻言便道。   “谢祖父!”任桑榆和虞清溪连忙道。   任达的视线又扫过任长榆和任星榆,说了让他们带小娃娃过去耍的话,才离开。   过了前堂,众人各自回自己的院子。任桑榆不知道自己的屋子在哪里,虞清溪也是不知,好在有春华领着他们过去。   一路从前堂走到自己院子,任桑榆心里一撼。任家人口多,却不是大富之家,宅子是五进的院子,五代同堂住得满满当当。一路走来,任桑榆都能看到,成了亲的带着妻儿与兄弟共用一个院子也是有的,长榆和星榆便是共用了一个院子,长榆住东屋,星榆住西屋,整个院子还没有京都他们自己的院子大。而他任桑榆却是单独占了个院子,一间主屋两个耳房,东侧开了个小厨房,西侧还有个堆放东西的杂物。院子很小,倒是独用。   “别忙活了,屋子是干净的,不用多收拾。路上累了,先歇一歇再说。”任桑榆对春华春雨道。   “是。”他们嘴上应着,还是拿着东西在归整。   “春雨,”虞清溪道,“那些暂时不需要用的东西便不用打开了,就放在杂物。”   “是,三少夫人!”春雨应。他们这一趟出来,是将要带去甘棠镇的东西都带上了,年后便不回京都,直接去任上了。她想了一下,又问,“三少爷,三少夫人,今晚是家宴,我们小厨房是否要做一些夜宵备着?”   “便熬个菜粥吧?”虞清溪看向任桑榆。   “好。”任桑榆道。   “是。”春雨领命。这次出来,他们灏瀚苑就带了春华和春雨出来,多了也是不好安排,春雨简单的吃食还是会做一点的,便跟来了。   春雨打了热水来伺候两人洗梳,完了虞清溪便让他们下去。任桑榆将收到的红包递给虞清溪,让他收好。虞清溪便直接拆开了,任达作为家主出的最多,是一千两的银票,之后的红包都是一二百两不等。   “按他们的俸禄来看,这算是出得重了。”任桑榆看着那百两银票道。   “嗯。”虞清溪点头,他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五张一千两的银票给任桑榆,“桑榆,年下家里花钱之处甚多,你拿这银票送去父亲母亲那儿。”至于给任府公中多少,给任家多少,这些任之初与任范氏肯定会有章程。   “这……”任桑榆想了想点头,“好!”   任桑榆也不安稳休息,本是一路坐得臀都麻木了,走走也好。他将五千两银票塞到袖袋里,走出屋。春雨正在杂物房里收拾东西,任桑榆便进去喊她:“春雨,三少夫人的帐可是你在整理?”   “是。”春雨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应道。   “三少夫人拿了五千两银票,”任桑榆道,“便从我账上走,不用三少夫人的帐上银子。”   春雨顿了顿看着任桑榆。   任桑榆瞪她:“傻妮子!你是本少的奴婢!”   “是,三少爷!”春雨应。   任桑榆这才满意地走出院子,去任之初的院子。   春雨收拾完一切,才去屋里伺候虞清溪。虞清溪将收到的银票交给春雨入账,春雨捏着银票支支吾吾了半天没动脚。   “三少爷去找你了?”虞清溪知道她肯定是想说这个,也不敢明说。他虽在主屋,可整个院子里的动静是听得很分明。   “是。”春雨登时抬眸,三少夫人好似知道了?   “他拿自己的银子补上我账上的五千两?”虞清溪又道。   “是。”春雨点头   “我知道了。”虞清溪不再多言,只让她下去。春雨看三少夫人的脸色正常,看不出欢喜还是别的,也便下去了。虞清溪待人走了,嘴角才微微勾起,这傻瓜!任桑榆账上的钱确实够付这五千两银子,可剩下的月例银子又不多,年后当的是八品的官,俸禄也不会多。当官难免要应酬甚的,人情往来也是要的,难不成以后银子短了他还要死撑不成?成亲不久,身家都交到他手里了,还非要拘泥从哪个账本出。好吧,大男子主义是男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的!   虞清溪一笑,端了茶水抿上一口,目光落到小案上的手炉,也是连连摇头。他拿起手炉,走到屋外,喊了春华给那傻瓜送去。   任桑榆按着方才的印象找到任之初的院子,也是个小院子,任之初夫妇领着余下的庶子住着,瞧着好似方位没他的院子好。他将任家大院各屋方位想了一遭,他的院子白日里应是阳光最充足的一个院子了。他正要进去,后头春华小跑着过来:“三少爷,三少夫人让我将手炉送来。”   “哦。”任桑榆一笑,走得匆忙,将手炉掉屋里了。他握着手炉,走进屋去。   “桑榆没在屋里休息?”任范氏看到他过来,便将炭炉上的茶壶取下,给他倒了杯热茶。   “嗯,过来走走。”任桑榆将大氅挂到一旁架子上,在任范氏旁边坐下,随后看了一遭,“父亲呢?”   “你父亲去叔父那里坐坐。”任范氏笑道,“如何,你都好多年不曾回本家了,可还能记起?”   “记不太清了。”任桑榆垂眸抿了口茶水。   “嗯。”任范氏想起他小时吵着要回本家,一路劳累,到本家就马上病在床榻上,一晃都好多年了。她道:“你小时便喜欢这儿,住几天习惯了,大约能想起个支末。”   “我现下也觉得这儿挺好。”任桑榆一笑。   任范氏一笑,又问他:“突然过来找母亲,是有何事?”   “母亲,桑榆今年也是成家了,”任桑榆拿出五张银票递过去,“这是我与清溪的一点孝敬,多谢父亲母亲兄嫂多年的照顾。”   任范氏看着他一笑,接了银票来一看:“这肯定是清溪的手笔。”   “是,”任桑榆道,“兄长成亲之后也是每年出到任府公中与任家大院的,桑榆自不能例外的。”   “你是不知你祖父的脾性?”任范氏将五张银票还给任桑榆,“公家的钱财不占,妻女嫁妆私房不占。”   任桑榆默然。   “你还没开始当官,也是不知俸禄多少吧。”任范氏道。   任桑榆没有说话,只看着她。他是知道官员俸禄的,以他八品盐官来看,年俸是不超百两的。   “你一下子拿这么多些银子,不要说你祖父绝不会收,父亲母亲也是不会收的。”任范氏道,“也不用这五张,只一张便可以让你祖父罚你背家训了。”   “那桑榆出多少合适?”任桑榆问。   “你两位兄长出给任家每年不敢多于五十两,出到我们公中是一百两。”任范氏道。   任桑榆想起成亲时候,两位兄长还送来五百两红包呢。   任范氏看他表情就明白了,便道:“你成亲了,红包便是最后一次收,以后都是出红包的份。你祖父,父亲母亲与兄长是你至亲,成亲时出大一点,也是为了让你以后宽适一些。成家之后便是立业,好在你现下要上任做官,可靠那么点俸禄养家是不够的,今年你出五千,难不成明年还是由清溪掏出五千两来?”   任桑榆忏愧。若不是他得了授官,说不得还得一年年考学,没有收入便是靠这银子度日的。他道:“母亲,任家这么大开销怎么支撑的?”不怪他这么问,他可是知道的,任家并不经商。   “田地有收成,铺子的租金。每年开春,任家便会添置一些田地,代代相传。”任范氏道,“还有,传承。祖上的积淀,每一代的努力,才成就了任家。只要传承在,任家就一直会是世家。”   任桑榆点头表示明白。富裕的家族多的是,却不一定能成为世家,只有家学渊源,家教深严才能维持这世家的名头。所以,虞家想要改换门楣,若教习不严苛,别说世家不可能,就连个百年大族都无法形成。   “任家里做官的很多,散布在若弥各处,可从没有过作风不正的,那便是因为自小便身正。”任范氏道,“身正,才是兴家之本。以后你在外任职,务必记住这一点。”   “是,谢母亲教诲。”任桑榆真挚道。   虞清溪听得任桑榆传达的任范氏的话,便与他道歉,他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在晚膳的时候,任桑榆和虞清溪对任范氏的话有了更多的理解。依旧是男女分席的,虞清溪并没有被安排在女眷里,而是安坐在任桑榆身边,这让他感觉十分舒心。   接风洗尘的宴席,菜式很家常,甚至没有一道奢侈名贵的菜肴,气氛却十分融洽。晚膳的菜量也是足够,又不会太多。用了晚膳,奴仆撤去碗碟,桌上不显半点脏渍。茶水上来,桌上的人没有离席,只捧了茶水说话。   “清溪,我喜欢这里,你呢?”任桑榆轻轻与他说。   “我也是。”虞清溪一笑,他也很喜欢这样的气氛。   “煮的菜粥怕是要浪费了吧?”任桑榆道。   “不知春雨春华用了没有,晚些我们分一分,应当是可以不会剩下的。”虞清溪道。   任桑榆闻言,与他淡淡一笑。 第49章 抵京   冬日的早晨正是好睡的时候,金色的晨曦撒进窗布,炭火还燃着,上头的银霜时隐时现,屋里暖融融得很。   任桑榆到这个时辰便醒了过来,稍是一动,便觉身上疲乏得很。   “夫君,”虞清溪早就洗漱好了,见任桑榆微微皱眉,便过来看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路上走着倒是不觉得,一停歇下来,便是全身都乏。”任桑榆道。   虞清溪一笑,伸手替他揉捏肩背。   任桑榆抬眼便看到低头垂眸的虞清溪,发丝从肩头垂下,随着他的动作轻拂。他张开手指,从他的发丝里穿过,心道与他的性子一般柔顺。到临末梢,他捧着两三缕发丝凑在鼻尖轻轻一嗅,有淡淡的馨香。虞清溪见他如此动作,便对上任桑榆的眼。   任桑榆飞快地起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然后如一个得逞的孩子般笑。虞清溪抿了抿唇,看着他的笑颜品味那短暂的相触一瞬间,今日的晨曦真不错!   春雨听到里头的动静,只当是三少爷醒了,端了热水进来要伺候梳洗。怎料进屋便看到三少爷亲吻三少夫人的一幕!春雨害羞地赶紧垂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任桑榆轻咳了一下:“我起来洗漱了。”   “嗯。”虞清溪看了他的肩背一眼,退后一步。   春雨闻言,端着热水垂眸走过来。   任桑榆洗漱完毕,换了件合适的薄棉衣,与虞清溪一同去前堂。如任达所说,任家有早锻炼的习惯,堂前的人活动了一下手脚,便开始各自锻炼。任桑榆和虞清溪一起按着以前的规矩,跑上两圈。   任达出来的时候,任桑榆他们正好跑完,气息还算均匀。任达看了他们俩一眼道:“看样子,是练了一阵了。”   “是!”任桑榆站得很直。   任达看了一眼虞清溪,只道任桑榆锻炼身子还是与这男妻有几分干系的,不免对这桩亲事又是庆幸了几分。他站到最前,堂下散开的人开始聚起来,随着他提气推掌,众人纷纷同步。一套拳法打过两遍,任达才收手。   任府大院的早膳倒是很多样,炒蔬配清粥,馍馍与馕饼,甚至云吞汤面也是有的。自然,若是起晚了,便是没的挑了。不过,鲜少有起晚的,这屋起了,那屋也跟着起来,这个院落有了声响,隔壁院落立马也开始有声响,整座任府大院几乎是瞬间醒来的。   昨儿是刚到,一切都没有拾掇好,今早起来,任之初夫妇便带着嫡系挨个送年礼。紧接着亲朋好友之间相互走动,年前的一段时日便在忙碌里度过……   这时候,不惊带的一队人终于到达了若弥京都。不惊在若弥京都的宅院住着他弟弟宁渊一家子,还有他的两个侄子,好在宅院比较大,多一些人也没问题,所以禹谧他们也是带去那宅院。   临近年下,宅里一片过年的喜气,站在门外便可听到里头孩童的欢笑声。不惊心情总算好了,勾着唇抬步进去。岫如烟和禹谧等人却是走的另一边,被人带去客居。   龑没叮嘱了客居奴仆几句,才去宁渊的院子。他刚进院子,便看到宁渊抱着昊宝儿在屋门口,他便立马快步过去。   “外头多冷,怎的不待在屋里。”龑没走到宁渊跟前,对昊宝儿道,“昊宝儿!还认得阿爷吗?”   “爷……”昊宝儿好似是认得这人的,立马伸手去抓。   “爹。”宁渊也喊了一声。   “哎。”龑没从宁渊手里接过昊宝儿,与他一同进去。   “爹!”福尔与幽兰正在包饺子,“今儿个晚上吃饺子!”即使有奴仆,她也是喜欢自己动手做一些东西来吃。   “交……”昊宝儿摇头摆尾地朝那桌上扎去,一边还学着舌。   “来,驰儿带着沐沐和霖霖一边玩去!”不惊将两个小不点交给半大孩子,嫌他们闹腾。沐沐和霖霖便是他哥哥仅剩的子嗣,比昊宝儿稍大一些,是能够着桌子捣乱的小豆丁。   其实不用不惊赶,只要龑没在家,大大小小的娃娃都是围着他的。宁渊一空,便洗了手过来帮福尔他们包饺子,不惊不帮忙,只在一旁吆喝:“多包一些,今儿个我能吃两盘!”   话音才落,一人不言不语走进来,见他们在包饺子,便也洗了手过来帮忙。   “男神,今儿个又私自出宫了?”福尔见他脸色不好,顿住了手里的动作。   “兄弟,”不惊只手撑了一边脑袋,笑道,“皇上又闹脾气了?”   “玉儿那么乖,怎么会闹脾气!”福尔不满道。   “不是皇上闹脾气,总不会是我兄弟闹脾气吧?”不惊走过去,揽着林渊的肩膀,“来,说说,是不是后宫太闷了?”   林渊也懒得理他,依旧沉着头“劳作”。   “我早就说了,臣子们建议皇上广招秀女充盈后宫时,便该应的。没事还能逗逗乐子!”不惊道,“哪像现在,后宫就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老是往外头跑。”   “孤苦伶仃是这么用的吗,夫君?”福尔看向宁渊。   宁渊示意她装聋便好。   “兄弟,不若我带你出去解解闷吧。”不惊眨眨眼。   “澜儿!”龑没在那方角落喊了一声。   “啊!”不惊作势才看到门外那人,“街市里逛逛,喝喝酒嘛,作甚这么紧张!”他也是故意让某人听见的,要知道这院子是布下悍支暗人最多的,他最亲的人都在这里,自然是不容疏忽的,有人靠近这院子,他总会在第一时间便知晓。   门外的那人默默地看着他们,许久才走进来。   “我嘴巴多灵,才说了要多包一些的,便有客上门。”不惊看着谷梁钰进来,道,“皇上真巧啊,您也私自出宫啊!”他特意在“也”字上顿了一下。   的确是“私自”,谷梁钰穿了一身很是普通的衣衫,除了容貌出众之外,一切都很普通。谷梁钰和林渊一样,眉目都不抬,径直走进来,饺子不会包,便站在福尔身边,一声都不吭,的确是“乖”得很。   福尔看着两人脸色都不痛快,心里也是叹了一口气。闹别扭都闹得这般你追我赶,真不知道他们是特意来秀恩爱的,还是寻个理由出宫玩!福尔也不去管他们,一门心思包饺子。林渊也是什么话都不说,手上不停。直到他们反应过来,饺子已经太多了。   “正好我今儿个有客,便拿一些去客居。”不惊让奴仆进来,分一些饺子去客居。   “与他们说,煮出来泛着粉的便是虾仁馅的,煮出来泛青的便是香菇青菜馅。”福尔加了一句。   幽兰使人将包好的饺子拿下去,着手准备晚膳。方才包饺子的各自去洗了手,坐下来喝茶。依旧是不惊坐上位,照理帝皇在这里,这上位是要让给谷梁钰坐的,可惜那人偏就坐在下手。宁渊捧了茶水坐在不惊左侧下手第一,林渊立马坐在他旁边一个位置,福尔一看,便坐到右侧下手第一,谷梁钰踱过去坐在福尔旁边,林渊的对面。得了,不惊顺势也不换位置了。   “哥哥,”福尔见各个埋着头喝茶,气氛略有诡异,便开口道,“这次走商可有带甚好吃的回来?”   “本来是有的,带了好些筐果子,”不惊搁下茶盏,“那果子真甜啊,料想小娃娃们都爱吃!”   “嗯嗯,然后果子呢?”福尔丝毫不将那小娃娃几个字眼放在眼里。   “半路上全烂了!”不惊摊手。果子的确有带,不过在澹泽郡耽搁的时日太多,便坏了。   “哎呀!这么冷的天怎还会坏!”福尔琢磨了一下,“哥哥,我知道了,你买的太熟了,该挑将熟的果子,这样路上不至于坏掉,到这儿正好吃!”   不惊垂眸点了点头:“的确太熟了,我吃着熟的比较甜,不熟的太酸了,便全买的熟的。其实,我吃着的时候便想过,这些个水果味道很奇特,是不是可以酿酒。可以的话,那果酒滋味应当很是不错。”   “什么果?”福尔问。   “庵罗果,”不惊道,“还有玉龙果。”   福尔想了半天都不知这是什么果:“哥哥,大多果子都是可以酿酒的,不若你带些回来,我试试。”   “行啊!下次走商定记得带不太熟的!”不惊也不用她酿酒,带些给她尝尝倒是可以,酿酒的人多的是,他看了一眼完全不在状态的林渊和谷梁钰,道,“说到这果子酒,我手里倒是有好酒,烈得够味!”他看了一眼福尔,再加了一句,“果子酒也有。”   “哥哥还去北寒之地了?”福尔问。   “走商嘛,天南地北都是得走到的。”不惊避重就轻,手指隐秘地打了暗号出去,暗处的落看着不惊的手指,悄悄隐退出去办事。这屋里虽宁渊、林渊和福尔都一丁点武都不懂,龑没稍会一点却是可以信赖的,而谷梁钰却也是个高手。在谷梁钰面前,他们需要一再屏息。   晚膳时分,饭桌上果然摆了形形□□的酒瓶。龑没看了不惊一眼,宁渊只赞叹了一句这么多酒,福尔却是对着不惊强压了弯起的嘴角,她好似明白了不惊的居心。   “地上的酒缸是天水,棕色坛子的是琥珀光,黑色瓶子的是清泉酒。”不惊看了宁渊、林渊和龑没。天水是莫桑最好的烈酒,琥珀光是樊厦的陈年佳酿,而清泉酒则是若弥的特色。   “白色瓷瓶是龙珠酒,用罗那南部边陲的龙珠果酿制,轻身不老。那水玉瓶子里的是赤珠酒,祛风益气,很适合现下冬日里喝。还有那蓝瓷瓶……”不惊将果酒一一介绍了一番。   宁渊喜欢莫桑的天水,龑没让人烫了一壶琥珀光,而林渊倒了一杯清泉酒。福尔闻着那些个果子酒都清清甜甜的,哪个都想尝尝,便拉着谷梁钰挨个尝。她倒是喝得不多,一瓶酒就倒一口尝尝,其余都给了谷梁钰。原本她是一口晕,现在倒是也能喝一点了。   不惊见谷梁钰不拿果子酒当一回事,便道:“皇上如何能喝这么淡的果子露,试试这天水吧,以前林渊喝的时候还赞过的!”   谷梁钰果然上当了,便从宁渊那里分了一杯来。一口饮尽,净醇爽滑,滋味绵长。   不会吧,酒量这么好!不惊与福尔隐秘地对视了一下,然后在酒瓶子那儿转了一圈,抢过林渊手里的瓶子过去给谷梁钰倒上一杯:“皇上,尝尝这个。”   林渊略微皱眉,立马夹了一筷子菜放到谷梁钰面前。   福尔看着林渊的动作眨眨眼,闹脾气是假,打情骂俏是真!哦,人家没打没骂,不过,那也是秀恩爱!   谷梁钰看着杯中清泉酒,眼眸好似很清明,他抓起酒杯一饮而尽,手上都不带一丝颤。   不惊看了福尔一眼,已经摸不准他是真酒量好,还是醉了。   林渊已经发现福尔和不惊的“诡计”,狠狠瞪了他们一眼,继而夹了饺子到谷梁钰碗里:“先吃些东西,别闹脾气!”   果然还是皇上在闹脾气!不惊倒了一杯天水,慢慢酌。福尔倒是不怕,问林渊:“好好的闹什么脾气?”   林渊不欲多说,只看着垂眸看饺子的谷梁钰。坐姿很正,手都不带晃一下,可是,他知道谷梁钰肯定醉得透透的了。   “玉儿,”福尔见林渊不答,便去问谷梁钰,“怎的闹脾气了?”   谷梁钰依旧那么垂眸看着自己的碗,许久都没有出声。在别人以为他也同林渊一样不答时,他终于开口了:“我要生孩子。”   “噗……”福尔庆幸自己没在吃东西,再扫了一圈桌上的人,各个都吃惊得不行,这才没觉得丢人。   林渊瞪大了眼睛,赶紧手忙脚乱地过去捂他的嘴。还没来得及触碰到他,却被他突然抬起的水汪汪看得顿下动作。   “我要给你生个孩子!”谷梁钰控诉似得淌下两行泪。   林渊尴尬得不行,又看着他的小模样心疼得很,便搂在怀里小声地哄。若是再要说些什么出来,他这张老脸就真不用摆着了。   “皇上……明日不会要灭我们口吧?”不惊的语气里丝毫害怕都没有,倒好像是憋着笑。   “不会,只要林渊不说,他估计……想不起来。”福尔猜测道。   龑没看着不惊和福尔摇摇头,伸手过去给谷梁钰搭了搭脉,还好。他便端了一盘子饺子去小间看看小娃娃们吃得如何,不好意思留在这儿。   宁渊知道他们是有分寸的,便没有说什么,一面吃,一面一脸平静地看戏。   福尔已经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一种会生孩子的男人,于是便深吸了两口气对林渊建议道:“成亲好几年了,可以要孩子了。”   没等林渊说话,不惊摸着下巴道:“兄弟,你不是不行吧?”   一时之间,林渊被这话激得怼他:“你才不行!”   不惊摸摸鼻子:“别这么说呢!我没孩子是很正常的,还没成亲呢!”   林渊望天。   “玉儿,孩子的事情急不得,慢慢来!”福尔哄了谷梁钰一句。   “福姐姐,”谷梁钰任泪珠挂在睫毛上,“穿女装也没用,他都不碰我……”“是不是一点都不喜欢我……”   顿时,林渊的眼刀飞了过来。敢情这主意是福尔出的!   “嘤……”福尔咬唇,“是玉儿找我说的啊,我可没有探究你们隐私!况且,我也就随便给了个建议,哪知他还真用上了。”   林渊深吸一口气。   “再说了,玉儿又不是第一次穿女装!”福尔辩解道。   林渊瞪他。   “这都多久了,还没有成功。”福尔看了林渊一眼,“林渊,你是不是只喜欢女子,若是这样的话,玉儿也太可怜了!”   林渊忍无可忍,一把将谷梁钰抱起:“他才多大,就怂恿他……我又不是禽兽!”   “哦。”福尔闻言点点头,“男神说什么都是对的!”见林渊抱着谷梁钰要走,便道,“饺子还多呢,怎不吃了呢?哎,有空常来玩啊!”   “兄弟,明日皇上醒来,务必按下这茬!”不惊连忙道。   林渊转身:“我不说,他不会问他暗卫吗?”   “吹吹枕头风嘛!”不惊嫌弃地瞪他,“酒后正好乱那啥!皇上一高兴,便不会追究啦!”   林渊现下是没手扶额,真是交友不慎!一个两个都这样!   “皇上这年虽足可以生孩子了,放心去吧!”不惊怂恿道,“田相家三儿都快生第二个了,真搞不懂为甚非要老了再生养。”见福尔看他,便道,“别看我,我这是没人与我成亲,没办法生养!”   “哦。”福尔埋头。   林渊在门口顿了一会儿,才离开。   “没事吧?”福尔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门口,担忧道。   “没事!”不惊道,“待会儿问问龑叔有何双儿助孕的方子,给皇上送一份去!”   作者有话要说:   那些酒都出自齐庄的酒庄“花前月”。其实,所有文里我最最喜欢的攻是林渊,最最喜欢的受是白泽芝。 第50章 午夜   午夜时分,落从暗处走出来,不惊撩开床幔问:“什么事?”   落道:“禹谧和岫如烟都离开了客居。”   “罗立呢?”不惊坐起。   “被……禹谧施了媚术。”落道。   不惊扶额。   “要让骋跟出去吗?”落问。   “不用了。”不惊摇头。   落见不惊良久都没下甚命令,便退回暗处。   不惊权衡了一番,起身穿了外袍去客居。罗立与禹谧住在一个屋,可睡的却是窗边小榻。不惊从榻首走到榻尾,又从榻尾踱到榻首,觉得罗立全身上下都散着甜蜜,便决定扔下这货,不解媚术了!他出了这屋,一跃而起,在皇城里奔袭。岫如烟他不担心,禹谧的状况却是时好时坏,而且罗那暗卫并没有放弃追索,他得将他寻回。   最后,不惊在皇城找到了禹谧。禹谧安静地回头,看着这人靠近。   “风景好看吗?”不惊道。   “主子。”禹谧又看向皇城。   不惊听到这一“称谓”便知道,这肯定是那个认识罗立的禹谧。他缓步靠近,同他一起看那夜色朦胧里的若弥皇城。寒风呼啸着从屋尖卷过,星星点点的灯笼在檐下飘摇。   “主子,您是否想过,若背后没有国,我们齐庄能支撑多久。”禹谧的声音有些低沉。   不惊仰头看着皇城,他知道。以前有其冽挡在身前,他只需要一心经商发展势力,可现下只有他一人了。他道:“看中哪一国了?”   禹谧闻言歪着头看他。   “若弥?”不惊忽而想起他一直盯着前方的若弥皇城,便猜测道。   禹谧一笑,摇头。   “哦,还好。”不惊笑,“这儿的百姓都经历几番战乱了,谷梁钰还算是个好皇帝,我们就不抢这地盘了。”再有,林渊这个兄弟他是认的,林渊都成若弥皇后了,他总不能抢兄弟的地盘。   “正如主子所说,这块地盘历来受各国争抢,我们不若寻一个长久的地方。”禹谧道。   不惊点头:“小一些好控制,也不会引人注目。”   “主子早有打算?”禹谧明白过来。   不惊点头。他身后有大多的人,遍布在各国,他得给他们一个归属,一个即使在他国拥有需要扮演的身份,也能藏在心底里的安定。趁着现下禹谧还算清明,他问:“你为何排斥岫如烟尊人解除禁术?”   “这……”禹谧认真地想,在他内心深处,是排斥这个对他施展禁术的人。可是,暗人是不能对命令进行排斥的,不然如何能下禁术。到底是为什么排斥?越是想,便越是想不出,心底里好似缺开一个口子,疼得他伸手去捂。   “禹谧?”不惊看着他直愣愣地看着天际,只手捂上心口,像是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他心道不好,正要伸手去握他的手臂,禹谧已从痛苦中挣扎出来。   禹谧淡淡地看着面前这人,转身便离开。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寻着阴影隐秘身形。   不惊落脚很轻,跟在他身后。这样的禹谧并不是他的暗人,不借用一丝内力,却游刃有余地在暗夜里前行,灵活至极。最重要的是,他的武功自成一派。   禹谧游走在大街小巷里,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突然,不惊眼色一凛,在那一霎那,禹谧也发现了袭来的黑衣人。不惊做了个手势,跟在暗处的悍支暗人只一眼便收住动作。不惊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禹谧的招式,须臾才打出协助的暗号,悍支暗人全数上前来绞杀黑衣人。   禹谧分神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不惊,这人一直就跟着他,到现在才遣了帮手来。肯定是发现了什么!他稍一分神,黑衣人的刀尖划过他的胸口,又在下一忽被暗人的刀格住。黑衣人看着面前的刀逼近,只来得及飞了一镖出去,乱中失了准头,本该扎向暗人的毒镖擦着他身侧过去,直扎向禹谧。   “小心!”不惊踏风而来。   禹谧只听到寂静夜里的那一声突兀的喊声,心口一痛,避之不及,被镖擦过手臂。   黑衣人瞪大眼睛,心道不好,却在下一忽被暗人收去了头颅。扩大的瞳孔在天旋地转之间,印出那个上头要他们活捉的人直倒下去。   不惊接住倒下的禹谧单脚下跪,让他靠着自己的膝,匕首一挑,将那毒镖擦过的衣袖处划开。虽是黑夜,他也能清晰地看到,禹谧白皙的手臂上一道伤口已迅速泛黑。   “忍着点!”不惊道,一旁的暗人已燃了一道火凑来,他飞快地烫刀,随后迅速割去那泛黑伤处。   禹谧咬唇,半点声音都不曾从唇边漏出。旁边按着他肩膀的暗人却是看到,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滚下。   不惊看着那伤口,收了手。暗人从他手里接过刀,另有人已拦腰将禹谧抱起。不惊看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对一个暗人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与清支道,将这些个送去罗那皇室,临走时别忘记撒上‘忘形’和‘蚕食’!”   划过禹谧胸口的那一刀没有淬毒,而镖上却是淬了剧毒。他在旁边看得真真切切,那毒镖原本是要扎向暗人的,他们只求活捉禹谧,对其他人是格杀勿论。而活捉禹谧的目的,无非是为了那神秘武器!敢动他的人,便让罗那好好尝尝得罪他的下场!   “是!”那名悍支暗人应道。这“忘形”和“蚕食”曾是樊厦对罗那下过的毒,主子特意没用其他毒,便是想让他们好好忆一下旧事!   一众人瞬间消失在夜色里。很快,几道黑影随着黑隼赶到,迅速地除去痕迹,带着尸体离去。   不惊一众人悄悄潜回宅院,龑没早已在客居等着。龑没见人进来,直接让进里屋。不惊知道禹谧在龑没手里不会有大问题,便端了茶水,进了另一边屋里,坐在罗立面前喝茶。   在不惊的长久凝视下,罗立终于从媚术中挣扎出来,激出一身汗。媚术一般在一个时辰内有效,可以通过外力解除,也可以在过了时效之后自动解除。像罗立这样自行强挣出来的,不光要执念强盛,还要耗费一定内力。他见不惊这般看着他,而禹谧却不在屋里,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主子?”   “嗯,见你自我陶醉得厉害,便没叫醒你。”不惊呷了一口茶水。   “禹谧呢?”罗立自动屏蔽了那话,赶紧起身。   “在诊治。”不惊言简意赅。   罗立闻言眼瞳一缩,跃了出去。   不惊走出去的时候,看到罗立定定地看着那道关闭的屋门,里头灯火闪耀。他将茶盏放到旁边的小案上,坐到一边椅上:“你明知他……不是原来的禹谧,如何还会这般放松警惕?”最低等的媚术将齐庄商支首领放倒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施展媚术时,是认得我的。”罗立也知自己丢人,看都不敢看不惊。   “你是不知他现下的状况?”不惊道,“上一忽还是你熟悉的禹谧,下一忽便已换了。”   罗立伸手抹了抹脸面:“主子,我是不是该避开?”他容易受这段感情影响,实在不适合陪在禹谧身边。   “你该做的是将冷静找回。”不惊道,“避开就能冷静了?以你现下的状态,到别处还不知要祸害甚呢!”   罗立沉思了一会儿,点头。他道:“主子,今夜是遇到什么事了?”   “罗那皇室暗卫。”不惊道。   罗立一惊:“这么快就寻到这里了?”   “应当是凑巧。”不惊道,“不然,在我赶到之前,他们就可以动手了。”   罗立沉眸:“我们是否要转移地方?”   “无需。”不惊道,“你在公中传一道消息,便说黑系一部首领中毒身亡。”   “这是?”罗立一想,沉下了眉。   “给禹谧换一道身份。”不惊道。   “若他们查到这里呢?”罗立问。这里住着主子的亲人,主子对他们有多重视,他是知道的。   “他们不会有机会的。”不惊道,转而看着罗立笑,“看你了,商支首领。”他对暗处的落道,“发指令出去,罗那各支域首全力配合商支首领罗立。”   “是。”落接下命令。   “主子是说……”罗立有些领悟了。   “去办事!”不惊道。   罗立立刻跑了。   龑没出来的时候,已是丑时末。他对不惊点点头,表示一切无碍。不惊早就将染毒的那一块都剜去,知道不会有大问题,他连忙让龑没去休息,又差人看着禹谧。   龑没才走出屋子,便看到一道白影进了旁的屋。想都不用想,那肯定是岫如烟!他提步跟了过去,直推开了门进去。   岫如烟进客居时就发现里头好像有事发生,不过自觉应该跟他没什么关系,若是有事肯定会来找他的。他便直接回屋,天亮之前还能睡一会儿。哪知他前脚进,某人后脚就跟来了。他道:“甚事?”第一反应是那屋的人出了问题来寻他,他拿出面皮和假发,准备换妆。   “你就这样子出去了?”龑没站到他面前问。   “不可以?”岫如烟放下手里的东西,也不换妆,因为这人并不是因为有事寻他。   “不是不可以,只是你想想,半夜里若是有人冷不丁看到你一身白衣飘过,京都立马就要人心惶惶了。”龑没道。   岫如烟虽然知道,可心里也有委屈。一直躲在人迹罕至的地方,难得趁半夜无人时出去走走,还被这人说一通。他直接一甩头,进里屋宽衣睡觉。   龑没摇摇头,反正现下也醒了神,不若就去琢磨个方子吧。他走出客居,去了药房里捣鼓。   第二日,岫如烟就听到府里奴仆道,昨儿个夜里京都街市里闹鬼。一袭白衣单薄而飘逸,从屋顶飞过,看不见脚。却是看到银发雪肤,应是个艳鬼!他掩在柱子后,垂眸看着地上。   “艳鬼?”龑没走到他跟前。   岫如烟贴着柱子瞪了他一眼。   龑没取出个瓷瓶在他眼前晃了晃:“要不要试试改个颜色?”   “没用的。”岫如烟垂着眼眸道,“我试过不少方子,都改不了。”   “师门独创,试试看。”龑没道,“我连瞳都改了,这头发能耐何?”   岫如烟看他,想起主子的眼睛,有些明白了。   “你们主子是蓝眼睛,我都改了,这头发还不简单!”龑没道。   “你怎的不早说?”岫如烟抓了他手里的瓷瓶转身离开。   “我……觉得银发挺好看的……”龑没看着他的背影低低说了一句。   岫如烟耳力过人,将他的低语听在耳里。他脚步稍稍一顿,压着的眉总算舒开了。   就在这一日,罗那各地好些粮米铺都纷纷涨价,才一日工夫,其他粮米铺跟风而上,哄抬了粮价。官家出面镇压,却是发现全国存粮匮乏,若是价格强压下去,市面上怕是连一家粮米铺子都不会开门迎客了。他们寻往罗那种植园聚集地澜桥,发现粮库也是空空。因之前鲁埒将军驻守京中一事,澜桥的米粮被收尽,现下根本拿不出米粮充盈市场。   有人对此怀疑,鲁埒将军当时驻守在京中,却没理由将粮食都耗尽,可追查下去也是查不出头绪,究竟是什么缘故,能让全国的米粮瞬间消失?进出城的兵士都查得特别严,都没有发现大宗粮米进出。令人费解!若是要封城也不成,只怕出去的不能出去,进来的也是不能进来了。   随着米粮的上涨,其他店铺诸如酒楼饭庄、成衣铺及杂货铺等也纷纷涨价。转眼间,罗那全国的物价奇高。罗那皇族头疼不已。而就在这时,皇城里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出现几具着黑衣的尸体。巡皇城的兵士没当一回事,一面上报,一面敛尸,待上头下来查看的时候,沾染那尸体的兵士已全数感染致死。一时之间,全城禁闭,可感染的人还在逐渐增加。   皇城之外,整个京都又有一条谣言不知从何地传出。此次疫病是来自原樊厦的报复,罗那一再越过泊古,试图侵占那块土地,才招来的邪灵。   罗那老皇帝想起往事,脸上一白,连忙出动兵士,将堆放过那黑衣人尸体周围的几个宫殿全数封锁,将可能染病的人都赶到那几个宫殿里,锁死门窗焚烧干净。大火燃了一天一夜才熄,黑烟腾飞了好久才散。   这起疫病虽发生在皇城,被焚烧的也是皇族中人及一些奴仆,可民众们害怕那黑烟会给他们带来疫病,死死锁着大门不出,整个罗那京都一派死气沉沉。   在这接二连三的事件里,罗立只负责将整个罗那国的储备搬空。而那些个被偷偷运出的米粮等储备,现下都在开往各地的深水楼船隔档里。深水楼船有其他用处,不能一直这么满满当当。三城五郡一转,罗那国搬来的储备全部分散在周边各国郡县商支,深水楼船的隔档里又恢复原来的功用。   罗立将此事解决得完美无瑕,再不留蛛丝马迹,才赶回来向不惊复命。   “不错。”不惊点头,“接下来,统算我们闲余的金银,我要买个东西。”   罗立记性很好,账目在他头脑里哗哗翻过,各行各业的盈利的金额统算,除去各支开销,又剔除各行各业一个月内需要周转的银子,最终报出一个数字。他很疑惑,主子打算买什么大件?   不惊点头:“禹谧最近要养伤,一时半会儿不会乱跑,你收拾收拾与我一同去将落玉国买下来。”   “落玉国?”罗立一懵。那个沙漠之中的国度,在若弥与罗那交界的最南端,因各方边界到落玉国正中有一大片沙漠,寸草不生,酷热难忍,才致邻边各国都望而生畏,丝毫不敢侵犯。   “对。”不惊点头,“就是那个落玉国,放心,花不了几个钱。”   “那为甚还要我统算闲余金银?”罗立诧异。   “买下一个国花不了多少钱,但是重振一个国度却是要花不少钱。”不惊拍了拍他的肩,“下去收拾收拾吧。” 第51章 出行   马上就要过年了,不惊要外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别说宁渊和福尔不乐意,就连那一帮小娃娃也不肯。不惊诧异得很,平日就不耐烦这些个小烦人精,怎的临了还舍不得他离开?   “回来给你们每人一大袋子好吃的!”不惊与那些个小娃娃们道。   小娃娃们想了想,一大袋子得是多少?扳了半天手指头都没算明白,不过应该是很多很多的意思,立马便同意了,散开了去缠着龑没。   不惊是想很快打发他们,可这么快就打发掉了,也是心有凄凄!这帮没良心的小萝卜!转而看到宁渊和福尔,心思转了几道,才说:“听说,昨儿个皇上受宠了。”他朝福尔眨了眨眼,丝毫不掩藏他一肚子坏水的属性。   “啊!真的?”福尔差点喜极而泣,“真不容易!是不是从此君王不上朝”看来,昨晚的酒不是白灌的!   不惊扶额。   宁渊提醒道:“封笔了,不用上朝。”   “哦!”福尔反应过来,对宁渊道,“夫君,我们今日进宫去看看玉儿吧!”她想了想,“我得去找爹,问他要个有助双儿得孕的方子!”说完,便奔了出去。   不惊勾了勾唇,又解决一个。   “哥哥,是不是有什么事?”宁渊想,若不是有事,肯定不会选在这时候出门的。   “是,”不惊点头,见宁渊立马一副担忧的样子,便道,“我看中一块地,赶过去买下来,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我们在胥山还有好几十亩良田呢。”宁渊道,“哪里用得着这么多,总是够吃了。”   不惊:“……”此地非彼地,真想抹一把汗。   “哥哥志向远大,渊不该拦着,”宁渊道,“只盼哥哥保重。”   不惊点头,这个这样淡泊的性子与龑没像了个十足十!他叮嘱了暗中保护宅院的暗人几句,随后与罗立离开了若弥,一路往南。   落玉国,是处在浩瀚沙漠之中一个绿洲,如坠落人间的一块玉石。原本,这块玉石是很大的,树繁草长,水也清。可近几年,落玉国降水越发少了,绿地也便越来越小。落玉国人苦苦坚守,最终看着人迈出沙漠,或活活渴死,留下的不足百人。   不惊带着人站到沙漠边缘,看着一望无际的金黄漫向天边。他转过来看向队伍中穿得最突兀的一人,道:“你能带路?”   “是!”那人名叫塔特,一身白衣,全身上下包的严严实实,只留了一双深沉的眼眸。   不惊摸了摸身下的骆驼:“那么,出发!”他自然不是单靠这人的指引,这片沙漠埋藏了多少人他是知道的。他带出来的暗人都是最忠心的,每只骆驼上驼了满满当当的东西。没有足够的把握,他不敢贸然前行。   “从边境到落玉国绿洲要走几日?”不惊喝了一口水,问塔特。   “三日。”塔特的眼睛扫过那几头骆驼,又迅速压抑住渴望然后垂下。   不惊不动声色地看了这人一眼,才大半日功夫,看着老老实实,却也藏着一颗狼子心。   “东家,吃点东西歇一歇。”罗立拿了馕饼递给不惊,背着塔特打了个暗号。   不惊明了,接了馕饼来吃。   “恕我冒昧,”塔特道,“你们真是走商?”   “是啊。”不惊点头,只不过这次买卖的东西有些特殊。   “可是里头什么都没有,日子过得还不如外头边缘小村子的人,你们要买什么呢?”塔特想不通。   “自然是买外面买不到的东西。”不惊道,“不若你与我说说你们落玉国的情况。”   “我……”塔特看着与天际相连的金黄色边缘,眼神柔软了许多,“很多很多年前,我们落玉国有着最美丽的绿洲,仿佛是镶嵌在黄金里的一块翡翠。”突然,眼眸一沉,“沙漠每年都在向绿洲侵袭,我们的家园越来越小。”   不惊至始至终都看着他的眼睛,发现他说的属实,便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苦守着那一处地方?”   塔特的瞳孔放大了又迅速缩小,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不惊淡笑,并没有追问的意思:“阿罗,分他一个饼子一袋水。”对侵入者有本能的抵御,他可以理解,他对忠诚的人一向持包容态度。但是,若要对他耍什么心思,他也不会放过。   塔特看着那人递来的吃食,有些犹豫。   “吃吧,我们东家心善,等你将我们带到落玉国,打赏肯定是少不了的。”罗立道。   “你们……”塔特接了吃食却没有吃,只拎在手里,“我还是不明白,穿越沙漠九死一生,里面也没好吃的,也没好看的,为甚呢?”   “你操心甚么,好好带你的路便是。”罗立斜着脑袋懒洋洋地看他,若不是知道落玉国的人温饱都没法保障,按这人如此追问的势头,他都要怀疑里面是不是藏了黄金。   “为了里面的人和外面的人生活得更好。”不惊却是答他了。   塔特沉默了,似乎在想这句话的意思。   “走商的意义不就在此?”不惊一笑。   塔特便不再言语,只带着大家往前走。太阳落下之前,塔特寻找了一块安全的地方落脚。   沙漠里日夜温差很大,白日里晒得几乎要成人干,晚上却得裹着被子。不惊站在一边,看着罗立与暗人搭帐篷,稍稍瞥了一眼,只见塔特直挺挺地躺在沙地上,仰望着天空,旁边是一只只卧倒的骆驼。   “今夜无风,比较安全。”罗立小声在不惊身旁道。   不惊点头,走进帐篷里。原本架在骆驼上的东西都被卸了下来,码在帐篷里头。不惊拿了酒分与大家,夜里冷,喝了酒也好暖和一些。他晃了晃剩下的,也就一人份的,便让罗立拿去给塔特。   酒喝一些是御寒,多喝却会误事,大家很有分寸地饮了一点便躺下睡觉。帐篷不大,不惊也没有摆架子,同大家睡在一起。虽有帐篷,可门口还是有两人守夜的,守夜的裹上两条大被子靠着门口闭目养神,依他们的耳力,留意方圆百里的动静是不成问题的。   临睡前,罗立见塔特窝在骆驼之间,很是可怜地蜷缩着,便借了他一条被子,却被拒绝了。按他的说法,他都已经习惯了。如此,罗立也没强求。   凌晨时分,塔特起了身,往帐篷边走了几步,见门口两人丝毫反应都没有,便更近了几步。他听着帐篷里的动静,好似鼾声一片,睡得很熟。他在那儿停顿了许久,久得让门口的两个暗人犹豫着是不是要睁眼,看看这人有什么花招。   塔特最终什么都没做,回到骆驼身边躺下,看着满天的星星。   不惊睁开眼,听着外面的动静,最终又闭眼睡着。   第二日起来,不惊拿着水囊漱口,被塔特盯得全身发毛。他吐掉口中的水,道:“看我做甚?”说完之后他才发现塔特并不是要看他,而是盯着他口中的水。水吐沙地上的那一刻,那人看着沙地上一滩印渍眼里满是可惜。   不惊背过身,然后看到众人拿着准备洗牙的水漱也不是,不漱也不是。塔特知道自己过了,垂下了头,又窝到骆驼身边。   吃了一点干粮和水,众人继续上路。走了没多久,风便愈来愈大,骆驼伏下身子,不惊知道不好了,便用衣帽拢住脸,紧抓了骆驼。风沙袭得很强劲,众人被吹得七零八落。   塔特待身边一切平静下来,才从沙里钻了出来。四下里很安静,一眼望去沙丘上一个印子都没有,光滑平坦得如同丝绸一般。他拍了拍衣衫上的沙子,躬身爬沙丘。翻过两座沙丘,他寻到了一头骆驼,骆驼上的袋子沉沉地挂在一边,扯得骆驼一脚重一脚轻。他解下布袋打开,伸手掏了掏,都是种子!为什么是这个!就算不是水,来袋子干粮也是好的!   塔特解开头帷,伸手抹了抹脸,坐在骆驼旁边。像以往一样,将人丢在这沙漠里?埋下头,正看到沙地上的硬壳小黑虫爬拉着沙土,他将小黑虫按到沙里,没多久小黑虫又挣扎着钻出来。塔特叹了一口气,伸手扒拉了一把那口袋种子,还能清晰地想起那人的言语,他道来这儿便是为了里面的人和外面的人生活得更好。将种子种满沙漠,恢复他们落玉国以往的美丽?他遥望着起伏的沙丘,眼里渐渐涌现了希冀。   塔特看了看四周,也没有别个骆驼了,便起身将袋子扎好,重新放到骆驼身上,牵着它缓缓走着。他隐隐地好像听到类似鹰的鸣叫声,便加快了脚步爬上沙丘顶。上空飞翔的黑隼盘旋了两圈,直往下扎。塔特看到,在遍地金黄里,那人一身白衣闲适地一伸手,黑隼落到他手臂上。   “看甚!”那人连头都没抬,便直道。声音不大,带着几分慵懒,却清清楚楚地落到塔特耳里。   塔特拉着骆驼下沙丘,到他面前道:“你……没事……”也是废话一句,那人的状态比他都好,一丝狼狈都无。他便又道:“我只找着这一头骆驼。”   “不用担心,等着便是。”不惊道。他暗自打量了一下这人,眼里仿佛少了些东西。   塔特站在骆驼旁边,没有与他一样坐在沙地上。几声鸣叫响彻天际,此起彼伏,仿佛对答般。很快,这人的手下陆陆续续赶着骆驼回来,手上皆有一只黑隼。   罗立待最后一名暗人归位,便与不惊报道:“东家,人员已全部到位,骆驼也没有丢失,只丢了一袋子物件,排查了一下,应当是树种子。”   不惊点头:“无妨,多年后哪里绿树成荫,便是那袋子的下落了。”   众人笑着点头。   塔特这时候才庆幸,方才的没有一走了之是明智的。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一队人即使没有他带路,也能到落玉国。他的眼眸透过雪白的头帷看向那个领头人,这样人也许真能给落玉国带来新生。只是,他又扫了一眼骆驼上的袋子,拿树种过去换什么?落玉国人连吃饱都成问题,怎么会买树种?且看吧,他垂眸迈着步子往前走。   罗立在沙漠里漫步的时候,时常会想起若弥京都中的虞谧。冬日里受伤好得慢,他应当会安安分分地在家中待着。过年时候,京都里那么热闹,罗立原是想带着他好好在街市里转一转的,现下……他看着漫无边际的沙漠,心思不知能否在元夕节赶回去。   若弥京都里,虞谧并没有如不惊和罗立料得那么安份。前一刻龑没给他换好药包扎好伤口,后一刻他便偷偷溜出宅院。也是罗那国内正乱,并没有暗卫或杀手派来,而他身后也总是有悍支暗人远远盯着,倒是很安全。没有罗立在身边,也或是没人提醒禁术的事,虞谧的状态便稳定了许多。他在胭脂店买了一些工具,回来自行改了容,再出来时,趴在暗处的暗人也是暗暗称奇。他知道常在他身边晃的两人离开了,却不知他们去了哪里,更不知不惊因为他午夜的那句话,坚定买下落玉国的决定并加快了动作。   宅院里另一名外客也不安份,自打改了头发的颜色,岫如烟仿佛改了性子似的,三日两头出去乱晃。依旧是那张清清淡淡的脸,眼眸却是充满了新奇,从街头看到街尾,从城东走到城西,连个豆腐坊磨豆子,他都能看上半日。   有时,龑没带着驰儿去吃豆花,岫如烟便跟着也去,一大一小坐着一口一口地吃。也有时,龑没抱着昊宝儿去看花灯,岫如烟跟在他们身后,仰头看着挂在上头旋转的灯盏。星星点点的火花在他眼眸里流转,仿若古老的咒术。龑没偶尔转头看他,心思一个娃也是溜,多个“娃”一样溜,岫如烟想跟便跟吧。   倒是跟在岫如烟后面的暗人觉得区别大了,尊人独自在街市里晃荡,发呆的时候太多,仿若游魂般。而跟在医圣之后,尊人才比较鲜活,偶尔还会有浅浅的笑容。   岫如烟本人也比较喜欢跟在龑没后头,看到新奇的东西,他还会与他解说,虽然大多是对着娃娃说的。不像他一人晃来晃去,收到异样的目光太多。可是,龑没并不会每天都出去玩。岫如烟看着龑没手里的娃娃,羡慕至极,他们可以央着龑没出去玩,他却不能。 第52章 除夕   年下,若弥京都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玉墚县也是如此。虞清溪看着雪花落到枝桠,堆上檐瓦,耳边时常听到哪个院落传来的爆竹声,感慨一年除夕日又到了。他抬起手看着自己断掉的生命线,短暂却能拥有温暖,也算厚待了。因任桑榆的到来,他的这一个除夕比以往任何一年都热闹。落雪的时候天色有些暗,他站在窗前正好背着灯盏,没有注意断开的手纹处已横生一道岔纹。   除夕祭祖是大事,任家大院大灶房里一早便是剁砧板声响不断,都是在准备祭祖用的菜式。吉时一到,任家家主任达领着家中男丁去宗祠祭拜。虞清溪只是男妻,没有资格去,他给任桑榆穿戴上嫡孙的服饰与配饰,便退在一边。   “不若去母亲那里坐坐,待会儿坐席时我来寻你。”任桑榆道。   “你自去。”虞清溪笑。   任桑榆这才离开,后面跟着春华。虞清溪见人离开,复而坐到窗前小榻上,看着窗花发呆。也许今日是除夕的缘故,人也变得极容易多思。他来到这个世界最想念的就是他的爸爸,现代的爸爸,他唯一的亲人。他是不是还忙着他的工作?   虞清溪伸手抚了抚红色的窗花,这还是前几日任家女眷剪的。前两世,他从没剪过这类东西,试了一下,剪复杂的花样一时半会儿还学不会,不过蛮有意思。他淡淡一笑。   “三少夫人,夫人差人来请三少夫人过去坐坐。”春雨道。   虞清溪点头,想来等一会儿肯定是直接去吃席,晚膳后还要一起守岁,夜里凉得很,他便换了件厚实一些的棉袄。   虞清溪到任范氏那儿的时候,陈莳薇和何静颜早就在了,正吃着小点心说笑。   “清溪来了,正说着你呢。”任范氏道。   “母亲,嫂嫂。”虞清溪坐过去,接了一杯皎月递来的茶水。他进门之前就听到了她们的说话,拿他昨儿个剪的四不像笑呢!他眼睛一扫,只见那“笑柄”正搁在任范氏旁边桌上呢。他窘道:“母亲,这……东西怎的没扔掉?”   “哪能扔!”任范氏捏了他剪的“瑞鼠运财”又端详了一番,笑道,“耳朵是大了一些,瞧着还是蛮可爱的。”   “母亲,您忍不住就笑吧,憋着多难受。”虞清溪瞅了一眼,心道他还是特意剪了个米老鼠,哪知被她们以为是大眼蛙。那下头开的两粒小米眼算甚?大眼蛙笑泪吗?   “母亲,我猜这是清溪特意给桑榆剪的。”陈莳薇道,“桑榆相鼠,长了对招财耳,清溪才有此创意。”   虞清溪脸上立马转了粉。   “还真是?”任范氏一笑,将那剪纸小心地收起来,“得亏三婆婆还认得这是你剪的,特特给送了过来,不然贴在甚犄角嘎达里都不定能看到。不行,待会儿得给桑榆看看,贴在他窗上!”   剪出来的窗纸都代表了一个寓意和祝福,即使剪得不好,她们都没有扔,留着贴在壁橱上都是可以的。虞清溪不知道这点,不然早就将这销毁了。   “什么?”虞清溪一愣,“不,母亲,我拿去便好。”说着就要过去拿过来。   “哎,清溪,今日迎新浴拿了什么味儿的?”何静颜道。   “什么迎新浴?”虞清溪还真不知道。   这么一打岔,任范氏立马让皎月将那剪纸收好,打算一会儿送去给桑榆。   春雨上前一步对虞清溪道:“守岁之后,大家都要沐浴迎新。任家采买了好些种味道的,男子大多会选新竹的,兰草的,清菊的,女子便选花香的,牛乳香的,当然还有最普通的艾草的。”   “哦。”虞清溪很快就明白,好似在剪纸时听闻女眷说过,最早以前他们都是用艾草水来驱除病邪,迎接新的一年。可随着市面上新的浴水越来越多,年轻的都喜欢新款的浴水,而不喜欢艾草的味道。开明的家主才让人多采买了几款,供大家挑选。   “我今年选了牛乳味的,听说更养肤。”陈莳薇道。   “我倒是喜欢花香的,星榆道牛乳的更适合我现下的身子,便也是给我取了牛乳的。”何静颜道。   “也就这么一洗,我觉得艾草就挺好的。”虞清溪道,他坐下抿上一口茶,对这些个东西他没甚特别爱好。要他选,连艾草都不用,直接清水便可。   “三少夫人,三少爷也给你选了牛乳香。”春雨道。   虞清溪:“……”他就算成了男妻,也该是挑男子的浴水吧。   “三少爷选了什么?”虞清溪问。   “兰草。”春雨道,“三少爷道,兰草清新,牛乳温和,两厢融合最是相配。”   “桑榆倒是有雅兴!”任范氏捂嘴道。   虞清溪突然想起,沐浴之后便是睡觉,躺在同一个方寸里,彼此的香味融合,若清菊配花香,啧啧啧……要不得,保准得春暖花开。还是兰草配牛乳吧。   “咳……”虞清溪连忙岔开话题,“二嫂待会儿不必守岁了吧?”   何静颜沉默,表情很是可怜。   “我的意思,现下外头地上积了雪,风一吹便结了冰,还是不要出门的好。”任范氏道。   “是,方才我过来,地上便是结冰了。”虞清溪道。   何静颜有些犹豫了,她觉着一个人吃没意思,还是要大家凑在一起吃才热闹。可地滑也不是小事,她现下有了身子,容不得半点舒服。一时之间,左右为难。   “要不,我留下来陪静颜吧。”陈莳薇道。   “不用,我吃不了多少,让丫鬟婆子陪着,也是好的。”何静颜哪里肯拖她留下,“星榆方才去宗祠前就与我说了,用过晚膳就不守岁,早些回来陪我的。”   “是该如此。”任范氏点头。守岁也不是各个都在那儿守,年迈的,小娃娃和有身子的都是可以不去守岁的。像星榆这样,妻子有身子,也是可以不去守岁的。她转而看虞清溪,道:“再过两日,你们便要启程往丰宁县了吧?”   “是。”虞清溪点头,“初六便要到任,好在走两日便走水路,比马车快。”   “清溪可有坐过船?”任范氏问。   “没有……”虞清溪前世坐过船,今世一直在京都倒是没机会坐。   “桑榆也是没坐过,也不知能否坐得惯。”任范氏道,“听闻有人坐船是会晕头的,严重的还会反胃。”   “是。”虞清溪点头,“到时候我们寻大船。会稳当不少,不容易晕。”   “改明儿我让皎月去问问大夫,可有什么发自法子防范。”任范氏心里也是急的,到时候桑榆不在他们身边,若是有什么不舒坦的,还真是不太放心。   “谢母亲!”虞清溪应。   任范氏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不若我与你们一同上路,替你们收拾妥当再回京都。”   “我们如何能放心母亲一人回京都?”虞清溪道,“母亲尽管宽心吧,清溪自然会将夫君照顾好的。再有,春霁她们这两日也要出发了,保准比我们早到。母亲就安心吧。”   任范氏沉吟着。   “母亲,我看清溪向来细致,定能将桑榆照顾好。”陈莳薇道。   “是啊,”何静颜点头,“再则,桑榆的身子比以往结实多了。闻言身子康健的不容易晕船,母亲安心。”   任范氏点头:“晚些我与你们父亲商量一下,再看。”   众人自然没有不应。陈莳薇道:“母亲若是要送桑榆去任上,莳薇便替母亲看顾好静颜,总之,母亲也是得顾惜自己的身子。”   “好,我知你们都是孝顺孩子。”任范氏笑。   “倒是,清溪你们去丰宁县是住官家安排的住所,还是租个宅院?”陈莳薇问。   “在京都时,桑榆有提过,说是打算住官家安排的地儿。”虞清溪道,“他道,外放官员大多都住在官家安排的地方,应当是差不了的。”   “是,当今执政以来,宽待官员,禄米、俸钱与职田皆有上涨。”任范氏道,“可保不齐也有疏忽的,你们且去看过,若是宅院能住那便住着,若是过于简陋,便另找住所。”   “母亲放心,这些清溪自然会安排。”虞清溪点头。   婆媳几人围在一起,又说了一番新上任须得打点的事宜,最后外头来报,宗祠那边祭拜完毕,马上便是要开家宴了。她们才拾掇了一番,走去前堂。她们顺路将何静颜送回了住的院子,然后往前头去。前堂还未到,她们便看到桑榆迎了过来,顿时朝虞清溪看了一眼,捂嘴笑。   “母亲,嫂子,小心脚下。”任桑榆上前扶了一把。   “好,我们自去女眷处,清溪便还与你了。”任范氏道。   虞清溪:“……”   “你们说了什么,这般高兴?”任桑榆往她们离去的背影瞅了一眼。   “说……你替我选了个女子用的牛乳浴水。”虞清溪看着他道。   任桑榆眼睛一睁,然后道:“清溪身上本就是香的,用其他都会冲了味,还是牛乳香的最好,淡淡的。”   虞清溪还是那么看着他。   任桑榆看了一眼埋着头的春雨,只得道:“清溪,我选的兰草,味道很是清新,与牛乳的味道最是相配了。”   “我倒是很喜欢兰草的味道。”虞清溪略有惋惜道。   “那便你用兰草,我用牛乳香的罢。”任桑榆想了想道。   虞清溪看着他一笑,随后赶紧转身,对春雨道:“回吧,后头也快吃席了。”除夕这一日,奴仆也是有席面吃的,比以往的饭食好一些。一般都是分两席,春雨分得的是头席,吃好了再伺候主子,不会耽误事情。   春雨埋着头应,退后一段才转身离开。她心思,三少夫人也不是真要用兰草味的,三少爷竟然听不出来,还如此一本正经地答。她抿了抿嘴,嘴角却悄悄勾起。   任桑榆见虞清溪不似生气的样子,才牵了他的手走进去。宴席上免不了喝酒,大家也是知道任桑榆身子才好,倒是没有劝酒的。虞清溪只给他斟了一杯酒,敬长辈时可抿上一口。他虽然坐在男席,可到底是男妻,不宜出头,也只斟了一杯酒陪任桑榆。取热汤,布菜,虞清溪如往常一般做得很应手,任桑榆吃菜喝汤,不时与同桌说上两句,偶尔也夹上一筷子菜到清溪的碗碟里,尽显随意。   同桌的人看着他们互动,心里也是感慨,小两口瞧着感情甚好,这男妻虽不会有子嗣,可样样没得挑。任桑榆这小子是苦尽甘来!   宴席之后,桌上的残羹收去,奴仆们上了一道茶水,大家开始守岁。文官聚集,自然免不了品茶、下棋、诗词歌赋之类。任桑榆坐了没多久,眼睛就直往下耷拉。虞清溪看着他强撑眼皮的样子,垂眸勾唇,平常的这个点,桑榆早就睡了,今儿个因为祭祖和家宴才耽搁到这个时辰。   最终,任桑榆被家主及长辈送出去,一面还叮嘱虞清溪好生看着。   任桑榆不光穿了大氅,连面上都被遮得严严实实,虞清溪生怕冷风袭了他惺忪的脸面。他想着长辈们的话,道:“好生看着甚?是怕我半道上睡过去?”   虞清溪闻言一笑,也不点明,只挽着他的手臂:“回吧。”下雪的冬夜很冷,大风衣吹,寒气袭到骨子里,两个人依靠在一起,倒是感觉暖和不少。   “我已经清醒了!”任桑榆表示自己不用扶。这么冷的风吹着,还能打盹就是神了,殊不知在虞清溪眼里,他早已成睡“神”了。   “可是我冷。”虞清溪斜斜抬头。   “早说!”任桑榆才反应过来,虞清溪不是在扶着他。他伸手回扣住清溪的臂弯,将两人扯得更紧一些。就这样,两人相互挽着回了院子。   春雨早就将炭盆烧得热热的,想来三少爷身子刚刚大好,应当不会太晚回来,就连热水都是一早就备好了的。她上前帮任桑榆脱下大氅,外头还飘着雪花,大氅的外面沾了雪花,到屋里便化成了水珠,只得搭到架子上烘着。   “三少爷,三少夫人,马上备水沐浴吗?”春雨问。   “行吧,洗完早些睡。”任桑榆道。   春雨应了,与春华一同下去取水。   任桑榆一个转身,便看到虞清溪站在衣柜旁,替他拿里衣,便道:“既然兰草与牛乳味道融洽,不若我们一起洗吧?”   “嗯?”虞清溪猛一回身看他。   “一起洗,”任桑榆正解着棉袍的扣子,道,“都这么晚了,一起洗快一些。”   虞清溪心思,难道自己想复杂了?再看着任桑榆一面解衣服,一面坦荡地走进里间,才确定自己定是误会他了。也罢,他便拿着两人的衣裳随之进去。   春华将浴桶里放满了水,正要退出去,却是看到任桑榆将两种浴水一同倒进了浴桶,再一扫两人脱下的棉袄,心里有些了然。他随手关上了门,小声与春雨说了一句。他声量不大,但依旧被虞清溪听了个清清楚楚,不免耳尖一红。   “站着做甚?快过来。”任桑榆早已坐到浴桶里了。   虞清溪心道失策,与任桑榆一同脱了衣裳进浴桶倒是没甚感觉,现下这样慢了一拍,被人看着脱衣服,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犹豫着除了衣服,顶着某人的目光坐进浴桶,两面却已微红。   任桑榆原本是坦荡地邀他一起洗浴,没想到看着清溪缓缓脱下衣裳,又面色带粉地垮入水桶,心思立马不坦荡起来。膝盖稍一动弹,便两厢抵触在一起,脚趾向前一丁点,就感觉到对方的羞赧与可爱。   虞清溪抬眼触及桑榆火热的目光,再听了周围时不时的爆竹声响,便任由桑榆抓着他的手一步一步逼近。直到真正接纳了他,虞清溪才悔不当初!这么痛!这人大约是按照在幻境中的“经验”,丝毫不知还有事前这档子事!这是自己给自己挖大坑!   作者有话要说:   任桑榆本来就困了,打算就清清白白地沐浴睡觉,哪知虞清溪进来的方式不对,一下子就勾起了他的兴趣。虞清溪虽然会媚术,可心思是单纯,性子是害羞内敛的。就这样。。。第一次了。大家可还记得田纸酣调侃的“床单”一说?我特意安排他们真实情况下不用床单,且看后续,但愿下次看到床单,你们会记得这个梗 第53章 起热   新年第一天,虞清溪很早就被远远近近的开门爆竹声吵醒。他稍稍动了一下,全身上下犯酸,半边身子还被任桑榆压着。头上有些昏沉,料想也是在发低烧。他侧过脸,安静地看着紧紧搂着自己的任桑榆。   任桑榆自小常病,即使现下身体好起来,也少不得有些畏寒。虞清溪的身体微微起热,任桑榆抱着很舒服,像是抱了个小暖炉,自然是不肯撒手的。虞清溪抽出手臂,想要起来。任桑榆怀里一凉,立马又缠了上来。虞清溪便再也不动,由着他抱。任桑榆的右手正揽在他腰上,左手紧紧挽着虞清溪的右手,一条腿还搭在他腿上,料想是抱得很舒坦,嘴角还微微上扬,带着几分餍足。虞清溪看着他的睡颜,身上的酸乏好似也减轻了几分,看着看着便又睡了过去。   春雨早就烧好了热水,虞清溪起床的时间都是固定那个点,她每日都会在那个时辰之前起来准备好一切。可是,今儿个却是晚了。想起昨夜屋里的动静,她便没有进屋看看,还是安静地候在外面。   虞清溪睡了半个多时辰再醒来,任桑榆还是没有醒,从呼吸声听起来睡得十分酣畅,料想也是昨夜折腾得太晚累着了。他伸了左手碰了碰任桑榆的额头,比他的手凉,体温应当是正常的,便安心地窝在他怀抱里等他醒来。   任家家主依旧到前堂打拳,可这一日却没看到任桑榆与他男妻到,心思莫不是昨晚上着了凉,便立马使身边的奴仆去后面找任范氏问上一问。   任范氏闻言担心得很,立马系了厚披走去任桑榆的院子。春雨春华好好地候在屋门外,脸上并没有急色,那便是任桑榆好好的。她站在院中,招了春雨来问话:“三少爷三少夫人还没起?”   春雨脸上一红,点了点头。   任范氏看着她脸红顿时便明白了几分,便道:“晚上睡得晚,起不来也是有的,早晨锻炼不去倒也没甚干系,一会儿便是要去长辈那儿拜年的。你待会儿便进去瞧瞧,若是能醒得,便洗漱一下来我们院里与他父兄一同去。”   “是。”春雨应。   任范氏又是朝屋门看了一眼,才转身回去。   虞清溪将外面的言语听了个一清二楚,知道定是家主让人来问,任范氏才寻过来的。任范氏私下与三个媳妇处得很好,还会说说玩笑话,可虞清溪知道,儿子房里的事她决不会说出去,家主最终只会得到一个昨日累着的回话。只是,他都要没脸见任范氏了,除夕夜颠鸾倒凤导致误了拜年?虞清溪深吸一口气,揉了揉任桑榆的脸。   “怎么了……”任桑榆模模糊糊地吐字。   “夫君,要赶不上拜年了。”虞清溪道。   任桑榆立马睡意全无:“现下什么时辰了?”   “同家主打拳是赶不上了。”虞清溪道。   “哦。”任桑榆抿了抿唇,心思回过来,他才发现将大半身体都压在了虞清溪身上,便赶紧退后,“是不是被我压麻了?”   “没事,活动一下便好了。”虞清溪连个眉头都未皱一下,只待桑榆将他放开了准备下床洗漱。   “不对,”任桑榆感觉手下不对,被窝里暖得有些异常,“你起热了?”   “桑榆,两天之后自会好的。”虞清溪淡淡一笑。   “是不是我昨日……累着你了?”任桑榆稍稍一想,“还是受冻了?”   “与我之前起热一样,没甚关系,不用担心。”虞清溪道,“好了,再啰嗦我们真要赶不上拜年了。”   任桑榆跟在他后面起来,看到他动作僵硬了许多,心里更是内疚。他扶着清溪,问:“还是请大夫来看一下吧?”   “真的不用,没关系的。”虞清溪道。   任桑榆还想说什么,春雨推门进来了,便没再说什么,只是在洗漱的时候时不时地朝虞清溪看去。他想了一下,让春华去前堂跑一趟,将早膳取一些过来,免得清溪还要走过去。   虞清溪听到任桑榆的话,心里更觉没脸了,不光误了早锻炼,连早膳都是端回屋用的。他都不知道去请安的时候,摆哪张脸了。   去任之初夫妇院里的时候,两位兄长和庶子们都到了,任桑榆便牵着虞清溪上前拜年。任范氏发现这次身子不舒服的好像是虞清溪,跪下起身的时候任桑榆都要去扶一把,她嗔怪似得看了任桑榆一眼,除夕夜还这么胡闹!虞清溪眼观鼻鼻观心,由得他们眉来眼去,装了一路瞎。   随后,任之初夫妇便带着众子媳去家主及长辈处一一拜年。一轮下来,已是半日过去。   “清溪,累不累?”任桑榆时不时便看一下虞清溪,眼眸倒是十分清明,可脸色却是不好看。   “不累。”虞清溪一笑。   “不舒服便不用对着我笑。”任桑榆看着他硬扯出来的笑容,虽然十分完美,可他能看到他眼角里的脆弱。   虞清溪点头,将手放到任桑榆手里。任桑榆的手温凉温凉的,他握着十分舒服,甚至他还在想,若是桑榆的手摸他的额头,肯定会更舒服。   午膳的时候,虞清溪用得很少,只食了一碗清淡的汤羹,两筷蔬菜。   任桑榆见了便道:“回屋让春雨给煮个米汤喝吧。”   “好。”虞清溪点头。   回到自个儿院里的时候,虞清溪沉得头都要抬不起来了,心思什么时候这么娇气了,这点热度都扛不起了!他咬了咬牙,让春雨拿盆凉水进来。   春雨不知意图,还是依言去取了。   任桑榆倒了温水给虞清溪喝了两口,又握了握他的手:“打凉水过来是要敷额头吗?”   “嗯。”虞清溪点头,他盯着任桑榆的手看了一会儿,做了方才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敢做的事。他托起任桑榆温凉的手放到自己额头上,又舒服地蹭了蹭。   任桑榆见状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连忙将他揽在怀里,伸手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额头。感觉比早晨烫了一些!他看着虞清溪放松警惕,便轻声哄道:“清溪,你躺床上,我替你好好按按头。”   虞清溪不想动,稍稍皱了皱眉,偏了头表示自己的抵触。大年初一白日里就躺床上怎么行,待会儿肯定会有人过来拜年的。   任桑榆轻声哄了哄,又是揉脑穴又是揉肩,才终于说动了他。虞清溪平时一直清清淡淡的,表现进退有度,难得有需要哄的时候,任桑榆越哄越喜欢!最后,他决定,要抱着他惹人怜爱的清溪去床上。当下,他一提气抱起!   猛地有失重感,虞清溪再昏沉,也是警醒地睁开眼。然后,他便看到任桑榆咬紧了牙关,连气息都屏住了! 虞清溪赶紧往他胸口挨了挨,好给他省点力!待任桑榆将他放到床上时,虞清溪才道:“桑榆,下回可不能这般,如此莽撞伤了腰可怎办?”他虽然比任桑榆稍稍矮一点,可到底是男子,重量可不轻。任桑榆身子才好几个月,哪里能承受这么重!幸亏这儿离床只两三米远,不然他肯定是不让的。   任桑榆偷偷透了两口大气,稳了稳气息,才道:“清溪过于谨慎了,作为夫君,哪能抱不动爱妻!”   虞清溪听着他的气息,只能全了他的大丈夫脸面,不再多言。才沾及枕头,方才的昏沉又起了。他轻道:“我……睡一会儿就成……”   “好……”任桑榆又替他抚了抚额头,看着他又睡去。   春雨端了凉水进来,任桑榆便过去搅了块棉帕搭到虞清溪额头上。他看着虞清溪白皙的面颊上微微泛红,心里终究是不放心,便走出去□□华请大夫来。   任桑榆院子里找大夫,任范氏很快就知道了,心思早晨看到的,便只带了皎月过来看看。大儿媳和二儿媳想要跟过来,她都没让。   大夫过来看过,又问了几个问题。任桑榆想了想,让春雨和春华到外头守着,然后支支吾吾道:“昨儿个夜里……行房……兴许受了凉。”   大夫闻言伸手掐了虞清溪的下巴要看他舌苔,怎料那人死活都不让看。   “怎了?”任桑榆抚了抚大夫掐过的地方。   大夫知道这人早已醒来,只是面子薄,不肯睁眼。他便观了其他,才道:“不是受凉的缘故,你行房之处可有做润拓?”   任桑榆茫然。   大夫讶然:“初次?”   “咳……不是……”任桑榆垂眸尴尬脸。   虞清溪恨不得真晕过去,就算他现下闭着眼,都觉得害臊不已。   大夫双目瞪圆,看着任桑榆满是不可思议:“天赋异禀都容不得你这般糟蹋!”   任桑榆心道肯定是自己疏忽了什么,但又是真不知道,于是又好学地看着大夫。   大夫与任桑榆对了一会儿眼,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到一旁案上执笔写了个书名给他,让他去寻了买来学习。   “哦。”任桑榆接了纸认真地点点头,然后问大夫,“现下我妻还起着热,可有汤药缓释?”   大夫写了张方子给他,又从最下层取了瓷瓶给他:“这方子三碗水煎至一碗水,饭后服。这药膏是现下便涂于患处,一日三次。”   “患处……”任桑榆迟疑了一下,马上明白了,“知道了,谢大夫!”   大夫看着他又是摇了摇头,收拾了药箱起身。任桑榆让春雨进来付银子,又特意给了十两银子封口。他虽然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或是遗漏了什么,可方才大夫的眼神告诉他,肯定是哪里做得不好。   任桑榆将方子递给春雨去抓药,又将大夫写下的书名交与春华去寻,外头的书局应当是还不会开门,他便让春华去任家藏书楼找一找。再回到虞清溪床边,任桑榆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额头上的棉帕,换下过一道水,搅干了再搭上去。   “清溪,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任桑榆用手指抚了抚虞清溪粉红的面颊。   虞清溪微微睁开眼:“你很好。真的!”他伸手握住任桑榆的手,感受着手心里舒适的温度,又安心闭上眼。这本就是他的原因造成现在的一切,哪里会怪桑榆。   “大夫给了我药膏,说是……涂于患处……”任桑榆道,“让我看看,你患处如何了。”   虞清溪睁开眼,与任桑榆对视一下,又不好意思地别开眼:“没甚患处。”   “那我看了才能放心。”任桑榆作势伸手过去。   “不!”虞清溪躲了一下,微皱了皱眉。   “果然是有!”任桑榆伸手解了他腰带,硬要查看。虞清溪躲了两下没躲过去,知道今日躲不过去,只得由着他。任桑榆看了看,眼睛都红了,挖了药膏来涂。   一下子触碰到冰凉,虞清溪微微一躲,看着面前这人疼惜的眼神,连一声都不敢吭。   任桑榆什么都没说,涂了药膏便替他整理好衣裳,拉过被子盖好。   虞清溪看着他默默净手,便道:“桑榆,我真的没事。”   任桑榆垂下眼眸擦了擦手过来,握着他的手道:“你睡一会儿,我在这儿看着。”   虞清溪点头,闭眼睡下。   任范氏在来路上遇到了春华,闻言桑榆让他去寻一本书,便好奇地要来一看。任桑榆并没有看过这类书,春华却是看过的,犹犹豫豫地将纸递过去,一脸的尴尬。   任范氏狐疑地接来一看,到底没甚异色:“你说,这是大夫让三少爷看的?”   “是。”春华垂头应道。   “你去吧。”任范氏知道任家藏书楼不会有这样的书,不过什么都没说。等人走远,她才无奈一笑,她的傻儿子,多深拗的书都啃下了,临了却是在这等书上栽跟头。也是她疏忽,成亲时桑榆身子都起不来,哪里还会想到这个,后来身子好了,就忘记了这茬。别个男孩子这种事情教都不用教,小小年纪便逛花楼,她的桑榆却是不通情/色。她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任范氏走进任桑榆屋里的时候,桑榆执着清溪的手相看,静谧又柔和。她道:“大夫来看过了?”   “是。”任桑榆回神,用另一手上去探一探虞清溪额头的棉帕,又焐热了。虞清溪松开了手,任桑榆感觉到手上的热融融消失。目光上移,虞清溪的眼睛又睁开了。这人总是这么警醒,稍有声响便醒过来了,他拿了棉帕去过凉水。   “母亲。”虞清溪的声音很干涩,身上动了动。   “身子不舒服便躺着!”任范氏按住他道,见任桑榆拿了搅干的棉帕来,便接了替虞清溪搭上。   “母亲……”虞清溪喊了一声。   “清溪,你受苦了。”任范氏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任桑榆要开始怀疑了。   又要开始忙了,大概在月初,哪天没更上,肯定是我太忙没时间写,等忙过,我会继续的。 第54章 赶路   任范氏出了这道院子,便吩咐下去勿扰了三少夫人休息。家主那边得知之后,让奴仆送了一小筐银丝炭来。任桑榆看着那银丝炭,立马思及任范氏,随后淡淡一笑。   一副汤药下去,虞清溪睡了个安稳觉,到晚上便热度消了。   任桑榆摸了摸他的额头,总算舒了一口气:“看来这大夫医术还是可以的。”   虞清溪抬眼看他:“我不喝药,两日也能好了。”   “哦。”任桑榆明显是不信他的,晌午的时候昏得都直不起身。   虞清溪将他的眼神看在眼里,淡淡一笑:“有夫君的照顾,好得更快!”他方才的话也是实话,以前每次发烧都是睡上一两日便好的。前世曾有一次烧得什么知觉都没有,独自一人昏睡在屋里,那时候他差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最终睡了两日总算挺了过来。   任桑榆将他抱在怀里,道:“清溪,之前可有受伤?怎么不与我说?”   虞清溪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任桑榆见他沉默,只当他是受伤了也不吭声,便道:“清溪,你是不是怕我?”可是,他自认为平日对虞清溪很温和,怎会怕他?可不怕他的话,怎的受伤都不与他说?   “不是。”虞清溪知道他误会才道,“以前没有受伤。”   任桑榆沉默了。他不禁将每一次都细细想了一遭,好似都是一样做,如何会之前不受伤,这次倒是受伤了?他不解,可本身就对此不通,更无从考据。春华寻了半日都没有寻到那本书,他也就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只得以后书局开门了,买得了那书再看。   “热度退下了,可有什么想吃的?”任桑榆问。   虞清溪见他并不追问,也乐得终结此话题:“想喝米粥。”   “午膳回来便给你煮了,”任桑榆道,“可要添两个小菜来佐。”   虞清溪摇头。   “也罢。”任桑榆点头,胃口也不是一下子就恢复的。他让春雨去小厨房取米粥来,自己去搅了棉帕给虞清溪擦脸。   第二日,虞清溪的热度便完全退下,可身体还是疲乏的。因很快要离开玉栖镇赶往丰宁县,任桑榆作为任家大房嫡三子要与任家长辈一一辞行。虞清溪留在屋里看春雨收拾东西,任桑榆在任家各房走动。   午后,任范氏带了一盅燕窝过来看虞清溪,见他亲自在收拾衣柜里的物什,便道:“身体才好,怎的不歇一歇,春雨来不及收拾,我这儿皎月来帮你。”   虞清溪停了手,过来陪任范氏坐下:“走动走动好散一散身上的疲乏。”   “身上疲乏就得休息,走动忙活哪里能散得去?”任范氏将燕窝盅给他,“快趁热喝。”   虞清溪不好辞,拿勺子一口一口地喝着。任范氏知道他不喜甜品,特意放了极少的糖,尝起来只沾着若有似无的甜气。   “清溪,你要不就留在任家修养一番,待身子好了再去甘棠镇。”任范氏道,“你这样子,路上一受累,哪里能吃得消?”   “我可以的,母亲宽心。”虞清溪道,“若是桑榆先过去,或者由您陪着过去,我都是不放心的。”   “你这孩子!”任范氏嗔怪,她心思一转又与他说,“桑榆以往一直待在家中,可他好些地方都不懂。他懂的也就是念两本考学的书,其他都是一抹黑,清溪可要多担待。”   虞清溪一下子明白,任范氏这次是特意趁着任桑榆不在,与他说这个。这次起热的缘故,任范氏心里很清楚。他垂眸道:“母亲严重了,清溪也是如此。”   任范氏点到就不深说,毕竟她是妇人,而面前的儿媳是男子。她便转而道:“至于人情往来,清溪在桑榆身边,多替他看着点,与他一同拿拿主意,桑榆素来也是肯听你的,你不必太自谦。你是给桑榆掌家的,你们一房除了桑榆便是你最大,任何人都越不过你。”   虞清溪看着任范氏,最后点点头:“是。”   “你也要多想想自己,将想法与桑榆说说,一辈子那么长,若是一直忍让哪能愉悦。”任范氏道,“桑榆以往是寡言,也是身子不好,性子颇为冷淡。自与你成亲之后,他开朗了许多,还会与我们说笑,这是以前都没有的。母亲看得出来,你在他心里很重要,你说什么他都会听得下。所以,你不必一直让着他,有什么想法多与他说一说。”   虞清溪最初听着还觉得任范氏的思想开明,可听到后面,总觉得任范氏这是话里有话,好似又绕回方才的话题。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只得应:“多谢母亲关心。”   任范氏又坐了一会儿,临走之前还不死心道:“真不用母亲过去?”   “真不用,母亲安心,我会时常传信回京都。”虞清溪道。   “好吧。”任范氏只得应,一边起身一边道,“桑榆也是有决断的,万事你们商量着办。皎月,燕窝让三少夫人带着。春雨,记得每日都煮一碗给三少夫人吃。”   “是!”皎月和春雨应。   “母亲留着吃用就好,清溪不用吃这些。”虞清溪道。   “又不是女子才吃得。”任范氏一笑,“这东西吃了对身子好,安心用吧。”   虞清溪这才不语,心思以后放粥里熬了给桑榆吃。   初三一早,三辆马车从任家出发,一路往南。四位“镖师”依旧光明正大地随行,另四位还是在暗处保护。因照顾虞清溪的身子,任桑榆不让马车跑太快,本来两日的陆路路程眼看着要生生拖成三日。虞清溪再三保证身子好了,要求快些行进,任桑榆偏是不让。   初五晌午过后,他们在镇里用过饭,便马不停蹄地赶路。   “夫君,明日可就是初六了。”虞清溪提醒道。   “嗯,为夫知道。”任桑榆点头。   虞清溪看着他一派淡然,突然想到:“夫君是想坐夜船,清晨到甘棠,直接去镜水盐湖盐课司?”   任桑榆点头。   “这样夫君也太累了。”虞清溪道。   “睡一觉就到了,多好。”任桑榆将他搂到怀里,“你患处好是没好?”除了第一日药膏是他帮忙涂的,之后清溪都自行来涂,不肯再让他帮忙,他都不知道那处的状况。   “好了!”虞清溪道,“不用涂药膏了。”他就用了两日药,若还不好,那是得多惨!   “清溪,你好好的我才能放心。”任桑榆将下巴搁到他肩上,瓮声瓮气道。   “我好好的,真的。”虞清溪道。   “嗯。”任桑榆道,“清溪不用担心,第一天上任没甚么事,认识一下同僚也就过去了。只是辛苦你了,内衙还要劳烦清溪归整。”   “有这么多人干活,哪里需要我来动手……”虞清溪突然一顿,屏息拧眉。   任桑榆等了一会儿不见继续,便低头看了一眼虞清溪:“怎么了?”   虞清溪抬眼,微微一笑:“夫君,午憩一下吧。”说着,伸手抚上他的后颈。   任桑榆沉入黑甜之前只来得及想,确实是困了。   虞清溪才将任桑榆放倒,便听到外头刀剑相擦的声音。他垂眸看了一下已没有知觉的任桑榆,庆幸这些人来得刚巧,这时间本就是任桑榆午睡的时间,就算他醒来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管推到他午憩之上。外头的到底是什么人,才入偏僻之地就开始动手,山匪还是……他心思一转,挑开车帘出去。   四位“镖师”正与黑衣人打得起劲,黑衣人见虞清溪出来,顿时分了两人杀过来。   这是冲他来的?虞清溪盯着那些人的眼眸,正欲跳下马车,身在暗处的四个悍支暗人现身拦截住。虞清溪两厢看了一遭,觉得暗人能应付那些黑衣人,便没有下马车,只在那儿安静地看着。春雨几次打开马车帘,都被他瞪了回去。   突然,他眼神一凛。其中一个黑衣人被大刀带出时,下摆扬起,露出里侧隐秘的暗纹。那暗纹平常看不太出,只是那人带出的弧度与阳光正好相接,显现的那一瞬间被虞清溪捕捉到了。   虞清溪捏紧了拳头,脸色泛了白,这是罗那皇室暗卫的图案!罗立曾与他说过!   最后一个黑衣人被解决之后,虞清溪从马车上跳下,一一翻看了这些人衣裳里侧的图案。他对着阳光,稍稍改变弧度,然后招了近旁的暗人来看:“罗那皇室暗卫?”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并不会让周旁人听到。   那人辨别了一下,点头:“是!”   虞清溪沉了手。   “你上马车,先行离开,这些我们会处理的。”那人道。外面没有了打斗声,春雨春华看着,他们不好施展。   虞清溪不再言语,起身往马车上走。   “三少夫人,您没事吧?”春雨上前扶了一把,“三少爷如何?”   “没事。”虞清溪走了两步又顿了一下,“赶路!”   “是!”春雨春华应。   三辆马车继续赶路,跟在暗处保护的暗人留了两个处理这些黑衣人尸体。这两个暗人按照习惯招清支来解决,并将此事发了密信给主子。   虞清溪回到马车上,看着任桑榆毫无知觉地昏睡,便坐到一边。究竟是什么事会让罗那出动皇室暗卫来追杀他?比起前世,这一世提前了三年多过来了,到底是为什么?今世什么事情发生变化,才导致刺杀一事提前?还有,到底是什么让罗那不死心地非要刺杀他?他静下心,将最近发生的事细细想了一下。   前不久公中收到的一则消息,“罗那西望山山脉火神发怒掩埋兵士十万”,这是最近的有关罗那的消息,可之前有提到过罗那出动暗卫,那便是在这之前的事?如此,他又将范围扩大到刚醒来那会儿。先有罗那澜桥叛徒那璧通缉,那璧不知是谁,更不知与他有没有干系。接着有提到罗那首富索琨嫡女婿的身份,与那璧一样,也不知情况。之后又收到出动罗那皇室暗卫一事,有人留言可能是要抓细作。虞清溪心思这要么与他无关,要么就是打着打细作的名头实则追杀的是他。他是齐庄埋在若弥的一个细作,不可能与罗那有关,若罗那真是要抓细作,那就不该是他。可若是打着幌子追杀他,为什么会耽搁这么久?再后来,就是得到黑系遭罗那军围困请求支援的消息。黑系里到底藏了什么,会遭到罗那军的围困?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虞清溪皱眉,若是罗立在这里,他便能借着这次刺杀问一下他。可自那次离开,他一直都没见到过罗立,罗立究竟在忙什么?罗立是去了罗那,之后才有罗那西望山山脉火神发怒一事。虞清溪停下思索,拿了笔将今日的事写于纸片上,吹了召唤蝙蝠的笛,将纸片私下传给罗立。纸片上仅书“初五于柯定镇遭罗那皇室暗卫刺杀缘何?”。   虞清溪传出消息之后,又看了一下任桑榆,那人还是那样的姿势昏睡着。他起身到任桑榆面前,摸了摸他的手,有些凉,便托起他的头往自己怀里靠着,随后将他紧紧抱着。他这样的身份,会不会给任桑榆带来麻烦?今日是有八名暗人保护,没有出什么事,可若是离开这些人的保护,仅靠他的身手,如何护任桑榆周全?他突然抬眸,无缘无故为什么派人保护他?是不是从一开始,他的“主子”就知道他会有危险?他咬了咬唇,或者说,原以为是因印书一事而派人保护他的,可其实原因另有其他。印书的奖励还有特许一个,那是不是能与主子要求退出齐庄?他顿了顿,先得了罗立的消息再说。若罗那皇室暗卫追杀他的原因不仅是因为他是暗人,那么即使退出,他也是无法摆脱的。虞清溪犹豫了一下,且看吧!   虞清溪暖了暖任桑榆的手,支开一角车帘看了一下,便让赶车的让“镖师”过来一个。“镖师”很快就过来,拉上马车门帘便看向虞清溪。   虞清溪招他近前来,压低声音道:“下一码头,可有齐庄的船?”   “有。”“镖师”答。   “今日不住客栈,走水路直去甘棠,可能搭乘?”虞清溪又问。   “镖师”想了一下,点头:“可以安排。”   “什么时辰上船,天亮可以到甘棠吗?”虞清溪问。   “镖师”摇头:“天亮前可以到,可不知船开时间,不若我先行去一探”   “好,麻烦你了!”虞清溪点头。   又过了小半时辰,任桑榆终于醒来了。他看着近前的虞清溪,迷茫道:“我……”他呆滞了半晌,都没能想起是怎么睡着的。   “醒啦?”虞清溪低头看他,“春雨那儿燕窝粥炖好了,可要用一点?”   任桑榆一边皱眉,一边与他商量:“一人一半吧”   “好。”虞清溪点头,让外头□□雨送进来。   到码头,“镖师”早已将船只联系妥当。任桑榆看时辰尚早,便带着他们在码头旁饭馆里用晚膳。   “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任桑榆从奴仆脸上扫过,感觉不对劲,可镖师和虞清溪倒是看着很镇定。   虞清溪抬眼看了一下惊魂未定的那几个,道:“方才路上遇着打劫的山匪,没甚事。”   “山匪?”任桑榆吃惊道,他竟然睡得连山匪出没都不知?   “小啰啰而已,被镖师挡了。”虞清溪说得轻描淡写,又淡淡扫过春雨春华他们,“我们连马车都不用下。”   “是吗?”任桑榆有些怀疑,可看到春雨春华他们点头,便道,“赶紧吃吧,吃好了我们便上船。”眼眸一垂,他心思再次的山匪啰啰前来打劫总是会有声响的,他怎么就睡得什么都不知? 第55章 建国   远在落玉国的不惊接到虞清溪身边暗人传来的信息时,他正打算离开这里。如他所料,落玉国已经支撑不下去,若是不惊再等上个把月过来,说不定什么都不用花费,直接占了这块无人之地。不过,他需要一些原本就生活在这一块地方的人,便当机立断买下这个空荡荡的国家,连着一并接收了仅有的不足百人的原住民。   落玉国皇族只剩下一个老皇帝,就在前几天,他唯一的小皇孙病死了,他也没有了指望。老皇帝拿国玺与不惊换了粮食,不惊也没有要他们离开的意思,只道留下来给他干活,他会提供吃食和银钱。   落玉国的皇城是巨石砌成的,从那精致的雕花和庞大的建筑来看,它也曾辉煌过。可现下石砖上的纹路都布满了沙砾,庭院里除了火焰燎什么绿植都没有。不惊不喜欢火焰燎,也没直接毁掉,只让人移到皇城之外远远地种下。他在皇城里转了一圈,将树种洒落之处与他们一一说了。撒树种很简单,不惊紧接着又下了个任务,在皇城以南十里之外挖一个大坑出来,他要引海水倒灌。   扎勒,原本的落玉国老皇帝,表示大海离皇城太远,皇城以南是烤得干裂的荒地,实在不好挖,不像北面沙地挖起来轻松。那样干硬的荒地,一路挖过去,至少得耗费一年。且海水是咸的,并不能饮用,引了海水过来,也没多少用处。   不惊点头,只道这些自有他用。   落玉国原住民闻言立马应下,只要有粮有水,干点活儿怕什么。   不惊也没有将活全都指望这些原住民来干,几道消息发出,各国齐庄暗人纷纷行动起来。   第一个接收到消息的是黑支,不惊因林渊的缘故,成立了专门制造秘密武器的黑支,后现身的黑系一部人员全都并入黑支。黑支将据点的所有东西都打包好,由商支安排出境,秘密进入落玉国。   与此差不多时候,商支将罗那调出的粮食全部调出,又零零碎碎地带上各种蔬菜油盐之物,分散着进入落玉国。   悍支、工支、谍支、医支等其他各支接到不惊的消息,域首将正在训练之中的闲散暗人齐聚,分批进入落玉国。   原本领路的塔特现下在沙漠边缘接应,验他们身份,然后放行。他本是落玉国守城人,一直在沙漠边缘看守疆域。最后,落玉国再不需要防守,也没有兵力防守,他便在边缘严防不轨之人。周边也曾有过小国觊觎这一块地方,可都是在沙漠里葬生了。塔特看着无需他带路,仅靠黑隼引路的这帮新落玉国人,心里稍稍庆幸,没有将不惊与以往那些闯入者一样带进死地。此时的落玉国还是叫落玉国,原住民并没有被赶走,还能存活在这一片故土上,那就可以了。毕竟,以他们的力量根本无法与这些人抵抗。   黑支到达落玉国,不惊就让挖坑的原住民远离。黑支暗人将带来的大号神秘武器放了三个在挖出的坑里,引燃□□,“轰”一声炸出一大片。原住民吓得懵掉了,多年不出沙漠,外头竟有如此厉害的东西了!他们辛辛苦苦挖了好几日,才挖出那么一丁点大的坑,这么几个水瓜般大小的东西一炸便是比湖泊还大!   不惊扶着皇宫石墙细看了一下,道:“不错,沙砾尘土全震下来了,墙壁一点都没裂!”   黑支用这个办法,与原住民分工合作,在皇城南面炸出一整片坑地。最后连接大海处挖出一条短道,通水之时,海水倒灌进坑地,落玉城里就形成了一片内陆海。   落玉国内的一切都顺风顺水,可外头却有小虱子在跳。不惊捏着纸片看得直咬牙,看来是上次教训不够,罗那老狗还在往他的人身上打主意?好!很好!他深吸一口气,将纸片递给罗立看。   “这是不信黑系一部首领中毒身亡的消息?”罗立问。   “也不一定不信。”不惊道,“大约是试探,抓了虞清溪过去,若我们这里派人去救,说明黑系一部首领根本没中毒身亡,借此可以要挟,如若不然便杀之。”   “叛徒到底是谁?这人肯定是齐庄的老人了,不然怎么会知道黑系!”罗立道。   不惊点头,想了想问:“徵骋还没有抓到那璧。”   罗立抬眸:“主子的意思……”   “让云鹤在京都小心些,”不惊道,转而招了落过来,“落,通知徵骋到罗那京都里搜寻那璧的下落,着重查看皇城里,记得,要活擒!”   罗立闻言略有沉思。   不惊一掌拍到他肩头:“回若弥!”   “哦……”罗立跟在其后,突然道,“主子,那璧不是叛徒?”   不惊转而看他,一笑:“你好好琢磨琢磨,让罗那那条老狗多多分心才是。”   “齐庄的商业虽没有把持整个罗那,可搅合搅合还是可以的!”罗立应。   不惊带着人匆匆离开落玉国,罗立一人悄悄潜进罗那去,不惊则是回若弥。   在路上,罗立便收到了虞清溪传递来的私信,他盯着“?”这个符号看了半天,摸了好一阵耳朵都没思忖出个意思来。他执笔只写几字“放心有我”,便回传了他。消息才传出去,罗立一皱眉,怎么感觉像是他老妈子一样!不管,先去罗那搅搅浑水再说。   不惊一路往若弥京都去的途中,在甘棠镇停留了一晚。他想了想虞清溪这孩子,便去招他出来。   任桑榆去前衙没多久,虞清溪便接到了纸条,上面有个地址,是甘棠镇里的一户宅院。他想了想,一个奴仆都没带,只身前往。走在街巷里,他静听着周围的动静,那四个隐藏在暗处的暗人一路跟随。到甘棠镇之后,这四个人也没有离开,与之前主子送他的四卫在一处。他将原先四卫安排在任桑榆周围,暗中保护他,其余四个便跟着自己。   到那处宅院,虞清溪听了听四周动静,正准备敲门,门就打开了。他看了看那人,又看了一遭院中,才提步走进去。   不惊捏了茶盏吹了吹,抬眸看了他一眼。   虞清溪走进去,与他对视了一忽,才道:“主子找我?”   “听闻有不长眼的招惹你,我过来瞧瞧。”不惊道。   事后过来瞧有甚用!再说,要瞧不该是去罗那瞧那些个皇室暗卫?不过,虞清溪还是站在那里让他“瞧”。   不惊轻轻一笑,一指旁边的椅子:“坐吧。”   虞清溪顿了一下,依言坐到一边。   “比我想象得要镇定多了。”不惊道,不愧是禹谧和罗立的儿子。   虞清溪淡淡一笑了,都在那些人手里死过一回,这次没伤到分毫,还待如何。再有,他所有的不镇定都按在心底里,哪能“瞧”就能瞧得出的。作为齐庄的主子,一个暗人出了点状况,他就赶过来,虞清溪可不会认为他有多么重要。若是重要的话,那他前世也不会被杀了。他在齐庄里并没有什么作为,除了出了个印书的点子,那还是以罗立的名头去说的。他想了想道:“那些黑衣人是冲我亲身父亲来的?”   “无妄之灾。”不惊默认了他的话,却不欲多谈他的父亲,“放心,你身边的八人都是身手很不错的,再有,罗那很快就分身乏术了。”   虞清溪挑眉看他:“任桑榆会受到牵连吗?”他知道齐庄的规矩,暗人不能追查身世,也就什么都没问,只问了他关注的。   “那就看你了。”不惊若有所思地看着虞清溪。   虞清溪心里一沉,看我?若是因他的缘故牵连到任桑榆,必是让人感觉到任桑榆对他来说十分重要。反之,要让任桑榆安全,只消让人知道,他对任桑榆没感情。他对任桑榆有感情吗?他本是扮演一个病弱嫡子的男妻角色,做到他的冲喜男妻本分便可,可他却是在不知不觉中过了那道界限。是不是一个人孤单了太久,冷不丁有个人将他捧在手心,便沉沦了?不,只因为那是任桑榆,虞清溪心里道。   “作为谍支暗人,不能动感情是基本的一条。”不惊饮一口茶水,再加了一句,“你只要表现出你是一个合格的谍支暗人即可。”   虞清溪双目一睁,合格?只要表现出合格,那么主子知道他已经不合格了?他深吸一口气。再转而一思,犹豫道:“是齐庄出了……叛徒?”   不惊一笑,这么敏锐的人竟然不能完全为他所用。不过,这人虽不想当细作,可终究是从没背叛过齐庄,前不久还为齐庄出谋划策赚一大笔银子。也罢!他道:“这么聪明不若转商支吧。”   虞清溪稍是一顿:“我需要离开任家吗?”   不惊失笑:“看来是一点都不想待在谍支。”   虞清溪埋头。他第一反应不是在谍支和商支里权衡,而是担心需不需要从任桑榆身边离开。商支比谍支自由,这是罗立曾对他说过的,且并不是所有人能这么轻松地转支的。可他现在只关注能不能留在任桑榆身边。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如果有一日要你在齐庄和任家,哦,不若直接说是任桑榆,之间选择,你必定会选任桑榆。”不惊收敛笑意的时候,寒若千年沉冰。   虞清溪想起一路保护他的暗人,不卑不亢道:“不会。”   不惊抬眸看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信还是不信。   “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不会背叛齐庄。”虞清溪淡淡一笑,“我会把命还给齐庄,两厢都不选。”暗人救他的命,他还与齐庄便是!本来这条命也是偷偷占用的。真到对峙的那一刻,他没办法肩负着细作的名头,站到任桑榆面前。   不惊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眸,良久才笑容重现,他知道虞清溪说的是实话。虽然在两厢都不选的时候已经算背叛齐庄了,可他还是认同了这个答案,心里却不欢喜。他垂眸饮一口茶:“转商支吧,有什么问题可以问罗立,他是商支首领。”   虞清溪愣怔了一下,才应:“好。”他的管事成他的领导了?   “好了,”不惊道,“回去伺候你夫君吧。”   虞清溪窘了一下,才退了几步,突然想起个问题:“当今皇后……是不是暗人?”   不惊抬眸,还是回答了他:“不是。”   虞清溪道:“他知道我提出的印书一事。”   “是,他可以信任。”不惊点头,“印书点子一事,齐庄里面只有罗立一人知晓。”   虞清溪点头,遂退下。   不惊看着人离开院子,慢慢垂下眼眸。他不想让他知道,他的亲生父亲为齐庄研制武器,在地下生活了十多年,现下都变得不正常了。看在禹谧和罗立的面子上,这人想要自由一点,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么快就有弱点了,不惊微微有些惆怅。他觉得还不错的人,怎么都那么快就有心上人了呢。   虞清溪从街巷里拐出来,路过墨斋拿了本游记,到内衙的时候,任桑榆已经回来了。   “出去怎么不带个奴仆?”任桑榆不知在想什么,见他进来才回神,起身走过来。   “街里随便看看,哪里需要人跟着。”虞清溪让人摆饭,随手将书扔在案几上,倒是看到案几上放着一本什么书,“这是什么?”   任桑榆一看,立马过去抢在怀里。   虞清溪:“……”   “吃饭吧,吃饭看什么书。”任桑榆将书捏在手里道。   “哦。”虞清溪点头,屋子就这么大,书能藏哪里,待会等人去了前衙,迟早会到他手里的。不过,貌似这书不是正经书?正经书哪里需要这么藏。他想起昨晚上的事,心思这地方也不是长久能住的。   内衙里不光住着他们一户,还住了两位知事,其中一位知事与任桑榆一样娶的是男妻,不过那是一名双儿。每到夜深人静时,那位知事屋里声响惊人,任桑榆这位“睡神”都无法入睡。虞清溪心思午后去看看,寻一套合适的宅院来住。   对于这同僚,任桑榆也有过好奇,夜里动静这般大,白日里会不会不好意思见人。可惜,多想了,人家比他还好意思,整日一副餍足的样子。每日清晨起来,那男妻便将床单晾到外头。刚开始,任桑榆只当人是爱干净,昨儿个春华替他买了大夫交代的书,才隐隐有些明白过来。以前田纸酣曾调侃的床单一事,他终于懂了。懂了之后,他不禁有些迷茫,他们的床单为什么那么干净?   中午从前衙回来,路过那晒在院中的床单,任桑榆稍稍顿了一下,他不知道此刻的情绪是嫉妒,还是失落。 第56章 看房   用完午膳,虞清溪才与任桑榆道:“桑榆,我们在外面租一座宅院住,你看可好?”   任桑榆想了想,让奴仆下去,问虞清溪:“为何我们不用洗床单?”   虞清溪冷不丁听到此话语也是一懵:“我们也有洗床单,夫君在介意什么?”   “没有。”任桑榆看着虞清溪如此清亮的眼眸,心思是不是自己弄错了。再思及那位同僚声响如此之大,而他与虞清溪却是比较缓和的,莫不是这上面的差别?他脸上微微一红,顿了一下转道:“内衙里住着方便,走一段路便能办事。且我初上任,住这里还能拉近一些与同僚的关系。”   “可是,夜里太吵。”虞清溪瞥了一眼任桑榆眼下的青灰。   “总不能天天如此吧。”任桑榆道,心思那位同僚长得也不是那种体力旺盛的,打上两日总该停一阵吧。   “哦,那再看一看。”虞清溪应,“桑榆,赶紧去睡一会儿,我看着时辰一会儿叫你。”   “好。”任桑榆站起来,才走进里屋便又很快出来,从案几上拿了那本书就走出去。   虞清溪:“……”吃了一顿饭竟然还没忘记那本书!   再回来的时候,任桑榆手里已没有了那本书。虞清溪看着他走进里屋,随后看了一眼外头。他等着里屋那人呼吸声渐渐放缓,才起身走去一旁耳房。   “春华,三少爷让你买的是什么书?”虞清溪问。   春华的脸一下子红了,支支吾吾地报了个书名,见三少夫人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才小心地解释,是上回大夫推荐三少爷看的房/事启蒙之类的书。   虞清溪抿了抿唇,转身就回屋去。   午憩之后,任桑榆去前衙,虞清溪便带了春华去寻掮客。任桑榆虽暂时不想搬动,可真到要搬的时候再找房子哪里来得及。   “客官看些什么?”掮客一身靛蓝长衫拱手作揖迎道。   “我们夫人想看看可有合适的宅院。”春华上前道。   掮客看了一眼虞清溪,随后垂首问道:“不知有何要求?地处哪一段,安静些还是靠街市,一进还是二进,带铺面或不带,租还是买?”   “镜水盐湖附近可有合适的宅子?”虞清溪问。   掮客眼眸一抬,往镜水盐湖住的要么穷得很,要么就是在盐场做官的。他不着痕迹地扫过两人的穿着,判断出这位大约是某盐官的家眷。他心思一转道:“有,大小宅子都有。那处偏远,可宅院大多都修缮得很好,布置也很清雅,住着很安静。就是,镜水盐湖的宅子附近不如这边方便,买些什么都要走上一刻时辰。”   “那都看看吧。”虞清溪道。他并不觉得镜水盐湖到街市有多远,今天带了春华也就走了一会儿而已,若是他一人的话更快了。左右甘棠镇也是个小镇,仅京都东街区那般大。除镜水盐湖稍偏远,其他都集中在一块。这儿几乎没什么田地,本土的居民很少,大多在盐场上工。而街市里大多是行商的外乡人,本土人甚少。   掮客挑了一大一小两个院子给虞清溪看,特地还领着走了偏远一些的卵石路。那两个院子靠近衙门附近,以前也是有盐官租用过,里头布置得颇为雅致,很对这类人的口味。   虞清溪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将这一路都看在眼里。就连这掮客绕开了泥路段,拐在这条卵石小路的细节都注意着。   “夫人,这套院子稍是紧凑一些,可家眷不多的话也是够住了。”掮客领他去看小院子,一边说道,“主屋可做会客之用,侧屋够大,除却床榻还有一套书柜案几,看书办公皆宜。奴仆们可以住两边的耳房,院中还有一个灶房一个库房。”   虞清溪觉着这套小院子就跟任家大院住的那个小院子一般大,若是就住他和桑榆,再带两个奴仆倒是够了,可现下除了后过来的春霁她们,还有四个“镖师”和藏在暗处的暗人。这样一进的小院子,着实太小了些。   掮客很会察言观色,见客人不满意,便立马引去另一套大一些的院子。他道:“若是喜欢宽敞些的,这一套二进的院子倒是更适合。不光屋子多了,连院中也够大。栽上几盆花,养上一缸鱼,都颇为尽兴。”   虞清溪点点头。他想着桑榆在院中可以跑圈,旁边还跟京都一般辟出个练功房。他问:“这套房子作价几何?”   “若是租用的话,一个月二两。”掮客道,“这一带租金都颇高,鄙建议夫人可以买下这座院子,待老爷升职离开时卖了便是,总不会亏。”   “那这院子怎么卖?”虞清溪问。   “一百五十两银子。”掮客道。   “如你所说,这儿如此偏僻,如何要这么贵?”虞清溪道。   “位置是偏了些,可这样的宅院却是不多的。”掮客道,“大多是租出的是寻常青砖瓦屋,连个院子都没有,普通百姓住住也便是了,官爷如何能住?像方才那般的精致一进倒是有几座待卖,可这样的二进却只有一座。若是晚一步,到别人手里,夫人您也就只有小院子可以凑合了。”说白了,镜水盐湖周围的雅致些的宅院都是卖给盐官住的,若是放在别个镇,这样位置的二进院子只需七八十两。   “哦。”虞清溪转而问,“街市里可有安静些的二进院子可看?”   “有!”掮客依旧满脸带笑,引着他回街市里。   街市后头第二道弄口的宅院,既临近街市,又屏退了街市里的喧闹。这种宅院倒是有几套,掮客带他们去一座街市往盐湖方向的一套,去盐湖方便,往街市更方便。   光冲这位置,虞清溪也是点点头。他里里外外看了一圈,前一住户大约是精细人,门窗家具没有一点瑕疵,都是完好的。价格只比盐湖那套二进的贵了十两而已,虞清溪觉得这一下午看的三套房子里,这套是最满意的。他道:“今日已晚,我明日再来寻你,若有如此的宅院再看一看,挑上一座买下。”   “好,夫人慢走。”掮客道。   虞清溪出门的时候,本是打算原路返回,可脚步一顿转个了身,走了相反方向。出来一下午,好歹去街市里买两个小菜回去。   掮客一看虞清溪换了个方向,心道不好!伸手扶额,心里将条件合适的宅院又想了一遍,打算明日再介绍与这位夫人。   不惊正打算离开,走出没多久便看着虞清溪从一套宅院里出来,而后一位掮客打扮的男子慢吞吞地锁门离开。他抬了抬眉,对落道:“问问那掮客,虞清溪在寻什么样的宅院,按着要求送一套过去。”   “是。”落应道,心思主子对这位暗人可真好!   “带铺面的。”不惊补充道,“带话给他,好好赚钱!”   “……”落沉默了一下,“是,主子!”大概,等主子放下赚钱这事的时候,才能娶到夫人!   虞清溪拐过一条弄堂,便顿了一下。那不远处香气逼人,门口立着众多衣衫袒露女子的不是青楼是什么!他往回看了一眼,很好!只相隔两里,还真是方便!他决定明儿个接着寻,得务必找个周围真正“清净”的宅院!   春华见三少夫人脸色不好,便沉脸不说话。他们刚走向街市,便遇到了正匆匆出来的任桑榆。   “桑榆?”虞清溪喊了一声。   任桑榆抱着一个盒子正匆匆往回赶,冷不丁听到虞清溪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抬眼一看:“清溪,你上街市?”   “是,夫君现下散衙了?”虞清溪看了一眼他怀里的盒子,上头的手指紧紧扣着,微微有些发白。   “今日在外跑了一圈,便早些散值。”任桑榆道,“清溪你到街市里……玩?”   “随便走走,看看这儿的行情。”虞清溪道,“既然夫君也在街市,那我们便在这儿吃了回去吧。”   “也好。”任桑榆点头。   虞清溪让春华回去与春霁她们说一声,左右有暗人跟着,安全得很。春华似是有些不放心,可见三少夫人如此淡定,也就依言回去了,临走还替三少爷将盒子抱回去。   任桑榆颇为不放心地看了一眼离开的春华,才牵着虞清溪走去街市。他方才到街市里也没仔细看,不知有甚特色饭庄。他问:“清溪,可想吃些什么吃食?”   虞清溪两边一扫,看到了“再一口食肆”,便一笑:“那食肆有些意思,看看去?”   “好。”任桑榆点头。   这间小食肆仅两个铺面,菜式乍一看也没什么出彩的,可客人倒是挺多,还有一些站在柜台前等着的。任桑榆没想到里头这么多人,便道:“前头这么多人等,也不知何时能吃到,不若换一家吧。”   小二正收了一桌碗碟过来,闻言便停下道:“这位客官,那处正好空了一桌出来,您先坐着。”   任桑榆看着柜台前的人有些犹豫。   小二看到了他的眼神便道:“客官,那些个不是这儿的堂食,只等着菜装好了带走的。”   “就在这里吃吧。”虞清溪看了一圈道。   “好。”任桑榆点头,正欲走去那桌,却见一大肚双儿飞快地奔过去坐下,嘴里朝外头喊着:“快呀,大叔!”   任桑榆和虞清溪便顿住了,小二一见来人也抓了抓脑袋,只得道:“真不巧呐!”   很快,后头走来一个高大的硬汉,显然是将方才的一幕看在眼里。他道:“恬儿,我们后到的,等上一等。”   那双儿嘴一撇,不情不愿地站起来。   “别,你们坐吧。”任桑榆也不好跟一个大肚子抢位置。   “任……三少?”那硬汉不太确定。   任桑榆盯着那脸看了一阵:“奚……”   奚曦点头:“奚家老二,奚赫奕。上次我大哥的喜宴上曾见过你,我记得你是我岳翁的高徒。”   “不敢,唤我任桑榆便是。”任桑榆一笑,继而又相互介绍了自家夫郎。   “既两位认识,便拼一桌吧!”小二适时插道。   “赶紧赶紧!上菜吧!我饿了!”田恬喊道,“来来来,都坐!有什么话坐下说,你们不腰疼,我还腰疼呐!”   众人看着那高耸的肚子:“……”   四人入座,田恬直接对着小二喊:“给我老三样!”   “三样不够了。”奚曦道。   “我去点……”任桑榆准备起身去看。   “那就老八样!”田恬不等人站起,又叫,“吃不完打包回去!”   小二摸摸头,琢磨着走进去。   “你们怎到丰宁县来了?”奚曦问。   “年前考学授的官,正巧在这甘棠镇上。”任桑榆笑道。   才寒暄两句,那头有人执着菜铲冲过来:“老三样我知道,这老八样是甚么?”   “真笨!”田恬鄙视道,“你就不能默契地随便端八样过来?”   “可是你哪个菜都要嫌弃,我哪里敢擅自做主!”那人深吸一口气,梗着脖子道。   “我也就嘴上嫌弃嫌弃,你看我哪次过来去别家吃了!孕妇脾气大,你就不能忍一忍!”田恬又一指自个儿高耸的肚子,道,“看,也忍不了多久了!”   那人也不问菜式了,举着菜铲一个转身又回后厨了。   “这狗脾气!得亏我时常提点,生意才如此好!”田恬一指周围道。   “是。”奚曦只有点头,随后由田恬巴望着别桌说着一道道菜式。   “嗷,倒是忘了问你们要吃啥了!”田恬气息一顺便看到了对面的虞清溪。   “我们还是第一次来吃,也不知道吃什么好。”虞清溪一笑。   “幸亏遇上了我们!”田恬得意道,“不然吃到甚橘瓤烧排骨之类黑暗料理,保准得哭!”   才说完,一道橘瓤烧排骨落到正中。那厨子委屈地看田恬:“我今日刚上的新菜,你怎的又知道了!”   “哈哈!十三别哭,我说的那是别家的橘瓤烧排骨,你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哪里会不好吃!”   厨子终于顺了毛,转身往内厨走,听田祖宗一声夸真是全身舒畅!   “尝尝吧!”田恬招呼道,然后夹了个橘瓤往嘴里塞。   “这橘瓤还能烧排骨?”任桑榆怀疑道,见田恬吃紧的一瞬间脸上表情过于夸张,顿时筷子停在半空。   虞清溪将那道菜翻译过来,就是某食堂出产的桔子炖排骨,连筷子都没动,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田恬。   “哦嚯嚯……”田恬一阵哀嚎,见对面两人不动,立马道,“怎的不吃!可好吃了!”   “好吃吗……”虞清溪怀疑地观察了一番。   “简直不能用言语来说明,十三简直是天才!”田恬也不多说,飞快地下手。   虞清溪见他的吃相不似作伪,便与任桑榆相视一眼,也夹了一块来尝。某食堂做出的桔子炖排骨是桔子还是桔子的酸甜味,排骨还是排骨的咸香味,混在一起,又各自占据一方互不相容,滋味混得可销魂了。这位厨子做的橘瓤烧排骨却是意外地融合,排骨用了糖醋的烧法,肉香里透着橘瓤的酸甜清新,味道十分新奇!之后上来的菜式倒是比较正常,味道却搭得恰到好处。   任桑榆赞道:“这小食肆的菜做得真不错!”   虞清溪见任桑榆喜欢,心思以后可以常过来买两个菜回去。   “大叔,我……”田恬抱着肚子仰着头直哼哼。   “怎的了?”奚曦紧张道,任桑榆和虞清溪也是一紧张,生怕那么大一个肚子立马要生产。   “撑到……喉咙口了……”田恬抚着喉咙顺气。   众人:“……”   “作甚一下吃这么多,撑着多难受。”奚曦道,“少吃一些,晚上回去再吃一顿不好吗?”   “不好!”田恬吸了一口气,“省的你每次半夜都点着蜡烛乌漆墨黑地给我做夜宵啊!”   “那……下次点两根蜡烛!”奚曦道。   任桑榆和虞清溪对视一眼,埋头吃菜。狂洒一路狗粮都不自知的也就面前两位了。最后是奚曦结账的,任桑榆递过去的银子被挡了回来。方才吃撑了的田恬,现下正不管不顾地在打包剩下的菜,虞清溪连忙帮他的忙。   “任兄弟,我们就住河那边宁左村,有空过来玩!”奚曦道。   “嗯嗯,”田恬点头,“这一阵山里的笋可好吃了,甜生生的!”   “是吗?还没挖过笋呢,”任桑榆点头,“到时一定过去叨扰!”   虞清溪看着那孩子模样的田恬,挺着个大肚子就一笑,也跟在任桑榆后面点点头。   两厢分开,任桑榆和虞清溪牵着手在街市里慢慢踱。虞清溪道:“吃多了慢慢走回去,权当消食。”   “甘棠镇富裕!”任桑榆看着两边还未打烊的商铺道,“你瞧,卖的货品都比一般镇里的好,这个点还有这么多客!”   “是。”虞清溪笑道,“待我也在这街市里开个铺面,分一杯羹!”   “是不是在内衙待得无聊了?”任桑榆道。   “有一点点。”虞清溪点头。   “那便去做吧,只不要太累,罗管事不在这儿,便再寻个得用的。”任桑榆道。   “好。”虞清溪点头。   回到内衙的时候,他们两人的脚步俱是一顿,站在院中,那屋的动静便更是清晰了。   “今儿个这么早就开始?他们家里是不是催生?”任桑榆想起挺着大肚子的田恬,来了这么一句。   虞清溪一笑:“有可能。”   任桑榆回看了一眼虞清溪,配着这般音响,连空气都黏糊得很。他道:“我们也早些睡吧。”   虞清溪想起白日里的那什么启蒙书,脸上微微一红,只由着他牵进屋。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九九归一问到飘香楼的厨子是不是十三,其实陆十三是若弥皇室暗卫,本属于六皇子谷梁钰。齐庄的人都是属于原来的莫桑国皇帝的暗卫。林渊只和齐庄搭股一起赚钱,但不属于齐庄,对齐庄的其他勾当一概不知,帮助谷梁钰也只是齐庄暂时的行为,并没有两厢联合起来。 第57章 寻商机   若说任桑榆同僚那屋的动静是惊涛拍岸,那这边绝对是清泉潺潺,温和而动人。   一番云雨之后,任桑榆与虞清溪清洗了一遍,再回到床上时,任桑榆看着床单上的狼藉,沉默了半晌。虞清溪心知不好,默默过去卷了收到里间浴桶旁,拿出一条干净的床单换上。动作之快,任桑榆对床愣神的那一会儿,全部都整理好了。   “睡吧。”虞清溪道。   任桑榆回神,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以前都是你自己清理的?”   虞清溪抬眼看他,没有言语。   任桑榆心里轻叹一口气,将他的沉默理解成了默认,便揽他入怀里:“清溪,是我不好。以后我有什么疏忽,你直与我说好吗?”   “桑榆,你很好。”虞清溪道。   “这次有没有伤着你?”任桑榆去盒子里翻找药膏。散衙之后买的那个盒子,便是依照书上买的玉势和润滑之物,回来之后,他便将上回大夫给的药膏也放了进去。   “没有,这次……很好……”虞清溪微微偏开头,“明儿个还要应卯,早些睡。”   任桑榆一笑,他的清溪总是那么温顺。   虞清溪闭上眼睛,没多久旁边的呼吸便渐渐平缓。他侧过身子,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人。睡着的任桑榆脸上的一切都是那么柔和,唇角都是微微上扬的。   突然,夜空中传来一丝异响。虞清溪的视线从任桑榆脸上挪开,他看了一眼沙漏,竟是午夜,他竟然会盯着一个人的脸看了整整一个时辰!他不可思议地又看了一眼任桑榆的面容,也不知方才是看的哪里,是眉眼,还是鼻子,还是嘴唇,又好像统统不是,他只是单纯地看任桑榆而已。他不禁失笑,竟会有这么一天!   一只黑灰色蝙蝠从外间绕了过来,在屋里飞旋了一周,最终倒挂在笔悬之上。   虞清溪小心地起身,过去接了蝙蝠上的纸卷来看,是罗立传来的,上面只有四个字,“放心”和“有我”。虞清溪略微挑了挑眉,也不知罗立现下在哪里。他没有回任何消息,只将蝙蝠放飞。   大约是听到屋里有动静,隐在暗处的暗人现身,在外屋不会落下影子之处候着。虞清溪看了一眼,轻步走到外屋处:“什么事?”   “主子带给你的。”那名暗人贴在墙边,小心地递了张东西过来。   虞清溪心思,今日才见过的,又会有什么事。接来一看才知道,是一张房契。他狐疑地打量面前这人,难不成一言一行都报与他们所谓的主子了?   面前的暗人顶着不容忽视的目光,又道:“昨日你看房子的时候,正好碰上主子离开甘棠镇。”   虞清溪这才收回目光,点了点头。他捏着房契细细看了看,好似位置也很不错,还是一套三进三出的院落。等等,这么个位置……   果然,那暗人又道:“主子还让带一句话。”   “说。”虞清溪已猜出了几分。   “好好赚钱。”那人说完之后,不等他有任何言语直接消失了。   虞清溪咬了一下下唇。哦,今日开始也算是商支的了,所以得开榨了!那套院落的位置就在市口,没有南房,直接是店铺。店铺之后便是前院,再进去便是后院院落。这样的市口本不该有如此大的院落,街市头两街都是以店铺为主,即使带院落,也只有小小的单院,像这样有三重院落的少有。虞清溪料想,这肯定是将头两排的店面都买下联通了再改造的。真是大手笔!虞清溪看着上头的“伍佰俩”房价,不由一笑。捏着这样的宅院房契,真是烫手,若是赚不出两重店铺的利钱,岂不是亏大?这得好好想想。   虞清溪将房契捏在手里,最终按到杂记的书页里。这房契算是主子给他的,不能算是他买的,自然不能交由春雨报管。顶替罗立的焕不在这里,只能自己管保着。而后,这店铺卖的东西不能太出挑,否则以任桑榆的眼力是绝对能看出不对劲来。那给主子赚钱的营生就不能在这院落里制出,否则这利钱是交给主子还是让春雨入账?他捏了捏脑穴,商支也不好待,特别是像他这样拖家带口又蜗居后院的!看着比谍支自由,却不是一个男妻能轻松胜任的。想起“罗立”这道管事身份,心思着也得带一个心腹出来。   虞清溪看了一眼睡熟的任桑榆,脸上一柔,再辛苦也是值得的。他不再多想,上了床榻,靠在任桑榆身边睡下。   次日,任桑榆经过院子,见那厢的床单又飘扬在晨曦里,自家却只晾了衣裳,便不由地脚步一拐。   “春雨,过来。”任桑榆轻喊了一声。   “三少爷。”春雨不知什么事情,放下手里的活儿走过去。   “衣裳洗了,床单怎的没洗?”任桑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啊?哦。”春雨一愣,想起那皱巴巴的一团,道,“那个,三少夫人说,床单破了,让我拿去扔了。三少爷是要洗过之后再扔掉?”   任桑榆脸上也是一顿,随后眼神一飘:“哦,不是,随便问问。”   “嗯。”春雨见三少爷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便还是候着等问话。   任桑榆内心里纠结了一会儿,才问出口:“以前,有过一晚上叫两回洗澡水的吗?”   “有……”春雨脸颊上微微一红,头也埋了下去。   果然!任桑榆眼里满是疼惜,心里更是揪得难受。也无需多问,他转身便走,可走了两步,又赶紧回过来,轻声关照春雨道:“我问你的事,莫要与夫人说,夫人脸皮薄,嗯……就是这样。”   “哦,知晓了。”春雨点头。   任桑榆这才满意地离开,经过那晾晒床单处,心思下回与虞清溪一起去买棉布的,绸料似乎一点都不禁折腾。原还纳闷为甚不见自家这般洗床单,原来是扯破了。再想起虞清溪的体贴与懂事,他不由嘴角上扬,他的清溪总是这么招人疼。   虞清溪坐在屋里,将屋外两人的言语听在耳里。他饮下一口茶水,之前的总算是掩盖过去了,可心里总是有些不自然。他站起身,想着去街市里走走,看看有什么商机。   又是与昨日一样,虞清溪带着春华去了街市里。主街很长很长,酒楼饭庄有好几家,生意应当是好的,还没到饭点,可进进出出的客人倒是不少,大多是住在店里的来往商人。像昨日那样的小食肆铺子也挺多,其中生意最好的就数昨日的“再一口食肆”,占得主街里的两个门面。其他大多就一个门面,有些开在第二条街,甚至更往后。对于这类铺子,他是不想沾手,当然,也是因为没那等手艺。   再有那些书局墨斋,成衣店铺,首饰胭脂,手工艺品之类的店铺,虞清溪都进去转了一通,心里默默将门槛人口﹑价钱﹑行业税钱﹑店铺租金﹑伙计工钱﹑掌柜月俸等一系列数字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得出一个大致的利钱。   “三少夫人,您要找什么?”春华见他整条街转下来,都不见买一样东西,便开口问道。   “随便看看。”虞清溪道。   春华也没再多问,只跟着他继续走的。到后面第二条街的时候,他们迎面遇上昨日的那个掮客。虞清溪才想起来,因主子送了他宅院,也就将此事放下了,现下心心念念只想着要做什么营生,倒是将这人给忘了。他不好意思地朝那人略微点了一下头,以示抱歉。   那位掮客依旧带着笑容,与他道:“宅院已寻得了?”   “是,多谢。”虞清溪点头应道。   掮客身边也有客,便没有与他多说话,稍稍寒暄便礼貌地错身离开。虽然这单没成,可积下这道人脉关系总是没错的,保不齐下一单便又找上他了,所以即使没成,他都会微笑着与人道别。   春华跟在后面,听着他们的言语,不禁纳闷,昨儿个已经找到宅院了?可昨天明明就只跟这位掮客看了三座宅院,难不成是后来与三少爷一起去看的?如此一思,他也没有再多想。   虞清溪的视线不经意地飘过春华的脸,心里明白了几分。他看着时辰不早,便道:“回吧。”临走还从酒楼里带了一只烤鸡回去。虽然他比较喜欢煮出来的原汁原味的鸡,可任桑榆却是更喜欢味道丰富的,他乐得依着他。这一阵刚入职,任桑榆要学的东西很多,虽然没有早晚锻炼,一天在盐场走的路便是够了,看着他如此辛苦,虞清溪也不免要给他添一些营养下去。想到他成日沾着盐霜的鞋子,他又去成衣店新买了一双鞋子。   中午,任桑榆回来,看着桌上的烤鸡便笑道:“今日又去街市里了?”   “是。”虞清溪搅了块棉帕,递给他擦脸。   任桑榆的目光在他身上顿了一下,才道:“怎的不在家里休息休息。”   虞清溪知道他的意思,便垂眸道:“不用,我身子……好得很。”   “哦?”任桑榆接了棉帕,微微一笑。能到街市里走一圈都不显异色的,肯定是没问题了。   虞清溪听着他上扬的音调,脸上一红,转身去饭桌舀汤装饭。他本就没什么架子,到甘棠镇也就不要求奴仆跟在饭桌前伺候,让他们去灶房吃好了再过来收拾便罢,这些盛汤装饭的小事由他接手了。   任桑榆走过来,看着虞清溪垂眸将碗递来,便笑着接过。   “看我就饱了不成?”虞清溪实在顶不住他看,便挑眉瞪他。   “嗯。”任桑榆闻言一笑。   虞清溪拿他没办法,拿箸拆下一个鸡腿给他:“尝尝看喜不喜欢?”   “别忙,我自己来拆,你也坐下吃。”任桑榆道,说着便夹起来吃着。   虞清溪便坐下,端了汤碗一口一口喝汤。   “哪里买的?果然很好吃!”任桑榆尝了一口便不住地点头。   “酣高楼。”虞清溪道。   “味道是真不错!外焦里嫩的!”任桑榆看他不吃,便道,“你怎的不吃?”   虞清溪饮了最后一口汤,吃了筷蔬菜,才去拆下一个翅膀来吃。   “你这是打算开酒楼饭庄?”任桑榆道。   “嗯?”虞清溪抬眼看他,然后道,“没有,我心里还没什么想法。”   “慢慢来,不用着急。”任桑榆道,“你,还有我呢。”今世有他护着,总不会像前一世那么辛苦。   虞清溪微微一顿,有好多次,他都能从任桑榆眼里看到类似怜惜意味的目光。娘家虽然主母有些不靠谱,可当家却还是拎得清的,现下捏了一笔嫁妆在手也算是有靠山。在任家,夫君喜欢并尊重他,也得了长辈兄嫂关爱。任桑榆到底是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眼神?他看着任桑榆一笑,点头道:“是,我有夫君在,什么都不怕。”   “哦,对了,”任桑榆道,“我的职田划下来了,在临镇,有百亩地。”   虞清溪以前从没接触过职田,便问:“需要安排人种地吗?”   “不用,”任桑榆道,“地是从上一任官员手里转过来的,佃农自然还是之前的,只待夏收秋收之后去收粮便可。”   “那倒是好。”虞清溪点头。   “明日沐休,我带清溪出去玩可好?”任桑榆道。   “沐休?真的?”虞清溪看他。   “自然。”任桑榆点头,“不若,我们便去挖竹笋好了。你挖过不曾?”   虞清溪摇头。   “那好,我也没有试过,我们一起看看去。”任桑榆笑道。   “好!”虞清溪点头,“现下,夫君赶紧去休息。”   任桑榆点点头,进里屋午憩。他一进去便看到脚踏上摆了一双新鞋,拿出来看了看,墨绿的颜色,沿口是玄色包边,很是好看。他试了一下,真好,便拎着下摆去给虞清溪看:“正好!”   “嗯。”虞清溪一笑,他的眼力哪里会错半分,“喜欢吗?”   “喜欢。”任桑榆点头。   “喜欢也不能穿着睡觉,”虞清溪道,“赶紧去睡,我一会儿叫你。”   “好。”任桑榆眼里噙着笑,看着虞清溪欢喜得很,便飞快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一个转身便看到了站在门口正欲进来收拾碗筷的春雨。不意外地,他又看到虞清溪垂眸害羞的样子。   春雨待三少爷进了里屋,才敢垂头含胸地走进去。她可是被三少爷叮嘱过的,三少夫人脸皮薄。可她也是个笨的,越是如此,越是提醒了虞清溪方才的事。   虞清溪扫了一下四周,连本书卷都没有,想装看书都不成。于是,只好坐在边上,假装发呆。装着装着,就真发呆起来。自打离开任家,任桑榆的性子好似越发放得开了。想起早晨任桑榆提醒春雨的话,他不免淡淡一笑。任桑榆一直以为他脸皮薄,容易害羞,其实不然,最初他要扮演一个新婚男妻,适时地表现出害羞是应有的反应,所以任桑榆一开始接触到的害羞都是他扮演的。等他不用再扮演了,就……是开始喜欢上他的时候了。在喜欢的人面前,羞涩与心动都是自然而然的反应,无需扮演。 第58章 奚家   沐休这日,任桑榆和虞清溪一早就起来了。院子里还是静悄悄的,都逮着这沐休的一日大睡特睡。任桑榆走过院中的时候,每日飘扬的床单还没有挂出来,真是难得的神清气爽。虞清溪跟在他后面一步,稍一偏目就将他的眼神看在眼里,便有些了然地勾了勾唇角。   今天,他们打算去宁左村,奴仆一个都没带,只有暗人跟着。宁左村在北宁河的另一岸,需要走过整条街去码头坐船。经过街市的时候,虞清溪去点心铺子买了两盒点心,又在酒楼买了一坛子酒。没有奴仆在身边,这些个东西就得他们自己拿着,点心倒是还好,这酒坛子就有些大了。   “我来!”任桑榆抢在手里,哪能让自家爱妻搬重物!   虞清溪知道这二十斤的酒坛搬到码头不会累着,便由着他抱酒坛子,自个儿拎了个点心盒子。   “其实,他们已经有个快两岁的娃娃了。”任桑榆知道虞清溪手里的点心肯定是买给奚夫人的。   “所以,肚子里是第二个?”虞清溪讶然,“还听闻说双儿很难怀上,他倒是有福气。”   任桑榆一笑。   “那就去金楼看看。”虞清溪道。那么一点点大的小娃娃能吃的东西也是少,不若挑个佩戴的玩意。   两人在金楼里看了一圈,最终选了一对小娃娃戴的赤金镯子,贵了一些,可那田恬是任桑榆恩师的嫡三子,如此来看也算是合适。   到码头的时候,任桑榆将酒坛子放到地上,询问了往宁左村去的船。现在有两种船过去,一种是能坐十几二十个人的船,得是到点才走,二文钱一个人;还有一种便是稍小一点的船,不用等人,就是价钱贵些,要三十文一趟。任桑榆便叫了那稍小一点的船,省得在码头干等着。   坐上船,任桑榆便与艄公随话几句。不说还不知道,这甘棠镇去宁左村的途中还有几个码头,若是坐那种到点才走的船,一路停靠,可不得中午才能到。这船倒是一刻功夫就到了宁左村,艄公好心地帮他们将酒坛子搬下去。   靠船处是一个一半在水上一半在岸上的大石板,石板的另一边还有一条用铁链子锁着的船。两人登上堤岸,翘首看去,只一条路曲曲折折地绕过一片白杨树林。   “只有这么一条路。”任桑榆道。   “走过去看看再说。”虞清溪道。   透过密密的白杨树树干,依稀可见远处还是有一片绿色,那是一片竹林。   “他们说的挖竹笋就是这里吗?”虞清溪指着竹林下那一个个冒头的尖尖竹笋道。   “好似说的是山里吧。”任桑榆回想了一下道。   拐过一道,终于看到了青砖瓦屋。任桑榆走过去,只见门户开着,里头好似是一个作坊。   “这位……有甚事?”一个壮汉看到他们,便走过来问。   “劳驾,打听一下奚家在哪一处?”任桑榆问。   “哦,奚当家啊,”那位壮汉嘴一咧,手一指道,“顺着这路走,山脚下那边第三家就是了。”   “多谢!”任桑榆手里抱着酒坛子,没法抱拳谢过,好在那人也是个直性子,丝毫不在意那些个礼节。   “桑榆,我来替你拿一段路。”虞清溪伸手过来。   任桑榆赶紧一让:“这么点重的东西还能抱不动?”   虞清溪无奈,二十斤虽然不重,可任桑榆的手臂从没持过重物,冷不丁抱着走这么长路,明早手都抬不起来了。他想了想道:“抱着酒坛子冲人说话总是不太好,不若由我抱着。”   “没事,再有这情况,我便将坛子放下来。”任桑榆道,“你看,马上就到了,前头就是山脚了。”   虞清溪无法,视线时不时地扫过任桑榆的手臂。   到第三家门口,任桑榆见门开着便朝院里看了一眼,里头有一人在院子里洗菜,旁边还有个半大孩子。他顿住了脚,心里有些不确定是不是走错了。   “你找谁?”那人也马上发现了来人。   “请问,这是奚家吗?”任桑榆问。   “是是!”那人站起身,湿漉漉的手往身上围兜擦了擦,朝灶房里喊了一声:“奚当家,有客找。”   声量不大,灶房却是很快走出了一个人。奚曦端了一托盘吃食,看到院门口来人抱着一大坛子酒:“谁……桑榆?”   “赫奕。”任桑榆一笑,可算是对了,他赶紧将酒坛子放下来。   “奚大哥。”虞清溪在任桑榆身后,也与他打招呼。   “来来,快进来。怎的过来玩还拿这么多东西!”奚曦笑道,招呼了旁边的宁二么么帮忙将酒挪进去,不等他们说话,脚步走去旁边主屋,“刚巧,昨儿个恬儿生了,小娃娃可乖了,进来看看。”   任桑榆一愣,来的也太巧了吧!他与虞清溪对视一番,幸好还买了一对镯子!   “恭喜!”两人与他道谢。   奚曦一笑,推门引他们进去。   “糖宝!你嘴里吃的是甚!”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看到奚曦走进来,立马告状,“大叔,糖宝在啃脚丫子!”   “糖宝,好吃的来咯!乖乖把脚丫子拿出来!”奚曦哄道。   “噗!”任桑榆和虞清溪听到这般口吻,忍不住笑出声。   田恬这才看到站在门口的任桑榆和虞清溪,羞得直接拉了被子将自己埋起来。   “都是自己人,钻甚么!”奚曦道,“我煮了你最爱吃的烂糊面,赶紧出来吃。”   “是,云淡这是早膳还是午膳?”任桑榆道。   “早膳!”田恬立马将被子扯下来控诉,“生过娃的夫郎就是根黄花菜啊!瞅瞅,甚么时辰了,才吃上早膳!昨儿个我才给他生了个儿子,今儿个就这等待遇!”   奚曦:“……”是谁说想多睡一会儿的?   “看,说他一句还敢瞪我了!”田恬道。   “恬儿,刚生完孩子不能这么吼的,以后声音会变破锣嗓的。”奚曦道。   “哦哦,”田恬立马降了音,“演太过了。”   任桑榆&虞清溪:“……”   才温柔了一忽儿的田恬立马挑眉道:“糖宝,那是我的!”   站在一旁很没存在感的糖宝正欲伸手去抓碗,被喝了个正着。奚曦立马就过去抱起小豆丁:“糖宝乖,想吃什么,老爹给你舀。”   “快,快把这破孩子丢刘奔家去!”田恬见儿子又跟他争宠,便气道。   “恬儿,烂糊面要冷掉的哦。”奚曦道。   “全身都不舒坦……”田恬见他还抱着糖宝,便软下去哼哼唧唧道。   奚曦扶额,看看手里的糖宝,又看看躺着的田恬。   “要不我来帮你喂?”虞清溪看他这么纠结,便问。他看着这小糖宝挺乖的,应当是不会闹什么幺蛾子的。   奚曦赶紧将糖宝塞到虞清溪手里,虞清溪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利索,一时之间与同样没反应过来的糖宝大眼对小眼。   “喏,糖宝吃蛋羹。”奚曦一点都不客气,将蛋羹的碗放在小桌上,自个儿舀了一碗烂糊面去喂田恬了。刚生完孩子的双儿可不能使力,以后也是会落下病根的。   任桑榆简直瞠目结舌,拿爱妻当儿子宠的也就面前这位了吧,再看懵懂而乖巧的糖宝,便立马将礼盒放到桌上,赶紧过来帮忙。   虞清溪眼睛的功夫若是全使出来,怕是连最暴躁的野兽都能安抚下来,更何况面前是这么小的娃娃。更何况糖宝还根本不用他哄,面对陌生的人只看了一会儿,便看向那小桌上的吃食。任桑榆赶紧将蛋羹端了过来,舀了一小勺看了看,思索着会不会太烫,或是会不会太多。   “我来吧。”虞清溪见任桑榆犹豫的样子,便道。他在桌边坐下来,一手抱着糖宝,一手接了小勺子喂他。   小糖宝一声都不吭,专心地一口一口吃蛋羹,时不时地看一眼那锅里的烂糊面。   虞清溪被他的小眼睛逗得一笑,再看那被喂食的矫情货,道:“你们家刚生的小宝宝呢?”   “唔……”田恬一愣,然后连滚带爬地从被窝里出来,到脚边的被子里一阵乱掏。   众人:“……”   “恬儿……”奚曦看他。   “大叔!”田恬掏出了个襁褓,“蜜宝太娇气啦!”   “蜜宝娇气?”奚曦深吸一口气。   “大概是饿了,一直哭哭啼啼。”田恬说着说着,开始理直气壮道,“谁让你煮个面这么慢哒!”   “我怎的没听到蜜宝哭?”奚曦将蜜宝接过来看了看,还好,大概是哭累了,又睡着了,睫毛上还带着几分湿润。现下被一阵动作搞醒,便开始转醒,奚曦不等他开始哼哼唧唧,立马开始将准备好的羊奶舀来喂到他嘴里。   “老了呗,自然听得不利索。”田恬抬了抬眼,大约是有些心虚,烂糊面也不要喂了,一个人端了碗乖乖吃着。   奚曦手下一顿:“……”   “你们家糖宝蜜宝真不容易!”任桑榆感慨道。   “看,糖宝多乖。”虞清溪心里也如此感慨,见小糖宝乖乖将一碗蛋羹都吃完,也十分喜欢。   “我也很不容易的!”田恬道,“糖宝不安分,蜜宝又哭哭啼啼,我昨天才生过孩子呢!”   “老了”的奚曦立马哄道:“恬儿辛苦了!”   虞清溪倒是好奇地看了田恬一眼,好似生龙活虎的,丝毫不像是刚生过孩子的。   田恬看到他打量的目光,立马哀怨地唱:“菊花残,满地伤……”   众人:“……”   “见笑。”奚曦轻咳了一下,“你们是来山里玩的吧?真抱歉,还劳你们帮忙。”蜜宝喝完奶便又睡着了,奚曦将他放到田恬床里头,田恬这次倒是没有作妖,只稍微让开一点。   “我们也就趁着沐休随便转转,”任桑榆自然不好给人家添乱,“倒是正好过来沾沾喜气。”   “撷荷堂的点心?”田恬才发现桌上的礼盒。   “是,也不知你喜欢什么,便买了两盒八件。”任桑榆道。所谓八件便是八种点心布一个礼盒,也是凑个吉祥的意思。   “喜欢!”田恬笑道,“撷荷堂的点心可好吃啦!”   奚曦也不与他们客气,便拿了过去给田恬吃,然后便看到还有个金楼的小锦盒:“你们还买这个?”   “听闻你家还有个大公子,倒是不知小公子也这么凑巧地出来了。”任桑榆一笑,“就买了一对镯子。”   奚曦一笑:“那就一人戴一只。”   虞清溪打开锦盒,取了一只给糖宝戴。镯子圆溜溜的,里头的小手腕也是滚圆滚圆,白嘟嘟的,衬得煞是可爱。虞清溪看着十分欢喜。   任桑榆在一旁看着一大一小,淡淡一笑。若是他们也有孩子,该多好。   “糖宝,谢谢任小叔。”奚曦道。   糖宝仰着小脸,看了任桑榆,又看了看虞清溪,努了努嘴,终于开口了,他对虞清溪糯糯地喊了一声:“嘟……”   任桑榆和虞清溪到这里来,还是第一次听到糖包开口说话,顿时就稀罕得不行。   田恬看着两人乐呵的样子道:“都快两岁了,只会一字一字地吐,还说不利索!”   “随我,嘿嘿嘿……”奚曦倒是不嫌弃。   “看你们挺喜欢娃娃的,也赶紧造一个出来!”田恬道,一旁的奚曦都来不及阻止。他知道任桑榆娶的只是冲喜的男子,并不是双儿,可田恬却不知道。   “我不是双儿。”虞清溪坦然道。   任桑榆看了他一眼,搭在他肩头的手捏了捏。虞清溪抬眼看他,任桑榆对他安慰一笑,虞清溪见此也是淡淡一笑。   “对不住,田恬他不知道。”奚曦抓了抓头。   “没关系的。”任桑榆道,“以后若是寂寞了,便抱养一个,也是一样的。”   “嗯。”虞清溪点头。这时,一双小胖手捏着他的衣襟玩,还不时地拨弄那盘扣。糖宝好似对他们大人之间的言语没有兴趣,坐了一会儿无聊终于看到了可以玩的东西,见虞清溪低头看他,便对上他的眼,然后又兴致勃勃地玩扣子。   田恬觉得他们挺可怜,便想了想道:“不若……把糖宝借你们玩几天……”把糖宝送出去,大叔眼里就只有我啦!甚?蜜宝?蜜宝存在感不强啦!   奚曦:“……”那是儿子,不是玩具啊!   任桑榆&虞清溪:“……”糖宝好可怜!   “做甚么看着我?”田恬心虚地躲了躲,“真的不能送你啦,只能借你玩几天。”虽然他有嫌弃小娃娃分他家大叔的心,可好歹是他费力生下来的!   众人:“……”   “小虞……有空吗?”奚曦问。   “有!”虞清溪一笑,这还真不是开玩笑?   “那拜托你们照顾几日。”奚曦看着他的笑,便道。反正放在家,糖宝也是待在刘奔家比较多。奚曦决定,以后不生娃了,恬儿醋劲实在大!如此一想,他又咧了嘴。   虞清溪一看奚家夫夫又咧嘴笑,眼眸下视,看着怀里的糖宝,不免又疼惜几分。   午上,奚曦特意多做了几个菜,领着他们在灶房吃饭。   任桑榆进屋便被梁上挂满的各种腊肉熏肉吓了一跳,问道:“这……都是你猎的?”   “是啊。”奚曦一指桌上,“过冬前猎的,打算给恬儿冬日里加餐,没想着十三……哦,就是那再一口食肆的厨子,到这边来了。”本来挺起的胸膛瞬间塌了一塌,“恬儿就老是跑他那里吃!”   任桑榆一笑:“那小食肆铺子做的菜的确还不错。”看到奚曦更萎的脸面,便笑得更厉害了。堂堂奚家二少爷,竟吃一个厨子的醋!   “然而,”奚曦摊手,“今日没有厨子来做饭,只有我!”   “那赶紧尝尝,”任桑榆道,“吃了改明儿去京都里炫耀去!堂堂奚二少亲自下的厨,有几个能吃到!”   虞清溪抱着糖宝在一边笑,耳朵一动,他不用回头,就知门后躲了人。   奚曦闻言笑道:“赶紧坐赶紧坐!山鸡野兔狍子野猪,喏,这个是鹿肉,尝尝哪个喜欢扛个回去!”他眼一抬,看到田恬跟过来了,便过去提他出来:“怎的不听话?不是得好好待床上四个月嘛!”   “大叔,好香!”田恬也不再躲了,走了进来。   “桌上的不能吃!”奚曦道,“刚生完孩子,哪里能费力嚼!乖乖回床上去,一会儿赤豆鸡汤煮好了,我给你端过去。”   “就没有不用费力嚼的肉?”田恬可怜巴巴道。   “鸡汤也是有肉味的,乖乖的啊!”奚曦直接走过去,拦腰抱他回屋。   虞清溪望着梁上的肉干,心思一转,不用费力嚼的肉很简单,肉松!他一笑,知道可以给主子提供什么点子了。   午膳之后,田恬和小娃娃们都要睡午觉,奚曦便带着任桑榆和虞清溪去近山转了一圈。挖竹笋,打山鸡,好不快活!   任桑榆看了看天色,道:“这儿回甘棠的船什么时辰走?”   “放心,待会儿让人撑船送你们过去,不用搭船。”奚曦拎着山鸡往回走。   “码头的船?”任桑榆想起来。   “是,恬儿喜欢甘棠镇的点心,就你们带来的那种,”奚曦笑道,“我便买了艘船,时常能过去,也方便些!”之后,奚曦又将糖宝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晚上起来把尿的事儿都细细与虞清溪说了一遍。   虞清溪笑道:“你还真是舍得!”   “小汉子,又不用娇惯!”奚曦理所应当道,“家里就恬儿一个双儿,我们做汉子的都该是让着他的!”   虞清溪失笑,这最小的汉子才刚出来呢!   回去的时候,奚曦让牛大力撑船送他们回去,还拎了竹笋山鸡若干。   任桑榆直道拎不了才没再拿,他道:“明儿个我当值,没法赶过来,就在这儿预祝小公子康健睿智了!”   “明儿个我过来!”虞清溪一笑,“我带糖宝过来看洗三!”   “那我吃饭呢?”任桑榆看他。   “春霁在家做饭给你吃!”虞清溪眨眨眼。   “好。”任桑榆看他高兴,也是点点头。   “撷荷堂的点心别忘记啊!今儿个送来的我都吃完了!”田恬扒着门口喊了一声。   “别下床!说了不能下床!”奚曦扶额。   田恬嘀嘀咕咕几句,撇着嘴回屋。   “看吧,大的也不省心!”奚曦摸了摸虞清溪怀里的糖宝,“跟虞叔叔在一起要乖乖的啊!”   糖宝好像挺喜欢这个抱着他的温和叔叔,顿时便动了动嘴唇:“鱼,鱼……”   虞清溪一笑,忍不住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   糖宝,蜜宝是不是一看就知道是田恬的儿子?我吃糖包的时候起了糖宝这个名字,吃蜜宝的时候就起了蜜宝这个名字,哈哈哈!   几年前,田恬对毛猴子还是很温油的,对糖宝却是这样,那是因为毛猴子不会跟他争宠!还有,就是糖宝是亲生哒! 第59章 肉松   送任桑榆和虞清溪回去的那个叫牛大力的,正是他们在作坊门口遇见的那个壮汉,长得高高大大,划船很稳。因为带了小娃娃糖宝,他们未时中便离开了,并没有留下用晚膳。阳光洒在河面上,泛着点点金光,风也不似冬日里那般寒冷。虞清溪用薄披包裹着糖宝,丝毫不让他受风。   到甘棠镇码头,牛大力还热心地帮他们将东西搬上岸。任桑榆正想着是不是叫辆马车来,四卫便过来接了手。   “你们一直等在这儿?”任桑榆诧异道。   四卫也不多言,只埋头帮他们拎了东西。   “我们回家!”虞清溪抱着糖宝与任桑榆说。   “好!”任桑榆也不去管四卫了,只跟在虞清溪身旁回去。   依旧是要走过街市的,糖宝见外头那么热闹,拼命地瞪大了一双眼看,一双小胖手扒着薄披口子,很想扯开了。他左看看,右看看,哪个都看不够。虞清溪见他喜欢,特意放慢了脚步,还一边轻声轻语地跟他说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并不去想他是不是能听懂。   任桑榆时不时地偏头看身旁的一大一小,路过货郎叫卖,还买了个拨浪鼓和风车。   回到内衙门,任桑榆迎面便遇上正要出门的同僚。那位同僚惊讶地看着虞清溪手里的娃娃,好半天才道:“你们家娃娃长得真好!”   任桑榆也不多解释,只扬眉吐气地点头:“谢谢。”   春雨她们见三少爷三少夫人回来,赶紧去端水端茶。待他们入屋,任桑榆才小声对虞清溪道:“我就猜他们家里催生,看吧,看着糖宝眼都直了。”   虞清溪一笑:“桑榆,今日晚膳做竹笋烧肉可好?”   “好!”任桑榆点头,“听闻现下的笋嫩得很,今晚我们尝尝。”   “带回来这么多,总不能都拿来烧肉吧。”虞清溪苦恼,“送两个给你同僚之后,还能剩下许多。”   春雨正好端了热水进来,闻言便道:“三少夫人可喜欢吃酸笋?”   “你会做?”虞清溪道。   “会的,只消用水煮开了,连水一起放那儿存着即可。”春雨点头,一边搅了棉帕递给任桑榆。   任桑榆示意给小娃娃先擦,春雨便将棉帕递给虞清溪,一面细细打量他手里的娃娃。   “那就做酸笋吧。”虞清溪拿棉帕轻轻地给糖宝擦了擦小脸和小手,见春雨不住地看,便笑道,“这是奚大将军家的嫡长孙,在我们这儿玩几日。”   “真可爱啊!”春雨朝糖宝眨眨眼,糖宝也冲着他眨眨眼,随后低头又摆弄那个拨浪鼓。   “好似有些瞌睡了。”虞清溪见他一边玩,一边点着头,笑道。   “那便放里屋睡吧,睡好了起来吃点心。”任桑榆擦了擦脸,又洗了一下手。   糖宝喝了一些热水,没多久便睡着了。虞清溪将他放到床上,盖上被子。任桑榆正好在里屋看书,便由他看着糖宝睡觉,虞清溪去灶房看看。   灶房里,春霁春雨正在处理笋。见虞清溪走进来,春雨便道:“三少夫人,家里没有做酸笋的坛子。”   “这样,”虞清溪看着春霁道,“春霁你与春华出去一趟,看着合适的坛子买两个。另外,帮我买两个白瓷小罐回来。”   春霁微微有些诧异,买个坛子罐子哪里需要两个人去,不过还是点头应:“是。”   “顺带去菜市看看,有没有适合小娃娃吃的。”虞清溪道,“有羊奶便买一些羊奶回来,或者是买些米粉回来做米糊,若是有地蛋也可以买两个回来。”   “好!”春霁这才明白,重要的不是去买坛子罐子,而是给小娃娃准备吃食。   春霁离开后,灶房里只剩春雨。虞清溪对她道:“你将竹笋搬出去,叫上春泽帮你一起处理这笋。”   “是。”春雨知道,三少夫人将他们打发出去,肯定是自己要用这厨房,便连带着菜刀与刀板一同带了出去。   虞清溪招了暗人下来,询问了他们之中最会做吃食的那个留下,让他在暗处看着,到时候学给他主子看。那名暗人点了点头应下,隐到梁上。   虞清溪在旁边小炉上烧一小锅水,又取出一块瘦猪肉切成小块,然后放到锅里焯过一滚,再洗净。他将锅洗一洗,将焯好的猪肉块放到锅里,放入生姜料酒和各种调味,再放了水进去煮。大火煮开之后便转了小火,慢慢炖。   炖了一半,春雨已收拾好了笋,在门外不知道是进还是等。虞清溪直接叫了她进来,之后的事情让春雨来帮忙。   肉炖烂之后,虞清溪和春雨净了手,将肉拆开又撕成细丝。看着差不多了,虞清溪让春雨将小炉的火压小,他把细丝全都放进锅里,用微火烘。虞清溪把袖口扎好,伸手进锅里抓起细丝一边翻,一边抖。   “三少夫人,让我来吧,小心烫着手。”春雨赶紧洗了手过来。   “火微一点,便不会烫。”虞清溪道,他不着痕迹地瞥过梁上,“这翻肉松就跟炒茶的手法差不多,火候不能大,慢烘慢翻,得把水分都烘干才行。”   “哦。”春雨点头,她不知虞清溪的话是说给梁上某人听的。   待肉松变得十分蓬松,虞清溪捏了一小撮尝过才收手,将肉松收在干燥的盘里放凉。他对春雨道:“待会春霁的瓷罐买回来,洗净后滤干了再盛放这肉松。”   “是。”春雨应。   “方才这做法不得外传。”虞清溪看着春雨道。   “是!”春雨沉沉点头,这是三少夫人信赖她才交给她,自然不能让三少夫人失望。   “煮一碗烂糊面,蔬菜叶子切碎一点,少油少盐,糖宝醒来可以吃。”虞清溪道。   “是。”春雨点头。   虞清溪回到屋里,糖宝已经醒了,任桑榆正抱着他玩风车。任桑榆看到他进来,便随口问道:“哪儿去了?”   “让春雨做一些吃食,待会儿好给糖宝吃。”虞清溪走过去看糖宝。   任桑榆和虞清溪说话,风车便停了下来。糖宝等不及,脸蛋一鼓,用力一吹,口水喷了出来,风车却是纹丝未动。糖宝一脸懵逼,不懂为甚他这么卖力,风车却这么不给面子。任桑榆和虞清溪见状,皆笑出声来。   两人与糖宝玩了一会儿,春雨便拿了煮好的烂糊面过来。他们便一个抱,一个喂,十分有耐心。任桑榆看着虞清溪耐心细致地喂糖宝,终于有些能体会奚家夫夫为一个孩子吃醋的感受了。白日在奚家的时候,他原本是想着尽快抱养个孩子的,可现下这么看来,他迟疑了,他不想有人占去虞清溪太多的目光和心思,抱养孩子的事还是晚两年再看吧。   晚膳之后,任桑榆在外屋扎马练拳,虞清溪给糖宝洗了个澡,然后将他放在床上玩。糖宝乖乖地坐在床上,乐此不疲地摆弄着拨浪鼓,也不需要人抱。虞清溪看了一眼糖宝,到书案前把肉松的制作步骤写下来,末了,他又添上“调味可依据各人口味更改若有烘炉口味更佳”。   春雨拿着两瓷罐肉松过来的时候,虞清溪已将此写好吹干。她道:“三少夫人,装了两个罐子还有多,奴便装在以前装蜜饯的瓷罐里了。”   “好,这两个我有用,多下的那个待三少爷夜宵时尝尝。”虞清溪接了那两个瓷罐子,又问,“糖宝的晚饭做好了吗?”糖宝的点心吃得晚,所以晚饭也顺延了。   “春霁给做了米糊,我去取来。”春雨道。   虞清溪点头:“从我账上取五百两银票来。”   “是。”春雨下去。   当夜,任桑榆吃到肉松,对此赞不绝口。不过,他只当这吃食是买来的,并未想到这是任桑榆做的。   夜里,虞清溪听着一大一小已睡得很熟,便起身,拿了一个瓷罐和信走到外屋。他招了那名旁观他做这吃食的暗人来,将这两样交给他,又把五百两银票递过去:“把这些交给主子,他会明白。”   “是。”暗人拿着东西很快消失。这些东西自然不可能是由蝙蝠或黑隼来传送,得是由他亲自送一趟。好在主子离开不久,停留在周边有事在办。   次日,任桑榆前脚刚去前衙,暗人便来寻虞清溪。他递了三千两银票给虞清溪,道:“主子给的奖励。”   虞清溪捏着银票,等他继续说话。   “主子道,宅院不再是齐庄的,以后就是你的了。”暗人道。   “嗯。”虞清溪点头,他只等这个结果。他让暗人带五百两银子给不惊,存的就是这个心思。若是什么功劳都无,那光拿出五百两是买不下这宅子的,宅院上虽只有五百两的价钱,可到手却是要花费好一番人情交际。现下拿肉松的方子换来这个机会,倒是值得。以后这宅院的铺面里做什么,都可以在任桑榆面前说得清楚了。   “主子还说了,若是在店铺里卖些什么,尽管找齐庄的商行要货便可。”暗人说完,拿出个小册子递给虞清溪。   虞清溪随手一番,都是齐庄能拿到的货品。齐庄下面开设了多种店铺,有雍里皮草、繁丝缎锦铺、皎月瓷品、花前月酒楼、珍馐楼、悬壶医馆、三余书局、齐隆商号等等,虞清溪不想跟齐庄的生意冲了,拿货品自然得再三斟酌。他按着小册子,道:“替我多谢主子。”   暗人说完事情便很快隐退下,虞清溪从床上抱起糖宝,道:“今日我们回去看看弟弟好不好?”   糖宝不知有没有听懂,只冲着虞清溪笑:“鱼,鱼……”   虞清溪一笑:“认得我啦?”   “鱼,鱼……”糖宝嘟着小嘴喊,口水滴滴答答地延下都不知。   虞清溪看着这模样也是好笑,撩起他颈边的棉布巾擦了擦口水:“走啦!”他到外屋,叫来了春雨她们,吩咐道:“春霁,今日我不在家,你将三少爷的午膳准备好。”   “是。”春霁应。   “三少爷喜欢吃烤鸡卤牛肉什么的,你待会儿去买菜的时候便带一些回来,再准备两个素炒,再煮上一锅大骨菌菇汤便成。”虞清溪想了想道,“三少爷用完午膳是要休憩的,春华春泽在外头守着,别让人扰了三少爷午憩,到午时末别忘了喊三少爷起来。”   “是!”众奴仆应。   “春雨,你随我一同出去。”虞清溪最后加了一句。   “是。”春雨应。   虞清溪抱着糖宝,春雨拿了昨日拿过来的一瓷罐肉松,再从库里挑了两块水色还不错的玉佩,捡了几个可爱的金锞子就出门了。玉佩一块给糖宝,一块给蜜宝,糖宝的那块当即便给他挂到脖子上。路过街市里,虞清溪在撷荷堂又买上两盒点心。   虞清溪带着春雨熟门熟路地到奚家的时候,田恬不例外地还在睡觉。一旁奚曦正抱着蜜宝喂羊奶,今日腾得出手了,蜜宝一醒还没来得及哭哭唧唧就被抱起来喂奶,丝毫没有打扰田恬的酣睡。   “糖宝夜里还好吧?”奚曦一边喂,一边看了看坐下来的虞清溪和糖宝。   “原以为午夜要起来尿的,没想着一夜睡到天亮。”虞清溪笑道,“我们糖宝棒棒哒!”   “鱼,鱼……”糖宝的小胖腿在虞清溪膝上蹦跶。   “糖宝去你家住了一晚就皮了许多嘛!”奚曦一笑。   “是吗?”虞清溪一笑,对着糖宝道,“糖宝喜欢鱼鱼对吗?”   “鱼,鱼……”糖宝又跳了跳。   奚曦见大儿子高兴,也是嘴角弯弯。田恬醒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自家糖宝在虞清溪怀里笑,蜜宝在奚曦怀里睡,就他孤零零地被扔在一边。他顿觉委屈万分:“大叔……”   “恬儿醒啦?”奚曦赶紧将小儿子往床上一放,忙不迭地去取水来给田恬洗漱。   田恬顿觉自己的地位稳稳的,立马底气也足了。而旁边的蜜宝也是被忽视惯了,头一歪便缩在一旁接茬睡。田恬由着奚曦给他洗漱,人一清醒便直问虞清溪:“点心呢?”   “恬儿,点心待会儿吃,先用早膳。”奚曦道,“热融融的米粥喝下去,全身都会暖起来的。”   田恬撇嘴。   虞清溪便道:“我今儿个带了佐粥的小吃食,便是你昨日是说的不用嚼的肉。”   “真的?”田恬来了兴致。   奚曦见状,赶紧去舀了米粥来,再想着有糖宝在,说不定会馋上一两口,便又舀了一小碗米汤来。原本他也是做了饼子和鸡蛋的,也不知那佐粥的小吃食够不够吃,便也一并带上。   米粥摆出来,春雨便将瓷罐拿出来。田恬打开一看,激动得很:“啊啊啊!肉松啊!”   “嗯,很难得,目前就只有这么一罐。”虞清溪道,“以后得了再送来。”   春雨知道这是三少夫人自己做的,可他如此说,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便垂头沉默着。   “太爱你惹!”田恬也不用喂了,赶紧端了米粥自己来吃。   奚曦神色复杂:“恬儿,清溪是汉子。”   “呃……”田恬顿觉言语不妥,立马改口道,“大叔放心,我最爱你惹!清溪,我爱你的……肉松!”   虞清溪登时哭笑不得。大概是瓷罐一打开,肉松的香味扑腾而来,糖宝馋地口水滴滴答。奚曦便将米汤递给虞清溪,田恬顿时警惕地看着肉松瓷罐:“小娃娃能吃吗?”   “给他沾沾味道应该是可以的吧?”虞清溪不确定道。   奚曦刚想说糖宝鸡腿也是啃得了,何况这样的肉末末,田恬便截过话头:“那就沾点味道吧。”他用筷子沾了一丁点,伸向糖宝的嘴里,真的仅仅是沾沾味道。糖宝眨巴了几下还想要,他爹爹却只顾自己吃不给他了,糖宝只好将整只小手塞到嘴巴里啃。   虞清溪赶紧将小胖手从他嘴里拉扯出来:“糖宝,小手这么香?”说着,还看了一眼埋头大吃的田恬。   田恬顿觉自己跟后妈一样,只得又夹了一点点给糖宝。   虞清溪越发觉得糖宝可怜,在家里他给糖宝吃得很清淡,生怕把这么点大的娃娃吃坏了肚子。早知道他可以吃这个,昨儿个就能给他吃了!虞清溪将米汤一口一口喂进糖宝嘴里,喂饱了估计就不馋了。   “这么点都不够塞牙缝!”田恬吃完一碗粥,那肉松瓷罐就浅下一截。   “这么细的肉松末末,一罐子吃下去也不会塞牙缝。”虞清溪道。   “恬儿,改日我让商行的去问问,看哪里能买到。”奚曦道,“咱也不缺肉吃,怎的还馋肉”   “一样吗?!”田恬施舍了一点给奚曦尝尝。   “味道果真……不赖!”奚曦道,“酥酥的,喷香喷香的,难怪恬儿喜欢。”   “我也会给你留意,得了便给你送来。”虞清溪道,他想起奚家满梁挂着的肉干,“你们家肉干就是存着用来炒菜熬汤?”   “不然呢?”田恬摊手。   虞清溪一笑,心里想着肉干吃食。其实,若是开个零嘴铺子也不错! 第60章 洗三   奚家小儿子办洗三,家里人来人往。虞清溪自觉帮不上忙,便与奚曦说了一声之后,就抱着糖宝在村里走走。   春节刚过,风里带着几分料峭。田野里除了绿油油的麦子,还搭着一个个棚。虞清溪蹲下研究了一番,用油纸搭起来的暖棚,有点意思,他淡淡一笑。原以为冬日里的蔬菜都是温泉庄子里出来的,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不过也说不定是这里才有的,前世……他突然眼色一凛,前世他因走商到过不少地方,从没有这样子种菜的。想起田恬平日的言语,虞清溪了然,这里的一切变化大约因是他的到来。   农人在地里劳作,时不时地吆喝几句。妇人老妪忙家活的时候,也是一副知足快活的样子。孩童们在农舍前嬉耍,啄食的鸡缓缓走着,一切都是那么恬淡。绕了一圈之后,虞清溪感觉到糖宝的头一点一点的,便知他要睡觉了,便给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脚下稳健而飞快地回奚家。   “糖宝睡着了?”奚曦正在灶房里忙活。   “是,大约是起早了。”虞清溪道。   奚曦擦了擦手上的水,想从虞清溪手里接过糖宝,怎料糖宝皱了皱眉,攥着虞清溪衣襟的小胖手越发紧。   “还是由我抱着吧,放里屋睡吗?”虞清溪轻轻拍了拍糖宝,低声道。   “今儿个怕是人多,睡隔壁吧,隔壁清静。”奚曦道。   虞清溪下意识地在主屋那里来回打量,宁左村的房屋都一个样子,屋子分两间,里屋和外屋,里屋用来睡觉,外屋待客。而外边再有个小间,是做灶房用的。有些人家院子里宽敞,会搭个简易的杂物棚,有些人家就没有,只开了几垄菜地。里屋的隔壁,难不成是外屋?   奚曦却是转身往院外走去,一边道:“屋子还是太少了,等春耕结束,还是得再起间屋子出来。”   虞清溪明白了,这隔壁是指邻居。他道:“屋子是挺大,可就是隔间少了,是得再建两间出来。”这糖宝都要两岁了,弟弟也已经出来才想起屋子不够,这两爹爹真够忙的。一转眼,他便看着奚曦直入人家宅院,连个招呼都不用打就进了人家里屋。   奚曦一回头看他如此眼神,便道:“没事儿,糖宝常过来睡的。”   虞清溪踏进屋里,便见这户人家的里屋果真还有娃娃用品。床铺上很整齐,看着也很干净,他便将糖宝放到床上。糖宝的手还攥着他的衣襟,他便伏身凑着糖宝的身子,手指指腹到糖宝的肉手背上轻柔地打圈抚摸。渐渐地,糖宝松开了手,虞清溪托着糖宝的小肉手给他寻了个舒适的位置放好,丝毫没有惊醒。   奚曦微有诧异,不禁挑了挑眉。   “我在这儿看着,你去忙吧。”虞清溪与他走到外屋,道。   “糖宝很乖,不用看的,待会儿醒了自会回来的。”奚曦道。   “哦。”虞清溪点头,撒娇的权利都给他爹爹夺去了,他不乖能怎地?虞清溪心思这儿也是安全,便道:“那么,我在附近走走。”   “好的,”奚曦点头,“山里不要去,春日里的兽禽比较猛,山脚处挡兽桩前可以走走,偶尔会有乡亲去挖野菜。待下午忙过洗三,我找人带着你去山里玩,打上两只山鸡野兔带回去。”   “不用,”虞清溪哪里能在这样的日子去打猎玩,“我不会打猎,就在村里走走便好。你忙去吧,也帮不上什么忙,哪能给你添麻烦。”   “自家人哪有这么客气!”奚曦笑道,“你带来的小丫鬟挺能干,哈哈!”   虞清溪一笑。奚曦有很多事要忙,也不多说,转身出了屋。虞清溪看着他离开,便在屋外随便走走。山脚的挡兽桩之后果然有人在挖野菜,却是不多。春日里野菜正嫩,可宁左村村民靠着暖棚不缺菜,挖野菜大约只是调剂调剂。虞清溪倒是觉得荠菜马兰什么的滋味不错,不管是包饺子还是做菜滋味都很好,不过这个时节街市里不缺卖野菜的,他心思着回去让春霁改明儿在街市里买一些做来尝尝。   正打算回去,虞清溪便察觉到有人从山里出来。那人仿佛是凭空出来的,一早虞清溪便没有感知到他,只到近山脚才察觉到他的气息与声响。   那人背着弓箭,拎了两只野兔晃悠晃悠地从林里出来,看到有村民在挖野菜,便朗声笑着与他们打招呼。   “陆当家,今日猎的兔子好肥!”村民道。   “哈哈!”那人应当就是姓陆了,掂了掂手里的兔子道:“大抵是能多换一斗米!”   虞清溪看着那姓陆的汉子走来,见了他好似熟识一般,也是笑着点点头,虞清溪便也回以一笑。这人的走姿与脚印看来,应当是练过武的,不是一般的猎户。不过,既是住在这村里,应当是信得过的。他在山脚又走了一会儿,感觉到糖宝周围有其他人,他凝神听了一会儿,那人气息平稳,猜测应当是那户主人回来了。他踱了一圈才往那户走,到门口时便顿了脚步。   “来看糖宝?”陆当家好似一点都不奇怪他过来。   “是,打扰了。”虞清溪看他拎着方才打的野兔,便知他是要出去卖掉。   “无碍。”陆当家侧身一让,便给他让道,“我去镇里一趟,您自便。”   虞清溪微微有些窘,这人与奚家要有多好的关系,才能道出“自便”这等话也就这么一顿,那人已阔步离开。虞清溪静静地听着他的步伐,而后一笑,猎户只是道身份,而真实的应当与他差不多。他抬眸朝里屋方向看去,糖宝的气息变了,应当是醒了。他站着没动,只静静听着。   没多久,糖宝迈着小短腿奔出来,看到外头的虞清溪脸上立马放了晴:“鱼,鱼……”果然,这乖乖醒来不哭不闹,会自己跑出来。   虞清溪一笑,接了那个小小的身子:“糖宝饿了没,我们吃饭去。”   “鱼,鱼……”糖宝高兴地在虞清溪手上摇头摆尾。   洗三在下午,奚家中午就办了席面。此刻的奚家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有的正搬了大桌过来摆到院外,有的拿了一篮子的碗筷在洗,更多的是在灶房里忙活。虞清溪抱着糖宝到灶房门口看了一眼,见奚曦和另外一人在烧菜,春雨也在帮忙,其他都不太认得,只有方才在挖野菜的两人有些面熟,原来那野菜是挖来席上用的。   “清溪,这儿油烟味重,你去屋里坐坐。”奚曦很快就发现了抱着糖宝的虞清溪,他洗了洗手,找了个酱烧的鸡腿捏着过来给糖宝。   糖宝馋得直扑,抢来便啃,才啃一口,便看到了含笑的虞清溪。他顿了顿,立马将嘴边的鸡腿塞到虞清溪唇边,让他啃。两岁不到的娃娃手上还没个轻重,虞清溪避之不及,立马让糖宝糊了一嘴酱汁。   “糖宝真懂事!”灶房里的人见了纷纷夸赞。   “看来糖宝很喜欢你啊!”奚曦拿了湿棉帕给他。   虞清溪作势大“咬”一口,逗得糖宝咯咯直笑,随后才接了帕子来擦。糖宝这才满足地握着鸡腿啃吧啃吧,丝毫不知道鸡腿上唯一的印子还是他第一口咬下的。   虞清溪抱着糖宝去屋里,只见田恬正喂蜜宝喝羊奶。没有奚曦在这里,田恬也不作妖了,知道今日忙,他便亲自给蜜宝喂奶了。说到底,田恬的脾气也是被惯出来的。   “又在喝奶了?”虞清溪坐到旁边,看着蜜宝闭眼喝奶。   “嗯,一上午要喝两回。”田恬也好奇这么一点点大的娃娃怎的要喝这么奶下去,便伸了手指去戳戳蜜宝的小肚皮。怎料蜜宝冷不丁被这么一戳,身子一躲,连咳带呛地好半晌。田恬吓了一跳,赶紧拍后背给他顺气。   “娃娃喝奶你作甚去戳他?”虞清溪看着咳红了小脸的蜜宝,上前帮忙。   慢慢地蜜宝的呛声缓下来,田恬才松了一口气:“太娇气了!”   虞清溪:“……”   “清溪,方才那肉松是买的还是你做的?”田恬凑过去轻声与他说。   虞清溪眼眸一闪。   田恬见他没答便明了,立马兴奋道:“所以,咱们是老乡?”   虞清溪原本是想绕过去的,怎料看着那单纯而无暇的眼眸而顿在那儿。   “别怕,我不会说出去的。”田恬将蜜宝放到床上,挺了挺胸脯道,“我连大叔都没说,就怕一言不合就上烤肉架。”   虞清溪笑道:“赫奕待你很好。”   “他是待我好,还是待原身好,我从不想这些累人的问题!”田恬摊手,又想起什么赶紧问,“倒是你,一开始出生在这里,还是半路来的?”   “半路来的。”虞清溪道。   “那桑榆……”田恬看他。   “我过来的时候正是新婚夜。”虞清溪笑道。   田恬也一笑:“那正巧!”他与虞清溪说了一会儿当初的事,又一阵感叹:“不作死就不会死!早知道我就不出去玩了,哪里知道一踩空就这样!我老爹老妈待我可好了,上头还有哥哥顶着,姐姐护着,临了到这里什么都不会……”   “我看你混得不错。”虞清溪知道这样的性子只能是一路宠才能宠成这样子,他早在小学时候就独自一人住了。   “那是我天资聪颖!”田恬得意得很,“若是我老爹要知道我现下开作坊甚么的,肯定不能够相信!不过……那也是我以前做小实验得来的经验!”田恬撇嘴,“你呢?现下做什么?”   “不做什么,还没想到。”虞清溪道。   “你做的肉松多好吃,就卖那个!”田恬道,“肯定能大卖的!”   “这个……可以有。”虞清溪点头。   “商船跑遍天下,你可以托各个商行带些各地稀罕的吃食,与你那肉松一起摆着卖。”田恬道,“比如像齐庄那样的商行,走的地方多,托他们带些别处的零嘴,应当是肯的。”   “齐庄?”虞清溪狐疑地看他。   “你不知道吗?挺大的商行。”田恬道。   “知道,”虞清溪看他的神色不像是知道齐庄其他营生的,“镇上便有。不瞒你说,我也是打算开个小零嘴铺子,过一阵便去齐庄问问。”   “这个好!到时候我一定来捧场!”田恬道,“甘棠镇比咱这儿方便,那你便去多问两家商行。”   “嗯,我也是得与桑榆说一声才行。”虞清溪想着自己刚到手的那座三进宅院。   “你见过当今皇后不曾?那也是老乡。”田恬道。   “见过……”虞清溪道,“我当初根基不稳,没有与他认。”当时的他对周围的人都存着很深的防备,对林渊的试探自然是回避的。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变了?虞清溪兀自思索,大约是任家与桑榆对他的维护,让他觉得他在这个世界里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他就是虞清溪,不再是扮演的一道角色。想起任桑榆,他不免淡淡一笑,有人陪伴着的感觉的确不错。   “那也是挺有意思的人!”田恬想了想,忽而道,“为甚差别那么大!同样是半路过来的,都是男妻就算了,为甚就我一个会生孩子!”   虞清溪闻言一笑:“那是老天厚待你。双儿生娃娃的可不多!”   “娃娃这玩意儿,无聊的时候拿来逗一逗便罢,整日里对着多没劲。”田恬撇嘴,一眼瞥见虞清溪手里的糖宝吃鸡腿吃得两手都是油,便嫌弃道:“瞧吧,这破孩子搞得脏兮兮的,简直不忍直视!”   “糖宝还小!”虞清溪无奈了,拿了棉帕替糖宝擦手。   这时候,奚曦进来了,他道:“蜜宝呢?”   “一进门就找蜜宝!蜜宝睡啦!”田恬白了他一眼。   “哦,恬儿呢?”奚曦见他火气不小,便道。   “眼睛是放那里装点脸面的吗!我这么大一个摆在眼前!”田恬差点拎起身旁的襁褓掷过去。   “哪里!” 奚曦笑,“田恬今日穿得如此耀眼,差点儿都不敢认!”   田恬得意地拉了拉衣裳:“怎的了大叔啥事搞不定?”   “马上要摆席吃饭,过来与你说一声,可别吃太多点心。”奚曦道。   “今儿个还没想起来吃点心!”田恬诧异,“都是喂蜜宝喂的,忘记吃点心了!”   “正好!”奚曦一笑,“待会儿我让宁二么么将菜端进来,清溪你与恬儿就在里屋吃!”   “外头又不冷!”田恬不满。   “恬儿现下受不了风,乖乖在家里!”奚曦又道,“清溪是官家夫人,哪能到外头去,只能劳恬儿陪着。”   “小事!”田恬仰了仰头。   奚曦这才满意离开。   田恬看了一眼身上嫩黄色的新衣裳,悄悄问虞清溪,“喂,会制亮黄的布料吗?”   虞清溪摇头。   “那你会啥?”田恬小声问。   虞清溪想了想这时候没有的枪支,又想起他前世特殊的学业,道:“演戏。”   田恬瞬间瞪大了眼睛,道:“明星?”   虞清溪摇头:“没那么出风头。”   田恬以为他只是三流小演员,便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头:“那便只有安生做你的官夫人,开个小零嘴铺子了。”   “嗯,我也这么认为。”虞清溪一笑。   待菜式摆进来,宁二么么与田恬好说歹说,这个不许吃,那个只能吃两口。   “为甚木呀!”田恬倒在床上扑腾着脚丫。   “恬哥儿现下若是不听话,到时候不用几年,牙齿都使不动了!”宁二么么道。   “晓得了!”田恬心如死灰。这儿的医疗可不是牙齿掉了能种上一颗的,到时候年纪轻轻就漏着风,天哪!简直不敢想象!   “这鸡汤还是炖得挺烂的,恬哥儿多吃两口也是无妨的。”宁二么么道。   “晓得了。”田恬将脸埋到被子里。   宁二么么对着虞清溪抱歉一笑:“夫人吃好!”   “不用客气。”虞清溪点头,宁二么么便退了下去。虞清溪看了一眼田恬,道:“你可小心着点,蜜宝就在你旁边,别给抡出去了。”   田恬如一张蔫巴的菜叶般,抬了抬头:“你看,不光是生孩子这么倒霉,还要坐月子!男孩子要坐什么月子!简直没天理!”   “双儿。”虞清溪更正他的话,“不是男孩子了,生过孩子的哪里会是男孩子?”   “啊!啊!”田恬更是哀嚎。   “听说月子里大叫的话,会变成破嗓?”虞清溪将糖宝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抢出,夹了一块酱牛肉给他抓着吃。   田恬赶紧闭了嘴,可怜巴巴地看虞清溪。   “往后我找商行订了别处的零嘴,先送来给你尝尝。”虞清溪看他的样子就笑,“现下,就乖乖听话。”   “好!哥们,就知道你是个讲义气的!”田恬也不蔫巴了,爬起来拿了筷子开始吃饭。   虞清溪待过了洗三,便抱着糖宝,与春雨回甘棠镇了。时辰尚早,虞清溪打算去看看店铺,若是需要修整也得赶紧着手办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当家就是陆陆啦 第61章 看铺   虞清溪站到那座宅院之前,四卫中一人递了把钥匙过来,询问他是否要进去看看。虞清溪点了点头,那人便过去开锁。   春雨打量了一下那店铺门面,问:“三少夫人,这便是五百两买来的?”   “嗯。”虞清溪点头,“进去看看。”他走了进去,随后掀开糖宝头上的薄披,糖宝好不容易“重见天日”,兴奋地手舞足蹈。虞清溪低头看他,跟在他身旁果真是皮了许多。让一个孩子永远保持天真,便是惯着宠着。糖宝身在奚家不可能永远天真,虞清溪也不可能一直留他在身边,也只有这么很短暂的一段时光。他摸了摸糖宝的发顶,眼里满是宠溺。   两个门面俱是二十尺见方,店铺应当是空下没多久,里头还很干净。大约之前是做商行的,货物撤走之后还留着几排柜子,甚至连墙边的博物架还摆在那儿。店面之后有个小隔间,往后便是第一进院落。虞清溪抱着糖宝缓缓走进,一处处看过,心思着各屋的安排。与前面的店铺一样,后面的宅院也都是干干净净的,苗圃的花草打理得十分好。   “三少夫人,这院落挺大的。”春雨跟在虞清溪身旁道。   “嗯,”虞清溪点头,“到时候可以让春汀她们都过来,连秦娘子她们也一并过来。”   “是!”春雨笑着点头。   虞清溪一笑:“三少爷若不肯过来住,那便得劳烦你们两边跑了。”   “三少爷不愿过来?”春雨诧异,内衙可是小得很,晚上……也不清净。   “三少爷自有他的打算。”虞清溪道。   “是!”春雨应,“三少夫人,左右每日要上街市来买菜,住这边宅院的话,清早可以顺带买了过去,或是在这边厨房做了送过去。”   虞清溪点头:“你明日来看看有合适的杂役便买几个,这么大的宅院总是要人打扫的。再有,店铺要开起来事情也多的。”   “是,三少夫人。”春雨应。   “你带上春华吧,”虞清溪道,“一日要来往几次,有马车方便些,你与春华一道去买辆马车,得用的时候还能用用。”   “是,三少夫人。”春雨应。   虞清溪将宅院每一处都细细看过一遍之后,才落了锁回镜水盐湖内衙。糖宝兴奋劲过了之后很快犯困,扒着虞清溪的肩头睡得口水直流。虞清溪拿薄披将糖宝围得严严实实,一路上步履十分稳健。   回到内衙,虞清溪将糖宝放到床上,拿了齐庄的货品小册子来看。齐庄商支遍布各国,可专门卖零嘴的店铺却是没有。小册子上也会列有一些吃食,有些看着是酒楼里需要的各种各样食材与酒,有时候也会接一些他乡的水果。虞清溪细细研究了一番那些食材,发现有些凉菜倒也是零嘴,只是现下的保鲜手艺不够,没法放久。   他琢磨了一下,想起奚家灶间梁上挂满的肉干,转而淡淡一笑。他想起饭庄酒楼里都有得卖烤鸡甚么的,那想必烘烤炉子也能制得出,有了烘烤炉子,猪肉脯做出来很简单。猪肉是现成的,剁成细腻的肉糜,调了味道压成薄薄的一张铺在烤盘里,入炉子里烘烤。看着火候时不时取出来刷上一层蜂蜜,这些应该是难不倒那些厨子的。一次不行,多试几次便成了。这猪肉脯倒是不怕坏,烘烤得恰当,可以存好几个月的,拿来做零嘴很不错。牛肉干之类倒是不用提了,虞清溪看到往北寒莫桑去的商行里便有,倒是口味可以变换。   虞清溪取了纸笔出来,将猪肉脯的做法写下,之后又提了某些药材可以调味,变换牛肉干的味道。他又取了另外一张纸,从齐庄货品小册子上摘录了一些吃食,北寒的肉干牛奶,南地的水果,东部的点心,西面的干果等等。末了,他提了一句,打算用那店铺开个小零嘴铺子。   虞清溪将纸折了折,招了暗处的暗人来:“将这纸传给主子。”   暗人应下,一瞬间便消失在屋里。   虞清溪收拾着书桌上的笔墨,再抬眼便看到糖宝翻了个身,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过来。他一笑,走过去将迷迷瞪瞪的糖宝抱起来:“糖宝醒啦!”   糖宝迷糊了一会儿,由着他穿衣擦脸。待春霁将粟米粥拿过来,他才彻底清醒。虞清溪将装肉松的瓷罐打开,取了一点肉松就着融融的粥喂他。糖宝一眼就认出了这个香香的吃食,便迫不及待地吃上一口,还砸吧了几下。虞清溪看着他一脸满足,也是一笑。   一碗粟米粥吃下,虞清溪摸了摸糖宝圆滚滚的小肚皮,有些担心会不会吃撑。他看糖宝的脸色倒是正常,便安心了几分,打算带着他到院子里走走。   糖宝一着地,便伸了一条腿搭上虞清溪的腿,两只小胖手还揪着虞清溪的衣裳前摆。   虞清溪一愣,糖宝现下的小胖腿还是短短的,配上这样的姿势,活像是寻得树干准备撒尿的小狗狗。   糖宝见虞清溪愣着不动,便又拽了拽他的衣裳前摆,小短腿往虞清溪腿上呼喇了几下,好似要爬树似的。   虞清溪这下明白了,这是要他抱着。个小懒鬼!在奚家多独立乖巧,到他这儿多抱了几次就犯了懒。虞清溪哭笑不得,最终还是将糖宝抱起来,腆着肚子走路大约也是很难受的,先抱他一阵,待会儿再让他下来走走罢,虞清溪如是想着。   内衙院中有个花坛,里头几株梅花倒是开得正盛。虞清溪抱着糖宝赏梅,糖宝哪里能欣赏得了梅花风骨,只是伸手去抓那红艳艳的花朵。虞清溪便折了一根小枝给糖宝,枝上有五六朵梅花,都是开足了的。糖宝伸了手指戳了戳花瓣,随后就将花朵扯了下来,趁着虞清溪惋惜之时往他头上贴。   “傻糖宝,”虞清溪一笑,伸手按住糖宝的手,接了那朵梅花,“这花哪里能戴的牢。”   糖宝见单朵的梅花没能戴上,便盯着手里的梅花小枝看了一会儿,随后飞快地连着小枝干直接插到虞清溪的头发里。这下一枝梅花倒是稳稳地“开”在虞清溪头上了,糖宝开心地弯了眉眼。   “这娃娃真是贴心。”一道清亮的声音含笑响起在旁。   虞清溪早就发现这人走来,只是现在正戴着一枝梅花,造型有些尴尬,便没有回头与他打招呼。他摸了摸梅花小枝,再看糖宝纯净的眼眸便没有摘下,来人的言语含笑,应当不是取笑,他便由着这梅花在发上。虞清溪转过身来,看了一眼这不怎么出屋的男妻,与他淡淡一笑:“见笑了。”   那人的确是不在意,两眼看着糖宝,满是羡慕。他道:“你家娃娃真好看,叫甚名儿?”   “糖宝。”虞清溪一笑,“这不是我家里的娃娃,是我亲友家里的娃娃。”   那人稍稍有些诧异,他本是从他夫君那里听到是同僚的孩子,难不成……他迟疑了一下,问:“是抱养过来的?”   虞清溪摇头:“只是接来小住的。”   “哦。”那人又是盯着糖宝直看,“我与夫君成亲好多年,都未能得子。”他的话语里带着浓浓的叹息,脸上也泛出淡淡寂寥。   “慢慢来,总还年轻。”虞清溪不知怎么接这话,只好如此道。他看着这人的眼睛里含了太多的羡慕,便道:“我不是双儿。”   那人眼睛一睁,有些不可置信,不是双儿那就是男子了。他道:“家里要你夫君纳妾吗?”   “暂时还没有,我们才成亲几个月。”虞清溪道。   “无后便是大不孝。”那人垂眸道,“若是今年还不能怀上,家里老母便要将小妾送到任上来了。”   虞清溪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也不用他安慰,那人便转身离开了。想起任桑榆私下的猜测,他淡淡一笑,果真是家里催生。任桑榆曾说过不纳妾的,可几年之后若是家里要求呢?虞清溪心里一揪。刚开始他还建议过桑榆纳妾,什么时候开始他已听不得“妾”这个字眼?   怀里的糖宝本是乐呵呵地盯着他头上的梅花看的,见鱼鱼的眼神突然没有了笑意,便也收起了笑。他仰着小脸想了想,以往爹爹不开心的时候,老爹都会在爹爹脸上亲几口,然后爹爹就又开心了!他找到了办法,便开心地抱着虞清溪的脖子往他脸上亲了一口:“鱼,鱼……”   虞清溪对上糖宝干净的眼眸,收敛了脸上的郁郁,对他展开笑颜:“糖宝下来走走路,待会儿晚上还能多吃些。”   糖宝还是乐呵呵地看着他,直到自己被放下地,才手忙脚乱地往虞清溪身上攀。前一刻亲亲很开心,怎的下一刻就不抱他了?坐鱼鱼手上好舒服,稳稳的,能看到小鸟儿落到檐上,还能够到梅花。   虞清溪见小家伙拼命地往他腿上扒,也是一笑:“小懒鬼啊!”他抓了糖宝的手慢慢往前走,带着他看花圃里新透出的嫩草,与他说新燕来筑巢……糖宝的注意力立马被牵着走了,听着虞清溪轻缓的话语,偶尔放开手去捡一颗形状奇特的石头。   任桑榆散衙回来,便看到院中那一大一小闲散的身影。他过去捉了糖宝抱起来,道:“今日去看蜜宝洗三有意思吗?”   “嗯。”虞清溪点头笑道,“蜜宝全程都是在闭着眼睡,真是太困了!”   任桑榆笑:“果真?”他抱着糖宝,与虞清溪一同进屋。春雨拿了热水进来伺候任桑榆洗面,春霁端了茶水过来。   晚膳之后,虞清溪趁着消食的工夫与任桑榆道:“桑榆,我盘了个店铺。”   任桑榆闻言想了想,道:“也好,闷在内衙也是无聊。你想做,便去做罢,只不能太累。”任桑榆想起虞清溪前世的风采,有时会想,若不是自己接了这具身体,他必是又会那般夺目。虞清溪不是一个双儿,与他一样,是男子,有自己的抱负。他希望虞清溪恬淡地在家中饮茶看书,若是个双儿还好,可也许虞清溪并不这么想?   “街市里我稍稍看了一遭,甘棠镇里走南闯北的商队挺多,”虞清溪道,“不若让商队替我们采买些南北各地的零嘴,开个零嘴铺子。”   “零嘴铺子?”任桑榆盘思了一下,点头,“甘棠镇人富裕,且商行也多,这买卖倒是不错。而且,商船上的人总会趁着靠岸的时候下来买些东西带上船,清溪的点子很好。”   “我也就看着云淡嘴馋想吃食才想出来的。”虞清溪道。   任桑榆看着虞清溪,沉吟了一会儿问:“清溪,你若不拘于后院,成就必不仅于此。”   虞清溪一笑:“承蒙夫君看得起。”   “清溪,你可曾怪过虞家……和任府?”任桑榆道,“若不是……我身子差,你何须嫁为男妻。”   “虞家嫡子庶子众多,若不嫁与任府,也不会有出头之日。”虞清溪看着任桑榆一笑,“我庆幸嫁的是桑榆。”这话原也是安慰任桑榆,这世上没有如果的事,若是有,估计也轮不到他占据这身子了。而且,任桑榆心性善良,待他很好,心思也活络,能接受他在外打理营生。   “清溪……”任桑榆倒是没想过虞清溪不冲喜嫁出会有什么后果,以虞冯氏的度量,怕是一直压制着不容反抗的。他伸手握了虞清溪的手,道:“以后有我,夫君总会护着你。”   “好。”虞清溪一笑,“那夫君便替清溪写封信回京都,让春汀他们过来吧。我新盘的铺子有些大,光靠着春雨她们忙不过来。”   “一个零嘴铺子能占多大的店铺?”任桑榆诧异道,在他看来,有个十尺见方的小铺子也是够了,毕竟能想到的零嘴数上一数也没多少。   “我……我那新铺子是店铺连着宅院一起的,位置不错,宅院也够宽敞,我便定下了。”虞清溪道,“本想着春雨她们还有四个镖师可以住开一些,可怎知宅院大了,事务也多,一两个忙不过来。”   “宅院多大?”任桑榆屏气。   “三进。”虞清溪微微抬眸又垂下。   任桑榆深吸一口气:“店铺盘货的银子够吗?”清溪难得想干点什么,他哪里敢打击他。一个零嘴铺子,赚下的钱怕是连那个三进的宅院都不够。不过,也说不得有例外,他的清溪可不是一般人,将来将那零嘴小铺子开满若弥也是有可能的。他不知道,真到那一日,他们之间却是另一番光景了。   “够的。”虞清溪点头。他淡淡一笑,桑榆并没有责怪他盘下那么大的宅院和铺子,只先问他银子够不够。   “好,若有什么需要便与夫君说。”任桑榆道。他将糖宝递给清溪,自去里屋研磨写信。 第62章 买仆   一早,春雨和春华就去买杂役和马车,虞清溪给糖宝喂了奶羹之后,由春霁领着他在院子里玩。   虞清溪走到里屋,昨日传信的暗人落到他面前,递过来的除了银票,还有一张纸。   暗人道:“主子道零嘴铺子开市,肉松也能供货,另附上外头少有贾与的货品。”   虞清溪一看,各种饼干和蛋糕,外头的商铺的确是没有卖,还有是商行里没有出现过的酸奶与蜂蜜之类。他一笑,指了一款曲奇问暗人:“我们齐庄的店铺里有卖这个吗?”   暗人翘首看了一眼,又垂下头道:“最初是开乐会的庄子里会提供,后来是不定时会在酒楼里搭配宴席。”   “并不是所有的酒楼里都有?”虞清溪问。   “是。”暗人点头。   虞清溪明了,这乐会是当今皇后办的,这些饼干蛋糕之类必与他有干系。也许出量很少,所以并没有在市面上出售。现下他开零嘴铺子,主子就将这东西提供给他了。   “主子还道,这些个小点心是刚出炉的好吃,你若想要学这等手艺,便出一千两来领个手艺人,教会了再还给他。”暗人道。   虞清溪一笑,他就喜欢这等公事公办的口气。他看了看手里刚接的银票,又是三千两,便抽了一张给暗人。暗人自然是明了,立马接了去回复主子。   虞清溪将剩下的银票又夹入杂记里,随后坐下慢慢看着货品单子。肉松很快可以订货,那昨日传过去的肉脯应当也是很快能订货的。他想起奚家做的油纸,倒是可以用来包肉脯,就是看着不够高档。他需要更白的油纸,还有,肉松之类的需要用瓷罐来包装,这瓷罐也需要订上一批。而糖果之类,倒是瓷罐也可,裹上油纸装入竹艺小篮也不错。他想了想,这些东西齐庄的商行都能接,不若一并给齐庄来做。   虞清溪画了一些大大小小的瓷罐花样,有些是清新的秋英淡放,有些是文雅的梅兰竹菊,也有一些是繁复的鎏金富贵牡丹。因他在现代学的东西颇为繁杂,画画也有涉猎,这些图案都难不倒他。现下岁月静好,再想起那一世,恍如梦一场。那时候,因他将来要从事的工作定与他父亲一样,所以学的东西繁复笼杂,他也不知道将来会扮演哪些角色,为了未来的某个任务,他必须什么都上手。在那一世活了靠二十年,他并没有一个朋友,每日的时间都在不停地学各种技能。   外头传来糖宝喊他“鱼鱼”的声响,虞清溪这才回过神,收敛了面上全部的落寞。他将图纸收起,提步走去外头。   隔壁那院,任桑榆的同僚不知怎得这个时候回来,后头还跟了个奶妈和襁褓里的孩子。那男妻魔怔般呆呆地看着那襁褓里的孩子,一言不发。   虞清溪将春霁和糖宝招回屋,将院子留给他们说话。糖宝总算看到鱼鱼,稍稍有些委屈,在虞清溪怀里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好。春霁取了在小炉上的蔬菜碎面来,虞清溪一点点地喂他吃。糖宝抓着虞清溪的一只手,吃得十分开心。吃完之后,虞清溪给他擦了擦小嘴,由着他慢慢睡着。   糖宝放到里屋床上之后,虞清溪又捏了那几张图纸来看。他想了想,不若在订的包装物上都标识出他店铺的名字吧。零嘴铺子还没有起名,他想了想,在纸上写下“闲不住”三个字。他一笑,就这个吧,闲不住嘴儿,还蛮贴切的。他将这三字描到瓷罐上,周围画上一圈缠枝纹路。既然瓷罐上如此标识,那么油纸和竹艺小篮上也得标上,油纸只消在反面印上那三个字,竹艺小篮可以用丝线穿插在缝隙里做出那三个字的纹路,也是简单的。   他将这几张图纸放入信封,又夹入杂记里。他打算等那暗人回来,再问一问他。与商机有关的消息可以传给主子,但诸如这一类订货品的消息,便不用劳烦主子了。   没多久,春雨回来了,站在门外轻叩了两下。虞清溪检查了一下书桌上,才缓步走去外屋。   春雨给虞清溪斟了一杯茶,一面跟他汇报:“三少夫人,今早买了四个杂役,外带一个女奴和孩子。”说完,将几张卖身契递了过去。   虞清溪看了她一眼。   “杂役都是四两银子一个,那女奴和孩子是其中一个杂役的妻儿,一家子买下是五两银子。”春雨道,“奴看那女奴和孩子老实本份,院里也需要个人来做浆洗活儿,便买下了。”她知道这件事情是自作主张了,便抬眸看了一眼虞清溪,又道,“三少夫人得空可以见一见那几个奴,奴与伢子说好了,若是不满意,可以去调换。”   “那个孩子多大?”虞清溪问。   “两岁。”春雨低了头。   虞清溪明白,这妻儿怕是那奴的拖累。他道:“若不买他妻儿,单买他一个,是多少银子?”   “那奴倔得很,绝不肯与他的妻儿分开。”春雨道,“那奴长得很是魁梧,力气也大,光是买他一人,也是五两银子,妻儿算是赠送的。”   “现下他们在那店铺里?”虞清溪问。   “是的,”春雨道,“奴做主给他们买了几个馍馍,吃了留在那里干活。”   “好,待我去看了再说吧。”虞清溪道。他没有马上就肯定,也没有否定,因前世春雨对他很忠心,他便优待她,但不会因此就放任。他扫了一眼春雨的脸色,没有丝毫愠色,心下也还算满意。他道:“宅院里的活计安排还是交由你来管,你仔细些,别让人钻了空子。等春汀她们来了,你再分派些出去。”   春雨抬头看了虞清溪一眼,对钻空子有些不理解。   “且不说前头是我们即将开的店,以后三少爷若是愿意过去住,屋里的一切都该是好好把关的。”虞清溪道。   “是!奴一定尽心尽力替三少夫人分忧。”春雨立马明白了。三少爷是当盐官的,身边哪里能混入杂七杂八的人。而那店铺,她也是听说过的,吃食铺子就忌讳被人暗中动了手脚。   午膳时候,任桑榆走了进来,见虞清溪正抱着糖宝给他擦脸,便道:“糖宝才起来?”   “是。”虞清溪一笑,看了看小脸红扑扑的糖宝,欢喜地点了点他的小肉鼻尖。   任桑榆看着他那么喜欢糖宝,便坐下来想了想道:“今儿个早上那院抱来一个孩子,清溪可有看见。”   “看见了。”虞清溪点头,不过只那么一眼他便回屋了。本来在屋里若是有心要听他们言语也是不费力的,可他并没有,将心思集中在糖宝和零食铺子上了。   “那是我那同僚从外头贫苦人家买来的,刚出生,接到手里好好养着,就当亲生子。”任桑榆道。   虞清溪抬头看他:“桑榆……是不是想要个孩子?”   任桑榆一看他严肃的面色,便知误会了,便笑道:“哪里!我便是看你这么喜欢糖宝,问问你的意思的。”   虞清溪垂下眼眸:“我不是双儿,没法生孩子。”   “我知道。”任桑榆点头。   “夫君……是要纳妾吗?”虞清溪又道。   “怎么会。”任桑榆握了他的手道,“我不是早说过了吗,我不纳妾。”   虞清溪抬眼看他,眼神沉静,没有一点躲闪。   任桑榆轻叹一下道:“我的意思是清溪如果羡慕的话,我们也抱养一个。”   “夫君的想法呢?”虞清溪问。   “我倒是不想这么早抱养孩子,一个糖宝就分去你太多的目光,我不乐意。”任桑榆一笑,“若是过上三年五载,我倒是可以考虑。”现下星榆家第二个娃娃在肚里,前头是个女娃,若这胎出来是男娃,肯定是舍不得过继给他们的。长榆家里倒是两个男娃娃,但不如出生便抱养过来的。他想着等上几年,待他们又有娃娃了,就不论男女抱养一个过来,一出生便养在虞清溪膝下。   “那便等几年再说,我也就抱着糖宝玩一玩而已,并没有羡慕。”虞清溪道。   “真的”任桑榆看虞清溪认真地点了点头,便应,“那好,等过几年再说。”   春霁端了饭菜来摆上,两人坐下用午膳。虞清溪的目光无意间瞥过那一屋,里头正是温情软语。他一笑,看来那小妾八成是送不到这儿了。   午膳之后,任桑榆去小憩,虞清溪抱着糖宝在院子里玩。隔壁那屋的看到虞清溪在院子里,便邀他过去看娃娃。   虞清溪觉得刚出生的娃娃没什么好玩的,闭着眼只顾着睡觉,可还是过去了。糖宝凑在小摇床边,看着里头小小的娃娃,很想伸出手指戳一戳,却在伸手间看了看两旁的陌生人,到底是没敢。虞清溪看着两个大人一个小孩的头齐齐地凑在小摇床边,也是一笑。糖宝看了一会儿便不看了,转身便抱着虞清溪的腿求抱。   虞清溪刚抱起糖宝,那两个人便问他要不要抱一抱他们的娃娃。糖宝好似是听明白了,立马搂紧了虞清溪的脖子,死活不松手。虞清溪一笑,轻轻拍了拍糖宝,与他们道:“看,还没抱呢,糖宝就吃醋了!”   两个大人俱是一笑,那男妻道:“你很疼这娃娃。”   “是啊。”虞清溪亲了一下糖宝的额头,又看他们的娃娃,“你们家娃娃长得不错,跟你们挺像。”   “是吗?”那男妻又细细看了看那娃娃。   “眼睛长长的,虽然现下闭着,可将来睁开了肯定是大大的,像你。”虞清溪道,“那小鼻子挺挺的,鼻头肉嘟嘟的,看着就有福气,倒是像你们家老爷。”   “这么一说,还真是!”两人再看下去,觉得越发是这样。   从那家出来之后,虞清溪不禁想,抱养了个娃娃回来,那两个连午憩都不用了。他不禁失笑,晚上也能清静些了吧。   任桑榆去前衙之后,虞清溪看着糖宝还没有睡觉的意思,便带着他一同去街里。马车是早上便买好的,春雨不会驾车,午上回来的时候还是走回来的,将那马车留在了那座宅院里。于是,他们还是走着过去。   虞清溪到宅院的时候,那些个杂役在打扫店铺和宅院。屋上的瓦片重新检查过一遍,换下了破碎的瓦,梁上及屋顶都掸过一遍,屋里屋外都在清扫。虞清溪很快就认出那个花费五两银子买来的奴,在四人中很明显,身材要阔出一段。他在一进正中的堂厅一一招他们过来,询问了他们各自的本事。其他三个以前都是在别个宅院里做奴仆,做小厮的,认得简单的字,没什么特别的。而那个五两银子的却是特殊一些,以前在商船上跟着跑过商,跟过镖,后来杀了人被送去监狱罚做了几月劳工,现下刚被放出来做奴。   “奴问得不仔细,请三少夫人恕罪。”春雨闻言立马跪了下来。   虞清溪看着怀里开始小鸡啄米的糖宝,便将薄披掩了掩,递给春雨:“你抱糖宝去后院睡下。”才伸了手,便看到糖宝紧抓他衣襟的胖手,不由地一笑。他伸手抚上糖宝的手背,轻轻打圈,糖宝的手渐渐松开。   春雨也不多问,接了糖宝往后头走。   虞清溪看了看四周,其他奴仆问完话便去前头店铺和后院里干活了,现下这儿什么人都没有,安静地很。他看着面前这莽汉问道:“八斤是吧,听闻你家娃娃才两岁。”   “是,”莽汉便是叫八斤,听东家提到他家娃娃,脸上稍稍缓和了几分,而后马上一凛道,“东家,咱家娃娃不用给吃食,奴口里省下了给他就成,平日里绝不乱跑给东家惹麻烦。娃娃虽小,可烧火看炉子的活儿已经能干的,求东家留下咱家娃娃。”   “两岁会烧火看炉子了?”虞清溪看他。   “是。”八斤应道。   “我这儿烧火看炉子不缺人。”虞清溪看着他熊脸一皱,便想了想道,“你说你家娃娃不用口粮,你省下给他便是?”   “是的。”八斤连连点头。   “那你家婆娘呢?”虞清溪问。   “嗯?”八斤本以为他家婆娘好歹会缝缝洗洗,赚个口粮没问题,现下听这主子的意思是他婆娘也没有口粮?再一想,这儿的奴仆也够多,三进的院子,已看到七八人,大约是不需要他妻儿这样的奴仆。他心里默叹了一下,道:“也从奴的口粮里出。”   “你的口粮一餐给一个馍馍,如此一分可够?”虞清溪道。   “奴吃小半个就成,求东家收留奴的婆娘。”八斤道。   “我若是不呢?”虞清溪饮了一口茶水,看着他。   “那东家便将我们一家都卖出去吧。”八斤的肩膀还是那么挺着,分毫不动,他不能为了一份活计就离了他妻儿。   虞清溪没有接话,这莽汉子能忍,但也有忍的原则,他还是满意的。虞清溪看了一眼前头店铺,问他:“你之前杀过人?”   “没有。”八斤抬头看他,“奴靠力气吃饭,并不做这等事。”   虞清溪眼眸一松,日光映射进来化为点点光斑,在他眼眸里流转。忽而,他变换了声线,直看进八斤眼底,问道:“为什么你名头上有杀人这一条。”   “这……是官爷按在我头上的,”八斤的眼神有些迷离,话语很缓,“伢子那里没有与姑娘说,怕卖不了。可我觉着与其以后被人找麻烦,不若早些与夫人说。”   虞清溪明了,又问:“你以前得罪了哪个?”   “亨通商行二公子。”八斤的眼神依旧那么迷离,缓缓道,“二公子派人在走商中埋伏大公子,我救了大公子,回头便被诬陷了杀同商镖师的罪名。”   “你家大公子没有救你?”虞清溪倒是没听过这个商行。   “证据确凿,大公子看着我拎起那把刀,自然不信我是被陷害的。”八斤迷离的眼眸开始有些波动,他眉头微微皱起,似是为当时那事揪心。   虞清溪见状,轻轻将茶盖落到茶碗上,一声不大的脆响激得八斤浑身一颤,立马清醒过来。虞清溪好似什么都没看到,低头饮了一口茶水。   八斤刚回神,看到面前饮茶的夫人,不禁有些迷茫。方才他是在走神?若不是走神,怎的想不起来方才在做什么了?不对,好似是夫人问他名头上有杀人这道罪名的。说了诬陷也不会有人信,哪有人平白无故信他不信官爷的。他想了想,便什么也没解释,解释不解释应当是一样的结果。只累得他的妻儿一直跟着他受苦,他在心里轻轻叹息。   “下去做活吧,”虞清溪道,“你家娃娃太小,不要靠近炉子和灶火,让你婆娘做活时看着点。”   “是……”八斤摸不着头脑。这是留下他了?背着杀人的名头,也能在这儿做活? 第63章 焕来   虞清溪缓步走入二进院子,在偏厢里找到了糖宝,春雨正坐在一旁看着他睡。   “糖宝有我看着,你去街市里找个合适的裁缝来,给那几个奴仆裁两身衣裳,那女奴和孩子也一并添上。”虞清溪道。   “是。”春雨知道,这就是认下这新买的奴仆了。   虞清溪想着这几个奴仆的名字不统一,便拿了笔写了四个名字递给春雨:“甘沛、甘沣、甘沅、甘涞,由着他们任选一个。”那女奴便不用取了,到时候八斤选了甚名字,她便在那名字后加个嫂字便可,或者沿用八斤嫂也是可以的。   “是。”春雨接了纸应道。   “顺带,这里里外外的帘子都换下来。”虞清溪一指外头的门帘和这儿的深色窗帘道,“前头一进奴仆住的屋子和三进院里便用这个帘子,二进卧房窗户用浅色帘子即可,其他都不用。”在他看来,有窗纸也是可以了,帘子压根用不着。   “三少夫人喜欢什么颜色的帘子?”春雨问。   虞清溪看了一眼家具摆设,道:“藕色便成。”   “是。”春雨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虞清溪坐在一旁书桌前,看着留下未有带走的书卷,大多都是没甚用处的话本与杂记。他随手挑了一本,坐到窗前小塌上看起来。还未看完一回,虞清溪便听到了声响。   春华轻轻叩了叩门,在外头问道:“三少夫人,罗管事到了,在外头候着。”   “让他进来。”虞清溪放下书卷,心思着这是罗立还是焕。不过,哪个都没有与他说要过来。他站起身,缓步走到外屋,正见“罗立”正从垂花门进来。   “东家。”焕行礼。   虞清溪到主位坐下,道:“坐吧,这儿又没旁人。”   “嘿嘿。”焕也不客气了,坐到一旁下位,“有人传信给我,师兄要在这甘棠镇开铺子,差我来帮忙。”   “罗立让你来的?”虞清溪看他。   “是。”焕点头,“你放心,京都的铺子我已安排妥当了。”   “我……这铺子是自己的,不是齐庄的。”虞清溪觉着就这么一个铺子自己打理打理就成,并没有想过要请人。   “你原先京都的铺子也不是齐庄的。”焕提醒他。   “私人的铺子可以用齐庄商支暗人?”虞清溪问。京都的铺子原也没打算用商支的人,只是凑巧罗立是商支的而已。   “可以啊,”焕道,“未能搅动商海之前,总是要试水的嘛!商支暗人可以在齐庄自己的店铺里学商,也可以去师叔师兄们的店铺里。”   虞清溪了然。   “再则,也不必将齐庄的营生与私人的营生分那么清楚,”焕道,“所谓商道,互通有无,互惠互利而已。”   虞清溪闻言琢磨了一下,笑了。他推却齐庄的营生,建立自己的店铺,本还担心主子会不会不满。现下这么一说,是绝对不可能的。就拿这家零嘴铺子来说,问齐庄拿了货源,又打算从齐庄那儿订瓷罐等包装物,哪一处不是与齐庄互惠互利的。就算不从齐庄这儿拿货,从其他几家商行订了货源,商行与商行之间还有合作,拿的货指不定是从外地齐庄铺子里拿的。   虞清溪抿了一下唇,冲焕点点头:“你说的也对。现下我准备开这个零嘴铺子,订的货已经给主子传过去了,回头我再写一张给你,以后遇到别家商队有外地的零嘴也可以接来。”   焕点头。   “一会儿我回镜水内衙之后,让人带几张纸给你。”虞清溪道,“那上面的画的都是零嘴的包装物,打算在齐庄里定做,这个你应该比我熟悉,该找哪里,怎么找,你去办。”   “好的。”焕琢磨着包装物这词。   虞清溪看他还有些迷茫,便将那些个包装物都与他说了一遍,什么包装配什么零食,或是油纸包的价格稍优惠,瓷罐包装的价格都上去。   “那么,小小的零嘴也能做礼?”焕领悟过来。   虞清溪点头。   “师兄果真天资聪慧!”焕赞道,“我原道是零嘴铺子怎用得着这般大的铺面,现下倒是明白了。”   “是不是最初被叫来给我管零嘴铺子,还觉着屈才来着?”虞清溪看他。   焕不上当,只嘿嘿一笑:“哪能!师叔吩咐的事,必不能轻看!”   虞清溪一笑,他想起什么又加了一句:“你看着哪儿有琉璃小碗,或是水玉的,便也订一批来。杯子也成,拳头大小即可,做漂亮些,我也有用。”   “是!”焕应道,而后问,“师兄还打算做吃食?”   虞清溪冲他摆了摆手指:“小零嘴而已。”   焕决定拭目以待。   “晚上大约会来个手艺人,是从主子那儿雇来的,你给他单独安排个屋子。”虞清溪道,“他需要什么工具材料你便依言照办。”   “是。”焕点头,他只听过从主子那儿买卖货物,还是第一次听到还能雇手艺人。他好奇地问了一句:“师兄,你花了多少钱?”   “一千两。”虞清溪道。   “好贵!”焕道,“什么手艺人要花这么多银两?”   “自然是能让我赚一千两以上的手艺人。”虞清溪看着他白抓扰心的模样,就是不与他说。   焕深吸一口气气,忍一忍,晚上就能知道了。他揉了揉脸,问:“师兄,店铺里就用原先的柜子吗?”   “不,要添置一些的。”虞清溪道,“我画图纸给你,你去找木匠铺子赶制。”说着,他便起身进了里屋。   焕默默地跟着他进去,眼光一扫就看到了床上圆滚滚的一小坨。嘿!竟然是个娃娃!他搓了搓手摸过去:“什么时候背着我生了个娃娃?上回在京都里还没有呢!”   虞清溪挑眉,背着他?就算能生娃娃也不必用“背”这个字眼吧!他压低声音道:“难不成我要对着你生娃娃?”   焕立马发觉自己言语有些不妥,他四下里看了看:“师兄,你夫君不在吧?”   虞清溪不理他,埋头画图。   焕自顾自地说话:“这娃娃看起来就怕是有两岁左右了吧?长得还不错,哪里买来的?”   “你也要去买一个来玩?”虞清溪笔下不停,“你别在娃娃面前叨叨鼓鼓个没完,若是吵醒了他,你来哄!”   “呃……”焕脑补了娃娃嘶声裂肺的哭喊声,脚步连退数步,一直缩到虞清溪书桌前。一个转身,他便看到虞清溪笔下的柜台已初具雏形,画法很特别,且将各处尺寸标注得清清楚楚。他道:“需要的柜台你都量过尺寸了?”   “没有。”虞清溪道。   “那这些……”焕想了想,提了个保险点的提议,“不若我去量了再写尺寸?”   “不用,”虞清溪道,“那尺寸我只需要看看。”他的眼睛便是最好的测量仪器。   焕将余话咽下,目光一转,看到虞清溪在那柜台中又添了数笔,又加上诸多尺寸,便不解:“这又是什么?”   “类似格栅,”虞清溪道,“我打算在下面摆冰盆,冷气可以透过这洞口透出来。”   “冰盆?”焕眨了眨眼睛,“冰盆不能直接放上面吗?”   “影响美观。”虞清溪道。   “那把冰块凿碎了平铺,你要冰镇的东西直接放上头,”焕道,“这样总比摆冰盆子好看了吧?”   “我不喜欢。”虞清溪道。   “好吧。”焕闭口,千金难买我喜欢。   “这柜子做好之后刷一层桐油,”虞清溪画完最后一笔道,“省的柜台发霉。”   “好。”焕接了他的图纸,“做几个?”   “先做两个用着,不够再添。”虞清溪道,“你再定上六套桌椅,两人坐的,届时便靠边排着。”   “真要做吃食?”焕道,“零嘴不都是买了带走的?难道还要坐下来吃?”   “是的,反正店面大,我就摆桌子由着他们在这儿吃。”虞清溪道。   “哦,您是东家,您说了算。”焕道,“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你也是在商支混的,想想看。”虞清溪看他。   “师兄,比起你,我还是得多多向师兄学习!”焕巴着他道。   虞清溪一笑,认真地想了想:“其实,我一直觉得礼盒拎起来不方便,若是能有结实的纸袋,会更好看。”   焕下意识地看了看他所用的薄如蝉翼的纸张:“纸袋子如何能结实?”   “牛皮纸就很结实,可我不会造纸,暂且放下。”虞清溪道,“礼品包装便交由你来想了,好了,天色不早,你早去早回。”   “哦。”焕点头,拿着纸往外走,一面心思着,牛皮纸是什么纸,是牛皮做的纸?   “等等,你身上有银子吗?”虞清溪道,“我身上并未带银子,待回去我让人给你送来?”   “不用,”焕道,“之前走商,我已赚了三番的利钱。”说着,才想起怀里还藏着账本,他掏出来交给虞清溪。   “三番?”虞清溪手上一顿,因印书一事从主子手里得赏银一万两,他全交由罗立建商队了,现下看来,焕接手了这一事宜,而且干得不错?   “是的,”焕终于能挺直腰杆了,“三番,三万两利钱。”   虞清溪面上不显,心底里不免震撼,建商队赚钱好快!他前世也有走商,却是没这么大来去的,难不成是搭齐庄的路子才有如此巨利?他道:“你走的哪条线路?”   “莫桑、罗那皆有到过,周边小国也有到过些。”焕道,“搭齐庄的商船,哪儿不能去!”   “可有留意过各地的吃食?”虞清溪问。   “走商走商,自然一半是走,一半是商,哪有吃的份!”焕道,“一路不是馍馍就是干饼子,难得在饭庄吃上一顿,要走街串巷去寻特色的吃食,几乎是没那个心思的。”   “哦。”虞清溪点头,“民以食为天,你已失去了一片宽阔的天空。”他前世走商没这么赶,每到一处地方,总会停留一两日。到当地茶馆喝上一壶茶,听听他们的闲话,有时去街市里走走,寻一寻深巷里的陈窖。   焕抚脸:“受教了师兄!”他也不多留,捏着图纸赶紧去办事。   虞清溪在这儿也没停留多久,待糖宝醒来之后便抱着回去。春雨是跟着他们一起回镜水盐湖内衙的,春华便留在这儿看顾宅院。“罗管事”和新买的奴仆都住在这儿的宅院,春华安排八斤嫂买了菜做饭。   虞清溪到家没多久,任桑榆也散衙了。他见虞清溪正在擦脸洗手,便问:“这是才回来?”   “是,”虞清溪点头,“铺子要整修,宅院要打扫,杂役也是要请的。”   “若是有甚需要我帮忙,尽管说来。”任桑榆道。他知道虞清溪前世手下的铺子不知凡几,现下打理这么个小小铺子根本不在话下,可他还是会说这么一句。他要让虞清溪知道,以后都有他站在他身后,他不是一个人。   “好。”虞清溪点头。   春霁端来了燕窝炖奶,小小的碗共是三只。糖宝喜欢吃甜品,根本等不及春霁来喂,仰着小脸张开小嘴,好似待哺的小雀。虞清溪和任桑榆在一旁看着直笑,对于大人来说,这么一碗才将将三五口,也就是再一会儿要吃晚膳了,吃这么一点下去刚好。   晚上任桑榆扎马练拳的时候,发现那厢同僚屋里今晚十分安静,果然有个孩子什么都不方便!任桑榆虽说不是欲/望强烈的,可与虞清溪之间隔个孩子,总觉得太远。原本呼吸里全是清溪的味道,隔了个孩子,便全是一股奶味儿。心里这么一想,又是将抱养孩子的时间往后推了推,三五年太短,十年八年的也许差不多。   临睡了,虞清溪发现原本这个点该睡着的任桑榆竟一直追着他的身影,按照这一阵的经验他便马上明白了。任桑榆将糖宝往床最里头挪了挪,然后坐在床沿看着虞清溪,见他看过来,便轻声道:“今夜月色朦胧,院里也清净,不若早些休息?”   虞清溪一笑,任桑榆的眼眸里映着跳跃的烛火,炽热而专注,虞清溪很喜欢被任桑榆目光追逐的感觉,好似能将他的灵魂都吸附过去。他缓步走过去,到任桑榆面前,微微俯身,细细地看着他的眼眸。   “你在看什么?”任桑榆伸手抚过虞清溪的脸颊,随后顺到他的脖颈轻轻抚摸着。他们离得很近很近,气息缠绕在一起,温融而微痒。   “看你眼睛里的我。”虞清溪轻道,然后在他两只眼睛上亲了一口。   任桑榆一愣,直将他的脖颈拉低,直咬上他的唇。几番辗转之后,才意犹未尽地分开,将字一个个轻轻吹进他口里:“我心里也只有你,清溪看到了吗?”   虞清溪淡笑着点点头,刚想应声,却是听到那院迟到的声响。   任桑榆深吸一口气:“有娃娃在身旁,竟还能搞出这么大动静!”   “看来他们不仅仅是被催生。”虞清溪一笑,感情好得一天都不能落下啊。   声响没出来多久,便立□□出一道娃娃哭声,随后又有奶妈哄娃娃的声音。那两人终于终止了恩爱,杂七杂八的声响混做一团。   “噗……”任桑榆一笑,随后不再分神,拉着虞清溪亲吻。   虞清溪很快被溺在其中,待分开时,发现那院已经彻底清净了。   “清溪,我轻轻的,不会吵醒糖宝。”任桑榆道。   虞清溪抿唇笑,由着任桑榆拉他倾倒…… 第64章 小解   任桑榆起身去沐浴的时候,他特意看了一眼床单:“床单挺结实。”   虞清溪垂眸一顿,然后很快与他道:“这张床单花了六百文,自然是要结实一点的。”   任桑榆点头,一边若有所思地牵着虞清溪去小间里。浴后是虞清溪抱起糖宝,任桑榆换的床单。他看着床单上的痕迹,回想在京都时事后的床单,默不作声。   虞清溪看着任桑榆的神态,心里紧紧揪着,他想了想道:“让春雨进来收拾吧。”   “不用,我不喜欢别人触碰我们的……”任桑榆的手指顿了顿。   虞清溪面上一红,低头看糖宝。   最后,任桑榆也没有说什么,将新床单铺好后,接过糖宝。糖宝如前几日般,还是睡在两人之间。   虞清溪躺下之后一直听着任桑榆的气息,平日很容易入睡的任桑榆此刻还没睡着,只是将眼睛闭着。虞清溪默算着时间,心思是不是要与他说几句,不然明日他该起不来了,而床另一边的任桑榆总算呼吸平缓,开始入睡。虞清溪又等了一炷香时间,才翻身侧过来,安静地看着任桑榆的睡颜。   当初虞清溪对任桑榆施展魅术的时候,还没有丝毫情感,扮演一个冲喜男妻的角色,他并不打算动真格。一个冲喜的男妻,哪里会得到尊重与情爱,他只是想扮演好这一角色,不想投入任何情感,再则,他是男子,身份比较特殊。可后来任桑榆的反应却是出乎他的预料,不仅给予他尊重,除了相敬如宾,开始渐渐有了情愫。他一开始是茫然的,习惯了扮演温柔和顺从,却唯独不懂感情。不懂,他便分出点心思去探索,渐渐地,他便沉溺在任桑榆的眼眸里。他喜欢任桑榆看着他的那种专注,与他施展魅术所不同,是真正的纯净与热烈。既是最纯净的一汪清水,又是最热烈的一道火焰,水与火的缠缚,将他绕了进去。若不是他清楚任桑榆不懂任何禁术,肯定会误认为这是任桑榆给他施展了禁咒。   以魅术布下的幻境,遇上真实总是会有差别的,心思敏感的便能察觉出来。若是桑榆知道他曾经的作假,该如何解释?若是在现代,他不需要考虑,施展催眠只是暂时的手段,待任务一结束,一切都随之结束。而在这个时代,虞清溪不禁会想,其他谍支暗人会如何?是至始至终都靠魅术?那也不太可能,虞清溪很快就否定,这儿三妻四妾都是很正常的,有一点作假估计就能察觉,除非特别迟钝的人,或是像任桑榆这样丝毫没有经验的。那么,谍支的人大多是以真实取代魅术?或者说魅术只能当一时的情趣?   虞清溪抬手按了按眉心,该怎么办!突然,他望向外头一处,拉开锦被起身,站到窗前。蝙蝠绕了一圈,终于飞到虞清溪面前,稳稳落到虞清溪手心里。虞清溪将纸片取下看了一遭,又缠绕在蝙蝠腿上,放它离开。这是公中的一条消息,最上头的一条消息是“那璧擒公中恢复”,接着有人在下面留言“诸国扰罗那西边境恐有战事”,再有人留言“商支收缩罗那营生”,此下还有诸如此类有关罗那的消息。这么一看,最近公中没什么消息传出,是因为那个叫那璧的叛徒?他并不认识那璧此人,对他的印象只有一个,便是叛徒。而下面罗那的消息在他看来,也并没有什么干系,因战事而收拢营生的很是正常,他便没有在意。   虞清溪打算回床上去的时候,夜空中又有消息过来。他索性走到外屋,打开了一道窗户。又是一只黑色蝙蝠,传递的是公中的消息。他打开看了一下,上曰“主子有令齐庄各支全线撤出罗那转落玉国”,他不免心里一顿。究竟发生什么事,会让齐庄放弃对罗那这一国的占据?这落玉国又是怎么一回事?   落玉国的筹建是不惊发给各支首领的私信,所以齐庄上下并不是每个人都知晓这一消息,更别提像虞清溪这样与谁都不联络的。这落玉国好似是一个沙漠里的国度,虞清溪在前世听说这个国家的时候,这个国家已成为了死地,是一个即使成为一座空城也无人愿意踏足的死地。如今,齐庄竟是要转入落玉国?虞清溪没有多耽搁,将纸片卷起,扎到蝙蝠后肢上放飞。   他将窗户打开,春夜的风带着寒意,特别是午夜里更是深寒。他感觉到那股声息越来越近,便退后两步。没多久,两道人影落进窗来。   “让我喘口大气!”白衣女子不等他们言语便急道,身旁的暗人都来不及捂她的嘴。   虞清溪立马做了个噤口的手势,眉头一皱,听了听里头的声息。   “不好意思,我以为这儿就你一人。”那女子立马明白过来,以口型与他“说”。   虞清溪无奈,转而看旁边的暗人,压低声音与他道:“将她送去街市那座三进宅院,焕在那里接应。”   “是。”暗人点头应,又从怀里掏了一个油纸包给他,“主子让你试试,是不是这个味道。”   虞清溪刚想接,突而侧耳向着里屋,暗人也很快觉察到里头的动静,便将油纸包往旁边桌上一放,拎着那白衣女子就从窗户跃出。虞清溪正想要关窗回屋,却是听到里头有人趿拉着鞋走出来。   “大半夜不睡觉做什么呢?”任桑榆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迷糊。   虞清溪虽然心里有过一丝紧张,可脸上还是波澜不惊的。他见任桑榆眼睛都睁不开,便问:“你起来做甚?”   “起来……唔……小解,对,小解……”任桑榆转身返去里屋小间。   虞清溪生怕他迷迷糊糊地将自己撞了,便伸手扶着他过去。平时任桑榆半夜是不起来的,今日大约是晚上多喝了一杯水。   任桑榆站着放水,勉力支撑着站了一会儿,脑袋在清醒和迷糊之间拉锯,完了他才慢吞吞道:“方才是不是有人在说话?”   虞清溪看了看他,轻道:“你在做梦。”   “哦。”任桑榆听到自己在做梦,身子一软,靠在了虞清溪身上,当真就做梦了。   虞清溪见状,抿唇一笑。索性任桑榆已经小解好了,只是裤子还没拉好。虞清溪便从身后环抱着他,一手替他拉裤子系裤绳,再看任桑榆已是迷迷瞪瞪地睡着了。虞清溪只得扶着他,一面细语哄着,一面带着他往前走,到床边的时候,任桑榆直接扑到床上,再不动弹。虞清溪也不吵他,脱了他的鞋子,将他的腿脚往床上搁,又给他盖好被子。   糖宝正四仰八叉地睡在正中,任桑榆没法挪到里头去,虞清溪便从任桑榆脚边绕过,睡到最里面。按照若弥国的习惯,当家的男人是要睡在床里侧的,夫人则是睡在外侧,里侧的人起来势必要从外侧人身上跨过。若是夫人睡在里侧,则要从男子身上跨过,女子从男子身上跨过是不合规矩的。所以,虞清溪作为妻,在任府一开始便是睡在外侧的,也就成了习惯。当下,他也没讲究这个规矩,从脚后绕过去,应当是无妨的。   清晨,虞清溪起来的时候,也是小心地从任桑榆脚边过去,生怕惊动他的睡眠。再洗漱完出来,却是看到任桑榆坐在床沿懵呆。   看到虞清溪走过来,任桑榆缓缓抬起头:“清溪,昨晚你睡哪里了?”   虞清溪稍是一愣,再看床榻上呈“大”字状占据一半床的糖宝,便是一笑。他将拳头抵了抵鼻尖,随便应了一下,并没有答话。   任桑榆看了看床上的糖宝,又看了看窗边的小榻,暗自琢磨着。糖宝是睡在两人中间的,他怎么越过糖宝到外侧睡了?   “去洗漱吧。”虞清溪忍了笑拉他起来。   任桑榆迷迷瞪瞪地走了两步,与虞清溪道:“清溪,现下天气还是冷的,不能睡榻。以后再有这样,便一定要掐醒我。”   虞清溪笑着点点头。   任桑榆如往常般伸手扯裤绳,却是没扯开,低头一看,却是看到双耳系法。他晚上睡觉这里衣小绳从不系双耳扣,只虚虚地左右一穿挂下。他想了想,握着裤绳走出小间问虞清溪:“我昨儿个起来小解了?”   虞清溪想起昨儿的情形,表情很正常地点头:“嗯……”   任桑榆很快将所有的一切联起来,再看虞清溪脸上强忍的笑意,这分明是在笑他!不过,这裤绳如何会成这样子的,他问:“你给我系的?”   “是啊。”虞清溪点头,“还是我领着你过去小解的,你不记得了?”嘴里含着笑意,可虞清溪心里却是紧张万分,他不知道任桑榆还记不记得半夜听到屋里有人说话的事。   任桑榆不可置信,转而耳尖都红了:“好像……梦里有做到去小解……”   “好了,去洗漱吧。”虞清溪道。   这的确是小事,不需要多问,可任桑榆想起是虞清溪扶着他小解的,心里就有些不好意思。他垂眸转身,又返回去。缓步走去小间的时候,他恍惚地想起,昨夜是不是还去外屋了?不过,他有些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真实。   任桑榆洗漱完便去院里锻炼,回来时便看到了打开的窗户。现下还没有回暖,夜里都是阖窗的。这时候春霁端了吃食过来,他便在门口拦了她,指着外屋的窗户问:“今早开窗了?”   “没有。”春霁看了一眼。糖宝没起床之前,是不会去开窗的,她与春雨皆是如此。   任桑榆看着窗户,若有所思。   虞清溪在里屋便听到了任桑榆的问话,一时之间拳头紧攥,指尖抵得手心发了白。他缓缓闭上眼,脑海中不禁想起主子曾问过他的话,他那时答齐庄与任桑榆两厢都不选。真到需要他选择的那一刻,他可以把命还给齐庄,既不背叛齐庄,也不偏向任桑榆,可走到面临选择的那一步之前,却是一番煎熬。   “清溪,用早膳。”任桑榆在外屋道。   “好。”虞清溪应,见糖宝连翻了两个身醒来,便将他抱起来穿衣服。突然,他手下一顿,想起窗边桌子上还放着个油纸包。他按了按额角,色令智昏,所以色之后都在一路昏着?   糖宝见衣衫都穿好,鱼鱼还不抱他起来,便在床上站了起来,两手往他脖子上一环,小胖腿搭到胸口划拉了几下。虞清溪回过神,缓了两下抱起糖宝出去。   春雨看了一眼糖宝的脸上,问:“三少夫人把糖宝给奴吧,奴来帮他洗脸。”   “嗯。”虞清溪点头,将糖宝给他。   糖宝有点懵,鱼鱼竟然忘了给他洗脸!   虞清溪坐下来,便看到了任桑榆手边的油纸包,他发现了!他垂眸将盛了米粥的碗挪过来,拿起箸准备吃。虞清溪有个优点,遇到心慌的事情,心里掀起再大巨浪,脸上都是波澜不惊的。   “清溪,这东西是什么?我好似昨儿晚上都没瞧见。”任桑榆拿起油纸包问他。   “哦,”虞清溪往他手里看了一眼,放下碗筷,“准备届时放在我们店铺里售卖的。”他伸手接过那油纸包拆开来,看着色泽还可以,他捏了一小片尝了尝,“还成,桑榆尝尝看喜不喜欢?”   任桑榆端详了一番,捏过一片:“这是哪处的,都没见过?什么肉?”   “猪肉吧。”虞清溪模糊了过去,“味道还行吗?拿来放在铺子里卖可以吧?”   任桑榆点点头:“可以,这外头是一层蜜吧?”   “是。”虞清溪道,“不带蜜的可以放更久。”   “哦?”任桑榆抬眸,“能多久?”   “一两个月总是能放的,”虞清溪道,“若是做得好,半年也是可以的。”   “那倒是不错!”任桑榆道,“就连走商的人带在路上吃也是好的。”   “是。”虞清溪不着痕迹地扫过他,任桑榆好似已经完全被转移了注意力。   糖宝出来的时候,看到两人都在吃零嘴,馋得直扑。   虞清溪将奶羹移到他面前:“这个吃完才能吃哦。”   糖宝撇嘴,嘟囔着小嘴,可还是把奶羹一口一口吃掉。   任桑榆吃完早膳便去前衙,糖宝抓着一片猪肉脯由春雨抱着在庭院里玩,春霁收拾了碗筷去灶间。虞清溪看了一眼屋外,走去里屋。   暗人现身,站到虞清溪面前:“昨夜没来得及与你说,主子定做了个商铺牌子赠与你,我没有带过来,今日午前怕是能到。”   “商铺牌子?”虞清溪抬眸,好端端地怎么送这个东西。   “暗人开的私人铺子,可以挂虎刺梅纹路的店铺牌子。”暗人道。   虞清溪了然,区别于齐庄的店铺牌子上的纹路,带有这样纹路的店铺牌子应当很容易被齐庄暗人识别出来,这也是变相地关照他的生意了。他点了点头,道:“昨日那白衣女子是手艺人?”   “是的,名唤樱草。”暗人答。   “好的,我知道了。”虞清溪道,“一会儿我会去街市里看看。”虽说有焕在,收拾铺子并着进货等事宜可以由他来办,可纳户执照却是得亲自去办的。顺带,他得物色个可靠的人来跟着手艺人学手艺。待会儿去街市还得去人伢子那里看看,若是有合适的还好,买了过来学手艺,有卖身契压着,应当是没问题的。若是没有合适的,虞清溪心思着不如就让春霁来学。等秦家娘子过来了,内衙吃食可以由秦家娘子来做,春霁便分过去学手艺。春霁厨艺也不错,又是任范氏的人,可以信得过。左右离铺子开起来还有段时日,到那时候春汀她们都该到了吧。   如此一番思索之后,虞清溪走出屋,带上春雨,抱着糖宝去街市。 第65章 元夕节   那璧带到不惊面前的时候,不惊刚好离开胥卉镇到达扈地。他奄奄一息地辨认着不惊,良久才叹息般轻轻道:“这次……是……真的主子……”   “那璧?”不惊在暗人从罗那皇城救出那璧的时候,就接到简短的描述,身体被虐待不堪,精神也恍惚,罗那京都医支域首迖一路跟随医治。他当时就怒了,传了公中消息,让齐庄各支全线撤出罗那。然而,那璧到自己面前,他才发现这比想象的更加凄惨,原本彪悍的身材都瘦成了一堆骨,身上已没有一块完好,多处伤口已经腐烂。   那璧支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望了过去:“主子……”还没来得及说“恕罪”两字,便晕了过去。   “主子,属下在皇城地牢寻得那璧的时候,那些刑具上还沾着新鲜的血迹。”徵骋禀报道,“据了解,地牢里有专人轮番拷打,就算那璧已经站不起来了,还是每日吊在石壁上,接受逼问。”他当时看了也是觉得过于残忍,为了防止那璧自尽,还绑住了牙口,一直套在头部,仿若牲口一般。顿了一下,又道:“那璧拷打之后也不吐一字,他们便施了毒,名唤‘吐芳’。”   “吐芳?”不惊咬牙。那是一种□□剂,会让中毒人产生幻觉,这时候若有人问他什么,便如痴如梦般吐露。只是,这毒每五日只能下一剂,一剂只能维持两刻。若是过量,服毒者立马七窍流血而亡。这也就是为什么那璧那么坚决保守秘密,还是会泄露出去。   “主子,那璧的身体实在虚弱,属下一路都在给他调理,并没有解毒。”迖道。   不惊点头,转而问:“罗立还没有回来?”   “这两日就会赶过来了。”徵骋道,“罗立一夜之间将各支暗人、货物等全部撤出罗那,出境之后,直安排他们往落玉国去。”   “也是便宜罗那了!”不惊恨道,“罗立就这么静悄悄地掏空罗那?”   徵骋摇头,掏空一个国家再怎么样都不会静悄悄的吧。他道:“与属下这边一样,撤走的每一处都撒上一石磺矿粉,丢一个柴火过去,浓烟四起!”   不惊眯了眯眼:“所以,地牢也被放了一把火?”   “是的。”徵骋点头,“地牢比较特殊,属下就特地给了优待,放了五石磺矿粉,一时之间火光从地牢口喷发而出,浓烟四溢,真是美不胜收!”   不惊赞许地点点头:“也算因地制宜。”罗那的磺矿就是比别处多,用自家的产出烧自家的窝,真是舒心。   “我们离开罗那的时候,罗那整个国家仿若是天火点点撒落,四处余烟袅袅,堪比仙境。”徵骋道,“属下画艺不行,不然定是要画下来给主子观赏。”   “干得好!”不惊笑道,“原本还琢磨着是不是要提供点粮食给邻边小国,好让战火持续得更久一点。如今看来,那些小喽喽国肯定能够安心攻打了,也正好省了我们一批粮!”   徵骋笑着连连点头,再看旁边昏睡的那璧,问:“主子,接下来我们去哪里?落玉国,还是……”   迖连忙道:“那璧的伤不宜在太过炎热之地修养。”   不惊一笑:“我会让你们住在火炉之中吗?”   迖有些懵,落玉国不就是火炉之地吗?   “主子制出大量冰砖,盛放在落玉国皇城里。”徵骋与他解释道,“整个皇城都是阴凉无比,夜里还要盖被呢。”   不惊拍了他一掌:“夜里本来就要盖被的。”   “哦,是是!”徵骋道,“夜里制冰白日享用。”   不惊道:“不过,那璧先不去落玉国,我们先回若弥京都。”他可以一夜之间填充满整个落玉国,却不能让落玉国在一夜之间繁花似锦。树种已撒下,一两个时辰里便发了芽,可要长成树苗却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他还在寻找办法,让更多成树能存活在那片沙漠里,返还落玉国原有的风光。而且,若弥京都里还有他的亲人,他们从莫桑到樊厦,又从樊厦到若弥,辗转了几道,他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辗转。   “若弥京都倒是适合。”迖道。京都的气候不错,而且……据说神医药谷医圣就在若弥京都,住在主子的宅院里。迖垂眸,好想跟着医圣学点东西!   “这样,”不惊道,“徵骋,你去落玉国,务必保证进出落玉国的安全。那儿现下只有塔特在维护,你找些人去帮忙,别让某些趁乱混入。”那璧随着他们去若弥京都倒是安全的,他身边有悍支暗卫,保护几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是。”徵骋应。   “迖,你随我一同去京都。”不惊道。   “是,主子!”迖眼眸一亮。   天不亮,一条商队便悄然从扈地离开,直往若弥京都而去。没人会注意,这么个商队是日夜兼程,水陆并用,从扈地到若弥京都仅用了一昼夜。   回到京都宅院的时候,长庚星还在天际。不惊将那璧等人安排在靠近禹谧那边的宅院。无意间一瞥,他便看到了坐在屋顶上的禹谧。   “你在看什么?”不惊轻身跃上屋顶,坐到禹谧身边。虽然四下里还暗着,可他看得出禹谧又瘦了,脸上的轮廓变得更为深刻。   禹谧看了一眼不惊,觉得这个脸面是熟悉的,便答他:“看日出。”   “你彻夜不睡,便是为了等着看个日出?”不惊从暗人传给他的消息里得知,现下的禹谧昼夜不分,白日里时而沉睡着,夜里却是彻夜不眠。有一次甚至等到太阳升起都不睡,就干坐在那儿,直到晒晕过去。   禹谧却是不再答他,只看着远方的天际。   不惊连日都在外奔波,可精神倒是还好。他没有等到禹谧的回答,倒是也不忙着回去休息,陪着他静坐在屋顶。   那方天际越来越明,长庚星不再那么耀眼显明。黑蓝色褪去,渐渐呈淡蓝色,最后染上一片红晕,太阳一点一点从地平线脱离出来。好似在那一霎那之间,远近的声响开始一点点充斥过来,一切都变得鲜活起来。   禹谧看着那片天际,不知是盯得太久,还是眼睛里吹入了尘灰,他眨了一下,一行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   “你在想什么……”不惊的声音很轻缓,似是不想扰了一个人的思绪。   “他……不知道怎么样了……”禹谧应得也很轻,好似自言自语一般。   “他,”不惊看着远方,“很好,好好的。”   “他……在等我,”禹谧道,“可我不知道……怎么回去。”   不惊将这话嚼了一遍,发现他所说的“他”,与他想的并不是同一个人。罗立出去办事,并没有在等禹谧,他只要办完事就可以过来,并不需要禹谧“回去”。再则,“回去”,是回哪里去?   “他……”不惊问他,“是谁?”   “他……”禹谧的视线终于从天际移开,然后皱了皱眉。   不惊看着他痛苦思索,正要让他别想,禹谧却是很快恢复常色。禹谧偏过头来,看到身边是不惊,立马道:“主子,你怎么在这里?”   不惊:“……”   “找我有什么事吗?”禹谧道。   “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会儿?”不惊只得道。   禹谧看了看四下里,才道:“天亮了啊,我得去受学了。”   “受学?”不惊看着他,这是在进入黑系之前的禹谧?   禹谧低喃道:“阿立在哪儿,天亮了,马上要受学了……阿立……阿立……”   “谧……”不惊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禹谧只在一垂眸之间,又换了另一种表情,看上去最正常的一副表情。他背对着不惊看了看脚下,然后快速地飞跃起身,几个纵身便离开宅院。   不惊深吸了一口气,身后的暗人已有人追了出去。不惊问留下的一人:“他最近都这样?”   “平日都不说话,能安静地坐上一日。”暗人道,“今日是主子与他说了几句话,他才有了言语。”   不惊皱眉,随后轻身跃出,追着禹谧过去。他看到禹谧拎着一包馍馍,茫然地站在街市里,不知何去何从。他走到禹谧跟前,道:“跟我回去吧,谧。”   禹谧的视线落到不惊身上,却好似什么都没听到,眼神还是那般茫然。   不惊垂眸,以手掌遮住禹谧的眼睛。只要看着那一双眼睛,他就会觉得自己做错了,是他害的禹谧成这样子的。可是,其他黑系的没有出现这样的问题,为什么只有禹谧成这样?他伸出另外一只手,点了禹谧的睡穴,两手一番,接住倒下的禹谧拦腰抱起。   “主子,交给属下吧。”暗人道。   不惊却是充耳不闻,抱着禹谧自顾自地回宅院。他抱着禹谧回去的时候,半道遇上龑没和岫如烟。岫如烟还好,一脸的清淡,看不出什么心思。龑没却是楞上一会儿,立马跟了过去。他道:“澜儿,你如何抱着他回来?”   不惊不语,抱着禹谧直回客院。   “他……和罗立……”龑没一直跟在他后面。   “我知道。”不惊道。   “知道你还抱他?”龑没道。   不惊将禹谧放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又吩咐了几句照看禹谧的奴仆。而后,与龑没一同出去:“龑叔,他身子差了许多。”   龑没说到病人身体,便点了点头,细细地将这一阵禹谧的身体情况与他分说。   “有什么保存体力的药丸尽管用上,药材只管列出,我来寻。”不惊道,“我不想找到解禁术法子的时候,他的身子却耗尽了。”   “嗯。”龑没点头。   不惊与龑没刚走出院子,才看到岫如烟缓步走来。   “岫如烟尊人。”不惊顿了脚步。   岫如烟与他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龑没,随后才走去禹谧的屋子。   龑没见不惊好奇,便解释道:“岫如烟觉得,之所以解不开禁,定是禹谧对他有了很深的防备。这几日他都会到禹谧那儿坐一坐,趁着禹谧醒来的空档与他说上几句话,好降低对他的戒备。”   不惊按了按眉心。这也不是个事儿!到底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一直赶路也累了,回去休息一下。”龑没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惊点点头,与他一同往回走。他想了想道:“龑叔,我将落玉国买下来了。”   “要搬过去?”龑没看他。   “待我将那便整顿好,便搬过去。”不惊道。   “好。”龑没点头。   “您……”不惊迟疑了一下,“不问原因?”   “你所做的一切,淋漓都与我提过。”龑没道,“买下一个国,的确是个应当的举措,是我们最后的退路。”   不惊点头。   “皇后与你们关系好,可毕竟若弥不是我们的国家,一旦谷梁钰或者他国皇帝知道了齐庄的秘密,我们总得要个可以退守的地方。”龑没道。   “是。”不惊道,“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受苦。”   龑没一笑,转而又道:“今日带回来的人……”   “我的人。”不惊的眼里闪过一丝狠厉,“被罗那发现了,抓了过去拷打逼问。”   龑没知道那等伤必不会是一般的拷打,却没有多问,只道:“待调养一阵之后,我给他解毒。”   “好,麻烦龑叔。”不惊点头。   相比禹谧,那璧的情况还算简单,身体可以调养,毒也是可以解的。他的身体状况每日会有暗人直报于不惊,不惊虽没有过去看他,可基本状况还是了解的。不惊只担心禹谧的情况,他不能理解禹谧每日晚上枯坐着等日出的行为。   这一日午后,不惊刚进客居,便听到客居主屋里不似往常安静。走进去,竟然发现龑没在扎灯笼,岫如烟和禹谧竟坐在旁边学着。   “元夕节了?”不惊掐着手指算道。   “是啊。”龑没面带笑意,“尊人见我给小娃娃们做的花灯,便眼羡得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给他扎一个。”   不惊:“……”给尊人扎花灯,好诡异。   “哪里看出眼羡?”岫如烟面色清淡,可眼底里的欢喜却是才刚刚收敛。   龑没看了岫如烟手里的灯骨,轻轻一笑。   “闲着无聊,打发时间而已。”岫如烟嘴上道,眼睛落到手里未完成的灯笼上,却是有些舍不得。   “嗯,打发时间。”龑没也不戳穿他,“那晚上去不去看花灯?”   岫如烟眼里一亮,可很快垂眸掩住:“这些个看看也是一样。”   “怎么一样?”龑没挑眉,“那可是各种各样的灯,有做成花型的,小兔灯也有,还有会转动的走马灯。”他见岫如烟抿唇犹豫,又道,“这看花灯还是其次,热闹才是真的。街市里人山人海,这边猜灯谜,那处唱大戏,隔开去还有舞狮耍龙的,平日里哪有这番热闹。”   “你……”岫如烟听得心里直痒痒,可脸上却是板着,“不带小孙孙去吗?”   “那些个娃娃今日跟着他们爹娘去呢。”龑没道。   “既然你这么想去,”岫如烟道,“我便陪着你去罢。”他心里恨不得太阳马上就落下,可面上却是不显丝毫焦急。   龑没将笑意含在嘴里,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哈!”不惊在旁边听了半天,往两人身上打量了一番,关系竟这么好了,相约一起去看花灯?他道:“正好,我也孤家寡人,一起一起呗!”   龑没看他:“一直忘记说你,老大不小,怎的还不成家?”   “别人看不上我。”不惊伸脚勾了张椅子坐下,丝毫不觉得说出这话丢脸得慌。   “哪个看不上你?”龑没诧异。要说相貌,其澜英挺俊逸,可是少有的美男。要说权势虽已经没了,可马上就是落玉国的皇帝了,再则有齐庄的势力,世上有几人能相媲?   “每次我看上的,都看不上我。”不惊拿了根细竹篾来玩。   龑没一思,偷偷瞥了一眼在旁边专心捣鼓花灯的禹谧。   “你看禹谧做什么?”不惊扶额,就那么一抱,误会什么!   禹谧听到他的名字,便抬头看他们。   “你做你的。”不惊与禹谧道,然后对龑没道,“都有小孙孙了,还不满足吗?”   “那是渊儿家的。”龑没提醒他,见他面对禹谧确实没甚多余情感,也就知道自己真误会了。   “不一样吗,都是咱家的!”不惊道,“我母妃有后就成,难不成你还管先皇有没有后?”在他眼里,可没将那老皇帝当父亲过。反正他一出生就被送出去了,也没见过几次那便宜父亲。   龑没想想也对,那老王八的确不干他什么事。不过,他还是道:“我还是希望你老了有人陪伴的。”   不惊顿了良久,才一笑:“好,待我执掌落玉国,选上三千佳丽,生一窝崽子。”   龑没这缘分一事本就难说,便不再说他。   一旁沉默的禹谧好似并不听他们言语,花灯很快做好,他便拎着花灯看。   “你做得真快。”岫如烟看了一眼,与禹谧道。   禹谧淡淡一笑,转而又是对着花灯陷入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   很快就发芽的那个树,有没有觉得很熟悉?哈哈,就是蚂蚁森林里的梭梭树!   另,虽然龑没有小孙孙了,可他才三十几岁,比林渊大几岁而已。林渊穿越过来的时候就已经25岁了,比谷梁钰大十几岁的。   龑没:老大不小,还不成家!   不惊:你也老大不小了,还不成家!   岫如烟:→_→ 第66章 民声   禹谧睡下之后,众人离开他的屋子。   “我觉得禹谧的问题,不仅仅是对我们有防备。”不惊对岫如烟道。   岫如烟看向不惊,思索着他的话。   “你们……有没有发现……”不惊斟酌着字眼,道,“谧的身体里不仅仅是一个人?”   “什么?”龑没有些不明白,而岫如烟依旧那么平淡地看着不惊。   “或者说是,他的思维由几个不同时期的禹谧组成。”不惊道。   龑没不太清楚,他只是诊疗禹谧的身体,并没有与他交流。   岫如烟点点头,道:“你的意思是要取得他所有时期,全部的信赖,才能解禁?”   “是。”不惊道,“或者找个让他至始至终都没有防备的人,学会解禁的手法,给他接触禁术。”   “难。”岫如烟道,“除非此人本身就精通禁术。”   不惊想了想罗立,只得按下。罗立对禹谧来说很重要,可他发现其中一段时期的禹谧不太认得罗立。况且,罗立的禁术学得并不深入。他道:“再看吧,现下先调养好他的身体。”   龑没点头,他看了看前方,问不惊:“今日渊儿他们待小娃娃们午睡起来,便去街市里,晚膳不回来用。你留在府里用饭吗?”   不惊看了一眼岫如烟,才答龑没:“你的意思,你们也准备去外面用晚膳?”   岫如烟抬眸看了龑没一眼,他们之前可没有说好。不过,他一个字都不吐,比起一个人吃饭,他情愿去街市里!不惊将自己住的院子和客居分得很清楚,也就是岫如烟这样的资格才敢晃到他那儿的院子,不过,吃饭什么的还是回自己院子的,并不在不惊的亲人面前多待。   “你若可怜兮兮的连个陪你吃饭的人都没有,”龑没道,“那便随我们一同出去吧。”   不惊闻言立马翻了个白眼,转身便离开:“不用了!”   龑没和岫如烟出门的时候,正逢不惊翻身上马,四蹄生风,很快就消失在转角。   岫如烟到外头总是很高兴的,尽管脸上已极力压制,可眼底的笑意总是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来。他问:“哪里吃?”   龑没看了他肚皮一眼:“晌午没吃饱?”   岫如烟立马闭口,带小孙孙出来便是吃这吃那的,难得带他出来,竟不买吃的?他微仰了脸,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   “白日里看舞狮子,夜里看花灯,成不成?”龑没道,故意不提晚膳哪里吃。   “好。”岫如烟还是第一次看人过元夕节,也不知街市里有甚么稀罕玩意儿,如此一想,脚步不免又飘了起来。   “这么急作甚?”龑没一把拽住他,“现下过去还算早的,一路走去慢慢看。”   路过卖冰糖葫芦老爷爷,岫如烟停下来看了看。   “这位爷,带支回去给家里的娃娃?”老爷爷顶着菊花脸道,“女人小孩可喜欢吃了!”   岫如烟看了看那老爷爷的脸,偏头离开。哼!竟然说带给家里的娃娃!   龑没看着他的背影,甩了两个铜板出去,捏了支糖葫芦在手里。   “你买了一支?”岫如烟看到他手里的糖葫芦便道。家里可是有好几只的,一支糖葫芦哪里够分?难不成是一人一颗?   “是啊!”龑没揭开糖衣,“酸酸甜甜滋味不错。”   “那人都说了这是女人孩子喜欢的!”岫如烟看了看那糖葫芦,又偏开眼,一会儿又兜兜转转地看过去。   “那是他牙口不好,不能吃!”龑没道,突然手里一顿,懊恼道,“忘记我最近也有些牙疼,吃不得呢。”   “我……”岫如烟的声音很低,“我牙口好的……”   “嗯?”龑没看着他别扭的样子,忍下笑意。   “我说,我牙口好,我帮你吃。”岫如烟说完又很快补了一句,“扔了也怪可惜的。”   “谢谢你!”龑没将糖葫芦递过去。   “不客气!”岫如烟捏过来就想咬下一个,马上又反应过来会不会显得太着急,便又顿住动作。   “味道酸不酸?”龑没看他。   “唔……”岫如烟这才咬了一口,“不酸不酸!”他咔咔咔地咬着外面一层糖,又与他道,“外面一层很甜,你这样是不能吃。”说着,又以幸亏是由我帮你吃的表情看了他一眼。   龑没轻轻“嗯”了一声。岫如烟带着面皮,容色很是普通,扔大街里都不会被注意,可他还是能想象得出那张面皮下或倨傲、或清淡的神情。   到街市里,主街正在舞狮耍龙,围观的人挤得水泄不通。岫如烟身量高,稍稍仰了仰头也能看到,可总是被周遭的人撞来撞去,不喜人触碰的岫如烟立马就黑了脸。   龑没见他这样都不扔掉糖葫芦,而是高高地举着,也是笑了。他伸手拉着岫如烟离开人群,往边上走去。   岫如烟略微有些失望,他想看舞狮子,可不想被挤来挤去。趁着这处人不多,他愤愤地咬下一口糖葫芦。   龑没将他带进旁边挺大的一座茶楼,要了个二楼靠窗的位置。   “喝茶?”岫如烟有些不可置信。   龑没一笑,坐下便点了一壶清茶,又要了若干茶点零嘴。岫如烟见龑没点了许多小吃食,这才心情好一点,等小二离开,他才将糖葫芦从背后拿出来,又咬上一口。   “如烟。”龑没站到窗口,喊了他一声。   岫如烟眨了一下眼,才反应过来,这如烟是叫他。他深吸一口气,将嘴里的东西咽下,扬起下巴正色道:“叫我尊人,或是岫如烟!”   “过来。”龑没没理会他的话。   “什么?”岫如烟遗憾地吃掉最后一颗糖葫芦,将棍子放在桌上,见龑没看着窗外,便走了过去。原来,这位置正好可以看到街市里舞狮耍龙,而且比在下面看得更清楚。   龑没微微侧目,岫如烟的脸上看不出欢喜,可一双眼睛却是晶亮得很。没多久,小二送了茶水点心过来,龑没便由着岫如烟自己看,他则是斟了一杯茶,听着下面的高谈阔论。   “据说,往罗那走商的都调转回头了。”   “怎的?若弥与罗那又紧张了?”   “罗那是要打仗,可不是与咱们这一边,而是另一边几个小国吧。”   “那怎的生意都不做了?”   “听说罗那犯了天怒,投下多处天火,那场面……啧啧啧……仿若地狱一般。谁知道过去了,还有没有命回来。”   “我也听商行的人说了,大多走商的都从罗那撤退出来了。”   “那岂不是好多东西都没得卖?”   “那是!说是街市里十之七八的店铺都关了。”   “罗那岂不是要完了?”   “那我们若弥会不会一举攻过去,将罗那拿下?”   “急甚么!为今最重要的,是我们皇上的皇嗣!”   “是啊,忘机先生甚么时候可以让我们皇上怀上皇嗣。”……   龑没缓缓饮下一口茶水,听着他们的言语想起那个被罗那虐待过的那璧。十之八九的店铺都关了,那齐庄的商铺肯定都撤出罗那了。好在若弥和其他国家没有听到诸如此类的消息,不然齐庄就危急了。罗那既然抓了那璧去拷打,那肯定会知道齐庄的一些事。齐庄发展太快,遍布在各个国家,每个一个皇帝会容忍国内有如此大的势力。若罗那向各国透露出一些事情,那么齐庄将成众矢之的。看来,搬去落玉国是势在必行,而且宜早不宜迟。   茶楼里都得到这道消息,谷梁钰自然也接到了这条消息。他按着泊古传来的奏报,沉默不语。   “怎么了?”林渊走过来见他面色凝重,便凑过来看。   谷梁钰松开手,将奏报递给林渊。林渊最开始当皇后的时候,对朝政上的事一概避讳。谷梁钰倒是信赖他,处理奏折、商议政事从不避着他。有一次谷梁钰生病,便让林渊念奏折给他听,也就在那一次谷梁钰赐了他皇后专用批笔,用来批阅奏折。此后,林渊有时也会与谷梁钰一同看奏折。   “罗那全境天火肆虐?”林渊不太理解,“这天火是什么东西?”   “上天的惩罚,坠落下天火焚烧掉一切罪恶。”谷梁钰道。   “还有这种事?难不成罗那专出罪恶?”林渊肯定是不信的,“罗那地域都有什么矿?”   “矿?”谷梁钰想了一下,道,“磺矿。罗那诸多山脉周边有磺矿,好似并无多大用处。”   “就没有露天堆放就会起火的矿藏?”林渊问。   “不用点火?”谷梁钰见林渊点头,便确切道,“没有。若是有早就传播开了。”林渊这么一说,他倒是放在心上了,难不成这天火是矿藏自发燃起来的?可是,就算有那种矿藏,也不可能出现在街市或皇宫里吧,听说罗那的皇宫都被天火燃了几处宫殿。   林渊若有所思,继而往下看:“一个国家,若是抽离了商业,那便很快将没落了。”   “罗那这么多年都以大国自居,便是因为罗那的气候适宜种植,粮食大多可以种三熟。”谷梁钰搁下笔缓缓道,“莫桑位于北寒,地域与罗那一般大,可一年的产出却是连罗那的一熟都达不到。我们若弥的疆域现下已有罗那两倍,一年的收成才堪堪赶上罗那的。罗那不会那么快没落的。”   林渊听着,一边兀自思索。   “除非,这场天火是人为。”谷梁钰道,“逼的罗那商业停滞,敌国趁虚侵入,最后势必危矣。可有谁会有这么大的势力?”   林渊忽地想到不惊,他知道齐庄下面的买卖可是遍布了各种各样的行业,若齐庄抽身离开罗那,那的确会有各种店铺齐齐关门的状况。可是,齐庄会有这么大的能耐,翻手间可以倾覆一个国家?他收敛了心思,道:“照你这么说,那罗那肯定是得罪了那股势力。不然,有那么大的势力,为甚不趁机占有,而是直接毁灭?”   “你说的也有理。”谷梁钰点了点头。   这时,宦侍在外扣了扣门,端了一碗药进来。   “玉儿……”林渊每次看他这么灌药,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他按住谷梁钰伸出的手。   谷梁钰轻手一翻,接过汤碗将药一饮而尽,眉头都不皱一下。   宦侍很有眼色地立马退下,还替他们关好门。   “不苦的,里头有甘草。”谷梁钰对他道。   “那么想要孩子?”林渊不解,本以为他说想要给他生个孩子,只是为了早些行/房。现下,他所希望的,林渊已经给予了他,没想到他紧接着就每日服用助孕的汤药。   “是的。”谷梁钰垂眸。   “可是,且不说这药安不安全,是药便有三分毒。”林渊道。   “放心,”谷梁钰道,“此药由太医院验过,确定是好方子。不管怎样,我都要试一试。”他可不敢说这方子是福姐姐给他找的,可多名大夫都看过这方子,皆道这方子精妙,他便想试一试。   “再好的方子我也是不信的,日日灌这汤药下去,胃口都冲了。”林渊道,“你还小,这孩子的事情不用着急。”   “林渊,你……不喜欢孩子?”谷梁钰抬眸看他。   “不是……”林渊不知道怎么与他说。他本是直男,喜欢上一个男孩子尚且用了几年才接受,再要眼睁睁地看着与他亲密的男孩子挺起肚子,他就有些接受不了。至少,现下是接受不了的。   林渊虽然否定了,可谷梁钰还是从他的脸色中看出了排斥。谷梁钰垂眸轻道:“双儿和女子一样,都能孕育孩子,你放心,不会有甚么差别。”   “我知道。”林渊道,在若弥国,他也曾看到过男子挺着肚子。不过,他也知道,双儿得孕太低,大多双儿终生都不能怀上孩子。   “那你……怎么……”谷梁钰没有说下去,他能看出林渊的排斥,却不能说出来。   “我觉着,就我们两个也挺好的,你作甚要吃这个苦。”林渊道,“生孩子的事情,顺其自然便可。有,我们便欣然接受。没有,我们坦然待之。”以谷梁钰这样渴求孩子的状态,他都要以为,若怀不上,便要海选秀女,充盈后宫了。他看了一眼谷梁钰,道:“是不是有臣子说了什么?”   “没有。”谷梁钰道。   林渊掐着谷梁钰的下巴看他的脸色,然后铎定道:“定是说了什么,你才心心念念要生孩子的!那些个臣子家中是不是还有适龄的妙女子等着送进宫来?嗯?”   以谷梁钰的武功,哪里会有被人掐下巴的机会,可他就是乐意被林渊掐,连挣扎都不会有。谷梁钰总算脸上开始泛了笑意:“真的没有。”臣子虽然有含糊的言语,希望他诞下若弥的皇嗣,在他面前却是不敢多提的。他也就是无意间听闻,生个孩子牵绊住男人的话语。他害怕仅靠他一人难以牵绊住林渊,若是多个孩子,是不是会好一些。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个臣子平日里装得一本正经,背后却是八卦如妇人,整日惦记纳妾生子之事!”林渊道。   “我绝不会纳妾的,你知道的。”谷梁钰连忙与他道,“后宫只你一人,不会再有旁人。”   林渊终于舒心了,看着谷梁钰至媚又至纯的脸,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口:“你乖乖的,别听那些个人的瞎话。”   “嗯。”谷梁钰刚想仰了下巴接受他的亲吻,突而想起嘴里的药味,便立马偏过了脸。   林渊立马注意到这小动作,捏着他的下巴转过来,狐疑地吻上他唇。“咳咳……”林渊立马退开,“下次!下次再不许喝这种奇怪的东西!”   谷梁钰心里很抱歉,立马拿茶水漱口,然后特意吃了一小块甜甜的点心,然后仰着脸对林渊:“这次保证没苦味。”   林渊轻叹一下,伸手抚着他的侧脸,亲了一下他的唇:“以后再胡乱吃这种东西,我就不亲你了!”   谷梁钰闻言一笑。   “你慢慢看奏折,我回去收拾一下,待会儿我们去街市里转转。”林渊道,“今日元夕,肯定热闹的。”   “好。”谷梁钰将奏折理了理,看着林渊离开大殿。   没多久,宦侍进来添茶水。谷梁钰与他道:“以后汤药放到上朝前喝,晚上一顿留待皇后沐浴的时候再给我喝。”   “是。”宦侍应。   “不得让皇后看到。”谷梁钰又加了一句。   “是。”宦侍又应。   谷梁钰摆手让他下去,不再言语。这助孕汤药是一定要喝的,他还指望着尽快怀上林渊的孩子呢。想起田云淡第二个崽子都出来了,他不禁憋了一口气,真是令人嫉妒! 第67章 端倪   元夕节里,若弥国处处洋溢着节日气氛。罗那国的消息只是百姓闲聊时的一味谈资,很快便被欢声笑语所淹没。就连帝皇都只是那么一扫,没一会儿就与他的皇后微服走在热闹的街市里。   其实,罗那的消息不光是在若弥国有所传播,罗那周边的国家都是接到了。相比起若弥国的平静,罗那另一边的几个小国便是激动多了。他们一直惦记着罗那肥沃的土地,一旦有契机便到边界上试探。如今又得到这一消息,简直是天助!   而此时,罗那老皇帝心知不妙,关押那璧的地牢烧了足足一日一夜,无人能逃出,只怕是凶多吉少。他连神秘武器的边都没沾到,人就没了?联想起年前西望山火神发怒,掩埋了十万兵力,老皇帝就抹了一把脸,这难道真的是老天的惩罚?若是能得到那个神秘武器,他就什么都不怕了,如今……哎!   细细想来,若不是罗那境内处处天火燃烧,他都要怀疑被齐庄发现了。齐庄一个商户,怎么可能有这么大能耐?充其量,齐庄只是莫桑皇族背后的一个钱篓子,出钱给莫桑研制一些武器算是极限了。其冽的尸骨都寻不着,哪里还能管得了齐庄?据他了解,现下的那个莫桑皇帝,可不知道齐庄这一回事。那么,齐庄只可能是其冽私人的产业。   此刻,他也没有多余心思想那些个。本来,周围的那些个小喽喽国都蠢蠢欲动,时不时地骚扰边境。现下,罗那国内的消息一传出,那些个小国的动作越发大了。他嗤笑一下,真是自不量力!且不说罗那的存粮充足,兵力也不是那些个小国可以比拟的。   罗那老皇帝传了大司农过来,令他赶紧去澜桥征粮。大司农领命下去,罗那老皇帝心里稍是一安。有粮有兵,那些个小虫只一个小指便可轻轻松松按死。他目前最担心的是旁边的若弥,若弥若是趁这时候攻打过来,那便棘手得很。若弥有威力无比的神秘武器,而且也不缺粮,实在是个麻烦的对手。不过,泊古那厢至今都未有动作,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若弥帝皇并没有攻打过来的意思?   罗那皇帝想了想,有些懊悔没早一点稳住若弥。现下,应当也不算晚,他扒拉了一下手里拿得出手的女儿。十四岁的七女儿性子柔和,但容貌不是太出色。而十八岁的六女儿容貌艳丽,就是性子不够温顺。思及若弥帝皇的传闻,觉得可以由六女儿的双胞弟弟八皇子坤若君一同过去。如此想来,罗那皇帝便招人来写了一份模棱两可的国书。   远在若弥的谷梁钰与林渊走在街市里,丝毫不知罗那老皇帝正在打他的盘算。   元夕节这一日,衙门都是休值的。任桑榆觉得这种团圆的日子,得送糖宝去见见他两个爹。所以一早,任桑榆和虞清溪便抱着糖宝去了宁左村。   到那处的时候,田云淡依旧是还没起床,奚赫奕抱着蜜宝在灶间里忙活。   “赫奕,你还是如此的忙。”任桑榆抱着糖宝站在门口感慨。   “你们来啦!”奚赫奕一喜,将蜜宝塞到虞清溪手里,“料想你们今日会来,我准备了大菜!”   是准备着我们过来帮忙抱娃吧!虞清溪看着手里的蜜宝,小家伙正睡得雷打不动。   “什么大菜?”任桑榆抱着糖宝过去看,洗净的食材摆满了灶房,鸡鸭鱼羊皆有,连猪都是杀的整头的。哦,还不只一头,一头是小乳猪,另一头是四五百斤的大猪。他不禁诧异:“这么多吃得完吗?”   虞清溪也注意到了那一大一小两头猪,他微微抬头,梁上挂的肉干也少了许多。   “吃不完便腌了,可以放一整年呢。”奚赫奕理所应当道。   “真阔气!”任桑榆一指头顶,“这些个都不知要吃到何年马月。”   “咱这儿吃的人多,”奚赫奕一笑,“偶尔送些出去,这些个也是需要的。”   任桑榆看到了桌上的油纸包,便只手扯开:“卤牛肉!糖宝,尝一个!”   奚赫奕回头看了一眼,笑道:“还有烧鸡,先拿着吃吧!都是自己人,没甚关系。”   任桑榆笑:“以为我是田云淡吗?”让糖宝拿着先吃还是可以的,他一个大人会这样子做?   奚赫奕一笑:“我做菜偶尔还捏一根尝尝呢,有甚关系!对了,小乳猪烤来吃成不成?”   “成!”任桑榆点头。   奚赫奕便拎了腌制在一边的小乳猪,拿香料抹内腔。   “大叔!”那厢传来田云淡的喊声。   “我去看看。”虞清溪见奚赫奕正忙上,便道。   “好。”奚赫奕也不与他客气,“米粥就在里屋小炉上,点心在床边案几上。”   “方才我瞧见了的。”虞清溪一笑。他抱着蜜宝过去的时候,田云淡正捏了肉脯在吃,两只脚丫还在那儿一晃一晃。   “这肉脯也是你做的?”田云淡看到他过来,便问。   “不是。”虞清溪抱着蜜宝坐到一边。   “蜜宝睡着便放床上,不用抱着。大叔也太偏心了,这么一点点大的娃娃,整日里抱着。”田云淡道。   “那是怕你一脚给踹下来。”虞清溪笑。   田云淡翻白眼,又咬了一口肉脯:“话说,这肉脯之前从没吃过,难不成又有老乡来了?这地方不知怎的,地球小伙伴扎堆穿。”   “就不兴这儿的人自己做了?”虞清溪道。   “唔,也是,也不能小瞧了这帮土著!”田云淡道,“我们家大叔做菜可好吃啦!连甜的鸡都是那么滋味无穷!”   “甜的鸡?呵呵。”虞清溪退开一步,“对了,你洗漱没?”   “没呢,先吃了再说!”田云淡满不在乎,“是不是识别出了我惺忪的迷人气质?”   “我就识别到了你睫毛上的眼屎。”虞清溪道。   “瞎说!像我这样的美男子怎么会有眼屎这种不雅的东西!定是你透过沾着眼屎的眼睛看世界,一切都是眼屎!”田云淡道。他虽然这么说着,手却是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好像……真有什么碍手碍脚的沾在眼睫毛上,他飞快地毁尸灭迹!   “油渍都沾染到眼皮上了,就别自欺欺人了。”虞清溪看了旁边的米粥一眼,“听说空腹先喝米粥的话,皮肤会变得润泽细腻。”   “是嘛!”田云淡也不吃零嘴了,立马过来舀了米粥来喝。   “今儿个中午听说是烤小乳猪来着,”虞清溪道,“买了小乳猪,还买了头大猪。”   “哦,总能吃完的!”田云淡丝毫不当一回事。   “真厉害!”虞清溪道,“今日你们作坊还开工?”   “不开工,元夕节还开什么工!”田云淡喝完一碗粥,点心也不吃了,捏了一片猪肉脯慢慢品着,姿态务必优雅。   “不用舍不得吃,以后我店铺里有的是!”虞清溪道。   “别管我。”田云淡沉迷于“忧郁”不可自拔,“让我缅怀一下我的青春。”   虞清溪难以理解。   “上一回吃猪肉脯,我还是全家的宝贝,刚刚小学毕业,”田云淡伸手抹了一把脸,“这一次就直接当爹了!”   “你应该庆幸,也不是每个爹想生孩子就能生孩子的。”虞清溪道,看着他将油渍涂得满脸都是,却演得丝毫不知。   “是啊!”田云淡自豪得将小胸脯一挺,“现下我是宁左村第三个怀孩子的双儿!第一个有两孩子的双儿!”   “真厉害!”虞清溪看着他满脸油光,也不提醒他。   “嗯!特别厉害!”田云淡得意得很,“听说小妖精见天地寻生子秘方呢!”   “谁?”虞清溪随口问。   “你老公的大BOSS。”田云淡道。   虞清溪:“……”   “来来来,给我说说,你家铺子里都有甚么好吃的?”田云淡道。   虞清溪才给他说了几样,奚赫奕和任桑榆便进来了。   “怎么吃得满脸都是?”奚赫奕看了一眼田云淡。   田云淡又是伸手一抹,再看手心里,顿时就炸了:“虞清溪,你竟然还看得下去!”   “我尽量偏着点,不看就好了。”虞清溪道。   “绝交绝交!”田云淡道,“就知道你嫉妒我的美貌!”   “哈哈!”虞清溪道,“看你演这么起劲,我也不好打断。再说,你不是还没洗漱吗?”   田云淡闻言立马偏过头看奚赫奕:“大叔,这是你的不对!怎么这么晚还不给我洗漱!”   “是,都是我不对!”奚赫奕任劳任怨地赶紧扶起他去洗漱。   “夫人的表情真是让为夫愧颜。”任桑榆道。   “什么?”虞清溪不明就里。   “就是……”任桑榆顿了顿道,“清溪一脸羡慕啊!”   虞清溪一笑:“哪里羡慕?我又不是田云淡。”   任桑榆也是一笑,不同性格的夫夫,总会有不同的相处办法,他们这样任桑榆觉得也不错。比起成亲之初的温顺恭敬,现在的虞清溪自在了许多,偶尔也会开个小玩笑。再看奚赫奕和田云淡就知道了,夫人怎么样都是夫君宠出来的。他的清溪,他会一直宠爱照顾,会让他的清溪永远这么自在闲适,不会再像前世那样,任家三少夫人除了自己的营生,什么都没有。   午膳就他们四人,便没有摆到灶间去,迁就着坐月子的田云淡在里屋摆了一桌。正中一只烤乳猪油光锃亮,占了大片桌面。   “快快快!赶紧杀肉!”田云淡差点抹口水。   “坐月子不能多吃,”奚赫奕看着田云淡变脸,立马道,“今儿个过节,便许你吃三片。”他熟练地片肉,将三片薄薄的肉放在碟里,移到田云淡面前。   田云淡瞥了奚赫奕一眼,将肉蘸了蘸酱,再吃进嘴里:“唔……大叔,你手艺又见长了!唔唔……吃啊吃啊,别干看!”他吃完,还不忙招呼旁边的虞清溪。   虞清溪诧异,就这么快就妥协了?   奚赫奕可不认为田云淡会这么听话。果然,田云淡吃完那三片之后,直接夹了奚赫奕面前刚片出来的烤乳猪,都不带询问的。   虞清溪一笑,垂眸尝了片,对任桑榆道:“桑榆,果然不错。”   “嗯,外焦里嫩,全是靠赫奕兄的福!”任桑榆道。   “恬儿,”奚赫奕道,“我方才说你不能多吃。”   “哦,是吗?”田云淡装傻,“我什么都没听到。”他飞快地夹来吃怕晚一点都被奚曦收去。   “恬儿,我错了,我不该烤乳猪!”奚赫奕道,“我该多做点蔬菜碎的!”   “噢~不要!”田云淡的筷子又快了几分,“我坐月子还不都是你害的!你再不让我吃,我就和糖宝一起投奔虞清溪!”   奚赫奕:“……”   虞清溪看了任桑榆一眼,开口道:“这个……坐月子时候吃肉,会怎样?”   “刚生完孩子身体比较虚,吃肉容易倒牙,也容易拉肚子。”奚赫奕道。   “瞎说!”田云淡道,“宁儿么么以前坐月子还啃萝卜,现在照样牙口好!”   奚赫奕道:“那是没东西吃。”   “哼!”田云淡转脸。   “我这是岳翁特意问了御医得来的经验,错不了!”奚赫奕道,“恬儿身子娇贵,可得好好养着。再说,我也没让你一点都不吃,不是准你吃三片的嘛。”   “清溪,晚上我跟你回家好不好?”田云淡可怜巴巴道,“从生完孩子到现在,我都没洗过澡洗过头,这就算了,就当自己是颗腌酸菜。可是,我真的好饿,奚曦都不给肉吃!”   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唔……”虞清溪偏开头看向奚赫奕,“奚大哥,我今日带来的零嘴您赶紧藏起来吧!实在是忘记恬儿不能吃这等吃食的事儿了!”   田云淡不可置信:“绝交!”   “恬儿,不是危言耸听,”虞清溪道,“我可是瞧着好些三四十岁就缺牙的,”他凑过去低低与田云淡道,“你没发现这儿的人比较容易老吗?”   “嘤嘤嘤……”田云淡捂嘴,他才不要当瘪嘴老头!他立马对奚赫奕道,“大叔,烂糊面。”惜字如金,又无比温婉,现在觉得多说一个字就会伤了他稚嫩的嗓子好吗!   “好好!”奚赫奕赶紧将煮好的烂糊面端来,给田云淡装了满满一碗。   吃到一半的时候,虞清溪耳尖一动,面上却是不显半分异色。他听到灶间有声响,从那些个声响来看,应当还是武功不错的。奚赫奕是个武艺不弱的,虞清溪身边带的暗人也是武艺精湛的,他们都没有动静,那便说明来人没有恶意。   吃完饭,虞清溪和任桑榆帮着奚赫奕收拾桌子。虞清溪眼眸一扫,便发现灶间里少了许多肉。且不说那四五百斤的大猪少去半头,连房梁上风干的猎物都少了好几头。虞清溪很快就收敛了目光,埋头帮忙洗碗。   午后,任桑榆和虞清溪要回甘棠,糖宝依旧是带着走的。奚家还是腾不开手,不过奚赫奕的言语里,好似不多久将要把糖宝送去老将军那里,准备开始练武。   船摇摇晃晃,吱吱呀呀,糖宝很快就睡着了。虞清溪沉默地看着怀里的糖宝,觉得这小娃娃真可怜,才两岁就要开始练武。   上岸后,任桑榆与牛大力道谢辞别,随后与虞清溪道:“清溪,你也注意到了吧?”   “什么?”虞清溪看他。   “灶间里的东西瞬间少了许多。”收拾碗筷回灶间的时候,任桑榆是看到虞清溪的眼神的。   “嗯。”虞清溪点头。   “奚家与皇上关系很好,这奚赫奕更是。”任桑榆道。   虞清溪明白了,大约皇帝私下的势力都在奚赫奕手里了。他道:“我们就当没看到。”   “嗯。”任桑榆看着虞清溪若有所指道,“人总是会有一些秘密的,有时候不开口,大约是无法说出来。”   “嗯。”虞清溪微微点头。   “以后,看到他们灶间里吃食多,我们就当没看到。”任桑榆一笑。   到甘棠镇街市里的时候,大街小巷里已经很热闹了。元夕节最热闹的是晚上,可现下街市里便挤满了人。虞清溪见糖宝睡了,便将他带去“闲不住”里,让春雨看着。   任桑榆看着巨大的招牌,稍是一顿。随着虞清溪走进二进院子,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待虞清溪出来寻他,他才问:“这宅院花了多少银子?”   “五百两。”虞清溪道。   任桑榆习惯性地在心里评估了一番,道:“这个市口,开个零嘴铺子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   “啊?”虞清溪失笑。   “清溪喜欢就好,”任桑榆道,“待店铺开起来,我们便住这儿罢。”在虞清溪提起置办铺子的时候,他就想过,清溪来回跑也很辛苦,往后还是住街市里比较方便。至于他自己,就当锻炼身体吧!   “好!”虞清溪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不惊的CP,你们有想法没?孤独终老,还是配个什么男男女女? 第68章 使团   夜里,虞清溪待任桑榆睡熟之后,起身招来了暗人。他道:“在奚家,你们有没有被发现?”   “应当是没有。”暗人道,“第一次过来的时候,我们便仔细行迹的。”   “第一次?”虞清溪抬眸。   “是的。”暗人道,“若弥的暗卫都在奚赫奕手中掌控着。”   虞清溪想了一遭,道:“山里?”   “是的。”暗人应。   虞清溪点点头,暗人又退回暗处。有暗卫在,奚家的吃食果然是很费的,另外也可以看出,暗卫并不多,至少跟齐庄是没法比的。不过,那也是正常,谷梁钰还小,当皇帝也没几年。   他在窗口站立了一会儿,接了一条公中的消息,罗那竟然送了六公主和八皇子,一对双胞胎来若弥和亲。他想起奚将军婚宴上,假山背后遇到的那个皇后,心思不知道到时候那人会如何。照他看来,若弥并不需要与罗那和亲,可谁又能猜透帝皇的心思。他将纸卷缠回蝙蝠的后肢,放飞了出去。   “清溪,”任桑榆从里屋出来,“什么声音?”   虞清溪愕然回头,他方才想着事儿太专注倒是没注意里头的声响,不过,看任桑榆的样子应该是没听到什么。他道:“没什么。你怎的起来了?”   “你呢?”任桑榆有些好奇地走到窗边,看了看夜空里。   虞清溪垂眸:“今天有些太过兴奋,到现下都无法入睡。”他看了一眼任桑榆,“是不是吵到你了?”   任桑榆顿了一会儿,伸手关了窗户:“夜里凉,别站到窗前。”在那一刻,他想起曾有一次,窗户彻夜未关。他握起虞清溪的手,果然有些凉,他看了虞清溪一眼,拉着他往里屋走,“睡不着便听自己的呼吸声,很快就能睡着的。”   “夫君也是这样做的?”虞清溪看他。   “我……”任桑榆很少有睡不着的情况,不过,他每次只要听着自己的呼吸声,便能瞬间平静下来。活着多好!发生任何事情,只要想着自己还活着,便没什么过不去的。他道:“我一般很快就能睡着。”   虞清溪一笑,他躺下来侧身对着任桑榆,隔着糖宝看着他。任桑榆本来一沾枕头又要睡过去,可他看到虞清溪看着自己,又感觉自己不能马上这么睡过去,便强撑着眼皮看他。   虞清溪知道他累了,便赶紧闭上眼睛。任桑榆看他闭眼了,就立马支撑不住,眨巴了两下眼睛立马陷入黑甜。   虞清溪听着任桑榆的声息,知道他又睡熟了,便睁开眼看他。任桑榆的睡相很安然,仿佛能让整个世界都随之安静宁和。他看了一会儿,听着任桑榆一张一舒的声息很快入睡。   罗那使团交还官牒越过边境,齐庄是最先将消息传播开的,而帝皇谷梁钰也很快得到了消息。林渊见谷梁钰一瞬间表情怪异,便凑过去看:“哟,要和亲?跟谁啊?”   “都是些黑胖子,就算拿我臣子去和亲,我看着都舍不得。”谷梁钰压根就没想过要接手罗那送过来的人。   “黑胖子?”林渊回想了一下当初见过的罗那军,胖倒是也谈不上,“好像是比若弥人黑了一点。”他捧起谷梁钰的脸看了看,“我们玉儿这么好看,那些个黑胖子一个都配不上。”他知道,罗那的皇子皇女送过来和亲,肯定是冲着谷梁钰,总不会是跟臣子。   “嗯。”谷梁钰笑,“还是我们比较般配。”   林渊用指腹摩挲了一下掌下的肌肤,很满意他的话语。忽而一想,道:“那些个黑胖子不会是想来借钱的吧?”罗那受天火“洗礼”,千疮百孔的,急需一大笔钱来填补。   “不知。”谷梁钰道,“为了边境的安宁,且听听他们怎么说。”   “黑胖子就是事多!”林渊道,“丑人多作怪。”没事整什么和亲!肯定是觊觎他家玉儿!   谷梁钰闻言便笑,可转而收敛了笑意,迟疑地看他:“我……若是哪日变成胖子了,你还喜欢我吗?”见林渊要回答,便立马又加上一句,“还晒得乌漆墨黑,成了……黑胖子。”   林渊:“……”   林渊随着他的言语脑补,停顿了一会儿,回神看谷梁钰时,只见他满脸小心又担忧。林渊一笑,捏了捏谷梁钰的脸蛋:“我们家玉儿就算晒黑了,也是颗黑珍珠!”   谷梁钰眼眸一亮。   “成胖子的话,”林渊想了想,“应该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胖子。”   谷梁钰微微偏开脸,红晕从耳尖漫至脸颊:“真的?”   “自然是真的。”林渊点头。   若弥帝皇的打算,罗那老皇帝不知,前来和亲的六公主和八皇子也不知。一队马车由罗那兵士护送着过泊古,正往若弥京都而去。   趁着停车休息的时候,六公主苔锦桬去了八皇子坤若君的马车里。   “有事?”坤若君的视线从书卷上移开,看了苔锦桬一眼。   “坤若君,皆道若弥帝皇长得非常好,你可知此传言是否属实?”苔锦桬跪坐在他面前。   “不知。”坤若君道,“若弥帝皇登基,众国相贺,罗那并未派皇室过去,只大司农前往。”他翻过一页,又接着道,“可惜,大司农卒于天火,你也无从询问。”   苔锦桬咬了咬唇,再看了一眼闲适的坤若君,眉头不免往下一压。这位胞弟与她长得一模一样,性子却比她安静许多。母妃总说,他们两个生错了性子,作为公主的苔锦桬太过活泼任性,而作为皇子的坤若君太过缓和。就像现下这和亲一事,她得知之后一直很躁虑,而坤若君却是像出去郊游一般,丝毫没放在心上。   “你说,父皇让我们两人都去,算什么意思?”苔锦桬深吸一口气问他。   “我将你护送到若弥京都,便回来。”坤若君道。   “可不是有大行令在吗?”苔锦桬道。   坤若君看了她一眼,继续看自己的书卷。   “若弥男子相恋的不在少数,你……”苔锦桬看着他道。   “就算若弥多男子相恋,可总是要繁衍子嗣的。”坤若君眼都没抬。   苔锦桬闻言立马欣然,可没多久就暗了脸色,说得好像她只是去做繁衍子嗣的工具似的。不过,以罗那现下的光景,作为一个被送出去和亲的公主,本就低了一等。   若是留在罗那,好像也没多少自由,苔锦桬心思着。她前面的五公主是由他父皇赐婚,嫁给了前大司马。父皇本就觉得这位大司马碍眼,正好趁这由头将他撸下,飞速换上他新物色的人选。因为这一层原因,五公主的驸马前大司马,在新婚之夜将五公主折磨得不成人样,没几日就死去了。之后不管父皇怎么对付前大司马,那也是出出气而已,五公主都是回不过来了。   坤若君仿佛是感觉到了她的哀戚,便放下书卷,道:“传闻若弥帝皇并非暴虐之人,你放宽些心。”   苔锦桬听了这话,心里稍是一松,可嘴上却是硬气:“本公主不怕他!本公主又不像五姐那么绵软!”抬手间袖口滑落,露出缠绕在她手臂的金色小蛇,冲着坤若君“嘶嘶”地吐舌。   坤若君很快偏开目光,身子稍稍往后一让。   苔锦桬似乎感觉到坤若君的排斥,便无奈地将小蛇收起:“我尚且还有点自保能力,你若是被留下,不知要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坤若君看了她一眼,想了半晌,道:“若是这样,便逃了罢。”   “怎么逃?”苔锦桬笑,“且不说罗那一路跟来的兵士,你当若弥京都守卫是摆设?你一点武功都没有,如何逃?”   坤若君沉默。   “原本你武艺只比我高,不会在我之下,如何能在一夜之间全部都忘光?真是匪夷所思!”苔锦桬凑近几分,紧盯着坤若君,“若不是我还能感应到你,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被人换走了。”   坤若君垂眸听完她的话,却是偏了话题:“以后,你收敛些性子吧,若弥的女子都较为温婉,这儿的男子大多喜欢这样的女子。”他知道面前这人平时虽刁蛮了些,可却是没有坏心的,“没有母妃给你撑腰,你万事小心。”   “说不定是你留下呢!”苔锦桬鼓起脸。   坤若君一笑。   苔锦桬顿时没了言语,不管是他们中哪个留下,都背负着为罗那稳住若弥的使命。不然,现下是几个小国在骚扰,若要再加上若弥,罗那可就完了。在他们离开之前刚得知,新大司农刚从澜桥得来消息,存粮仅往年的一两层,要供应打仗,怕是很困难。现下离夏收还早,怎么都是来不及的。   罗那使团到扈地的时候,正值傍晚时分。用过晚膳之后,苔锦桬不想窝在客栈里,便找了坤若君一同出去走走。坤若君沉默了一晌,在苔锦桬以为他要摇头的时候竟同意了。大行令闻言倒是没有阻止,只派了侍卫随行。   若弥的气候比罗那冷,落日之后更是凄寒。天黑之后,街市里冷清了许多,风从巷口吹至巷尾,发出“呜呜”的声音。   苔锦桬抚了抚手臂,觉得有些冷。她虽然穿了长袖长裙,却还是罗那带来的,只做遮阳之用,并不保暖。白日里有太阳晒着倒是不觉得,夜里走在街市里吹风,禁不住缩着身子颤抖。   坤若君看了她一眼,解了自己的薄披给他:“这么冷,不若回去吧。”   “你甚么时候买的?”苔锦桬一面问,一面飞快地将自己蜷进薄披里。   “进……泊古之后,让侍从去买的。”坤若君道。   苔锦桬想起他现下不怎么硬气的身体,又将薄披解下,想要交还给坤若君。   “怎的又脱下来?”坤若君道。   “你身子不如我结实。”苔锦桬道,“你若冻病了,母妃定要哭哭啼啼了。”她想起临行前,母妃哭得死去活来,便心里一塞。   “我衣裳穿得厚。”坤若君还是把薄披让给她,“前头有茶馆,我们进去坐坐。”   暖黄的灯笼在风中摇曳,里头灯火通明,很是热闹。苔锦桬点头披上薄披,与他一同过去。坐定之后,坤若君便让小二上了一壶暖茶,又点了几样零嘴。   “你甚么时候学了这若弥口音?”苔锦桬待小二下去之后,问坤若君。   坤若君一顿,这儿一片的人说话其实是樊厦人的口音,并不是若弥的口音。苔锦桬从未接触过,自然是分不清楚的。他抬眼看了一遭周围,才道:“听了学两嘴便是。”   苔锦桬也没放心上,转眼便不老实地转东转西,一会儿看看邻桌台上的零嘴,一会儿听听说书人的闲话。过了半晌,她推了推坤若君:“那说书的讲的是若弥皇上吧?”   坤若君也是听到了,便点头:“嗯。”   “果真如你所说,急需传承子嗣。”苔锦桬惊道,“听他们的口吻,全若弥都知道皇上急着想要子嗣!”   “皇上想要子嗣是事实啊!”小二放下茶水和零嘴,听闻他们的言语便搭上一嘴。   苔锦桬的眼睛都瞪大了几分:“后宫里无人得子?”   小二看鬼一样看了苔锦桬一眼,道:“客官看着不像是山里出来的,怎的什么都不知?皇上只有皇后一人,后宫哪里会有人得子?”   苔锦桬更是诧异万分。   “我们忘机先生……呃……皇后,英俊潇洒、才华横溢,风姿翩翩……总之,全若弥没有比皇后更配皇上的了!而且,全若弥除了皇上,也没人配得上我们皇后!”小二慷慨激昂地说完之后,还重重点了点头才离开,“客官慢用!”   苔锦桬深吸一口气,看着坤若君“呵呵”一笑,再没言语。   侍卫上前,替他们试了毒,才退开。   坤若君将一盏茶推到苔锦桬面前,随后才捏了一盏到鼻息间轻嗅,清新而悠远,他微微一笑,饮了一小口。   苔锦桬也是拿过一饮:“咳咳……这么苦的茶你喜欢?”   坤若君一笑:“还不错。”   “我还是比较喜欢藤桃果茶,酸酸甜甜。”苔锦桬道。   “这儿不产藤桃果。”坤若君道。   苔锦桬将双手伏在前头,下巴搁到手背上,有些失落,以后再要想喝藤桃果茶可就难了!她想了想道:“听闻他们的意思,皇后是男子,那皇帝定是个喜欢男子的。”   “如他们所说,皇上也急需子嗣。”坤若君道。   苔锦桬烦躁得很:“不是说若弥皇帝年纪轻轻吗?怎的会急着要子嗣,是不是传言是假,实际上他已垂暮之年了?”   “稍安勿躁。”坤若君道。   “怎能不躁?”苔锦桬一下子起来,恨不得打上一架泄泄火气。   “百姓眼里,皇上和皇后之间都是容不得人的,若皇上和皇后之间的感情真是如此,那我们应当是很快能回去的。”坤若君道。   “果真?”苔锦桬立马坐下。   “罗那缺粮,若弥不缺粮,罗那有外敌,若弥却是和平得很,这和亲本来就只是罗那……父皇的一厢情愿。”坤若君道。若弥不趁火打劫算是好的了,主动权都在若弥帝皇手里,哪里有罗那谈条件的份。若弥帝皇将他们两个都收了,罗那皇帝都是不会有言语的,甚至是乐观其成的。   “听你这么一说,心里倒是舒服多了。”苔锦桬道,“早些怎么不与我说这些?”   “我也不确定,毕竟茶馆的闲话能听得一半算是好的了。”坤若君道。   苔锦桬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不过,看周围百姓也这么认为,倒是又能信几分。”坤若君又加了一句。   苔锦桬翻白眼,心跟着忽上忽下几下。   “尝尝这盐渍梅肉,味道不错。”坤若君指了碟中道。   “你没吃过怎的知道味道不错?”苔锦桬如是说着,可手却是捏过一个来吃,“唔唔……果然不错!”她又捏了几个往嘴里去,再试了几种其他的零嘴。   坤若君一笑。 第69章 接走   罗那使团一路往若弥京都去的时候,苔锦桬和坤若君的画像早已在齐庄公中传遍。   虞清溪接到消息稍稍看了那么一眼,一丁点大的纸片上画了两人的面相,却是惟妙惟肖,只是……他稍稍凑近了几分细细一看,觉得六公主的面相稍稍飒爽了些,而八皇子的面相却十分柔和。两者因双胞胎的原因,面相几乎一模一样,只抬眉间神采有异,才能分辨出两人。若不是两人的发式不同,差点以为画手将两人搞错了。   不过,这也只是一瞬间的想法,虞清溪很快就将蝙蝠放走,不再理会。对他来说,罗那皇族与他没什么关系,什么人过来和亲那是皇帝的事情,最多,他只会由此想起那个皇后位置上的人。他的零嘴铺子马上就要开业,最近也是有些忙,没有那么多闲心想那些个。   “闲不住”开业之前,任桑榆的沐休日,奚家带来了消息,请他们一同过去吃饭。   虞清溪想起之前奚赫奕说过,要将糖宝送去京都奚老将军身边,这次喊他们过去,八成就为了这事。他抚了抚糖宝的小脸,十分舍不得。也不知齐庄有没有将肉松售去京都,虞清溪便做了好几瓷罐带上,又挑了几款味道好的肉脯肉干和其他零嘴。   任桑榆见虞清溪这次带这么多肉松,也猜到了他的想法。他道:“糖宝去京都,一路肯定会有人护送照顾的,放心。”   “嗯。”虞清溪点头。   两人到奚家的时候,果然看到了院中多出了许多人。站得笔直的,一看就知道是从营里出来的,除此之外,嬷嬷和丫鬟也有好几个。   “田大哥?”任桑榆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外屋的田风轻,虞清溪在后面跟着打招呼。   田风轻与他们点头一笑:“桑榆,过来时,我父亲还提到你的,不知你做得如何,还适应否。”   “劳先生记挂!桑榆一切都好。”任桑榆笑。他也有写信给田相,只不过不能详尽道之。   田风轻看了看旁边虞清溪手里的糖宝:“小娃娃倒是和你们处得挺好!”   虞清溪一笑:“那是糖宝比较乖。”   “来,叫舅舅!”田风轻逗糖宝。   大约是田风轻长得与田云淡挺像,只是高大了一些,倒是也有几分亲近之感。糖宝瞅了一阵之后,终于开口:“鸡,鸡……”   “个蠢孩子!”田风轻嘴角直抽。   “哈!”田云淡从里头走出来,听到这么一句,立马不服,“你有本事生个蠢孩子来看看!”   “生不了。”田风轻摊手。他又不是双儿,如何生?再则,他还没娶亲,妾室也全无,哪里会有孩子。   “哼!”田云淡朝糖宝招招手,“糖宝,来,咱不和舅舅玩!他才是蠢孩子!”   糖宝眨巴了两下眼睛,转身就抱着虞清溪的脖子。   田云淡:“……”不认爹的孩子,果然是个蠢孩子!   “哈哈……”田风轻见此便是大笑。   “鱼,鱼……”糖宝觉得背后有些凉飕飕,抱着虞清溪脖子的胖手不免又紧了紧。   虞清溪低低一笑,轻轻地拍了拍糖宝的背。   “任三少夫人,将奚小少爷给奴婢吧。”院中的一个丫鬟拿了个小玩偶过来,要接虞清溪手里的糖宝。   奚赫奕点了点头。这是奚家派过来的,一路要带着糖宝回去的,现下熟识一下也好。   虞清溪示意糖宝看玩偶,糖宝见那丫鬟笑容很甜,小老虎玩偶也十分可爱,便犹豫了一下,由丫鬟抱过去。   奚赫奕让任桑榆夫夫坐下来,给各自斟了茶水。几番言语之后,任桑榆才知道,身为监察御史的田风轻这次正好巡查樊都郡,曾经的樊厦京都,途经丰宁县便过来看看田云淡。一同过来的,是奚家的嬷嬷和丫鬟,以及一队护卫。他们过来接了糖宝,马上要返回京都去。   “用过午膳便返回?”任桑榆惊讶道,“这么赶?”   “看看,就这么两个屋子,怎么安置得下?”田风轻调侃道。   “睡地上!”田云淡扔白眼给他。   田风轻有心想疼一疼云淡,那蠢孩子也是不理解的。他转而对奚赫奕道:“我说赫奕,这便是你的不是。这儿这么大空地,作甚不多起两间屋子?”   “这……不是忙着生孩子,忘记这茬了嘛。”奚赫奕抓抓脑袋道。   众人:“……”果然一个双儿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生两个娃娃,不是没有缘由的!   “大舅哥愿意住下来,总是有地方的。”奚赫奕忽略大家伙儿奇奇怪怪的目光,说道。他这儿不够位置,隔壁陆陆、陆玖的屋子还是能住的。   “下次罢,”田风轻道,“我还得赶去樊都郡。”   田云淡见奚赫奕还想言语,便道:“大叔,别留他了!也就是一直这么东奔西跑的,才连个媳妇都没有!”他见田风轻瞬间气息翻涌的样子,又赶紧接着道,“早些办完事,早些去街市里晃晃,说不得还能捡上一个。”   “媳妇是捡得的?”田风轻飞了一眼刀过去,“怎么地都该是三媒六聘!”   “你的媳妇就得是捡来的!”田云淡朝他吐了吐舌头。   田风轻嘴角直抽,直揪着奚赫奕道:“看看!恬儿被你宠成什么样子了!”   “我觉得挺好的!”奚赫奕坚决护妻。   “嗯,我也觉得我挺好的!”田云淡赞同道。   田风轻看着恬儿自以为谦虚的脸皮,就体内一股气乱窜。他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媳妇果真如田云淡所说,是捡来的!   “好了,难得过来一次又斗嘴!”奚赫奕道,“云舒嫁给我大哥之后,你就孤单成这样子?”   田风轻深吸一口气,的确是有些孤单!陪他打嘴仗的,都一个个嫁出去了!想起他母亲给他挑的几个大家闺秀,就越发寂寞了,能不能赐他一个热闹些的媳妇?他立马道:“云舒也是你喊得的?你得叫声姑姐,或是大嫂!”   奚赫奕默默偏开脸,云舒小时候彪悍的形象深入人心,实在叫不出那两个称谓!   一顿午膳自然是在唇枪舌战里用完的!   田云淡看了看吃好的糖宝,招招手:“糖宝,去看看弟弟。”好歹是他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虽然送到他爷爷那儿去他便能轻松许多,可总会舍不得的。   糖宝眨巴了一下眼睛,依旧牢牢坐在丫鬟手里。丫鬟也是极有眼色的,见糖宝如此,便哄着放他到田云淡跟前。糖宝仰头看了看自家爹爹,发现他伸出的手只是想牵他,并不打算抱他,便果断搭起一条腿往自家爹爹腿上靠。   “这……”田云淡嘴巴直抽,“这是作甚?”难不成是看多了狗狗撒尿,学来的?   “要你抱。”虞清溪提醒道。   “几步路还要抱?”田云淡诧异,“什么时候这么懒了?”以前的糖宝可是嗒嗒嗒往这里,嗒嗒嗒往那里,可勤快了!   奚赫奕立马把任家夫夫卖了出去:“他们惯的。”   “两岁的娃娃如何惯不得?”虞清溪道。   “嗯,也是。”田云淡想到即将与大儿子分别,便心里一软,将糖宝抱了起来,“咱家的乖宝贝怎么惯都成!”反正去奚家祖宗那里,就没这般的好日子。想想他这么个胖小手胖小腿,得过去怎么折腾哟!他已经全然忘记与大儿子在自家汉子面前争宠的事儿了!   午后歇过一阵,田风轻领着奚家的嬷嬷丫鬟和护卫登船。   “安全到达京都便传个信过来。”奚赫奕与抱着糖宝的丫鬟道。   “是,二少爷!”丫鬟福礼,糖宝现下已经睡了,窝在他怀里睡得很香,丝毫不知道自己将离开爹爹。后头的丫鬟嬷嬷都拎着箱笼,里头是糖宝的衣衫物什,连小被子小枕头都带上了,再有便是任家夫夫给糖宝带的肉松和各式零嘴。   “行了,我们上船了。”田风轻大手一挥,便领着众人上去。他的属下和侍卫都还在落胥河码头,待到那码头,他便要与他们会合,走落胥河往樊都郡去。而奚家的人则是带着糖宝一路往东,经安宁河,再走陆路去京都。   “一路保重!”任桑榆和虞清溪道。   看着船走远,任桑榆和虞清溪也要回甘棠镇。临走之前,他们将开业的日子与奚赫奕道,并邀他们过来玩,奚赫奕自然是应了。   船行半个时辰便到了落胥河码头,田风轻与奚家人嘱咐了一番,又摸了摸糖宝的小手,才下船。   糖宝醒来,看到的都是陌生人,心里不免有些恹恹的。两个爹爹没看到,鱼鱼也看不见,只有中午喂他吃饭的小姐姐。丫鬟见他东张西望了一番,有些闷闷不乐,便拿了任家给的小零嘴过来。糖宝知道这东西是鱼鱼家的,这才稍稍好一些。之后丫鬟们拿着玩偶逗了他好久,才让他笑开来。   糖宝不知道的是,他爹奚赫奕派陆陆一路在暗中跟着过去的。连他睡着了,也是有人一直盯着他的。   若弥京都,林渊知道不惊回来之后,便过来坐坐。   不惊看着人都齐全,便道:“我买了一块地,可能我们又要搬家了。”   “发生什么事了?”宁渊问。在他的印象里,每次搬家都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要搬离的。   “哥哥,搬去哪里?”福尔问。   “住得好好的,怎么要搬家?”林渊也问,这座宅院位置很好,又宽敞,他未与谷梁钰成婚之前也是住这里的,觉得挺好。   “这样的,”不惊饮了一口茶,斟酌一下才道,“落玉国听过没有?”   “好似在沙漠里。”宁渊曾有看过关于落玉国的描述。   “沙漠?”福尔诧异了一下,惊叹道,“哥哥,你为何如此狂野!”   不惊点点头,忍笑道:“我的确就是一枚狂野的男子!”   “是要搬去落玉国?”林渊皱眉,光听到沙漠两字,就知条件很艰苦。若是去探险,他倒是非常愿意的,可这是要去生活,并不是去探险或旅游,那些个孩子能吃得了那个苦吗?   不惊点头:“我将落玉国买下来了,当然,这国家太穷,所以也没花几个钱。”   “这就是传说中的富可敌国?!”福尔朝林渊道。   “你抱了那么久的土豪大腿,才知道?”林渊道。   福尔摇头,她只知道哥哥很忙,哥哥很有钱,但是具体在忙什么事,赚多少钱,她不清楚。不过,之前她靠着几张图纸,不惊分给她的“辛苦费”来看,哥哥是大土豪这个认知还是有的。   宁渊看向周边玩耍的孩子,沉默思索。最大的是驰儿,龑没的养子,不足十岁。再下来便是其冽的两个儿子,沐沐和霖霖,三四岁的娃娃而已。最小的是昊宝儿,他的儿子,才一岁。沙漠里酷热难耐,这些个孩子能不能承受?   不惊将宁渊的担心看在眼里,便道:“放心,皇宫里每日制冰,白日里也能沁凉得很。”他顿了顿,又接着道,“现下树种刚种下,且每日都在不断播种,相信要不了几年,就能拥有一片绿洲。”   “哥哥,你觉得好,我们便搬过去。”宁渊最初问了一下缘由,可不惊没有答,他知道哥哥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至于现下不说出来,肯定是不方便,那么,他便不会再问。   “嗯,”福尔听到自家夫君这般说,立马应,“什么时候搬,我好让人收拾东西。”   “现下不用的物什先收拾起来,我找人运过去。”不惊道,“待半个也之后,我们便过去。”   林渊听他们的意思是全都要过去了,不禁有些惆怅。他看了一眼福尔,在这个世界,只有福尔可以算作是他的“亲人”了。然而,他们都准备去落玉国了,以后见一面都难。毕竟,这个世界没有飞机火车,全都是靠脚走。   福尔仿佛感觉到了林渊的落寞,可她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他。   一时之间,室内只剩寂静。   “好兄弟,”不惊走到林渊面前,拍了拍他的肩,“就算买下落玉国,我也是会时常出来行走的,到时候定来看你。落玉国也永远欢迎你过去!”他特意没有提到谷梁钰,这个“永远”一词太过遥远,谷梁钰的身份特殊,他没法保证。   林渊最终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好的。若是你们住不惯,还是搬回来。”   不惊一笑:“希望没有那一天!我可是花了大钱在改造,打水漂的话会很心疼的!”   “买树种吗?”福尔以为是花大价钱搞绿化。   “树种倒是不值钱。”不惊笑,“我在落玉国里引入一片海,希望以后绿树成荫,碧海青天!”   “海?”福尔一笑,“太好了!”   林渊脸上一哀。   福尔知道林渊舍不得他们,便道:“皇后有年假否?以后可以带皇上过来玩哦!”她顿了一下道,“当然,娘家的门总是向你打开的!”   林渊翻白眼:“谢谢您了!”   福尔也没有完全被那片海所迷惑,想了想对不惊道:“海水不能饮用,若能找到沙漠深处的水源,才能真正地造出一片绿洲。”   “我明白,目前落玉国里的水皆是从外头运进去的,但我也派人在沙漠里寻找着。”不惊道。   “谁说海水不能用?”林渊转而问不惊,“你引入的海水会干涸吗?”   “应当是不会。”不惊道。   “沙漠以南是一片汪洋,只要引入地够深,那片海洋不干涸,落玉国内里的海水便不会干涸。”宁渊想了想道。   “是。”不惊点头认同。   “那便这样子,”林渊道,“将海水淡化,便能取得可以喝的淡水了。”   “你是说……”福尔恍然,“给海水脱盐?”   林渊点头:“是的,最简单的法子,蒸馏法。”   “我明白了。”福尔转头便对不惊道,“哥哥你放心,我马上画图纸,你照着找巧匠制出来,以后我们不怕没水喝!”   “好!”不惊笑,他已经习惯了林渊和福尔之间说些他们未曾听过的东西。他看了一眼林渊:“多谢!”   “不用,”林渊道,“有了水源,多种一些树木。沙漠是个欺软怕硬的,你若怕它,它便一点点长大,你若学着控制它,它的气势便一点点降下。”   “好!”不惊道,“总有一日,我会恢复落玉国的美丽。”   “有甚么需要帮忙的,尽管与我说。”林渊道。   “还真有!”不惊道,“我也算是买了个国了,你看,开国总是要办国宴的,若是有国乐开场便是很长面子的事。”   “好,交给我!”林渊明白,这国乐便是类似国歌一样的,这个他倒是可以帮点忙的。   “搞个杀气腾腾的,震慑一下周边的国君。”不惊道。   “好。”林渊点头笑。不惊兄的品味总是这么独特,国乐怎的要杀气腾腾?不过,他开心就好。 第70章 走水   不惊与宁渊他们说过落玉国的事情之后,心里一松。落玉国的气候不如若弥,条件也不太好,他们没有反对,依旧跟随着他,让他很快慰。   晚膳时分,谷梁钰也过来了。不惊只稍稍提了一嘴,谷梁钰略微顿了一下,便看向林渊,见他有些失落,也就简单恭贺了一下,并没有多言语。谷梁钰在桌下伸手握住林渊的手,他知道林渊身边除了在座的几人,并没有其他朋友,也没有亲人,他们离开的话,林渊会是最难过的一个。见宁渊他们都没有说话,那么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他不能为了林渊劝他们留下,只能这么握着林渊。   林渊已经缓下好多,手心里突然被塞入谷梁钰的手,他不禁轻轻捏了捏。他看向谷梁钰,淡淡一笑。幸好,他还有他在身边。   不惊一直观察着谷梁钰的神色,见他第一反应是照顾林渊的情绪,而不是怀疑他,心里倒是对他多了几分满意。晚膳之后,他便离开了京都,继续为他的落玉国而忙碌。   而那厢离开宁左村的糖宝,一路十分顺利,田风轻却是没那么好运。   到达樊都郡的时候已是夜里,田风轻与众人马上找了家客栈住下。田风轻准备沐浴的时候,发现里间是浴池子,摸了摸那个触感,有些不太喜欢,便招了伙计来换房。   “客官,现下我们店里都住满了,没有空余的房间,”伙计道,“这浴池如此宽敞,有些客人点名了要这样的房间呢!您试一下,保管舒坦。”   既然没有房可以换,田风轻也不多说了,让伙计去给他找个浴桶过来。伙计给他找来浴桶,烫过一遍,再拎水过来,田风轻洗完澡已是很晚。   次日,田风轻等人一早便齐齐出去巡查,一人一个县,从底下民生到府衙刑狱,皆细细查审,记录在册。到傍晚,太守将他们一一请来用晚膳,众人皆是拒了,到客栈要了个雅间,继续交流探讨。   太守看着面前摆好的一桌,手一扯,菜肴盘碟摔了一地。他阴阴地斜了都尉一眼,都尉立马明了,眼眸一沉拔步往外走。   田风轻回房的时候,又是很晚了。他一拍脑,招来伙计道:“今日有房可换吗?”   “不巧……”伙计抱歉道,“今日又是满客。”   田风轻无奈,索性明日就回去了,将就一晚吧。他道:“那还是给我找个浴桶来。”那浴桶不属于这个房间的配置,所以今早打扫屋子的时候,便拿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伙计又回来了,不过没有浴桶。他道:“客官,有一房间的客人想要换个房间,他屋里的正好是浴桶,与你换一下可好?”   田风轻略有迟疑。   “那位客人还没用过床铺,只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儿,才来找小的。”伙计道。   “好吧。”田风轻拎着东西,与他一同出去。   伙计打开门,直接引他到对面。田风轻看着对面那屋的人带着一仆从站了起来,稍是一顿,竟然是对门!   “我不太习惯临街屋子,多谢你。”那人看到他,很是谦和地说了一句。   田风轻点头便过了。原来是因为临街才与他换屋子的,他看了一眼伙计,方才他可是什么都没说。不过,他可不介意临街。入夜之后,街市里也十分安静,只早晨不能赖床而已,他明日要早起赶路,并不在乎这些。他道:“对面那屋是临河的。”   “好的。”那人倒是不介意临河,与他道谢之后便走去那一房。   舒舒服服地泡过一澡之后,田风轻将今日的资料归整好,用油纸包裹好压到枕头下,便睡下。   刚入丑时初,外头开始嘈杂起来。田府专属的暗卫现身,将田风轻推醒。田风轻马上就感觉到不对:“发生什么事了?”   “走水了!走水了!”外头的喊声很高。   田风轻感觉到整座客栈好似沉在浓烟里,到处是火。   “大约是在白日里下的赤磷,难怪总觉得今日的客栈有一股味道。”暗卫拉扯着田风轻起来。   田风轻心里很怒,可也被熏得晕头转向,走了两步又赶紧回去,将枕头下的油纸包塞进怀里。还没走到门边,暗卫便将他挡在身后,与冲进来的刺客打了起来。   田风轻感觉浓烟充斥了他整具身子,甚至呼吸都没法呼吸,可他还能听到外头走廊里的打斗声。暗卫打过几招,便扯田风轻一把,不过,走廊里的刺客有好些个,看来是不能从楼梯上下去。他举刀横扫,砍中这名刺客的手臂,趁着刺客手上一顿,暗卫便伸手扯着田风轻要往窗外跳。   “不,我的同僚不知有没有逃出来……”田风轻要去走廊找那几个一同过来巡查的人。还没等他走几步,外头又进来两个刺客,与方才那名受伤的刺客一同杀进来。暗卫大力一掼,将田风轻往后推去,一手撩起大刀一格,“当”一声巨响震得人在烟尘里稍是一醒。   田风轻本就被呛得晕乎,再被这么一撞,差点没爬得起来。还没等他直起身,突然从外头冲进来一人,拎起他就往窗外跳。暗卫被三名刺客纠缠住,无暇阻止。   “你……”是谁?田风轻正欲抬头说话,嗓子却被熏得直咳,“咳咳……”   “攻进来的刺客有几批,从口音上,周边那几个小国是没跑的!”那人叉着腰气呼呼得直指客栈,“可我好似听到,除了来杀我们的,还有提到叫什么风轻的人!今日难不成是黄道吉日,都撞在这一日了!……”   田风轻按了按额角,听着他嘚啵嘚啵地讲个没完,终于吼出声来:“不救人嘛!废什么话!”   客栈里不断有人跑出来,跌跌撞撞地窜到街里。周边还有来来往往的人提着水救火,实在是嘈杂。可田风轻的声音,还是明明白白地传入那人耳中。那人惊愕地转头,立马捏了他的下巴来看,火光映到那张脸上,显得清清楚楚。   田风轻方才大意,这下才发现,面前这个救他的人,竟然是个女子。   “坤若君!”那人立马转头大喊了一声。   田风轻很快明白过来,这人本是要救与他换房间的人的!他道:“他在我对面的房里。”   那人冲去两步,客栈轰然倒塌,田风轻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一把抓了她的手臂往后一扯。   “坤若君!”那人挣扎着,声音带着几分歇斯底里,和绝望。   田风轻扯着她的手臂,丝毫不放松,望着眼前的火焰愈燃愈旺。他听得清清楚楚,这人说这些人有指明了要杀他的。至于,那个叫坤若君的,好似在哪里听过。   “田御史。”有几人挤到田风轻身边,模样皆是十分狼狈。   “看看有谁没逃出来?”田风轻问,见人要分散开,立马又道,“再等等。”客栈已坍塌,火也浇不灭,根本进不去。若是还有人逃出来,正在外面的话,肯定能找到他们。而那些刺客不知道还在不在,若是被撞上,肯定会有危险,不若就在这里不动。   “这是……”他的同僚才看到被田风轻抓在手里的人。   田风轻下视一眼,这才发现手里坠坠的,她竟然坐在地上痛哭。一瞬间,他终于想起这个坤若君是谁了!罗那派来的和亲的双胞胎之一,罗那的八皇子坤若君!那么,面前这人,便是六公主苔锦桬!   “你的人呢?”田风轻蹲下来问她。   苔锦桬手背擦了擦眼泪,茫然地看了看周围,摇头,却是不说话。坤若君都没出来,其他人她一个都不在乎!   田风轻喊了一声暗卫的名字。暗卫缓缓从暗处出来,在浓浓的烟味里,还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田风轻扫了他全身一眼:“受伤了?”   “不碍。”暗卫道。   “刺客呢?”田风轻问。   “走廊里的均未逃出,”暗卫道,“有几个出来了。少爷尽量不要落单,人多之处他们不好下手。”他停了一下,又道,“少爷,打斗中属下扯到其中一人衣角的标识。”说着,他将那一块黑色布料给田风轻。   “好!”田风轻看了一眼点头,这图腾一看就不是这一带的,想起旁边这人救他出来时所说的话,说不得就是那几个小国的。田风轻心思着,到时候罗那使团的事也算有了交代。他看了一眼暗卫,道:“你处理一下伤口。”   “是!”暗卫退回暗处。   “你看看,有没有你的人在?”田风轻又问了一下苔锦桬。   “坤若君!”苔锦桬吼了一声,拳头重重砸到地上。   田风轻见她如此便不再问,只陪着她,一面留心看着人群里的面孔。   到天亮时分,太守和都尉才带着人匆匆赶过来。见到客栈前的田风轻等人,动作一滞。   “徐太守,葛都尉。”田风轻将他们的一顿看在眼里,将同僚挡在后面。   “本官接到来报,立马是赶过来了。这个……”太守立马收敛的异色,“幸亏御史大人福大!”   田风轻一笑:“是啊。”作为太守和都尉哪里需要巴巴地跑到一个失火客栈来,况且,他的品阶还比太守低。   太守干笑:“这个……火真大!”   “是啊,也不知是什么燃起来的,太守可要好好查查。”田风轻道。   太守脸上一僵:“天干物燥……烛火,还有厨房里的油都是……”   田风轻只那么定定地看着他编,一言不发。   太守见他如此脸色,更是一身冷汗。监察御史的品阶不高,可权利却是大,又是皇帝亲信,所以即便是再大的官,都会给他们几分面子的。如今这情况,太守更是心虚了。   田风轻看着他压下话语,才道:“太守可知,这客栈还住着罗那使团?”   太守眼睛一瞪,转而立马看向都尉。都尉脸上一僵,一直盯着监察御史,哪里还会将那些个和亲的家伙放在心上!也不怪他们,罗那使团本该是在郡郊宿夜的,可苔锦桬想着郡里本是樊厦京都,应该很是繁华热闹,便是连夜赶了过来,到客栈的时候太晚,晚膳都差点没吃上。   田风轻哪里还不明白,这刺杀一事定是太守派都尉办的。他道:“太守好好查个究竟出来,另,届时劳烦太守派护卫送我们出郡。”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太守说到最后,恨不得咬碎一口牙。他派出的人护送他们出去,若出了差错,便是他的责任!所以,这人得安全出樊都郡!   太守带来的人很快加入救火之中,都尉便道:“御史大人,不若先回府衙洗漱一番,吃点东西。”   田风轻冷冷地扫过他:“我的同僚还在火里,你让我去洗漱一番?”   都尉连连擦汗。   一会儿,暗卫买了些包子馕饼过来。田风轻将这些分给他的同僚,见苔锦桬还坐在地上,便塞了个包子到她手里。收手之时,他好似看到一个什么金色的东西在她袖里一闪,眨眼之间却又什么都没有了。那是什么?不过,他也没有多想,只当自己是一夜未眠有些眼花。   客栈的火扑了一上午,总算扑灭。客栈的老板和好些伙计都烧死在里头,也没个主事人。因里面涉及到官员和罗那使团,此事便由太守接过了。   屋宅废墟和各色残骸混在一处,已是什么都分不清。苔锦桬连忙奔过去扒拉残骸,被田风轻拉住,苔锦桬狠狠甩开袖子,差点把田风轻摔出去。   田风轻叹息一下,因为她救错了人,她的亲人才没能得救,他很抱歉。他从旁边找了一根棍子,走过去给苔锦桬:“很烫,拿这个好一点。”   苔锦桬也不看他,接了棍子就在那儿翻找。也许是手下太烫,小蛇嗖嗖地从她臂上逃离,在她脖子上绕上一圈。   除了苔锦桬在寻找坤若君的尸骸,兵士也在将一具具尸体挑拣出来,拖到一边。仵作当场验尸,拿了簿子记载了每具尸体的数据,并将男女分开。田风轻没有那些同僚的身体数据,只得由着他们记录,待他发信去京之后得了数据再领。   苔锦桬却是知道坤若君的数据的,体长,肩阔,甚至手长,她都了如指掌。可她看着仵作的记录,没有一具是坤若君。   “为什么?”苔锦桬很诧异,坤若君竟然不在其中。可整座客栈的废墟都整理出来了,她又一一核对了一遍,还是不对。   尸体都收敛起来,拿去府衙。苔锦桬坐到地上,呆呆地看着那一处。刺客是冲着他们两个来的,从那招式来看,是要致他们于死地,并没有要留活口的意思,那么,坤若君就不会被活捉!可是,坤若君到底在哪里?他不会武,能跑去哪里?   “你有什么打算?”田风轻见她似乎听到,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便继续道,“不若,你跟着我们去京都,我皇会派人护送你回罗那的。”   苔锦桬听他提到若弥皇帝,便是一顿。她与八皇子一同过来,如今就剩她一个,如何还能回去?如今国书已毁,大行令也不在了,她要如何证明她的身份,她如何还能和亲?而回罗那的话,她要怎么向母妃交代?   她看着田风轻道:“坤若君肯定还没死,能不能派人寻他?”   “可以。”田风轻道,他叫人去与太守说。   苔锦桬这才一松。   “田大人,我们今日不回京?”有人过来问田风轻。   “暂时不回。”田风轻道,“你将这儿的情况传信给皇上。”他顿了一下,又道,“顺带将罗那使团的事也提一下。”   “好。”那人便去驿站。   围看的人渐渐散去,田风轻的同僚被太守接去府衙里,临走之前,田风轻道:“太守大人,府衙可安全?”   “御史大人说笑了,”太守无比尴尬,“府衙自是安全的!”   “好。”田风轻点头。   太守擦擦汗,将众人先领走。他可是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了,杀皇帝的人,那可是等同于造反,诛九族的大罪。而他在樊都郡犯下的事,无非是罚没银子,最多流放而已,不至于诛九族的。孰轻孰重,太守还是分得清的。   这么一走,这儿的人便只剩田风轻和苔锦桬了。苔锦桬看了看周围,将脖子上缠着的小蛇放到地上。田风轻冷不丁被这么一出吓得退后一步,他之前没有眼花,果真是有个金色的东西在她袖子里,这东西便是这条小蛇!   苔锦桬没有理会田风轻的反应,只盯着小蛇游动。小蛇在废墟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苔锦桬跟前,并没有去其他地方。苔锦桬伸出手掌,小蛇攀上她的手,缠回她的手臂。小蛇只在这废墟旁绕上一周,那代表坤若君并没有离开,还在这处,可为什么尸骸中没有坤若君?苔锦桬想不明白。   田风轻稳下心神,道:“待他们搜查一遍之后再说,今日先住府衙吧。”   “好。”苔锦桬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小蛇,便点头应。这人是当官的,知晓她的身份,她除了跟着他也没其他办法。重要的是,这人看着很正直,不像坏人,而且没有武! 第71章 逃离   坤若君在饮下第一口水的时候,便知道这茶水有问题,再尝了一口饭菜,更是确定,连饭菜里都没有落下。他看了一眼在角落里啃包子的素冧,道:“过来。”   素冧抬头,看了看桌上:“八殿下,是不是饭菜不合口味?”他们到店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客栈的厨房早已熄火,厨娘也已离开。这个时候外头都已经打烊,饭菜都是好不容易凑起来的,若是八殿下不要吃的话,他已经没法找出食物了。   坤若君却是直看向他另一手没咬过的包子:“拿来我看看。”   素冧疑惑地将包子递过去。   坤若君掰下一点点吃到嘴里,心里微微有些诧异,连包子都是有问题的。今日因为赶路,他在马车里用了一些点心,到客栈的时候还不太饿。与人换了房间之后,他特意泡了个澡才开始用晚膳,没想到饭菜都被下了药。按说,这个点其他人都应该是将饭菜吃下去了,不知道其他人如何。不过,他和苔锦桬一样,一般的迷药和□□对他们俩是没作用的,只不过他能察觉出来,苔锦桬识别不了。他道:“素冧,你赶紧去六公主那儿,让她过来一下。”   “是!”素冧点头准备出去。   坤若君走去里间,看看有没有清水。他才走进里间,便听到门吱呀一声,随后有重击声。   “素冧?”坤若君觉得不太对劲,端了一盆清水正准备出来,迎面过来一个伙计打扮的拿刀抵住他的脖子:“说,田风轻在哪里?”   “谁?”坤若君有些茫然,一盆水一晃,撒得地上一片湿。   那人发现可能是搞错了房,正巧后头又进来一人,与他道:“少废话,别耽搁!”   坤若君眼眸一睁,便被人敲晕了。那人只接了他手里的铜盆,由着坤若君摔下,后脑砸到浴池边上,延下一流血迹。   “怎么不直接杀了?”后进来的人小声问。   “这座客栈里隐在后头的人不知反几,还是小心行事。”那人道。奴仆死了倒是不打紧,若是再有甚么事端出来,引得人过来,那就麻烦了。   “赶紧走,”后进来的人道,“今日这儿人多,小心些。”   两人打开门,便立马成一副伙计的样子,弓着背,惦着脚走,任谁都不会怀疑。   坤若君是被烟火呛醒的,他知道那些人是冲别个人来的,怕就是与他换房间的那个,不然不会这么精准地进他的房间,他猜测苔锦桬她们应当是安全的。他伸手探了探额头,一手血迹。他支撑着起身,只是有些头痛,倒还能站得起来。到外间,他推了推素冧,发现手下的触感有些异样,他探手一试,素冧已没有气息。   走廊里很是嘈杂,还有打斗的声响。火腾腾地舔袭而来,浓烟差点将整屋都淹没。坤若君本要挪去门口的脚顿住了,苔锦桬武艺好,且肯定不会被药放倒,走廊里这么复杂,他出去了也只怕连累了她。不若,就……这么离开吧,他一直都想离开,现下倒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坤若君回头,打开窗户看了看下头,艰难地爬到窗台上。窗楞早已着火,而墙砖也滚烫得很。他淡淡一笑,也不是没经历过,不是吗?火光席卷到他的衣裳上,瞬间燃上他的发丝,他眼眸一沉,在墙体崩塌前一刻跳下。   窗下便是大河,坤若君落入水中时“嘶嘶”声只那么一瞬间,便被彻底淹没。极致的炙烤之后,接触到彻骨的寒冷身子上的痛楚稍稍缓解。坤若君缓了一下,立马浮出水面奋力往前游。这客栈的附近是不安全的,他不敢在这附近上岸,便用力在水里搏击。冰凉的水滑过他的身上,除却最初的瑟缩与清醒,他渐渐开始乏力。   离开客栈已有一段距离,应该安全了吧,坤若君心思着。他嘴角一松,很快想到,他这样子上岸会不会冻死?他努力往岸边靠去,可身子却是在一点一点往下沉,他高估了他的体力。淹没之前,他分神看了一眼那处火焰,她应该是安全的,他能感觉到。   不惊自他坐上窗台便注意到了,看着他在火花飞溅中落入湖里,再看着他在水里挣扎了一阵,最后没入湖里。他起身往回走:“落,把他揪上来,看看死没死。”   落什么言语都没有,直扎入湖里,不多时便拎着人从水里跃出。   出樊都郡,不惊便下船。落在后头跟着问了一句:“这人怎么处理?”   “找马车送去扈地宅院先养伤吧,找人好好看着”不惊道。   人救上来之后,他们便立马知道了他的身份,这张脸早就在齐庄公中传了不知多久,罗那八皇子坤若君。人留着,不管罗那认不认,总有用处。不惊一瞥,看到他所剩不多的头发,道:“头发剃了吧,这样子真扎眼。”   落揪了他的衣襟,一把匕首在指尖飞舞,随着碎发飘散,一个光溜溜的头便出来了。落看了一眼匕首上的一道血迹,再看了他头上的伤痕:“忘了避开伤口了。”   不惊却是没再看,一跃便数丈远。落赶紧将坤若君丢给暗人,跟随不惊离开。   不惊将福尔画给他的图纸找扈地齐庄的手艺人赶制,皎月瓷品不光做瓷器,现下也做水玉制品,虞清溪订的瓷品和水玉制品便是在这儿做的。福尔给的图样却是要复杂多了,不惊留在扈地好几日,才得了一个成品。   “找人将这送去落玉国,让工支的人按照福尔小姐画的图纸和说明试验。”不惊道。   “是。”落接过东西,应下。   不惊对手艺人道:“按着这图纸,再做大号的。”   手艺人抬眉,这得花费多少水玉。   “水玉不用担心,我会让商行送来。”不惊道。   “是。”手艺人退下。   不惊披上斗篷,将帽子压得低低的,从后院离开。后院的弄堂窄窄的,且很是静僻。青砖与青砖之间苔草深深,地上砖缝间偶有一两株野草透出。他走到一户不起眼的宅院,也不需要叩门,便有人给他打开了。   “主子。”恪待他进来便关上门。   “送来的人伤养好了吗?”不惊接下斗篷给他,径直往里走。   “这人好似伤到脑子了。”恪道。   “伤到脑子?”不惊脚步一顿,想起那日坤若君的确是脑袋上有伤。不过,没这么巧吧,砸一下就不记事?怪了,尽是遇到些不记事的!他想了一会儿,轻身绕至那屋后窗,跃了进去。只见那人一身白色纱衣,神色淡漠地坐在那儿。   坤若君拿着一本书卷在看,冷不丁被不惊这番闯入吓了一跳。可他的面上却是没有过多的表情,只眼眸一收一放显示出他的情绪。   不惊将他的神色都看在眼里,他做了个噤口动作,见坤若君后背微微往后靠,便心里更是有了逗乐的兴趣。他轻道:“和尚,你还好吧?”   坤若君眉头略微一凝,不仔细都看不太出。   “和尚,我来救你了。”不惊又道。   坤若君垂眸下视:“我不是和尚,你认错人了。”   不惊一顿,头上都是光光的,若是不记事难道不该怀疑自己是出家的?他上前摸了摸坤若君的光头:“怎么不是?我怎么会认错?”   坤若君偏头躲过,不说话,只看着他。   “你不认得我了?”不惊一副惊愕的样子,随后道,“难不成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你不记事了?”   坤若君点头,不过他将书卷放下,与他道:“我……不会念经,所以我不是和尚。”   不惊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跟他说:“你怎么不是和尚,酒肉和尚自然是不会念经的。”他吊儿郎当地坐到书案上,一脚踩到坤若君的椅子上,“趁着现下守卫不多,我救你出去?”   坤若君有些迟疑地看他,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   “你连武功也一并忘记了?”不惊问。   坤若君点头。   难道是真的不记事?不惊顿了一下,再看面前这人光头光脑,又甚表情都没有,便一笑:“哥哥我武艺高强,就算你不会武,我也能将你带出去。”   坤若君还是那样的表情,动都不动。   “走!”不惊玩性大发,抓着他的隔壁就将他往外带。   “等等……”坤若君皱眉,“我不认得你!”   “不记事了自然是什么都不记得,放心,等你记起来以后,就知道我们是多要好的关系了!”不惊做了个噤口动作,不由分说便拎着他翻窗往外跃。   “主子这是要做甚?”全程围观的恪低低地问落。   落想了想道:“主子大约是想玩一玩。”   恪领悟不到那个光头有甚好玩:“那我们怎么办?”   “当然是配合主子啊,”落推了他一把,“赶紧,人都要被带走了,不做做样子去拦截一下?”   “啊?哦!”恪立马领着人追过去。   两个暗人举刀杀过去,不惊轻松地将坤若君抛向围墙,他赤手空拳与两暗卫打起来。   坤若君被砸到围墙上,差点吐出一口血。是的,不惊将他抛得很有心机,若是会武的,便会借力在空中翻上一道,稳稳落到围墙之上。可若是不会武,便会如坤若君这般,直接“吧嗒”搭到围墙上。饶是坤若君再怎么镇定,也是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呲牙咧嘴,好不狼狈。白是被砸出来,肚皮上一阵生疼,幸好肋骨还没断。红是扒拉着墙壁憋出来的,若是不使劲,他都要摔下墙去了。   恪往墙头上一看,立马替这人呲了呲牙,“噗”的一下,砸得好重。心思一错,他便被不惊扫了出去,飞出去的时候他还留意到他的主子微微摇头。完了!回炉重造!   后头赶来的暗人见坤若君快要从墙头掉下来了,掐着时间被不惊一一打退。   不惊满意了,一个个真会演戏!他立马转身,一个纵身拎起刚掉落下来的坤若君翻过墙头:“不好意思啊,忘记你不记事不会武了!”   坤若君连汗都来不及擦,便被他拎着在大街小巷里奔袭。   最后,不惊在一条深巷里放他下来:“他们为什么困着你?”   坤若君在他松手的一刻,连站都站不稳,只得扶向一旁的墙壁,一边摇头,一边缓气。   不惊正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如此混乱的气息,眼眸微微有些幽暗,不记事是真的?罗那八皇子会武,他是知道的。他伸手扶住坤若君的手臂:“怎地一下子这么弱?调息都不会了?”   坤若君甩开他的手,本就不认识他,也不询问他愿不愿意走,就直接将他带出去了。真不知道他要作甚!他瞪了不惊一眼。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不惊看着他微有怒意的脸色,还是忍着笑,“知道,以后不会了,我会时刻记得你不会武!放心!”   坤若君偏开脸,伸手抚了抚肚子上。嘶……还是很疼!   “走!”不惊扯了他的手臂快步走,“和尚,咱一起去喝酒!”   坤若君被他这么一扯,眉头又是一皱,另一手捂上肚子。几番兜兜转转之后,坤若君看着前面的“春满园”一愣,到妓馆喝花酒?   “和尚,”不惊回头看到他排斥的神色,压了压嘴角道,“咱进去看看!”   坤若君不可置信,又实在是不明白这人的意图,救他的人他根本不认识,面前这人他也不认识,搞这么多花样是要作甚!他可以确定的是,这些人不是周边小国派来的,不然肯定是直接一刀解决了他的。这人将他一扯,往旁边走了一段,不进正门,直接翻墙进去。坤若君咬了咬唇,浅淡的唇色略微发了白。   不惊却是头都不回,带着他左躲右避,最后翻进一个屋子。梳妆台前的女子一回头,还未说话,便被不惊抢了话头:“和尚,你老相好还认识不?”   坤若君一个抽气立马转身:“你认错人了!”方才还能算是试探他武功,这算是什么?   此女子是谍支暗人禾,在这“春满园”里叫铃兰。她收到不惊的一个眼神,虽不明状况,可还是立马开演:“冤家,不认得奴家了?”声音哀哀戚戚,又沾着化不开的柔情。   坤若君抬步便走,丝毫不理会后头两人。   不惊挑眉:“和尚今日没兴致喝酒?铃兰姐姐好不容易没客!”在坤若君碰上门的那一刻,不惊将他扯了回来。   坤若君忍不住直抽气。   “砸那么重?”不惊手上略一迟疑。   “你也知道用‘砸’这字?”坤若君瞪他。   “情急之下总有疏忽……”不惊一副毫不知情的脸面。他发了发善心,道:“我给你涂点药油吧!”   铃兰立马拿了药酒递过来,坤若君还能分出心思怀疑一下,这妓子为甚备上一瓶药油在房间,又不是武人!   “冤家,”铃兰拿帕子一甩,不好意思道,“不是每个客人都像你这般温和的!”   坤若君很想翻一个白眼,可他以往的教养让他生生止住。不惊将他拉近里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扒开他的衣裳:“果然青了。”   坤若君看着面前这人倒了药油给他揉到伤口上,随后惨叫:“啊……轻一点……啊……疼……轻一点……”   不惊揉药油的手一顿,抬眸看向门边:“怎的?”   坤若君回头,看到铃兰扒着门框在看他们俩,一时之间忘记了喊疼。   “那个……你们能不能动静小一点?”铃兰道,见坤若君不理解,便马上又道,“妈妈以为我这儿私自接客,定饶不了我的……”说着,还委屈地眨眨眼。   坤若君才后知后觉地脸红,将衣裳合拢:“好了。”   “没擦好呢!”不惊勉力压嘴角,“不涂好的话,明日说不得都起不来了!”   坤若君没这等经验,犹豫着去拿药油:“我自己来。”   “你有这等力气吗?”不惊道,不由分说地挡开他的手,又倒了一点药油,扯了他衣裳给他涂。   “轻点,衣裳破了!”坤若君道,“啊……”他立马捂住了嘴,又是瞪了一眼面前这人。   不惊“无辜”地看了他一眼:“不记事之后果然是娇气了许多。”   坤若君深吸一口气,将唇死死咬住。不惊试探地拿药油揉了揉,坤若君唇上咬紧几分,却是半点声音都不漏了。不惊也不玩了,将药油放到一边,对铃兰道:“拿套合适的衣裳过来。”   坤若君松开唇,看了一眼自己破损的衣裳,又看了一眼不惊。   铃兰很快拿了套衣裳过来:“看看,我这儿最良家的裙子了!还没穿过呢,打算以后去街市里冒充良家姑娘置办的!”   坤若君将破衣裳裹了裹,仰着下巴拒绝穿女装。   “有甚不好意思的,我们又不是没见过你穿女裙。”不惊睁着眼睛说瞎话,铃兰也在旁配合着点头。   若不是坤若君有原主的记忆,肯定是要以为这两人本就是“他”的故友了。他偏过脸,打算就这么裹紧了出去。不惊故作要拉他,“不小心”拉住了他的袖子,“嘶啦”一下将整只袖子拉了下来。   “你!”坤若君气得直抖。   不惊摊手:“质量不好,不能怪我,我天生神力!”   “这衣裳真的好看的,丝毫不会妨碍你一心向佛的心!”铃兰道。   “嗯,颜色都是一样的。”不惊看了看他身上的衣衫道。   最终,坤若君没办法,只能换了那件白色女裙。本来这件衣裳也是颇为有气质的,简洁优雅,质地也非常好,穿到坤若君身上竟怪异地丝毫不显女气。   不惊和铃兰皆是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惊艳,随后立马垂眸掩饰过去。坤若君换好衣裳之后,铃兰给了一顶假发给他,坤若君一看那女子发式便坚决不肯戴上。不惊去翻找出一顶白色薄帽给他,坤若君看着还能接受,才勉强戴上。   坤若君这一身行头置换下来,绕是苔锦桬也不定能认出,不惊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带着他离开春满园。   禾问落:“这人什么来头,主子这是怎么了?”   “玩。”落摊手,马上跟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花笔墨在落玉国是因为那将是虞清溪的娘家。 第72章 开业   坤若君握了握筷子,看了一眼吃面的这人,实在琢磨不出他的来历。   “怎么?不合胃口?”不惊抬头道,“这可是你最爱吃的!”   坤若君低眉看了一眼碗里的鳝鱼面,捞起一条鳝鱼条尝了尝,记忆中的那个味道,很鲜香。他垂眸撩起面慢慢吃着,如果记忆没有偏差,那么原来的坤若君是不吃鳝鱼的,而他恰好喜欢鳝鱼,不知面前这人只是试探,还是真的知道。不,怎么可能会知道!   不惊见坤若君吃鳝鱼丝毫没有勉强,甚至还有些喜欢,便有些疑惑了。真是不记事?不记事之后连口味都变了?不惊将情绪都收敛得很好,他一笑:“看,早与你说了,你这和尚不当也罢,尘世里什么都放不下,何必虚担那个名头!”   “咳咳……”坤若君再好的姿态都被他这一句话给呛没了。   不惊心里一乐,脸上却是十分关切:“好吃也要慢些吃!反正咱不回寺里了,以后这些个有的是!”   回寺?坤若君深吸一口气,拿帕子擦了擦唇角,才道:“多谢你救我出来,不过,我们就此拜别。”   不惊看着他。   坤若君站起身,看到面前的鳝鱼面还是这人付的钱,他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不禁有些发难。   不惊以为他舍不得这碗面,便道:“吃吧,吃完再走也不迟。”   坤若君哪里还好意思吃,他垂眸摇头:“不,多谢!”顿了一顿,才低声道,“我身上没有钱,以后……再给你,成不成?”   不惊失笑,原来是担忧这个,他道:“和尚,客气甚!咱俩什么关系,一碗鳝鱼面而已!”   “咱俩……什么关系?”坤若君还是追问了一句。   不惊:“……”看着他的眼眸,一时之间竟然演不下去!   坤若君本也没打算得到答案,便垂眸再与他道了一声谢,才离开。不管怎么说,这人也是将他救出那宅院了,当得他一声谢。   不惊看着他离开,半晌才打了个暗号出去。他慢条斯理地吃完面,才起身离开。不惊轻声问落:“坤若君去哪里了?”   “破庙。”落道。   不惊脚步一顿:“哈?”难不成他真信了?好像不太像!脚下一拐,他便往破庙去了。   坤若君走了一路才想起,自己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他看到一座破庙,便走了进去,却是没想到破庙都是有人占据的。庙里的乞丐正在分食,见他一身白衣走进,顿住了所有的动作,立马虎视眈眈地看向他。   不惊到的时候,坤若君被乞丐们压着打,眉头一皱,正要上前帮忙的时候,坤若君却是突然发力,将所有乞丐甩了出去。不惊止住了动作,站在暗处看着。   坤若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在乞丐们站起来的时候,他往后退了一步。乞丐们深信这人身上有银钱,虽有大力将他们甩开,也就这么一下,他们人多,不怕这个。如此,他们便立马又围上去。   不惊轻叹,飞身进去拎了坤若君便出来。风呼呼从耳边刮过,不惊的脑子却十分冷静,他将坤若君的诧异看在眼里,那并不是作伪。他确信,坤若君是真的不记事了。   到码头的时候,不惊才将他放下。坤若君站定之后,缓了好几下才看向不惊。   不惊一笑:“和尚,哥哥带你游山玩水好不好?”   坤若君真的看不懂这人。   “保管比化缘好玩!”不惊笑,随后不等他言语便将他拎上船。方才,他都打算不玩了,只让暗人跟着,待有合适的机会再将他抓回去好好看着。现下,却是又沾在手里了。不惊心思,反正多带一个人而已,不费事,留着逗逗乐子也不错。   坤若君见船行向东,便道:“去哪里?”他才从樊都郡出来,并不想再见到罗那使团。他马上心里一个咯噔,客栈轰然倒塌,使团的人还在吗?不过,他感应到苔锦桬还活着,而且她有武艺防身,应当是不会有甚么事的。只要苔锦桬活着,也就罢了。   “甘棠镇。”不惊见他略有迷茫,便又道,“落胥河下支北宁河边的一个小镇。”他本就打算今日夜里赶去甘棠镇,明早就是虞清溪的新店开业,他想看一看这店的反响。   坤若君回看了一眼夜色里的扈地,又望向远方。他知道,落胥河下支在若弥国内,原先这落胥河上游是属于樊厦的,现下的整条落胥都属于若弥了。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也好。   “闲不住”开业,与别个店很不相同,吹吹打打,舞狮刷龙之类全都没有。焕本还担心这样会不会没人知道这儿开了家新店,虞清溪便画了张宣传单给他,让他找些书生去描上百份在街市里散发。   焕捏着这纸琢磨了一下,另外找绣娘们绣出精致些的,递去甘棠镇里的官家富户。   最后还是任桑榆回来问起这刺绣宣传贴,虞清溪才得知焕的这一举措。任桑榆看过那帖子,绣纹很好看,可上头的价格也是很“好看”。他问虞清溪:“那些个零嘴卖这么贵?”毕竟这儿不是京都,虽说繁华,可从没看到过这么贵的零嘴。   “可以的,”虞清溪道,“夫君不用担心。”且不说物以稀为贵,里头好些零嘴别处是没有的,就算是有,经他一包装,也是不一样了。   吉时将至,“闲不住”零嘴铺子没有喧哗的响动,却依旧让整个甘棠镇都知晓了这一家店。齐庄的商船一靠岸,八个鲜花大篮从码头抬至店铺,一路“啧啧”声不绝。那些个花都娇艳欲滴,好似刚刚摘下,可现下刚入春,除了红梅与金梅,哪里能看到其他花的影子。就算温泉庄子里可以在这样的时节里养出花来,这些个稀奇的花也不一定有。   于是,听到这传言的官小姐富太太,都纷纷赶去“闲不住”门口看花。围观了一阵店外的花篮之后,她们才走进店铺去。与别个吃食铺子不同,一进这“闲不住”的人便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放柔了动作,生怕破坏了这儿的气氛。   店铺的伙计一律用的是女子,窄袖轻烟罗,面上还蒙着纱巾,与客人说话也是甜甜软软的声音。   这儿的糖果蜜饯很多,摆在柜台之上。糖果是用油纸包裹的,放在巴掌大的竹艺小篮子里,很是精致。蜜饯是用小瓷瓶装的,卖的时候附带一小包细签,用来扎蜜饯,不用担心沾到手指上,方便又好吃。   再看柜台里的吃食,淡色的竹艺小扁箩里垫上一层白色描边油纸,上头整齐地摆放着小块的肉脯。肉脯精致而小巧,泛着琥珀一般的光泽,看着很是诱人。   旁边柜台是摆着一个个瓷罐,花色多样,有些淡雅,有些文气,也有的很富贵,角落有个小碟,放着黄色绒绒的物什,那便是装在瓷罐里的新吃食,名唤“肉松”。碟里的是试吃,没有人知道这一吃食,可尝过一口便都喜欢上了。   店铺里的大多零嘴都是各地的特色,有些商队也会带到,可都没有“闲不住”这么齐全。也有一些是虞清溪自己做的,或是拿别处的零嘴再做一番加工,譬如那格栅柜台里的。   现下天气还没有暖,倒是不需要盛冰,格栅之下还空在那儿。北寒地运来的一桶桶酸奶,到了“闲不住”便改换了行头,从一个粗野的女汉彻底变成了温婉的娇花。雕刻着各式花纹的水玉小碗里,松松倾下半碗酸奶,有些里头放了一颗颗鲜艳的碎果丁,有些里头撒下喷香的果仁碎,也有的仅简简单单插上一片叶子,造型极美,让那些夫人小姐看了差点舍不得吃。   店里另一边卖的是烘培糕点,与撷荷堂的点心不同,虞清溪卖的都是西点,一边是各种饼干,另一边是面包蛋糕。识货的立马就认出,这些个糕点是忘机先生乐会里摆出的,之后一传十十传百,慕名而来的人更是多了。   “卖这个价格的确是可以的。”任桑榆看着不停打包礼盒的婢女,对虞清溪道。   “嗯,那是自然。桑榆不用担心,我必不会抹黑了夫君的名头。”虞清溪道。店铺去衙门办纳户执照的时候,衙役们可是都知道这“闲不住”是镜水盐湖盐课司任大使的夫人开的。甘棠镇就这么大,一点风吹草动,所有的官家都是知道了。若是有一点点不好,污的是任桑榆的名头。   任桑榆一笑:“夫人的能干,夫君是知道的。”   “谢夫君夸赞。”虞清溪笑,“其实,若是她们不要包装,在这里吃便是便宜许多的。”店铺里也摆了几张小小的桌椅,不是歇客之用,而是给她们堂食之用。   “只怕她们不愿意。”任桑榆看那些夫人小姐看水玉小碗时的惊喜,就知道桌椅是极少用到了。   “嗨!恭喜恭喜!”田云淡将头探到他们之间。   “来了?”虞清溪立马朝头面看了看,才想起糖宝被送去京都了,便道,“蜜宝放在家里,还是带出来了?”   “让隔壁么么照看了。”田云淡眼睛溜了一圈,对虞清溪道,“给我打几折?”   任桑榆抬眸看他们,略有不解。   虞清溪一笑,凑过去轻道:“不需要包装的话,给你二折。”   田云淡眼眸一亮,太过惊喜:“明白明白,那些包装一看就贵得很,我自家吃吃,不用那么金贵的包装。”他顿了一下,笑道,“我只求珠,无需椟。”   这时候,奚赫奕走过来了,看了一圈才过来道贺:“开铺大吉!”   虞清溪笑着接了道贺,领他们在店里看看。任桑榆则是替他招呼其他客人,今儿个是沐休,好些同僚都是带着夫人小姐过来的。   “这些……这些……还有这些……”田云淡在烘培区指划着,然后立马遗憾道,“不行,饼干还能多放些时日,这些个面包还是刚出炉的好吃!买太多今日又吃不完,明日就没这么好吃了。”   “恬儿喜欢吃的话,我每日早晨都过来跑一趟。”奚赫奕道。   “太辛苦了。”田云淡有些舍不得,“要是能每日送货上门该多好!”   “这个……倒是也可以。”虞清溪想了想道,“我让管事研究一下送货□□。”   “敢情好!”田云淡道。   “清溪,你招呼客人去,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我们自己看看就好。”奚赫奕道。   “好,”虞清溪道,“选了便去后院休息,一会儿留下来吃中饭。”   “好的。”奚赫奕和田云淡连连点头。   虞清溪走过去,与焕说了奚赫奕和田云淡过来买东西的折扣。   “是。”焕应道。   一个转身,虞清溪看着刚入门的两人,脚下稍是一顿。他略有迟疑,轻声问焕:“那人什么来头?”   “嗯?”焕自然是认得的,只是一时反应不过来虞清溪的问话。   “看着好像在哪里见过,可那脸明明是个陌生的。”虞清溪一思,“是不是……易容?”   焕点头,然后轻道:“是主子。”   虞清溪垂眸,大约只是换了张脸皮,难怪气质上看来有些熟悉。   焕见他似乎没看到主子进店便发出的暗号,便提醒道:“主子的意思,只当不认识他。”   虞清溪点头,再不多看。   焕却是朝主子身边的白衣“女子”多看了一眼,再看便明了,那白衣女裳下恐怕是个男子。一时之间,稍是有些好奇。   不光是焕好奇,店里好些客人都连连朝那名白衣“女子”看了好几眼。面容娇艳,气质清淡,难得的佳人!   坤若君不太喜欢这样的目光,他知道肯定是身上衣裳引起的误会。在春满园里换的白衣在破庙里就被抓破了,不惊给他重新买了两身,但还是白色的。他不排斥白色衣裳,可这衣裳看着就繁琐,还总是会惹来这样的目光,他不太喜欢。不过,他现下没有银钱,没办法自己添置!   不惊见他脸色不虞,只拉着他在店里晃了一圈,拎上若干零嘴扔出一个银子便离开了。离开之时,他还看了一眼虞清溪,心里有了个想法。   中午,任桑榆和虞清溪与奚家夫夫一同用膳,奚赫奕想起零嘴铺子里的货品,便问虞清溪:“你也与齐庄合作?”   虞清溪一顿,没有马上回答,只缓缓地将嘴里的食物咽下。   不等虞清溪回答,任桑榆便是接上:“齐庄?”他是知道这个商号的,下头的营生不知凡几。   “是,”奚赫奕道,“最初我们村里的米粮便是卖给了齐庄的商船,后来我们造纸坊里的纸也是供给齐庄的。我看你店里好些货品都是齐庄的,瓷罐和水玉小碗地下都有‘皎月’字样,那些吃食好多都是出自齐庄商行。”   虞清溪心里一定,大概他们只知道齐庄的买卖,便道:“是的,齐庄的商行大,东西比较齐全,不像小商行里缺这个少那个。”他抬眼扫过一圈,又接着道,“既是要做零嘴铺子,便是想着做个货品齐全的零嘴铺子。”   “是,现下怕只有齐庄的商队敢走那么远,拿的货品也是齐全得很,别个商队有的他们也有,别个商队没有的,他们都能拿到。”奚赫奕道。   虞清溪点头,又道:“至于瓷罐那些个包装物,都是管事在打理,我只看成品做得好不好。”   “说起来,这齐庄是属于哪一国的?”任桑榆倒是比较好奇这个。   在坐的人皆是摇了摇头,竟无人能确定。   “不管哪个国家,都有齐庄的营生,”奚赫奕道,“但有人曾说过,最早出现齐庄的是樊厦,所以,这齐庄的老板大约是个樊厦人。”   虞清溪只垂眸听着,并不言语。   “一个商户的势力竟发展到如此规模,仅是为了经商赚钱?”任桑榆道。   “我也是好奇过,”奚赫奕道,“若是一般的商户,得财之后多半会追求权利,譬如曾经的皇商芙山王家。齐庄除了帮扶过我们若弥皇上,那还是因为皇后的原因,除此之外,再没有与任何皇室有沾染半点关系。”   “就不兴人家只想好好赚钱?”田云淡道。   众人一笑,只有虞清溪心里明白,齐庄不是不追求,而是以另一种形式在控制。他抬眸,问:“糖宝去京都还习惯吗?”   “不习惯……”田云淡摇头,“老爷子家书上说了,糖宝老是卷着他的物什妄图离家出走。”   奚赫奕笑,任桑榆却是惊讶,小娃娃真有想法!   “啊?”虞清溪也很诧异,“这么小就能想到离家出走?”   “他哪里懂那么多,”田云淡道,“只知道要收拾了东西去鱼鱼家住。”   虞清溪失笑:“怪我……”   “他祖父太严厉?”任桑榆问。   “我以为老爷子是玩笑话,”田云淡道,“没想到两岁的娃娃他真能下得了手!瞅瞅那小胳膊小腿,哪里能练什么!”   奚赫奕:“……”他以为恬儿不介意的,原来也憋了一肚子话,看来得好好与他爹沟通一下了。   “你两岁就开始练了?”田云淡见奚赫奕这副表情,便迟疑地问。   奚赫奕点头。   “好可怜!”田云淡立马对他么么哒,然后问,“两岁能练什么呢?站起来还没扫帚高!”   “跑圈什么的……”奚赫奕道。   “真可怜!”田云淡道,“还是我老爹好!”   “田相也就对你比较宽松,你看你兄长,学语开始便背诗,三岁能诵三百首了!”奚赫奕道,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不对,是田家上下都比较宠你!”   “谁让我长得可爱!”田云淡理直气壮。   虞清溪一笑,话题一下子拐去十万八千里,很好! 第73章 分店   半夜,任桑榆睡下之后,虞清溪起身出屋。他接到不惊的字条,有事与他谈。   虞清溪轻身往后走去,焕和暗人都住在三进院子里,不惊便将他召去焕的屋里。开业的前一夜,他们便搬来这座宅院,任桑榆每日由春华驾马车接送。也是如此,他才能在院里见不惊。   虞清溪走进去,看了一眼里头情况,随后才伸手关上门。焕正毕恭毕敬地站在下手,连坐都没敢坐。而书案前,不惊正捏了一杯茶,轻轻吹着。   “主子。”虞清溪道。   不惊看了他一会儿,下巴抬了抬示意他面前的位置:“坐下说。”   “好。”虞清溪坐下,并没有答谢主子这类话。   “我看了你铺子里的情况,”不惊道,“除却刚开业的兴头,这往后形势应当也是大好的。”   虞清溪只轻轻点了点头。刚开业,众人抱着看新鲜的心理,生意会好一些。待这股热情下去,便是要看店里的货品了。他觉得自家零嘴好些个都占着头一份的名头,应该是差不了的。   不惊看他丝毫不谦虚的模样,也是嘴角一勾。他道:“你有没有想过开分店?”   虞清溪抬眸:“想过,可目前我身在后宅,许多事情都不太方便。”   “你想摆脱这身份?”不惊问。   虞清溪沉默了下来,没有回答。若是刚开始,他是愿意摆脱这身份的,可现下……他想起任桑榆的眼眸,便迟疑了。   不惊见他默不作声,便明白了。他微微一笑:“若你还在谍支,那便是不妙了。”   虞清溪看了他一眼,知道不惊言语里的意思。谍支是不能对任务里的人产生情感的,若是有,料想齐庄肯定会有惩治的法子。   不惊道:“也就是你现下在商支,才没那么严苛的规矩。”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奉劝你把握好自己,你夫君可不是虞家老头。”   虞清溪自然明白,桑榆比他想的更为敏感,细微处都能抓得住。他道:“我知晓。”   “你知晓便好。”不惊深深看了他一眼,才收回目光,呷了一口茶道,“我现下有个建议。”   “您说。”虞清溪看他。   “你这零嘴铺子的店子极好,不若与齐庄合作。”不惊道,“外地的闲不住由齐庄找人去开办,每个铺子每年分你五百两。”   虞清溪心思,这便是类似加盟的形式了。其实,齐庄若是要开零嘴铺子,大可以自己重新办一个,没必要占他一个才出来的店铺名。这零嘴铺子里的货源都在齐庄,虞清溪根本没有挟制的法子。相反,齐庄若是切断他的货源,他的“闲不住”倒是会有麻烦。他有些不懂了。   不惊见他没有立马接下这好处,便是一笑:“当然,我也是有私心的。”   “主子请说。”虞清溪就知道不会这么便宜。   “能者多劳,商支里天赋还不错的,我会拎过来到你店里打下手,出师的便送去分店里。”不惊道。   “就跟……焕那样?”虞清溪问。   不惊点头。   “成交!”虞清溪应下。他看了焕一眼,不过是多个跑腿的,偶尔提点一二,若是像焕这样,偶尔能推陈出新,举一反三的,他也是乐意指点的。   不惊一笑:“焕,明日一早便会有人接替你的位置,晚上你便去京都开第一家‘闲不住’分店。”   早就料准了他会应下?虞清溪深吸一口气,好吧,这么好的条件自然是不会不应的。   “是,主子!”焕应了之后,想了一下问,“主子,那店铺的牌子一模一样吗?”   不惊点头。   “连纹路都是一模一样?”焕又问。   不惊看了虞清溪一眼,又是点了点头。   虞清溪了然,这分店开出来,明面上看来这是齐庄暗人开的私人铺子,可实质上银子是流向齐庄的。这样只有一个好处,“闲不住”不管是他的店,还是不惊开的分店,都不会让人发现是齐庄的。譬如,虞清溪的亲眷,不会察觉到虞清溪和齐庄的关系。   “多谢主子。”虞清溪由衷道。   “下面来聊聊这个货品价值问题。”不惊看向虞清溪,“这瓷品和水玉器具虽然精致,可毕竟价值太高,且水玉并不是取之不竭的,万一断货,你这儿如何能供得上?”   虞清溪一笑:“这个好解决。这水玉小碗买上一只两只也算是一时兴起,多了也是用不着,毕竟不是古玩珍品。那便往后来买吃食,带上那水玉小碗,便可盛了回去吃,不必多花包装的钱。”   “这倒是可以。”不惊道,“那水玉小碗的确是不用多做了。”   “我本就是卖零嘴,又不是卖瓷器的,这盛放之物也是为了零嘴看起来更有意思些”虞清溪道,“踏入这‘闲不住’的大多是富贵人,盛放之物做得精致好看些,也能引得他们多多回头。这水玉不够,倒是可以找银器,琉璃器,玉器补上。花样的话,可以在节气、节日、生肖之类上花些心思,如此,也是有人为了集满一整套而过来买这零嘴的。”   不惊点头:“这花样你可有绘制过?”店里摆出的那些便是虞清溪的手稿,看起来画工也是不差的,既然他说出这些话,肯定早先也是想过的。   虞清溪一笑:“主子那儿的能人多的是,我这等拙劣手法只能做个包装物,再精致的便是没有了。”   不惊道:“没这等藏拙的。”   虞清溪挑眉:“好吧,我手里确实在绘制花样,不过并不是一整套的,是打算将每一季里盛开的花朵绘下。”   不惊挑眉:“你喜欢花?”   虞清溪无奈道:“我这零嘴铺子里逛的最多的便是女子,总是得画女子所爱之物。我若是画上刀剑,怕是无人敢买了吧。”   不惊点头:“眼下铺子也开起来,也有帮手在旁,你便安心出稿,我会安排画手替你修正。这花样也不必一下子出来,一周出一个花样也是可以了。”   “好吧……”虞清溪想了一通,算算时间也是有的。   突然,外头打更经过,一声响亮的敲锣声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   虞清溪眼眸一凝,不好!他连忙起身,招呼也来不及与不惊打过,便直往外走,他已经听到任桑榆的声息变化了。   不惊看着他飞快走出,却是半点轻功都不用,也只得摇摇头。一个跃身出去,拎了虞清溪一瞬间便飞跃到二进院子屋角。他轻道一句:“走了。”随后便消失在宅院里。   虞清溪才落定,便缓下心神。若是他从三进快步走到二进,任桑榆怕是将他堵个正着,现下有不惊帮忙,倒是落了个恰好的位置。他望着天上如弦般的月亮,安静地听着任桑榆从屋里走出来。   “这么晚不睡,在那儿作甚?”任桑榆一出来便看向檐下的虞清溪。   虞清溪转过视线望向任桑榆道:“睡不着。”   任桑榆缓缓走过去,清溪没有答做什么,只道睡不着,这等回避的答语让他心里略有失落。他扫过虞清溪前面的树影,心思起刚起来看到的窗纸上的影子,好似不止一个人影,可又不太确定。他道:“方才你是与谁在一起?”   虞清溪顿了一下,道:“睡下之后想起来有事与罗管事说,便去找他说了一下。”   “罗管事还没睡?”任桑榆走到通往三进里的廊口看了一下,一进和三进用的帘子都是深色,可还是能清楚地看到屋里亮着灯盏。他便与春华道:“你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点心,送些去给罗管事。”   “是。”春华是在任桑榆出屋之后,从旁边耳房里出来的。三少爷和三少夫人都不喜晚上守夜,他们便在耳房里,只夜里稍是警醒着些。   “夜里凉,进屋去吧。”任桑榆拉着虞清溪的手,走回去。   虞清溪扫过他方才站的那处,树枝招展,影子映到窗纸上仿若舞爪。他在心里轻叹一下,疏忽了!树影能映到窗纸上,那人影自然也可以。不惊的动作很快,也不知道任桑榆看到了多少。   到床上躺下,任桑榆好久没入睡,最后与虞清溪道:“清溪,虽说罗管事是可以当爹的年纪了,可我还是不欢喜你与他单独在一处。”   虞清溪转过身,手在被子下摸了过去,触到他的手微微一攥:“好,明日我便打发他去京都。”正好,焕要调去京都,便趁着这由头去吧。   任桑榆看着虞清溪认真的表情,心里才舒坦些。他将虞清溪揽到怀里:“你会不会很忙?”   “不碍,再招个管事过来。”虞清溪道,“这次,我便招个有孙儿的管事。”   任桑榆一笑:“不得用的话也不行。”   “嗯,自然。”虞清溪点头。他将耳朵贴向任桑榆的心口,嘴角弯了弯:“睡吧,我听着桑榆的心跳声,便能睡着。”   “好。”任桑榆拿下巴蹭了蹭虞清溪的发顶,眼眸落到窗纸上,最后还是睡了过去。   次日早晨,任桑榆在马车上问春华:“昨日去罗管事屋里,他在做什么?”   “罗管事在看账本。”春华道。   “衣着呢?”任桑榆问。   春华有些不理解:“衣着?”   任桑榆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是着外衫,还是入睡前的里衣?”   “是外衫,白日里那件墨蓝色的管事服,约是深夜里寒气重,外头还加了件薄披。”春华道,“罗管事到哪里都衣衫严谨,没有一丝不妥。”   任桑榆静思了一下,又道:“你拿点心过去,他可有说什么?”   “我道这点心是三少爷让送过来的。”春华道,“罗管事让奴带话谢三少爷、三少夫人。”   任桑榆点头。问话只提及他,却是连着清溪一起谢在内,那真是去过罗管事屋里。可是,那窗纸上的会是谁?本会以为自己想多了,可昨晚虞清溪两次回避他的问话,他便觉得有些蹊跷了。   “三少爷,是不是罗管事有什么问题?”春华问。   “不是。”任桑榆垂眸,又问,“平时罗管事表现如何?”   “罗管事是三少夫人的得力帮手,铺子里上上下下的打点都是罗管事在外跑,看得出来,三少夫人很满意。”春华道。   “与你们相处得如何?”任桑榆道。   “罗管事一贯严谨,平素甚是寡言,可脾气还是好的。”春华道,“若是一点小错,他见着便会指点纠正,不会姑息放过,可也不会揪着以此来打骂我们。”   任桑榆想了想,点了一下头:“可有听过他成家了没有?”   “应当是没有的,他从未与我们闲聊过妻儿,有奴想与他结对,他也是颇为不懂风情。”春华道。   “有奴与他要结对?”任桑榆挑眉。买来的奴一般是由主子配对,再也有像罗管事这样得力的,可以自行结对,只消到主子处说一声便是。   “以前在京都便有,”春华道,“到甘棠镇没几日,也是有的。”   “呵,他还蛮受欢迎。”任桑榆想着罗管事的颜面,好似也不年轻了,不过,能力还是有的。大抵在奴婢丫鬟心里,罗管事这样的人还是抢手的。   春华看了三少爷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起罗管事。   “今日之事,莫要与三少夫人提起。”任桑榆道。   “是。”春华应。   任桑榆不知道,虞清溪派了人在暗中保护他,这些言语自然也是一字不漏地被传给了虞清溪。   虞清溪听闻之后沉默了半晌,才道:“我知晓了。”   “主子派来的人已在外面。”暗人道。   “让他进来吧。”虞清溪道。   很快,一个微胖的人走进来,他知道这儿没有外人,便行礼道:“师傅,弟子舒拜过!”他与焕不同,焕是罗立派过来给虞清溪帮忙的,而他是主子派过来跟虞清溪学东西的,这声“师傅”是当得起的。   虞清溪一顿,将他的颜面打量了一番,很普通的一张脸,说不上丑。他道:“起来吧,这儿人多口杂,你便只叫我东家便可。”   “是。”舒应下。   “你的面皮还能找张更丑的来吗?”虞清溪问。   打算聆听教诲的舒一下子差点噎住:“我这一张面皮算丑的了,再丑会不会吓跑客人?”   虞清溪这才作罢:“你无需用‘罗管事’这道身份,直找焕领你进来便是,以后你便以年有四十余的脸面示人,舒姓,唤作老舒便可。”   “是!”舒便暗中离去。待“罗管事”领着他进来,他便正式以“老舒”的身份进入‘闲不住’。   整个一日,焕将所有的事情都交代给了舒,还未等任三少爷晚上散值,便离开了甘棠镇。   任桑榆回来便看到了新的管事,他轻声问虞清溪:“真把罗管事调去京都了?”   虞清溪点头:“是,答应夫君的话自然是不会食言。”他转而对舒道,“老舒,这是掌家的。你与他们一样,唤三少爷。”   “奴舒择见过三少爷!”舒行礼。   “嗯。”任桑榆打量了一番,还算满意,看起来不是个出挑的。   “夫君,老舒已有四十之余,孙儿也是有了。”虞清溪特意道。   舒才知道,这四十的年纪是面前这位的要求!别个地方招管事,总是要沉稳灵敏,这儿却是要年纪大的,真是搞不懂!   任桑榆见虞清溪如此言语,便是一笑:“嗯,看着还行,今日用着如何?”   “还算顺手。”虞清溪道。   “顺手便好。”任桑榆看向老舒,“老舒,那你家妻儿孙子可有一起过来?”   老舒实则刚满双十,别说孙儿了,连妻都还没有娶上。他深吸一口气,悲戚道:“东家,奴一家老小在逃难之中失散了,至今还不知妻儿老小的下落……”   任桑榆略是一顿,随后点了点头。   “你在这儿好好干,若是你家眷往后找来,便替你安置下来。”虞清溪道。他看着分分钟能掉泪的老舒,心里也是一声赞,演得好逼真!   “谢东家。”老舒抹了眼泪,垂了首。   “下去吧,以后好好替三少夫人办事。”任桑榆道。   “是。”老舒退了下去。 第74章 错过   田风轻的奏报由皇帝回复之后,八百里加急返回到他手上。他看过之后,便使人去请苔锦桬过来。   苔锦桬自与坤若君失散之后,便一直提不起精神,她径直走进厅里坐下,一言不发。   “六公主,罗那皇帝已知晓了使团的遭遇,”田风轻道,“现下公主身边没有人护卫,我皇建议公主跟随本官一同入京。”   “那八皇子呢!”苔锦桬道。她已经从田风轻的言语里听出了一些,她的父皇对他们的生死并不是很关心,他们出事,父皇竟没有做任何安排,而是要若弥国来安排她。她想,他们在若弥出了事,不管幕后是谁,若弥总是要做一点退让的,那么,父皇的目的也达到了。只要若弥不与周边小国搀和,他就可以放心对付那些敌国。至于她和坤若君本就是送到若弥和亲的,父皇压根是没打算让他们回去,是和亲留在若弥,还是死在若弥,只怕是一样的结果。   “在查。”田风轻道。   苔锦桬想了一下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公主应该心里有数的。”田风轻道,“罗那为什么而来,又会是什么人要阻止罗那的目的达成。”其实,田风轻已经将证据呈上御前,除了那几个与罗那对仗的小国派出的人,还有樊都郡太守派出的人。牵涉到罗那国官员的死,和八皇子的失踪,这事得从长计议,不能将太守一事在苔锦桬面前道出。甚至,不能在现下这时候,处置太守。   苔锦桬的眼神开始有些黯然:“八皇子是不是凶多吉少?”   “我皇应当会马上公布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田风轻道,“若八皇子死在他们手里,会让他们更为被动。”若是没有把柄,那些小国派来的杀手自然是杀了坤若君才能达到目的,可若是留下了把柄,坤若君不管是怎么死的,都会归到那几个小国头上。   苔锦桬茫然地坐着,并没有因田风轻的话而放心一点点。被动不被动,后果不后果都不重要,她只关注坤若君的安危。不过,她能感觉到坤若君现下还活着,只是不知他状况如何。   “公主不必担心,”田风轻道,“待此事解决好,我皇会派人护送公主回罗那。”   “和亲呢?”苔锦桬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田风轻不答,只淡淡一笑。   苔锦桬垂眸,若弥无需和亲,她的存在并没有什么必要。她点头:“请御史大人务必督促下面寻找八皇子,至于我,就不劳若弥帝皇安排了。”   “公主……有何打算?”田风轻问。   “亲自去找我弟弟。”苔锦桬道。她不信若弥会尽心尽力地找一个来和亲的皇子,而罗那也不会花什么心思。即使那些杀手不杀坤若君,他也不能独自存活下去,坤若君并没有武,连个自保都不能。   她弟弟?田风轻抬眸看她,连皇子身份都不提及了,果真是对罗那帝皇失望了。他便道:“你现下在若弥境内,若出了什么事,我皇不好与罗那皇帝交代。”   “不会,”苔锦桬站起身,“我立下字据便可!”她径直走到旁边书案上拉了一张纸,提笔写上,最后从耳坠上旋下一个指尖大小的印章,按到纸上,“这便是凭证,若出了甚事,与若弥无关。”   田风轻看着她收起印章,稍是摇了摇头。他拿了纸来看,一面与他道:“你选了一条最辛苦的路。”不管是去若弥京都,还是回罗那,她至少有人保护。而她要自己去寻人,辛苦不说,还很危险。不过,他不会多劝,摆脱一个烫手山芋,对若弥是只有好处。他道:“保重。”   苔锦桬也不多话,直走出去,袖口里的小蛇从臂上蜿蜒到脖子,头一探,便朝后面的田风轻吐了吐舌头。   田风轻:“……”好吧,这位罗那公主应该是强悍无比的!   次日,田风轻收拾好一切,由樊都郡都尉派人护送出城时,他又遇上了这位“强悍”的公主。为了尽快回京,他特意没有走官道,而是选择去城郊码头上船走水路,可却是在靠近码头时发生了变故。   “干什么干什么!”都尉见不远处有动乱,便拔剑指过去!若是御史大人坐马车,他肯定就当没看到,在他管辖的地面上出现这般事态,他脑子有病才会揭出来让御史大人看到。可现下是这些大人都骑着马,比他早一刻看到了!   田风轻很快就看到了苔锦桬的身影,以一人之力对付上百人。他细细看了周围那些人,都是乞丐之流。是做了什么,才引得上百乞丐围攻一个女流?他虽不会武,可看那些乞丐的打架路数来看,的确是真正的乞丐,不是杀手,而且没有什么武,跟他一样。难不成是为了苔锦桬身上的一些首饰?他挑眉道:“徐太守,葛都尉治下,竟有如此规模的乞丐?”   都尉尴尬陪笑,立马使人过去。   乞丐见有官兵到,立马一哄而散。   田风轻看着苔锦桬蹲到地上,身上还带着斑斑血迹。护卫自然也不会放下现下的任务,跑去抓乞丐,作势般到苔锦桬跟前,将她按到地上。   “放开。”田风轻皱眉道。   护卫不认识苔锦桬,都尉倒是认识的,他眉头一皱,赶紧让他们放开。   田风轻到苔锦桬面前下马,只见她蹲在地上,看着地上的那条金色小蛇。原来,小蛇死了。   “你还好吗?”田风轻问。   苔锦桬缓缓抬头,也不知有没有看到田风轻,便眼皮一翻,往后倒去。   田风轻看了看她袖口,应当是没有小蛇了,这才伸手搭了她的脉口。苔锦桬的身上有些小伤,可都不是要紧的,田风轻看了一下便收手。   “这六公主如何?”都尉生怕再有事端出来,连声音都打着抖。   “没甚大事。”田风轻将苔锦桬放上自己的马背,“还是带回去给陛下定夺吧,放到外面也是多个麻烦。”   “是是!”都尉连连点头,“田大人坐我的马!”   “多谢!”田风轻也不多让,他可是文官,比不得这些蛮悍的武官。   于是,苔锦桬便被带上了船,与田风轻他们一同回京。   田风轻的同僚也是知道这女子的来历,见她不省人事便问上一句:“田大人,这……有没有问题?”   “没事。”田风轻摊手道,“这看着挺强悍的,饿上两顿就成这样子了。”   “饿……饿的?”他们俱是不可思议。   “大约是从昨日到现在都没有吃过。”田风轻起身,“我去看看,雇个丫头过来照顾照顾她。”   “是!”同僚们连连点头,赶紧也退出房间。这罗那蛮子的公主可是彪悍得很,一个小女子竟与数百名乞丐打斗,可不能沾染上半分!   若弥皇城里,谷梁钰虽然知道罗那的八皇子六公主在樊都郡遭了难,却是没放在心上。田风轻在当晚便派人送信过来,除了说明此次事件有哪几方参与,还将打斗中暗卫无意间扯下的令牌一同送了过来。那令牌上带有罗那周边其中一个小国的标识,便可以此当作证据。   谷梁钰看着草拟的国书,兀自思索着。   “怎么了?”林渊走过来,俯身看去,“没甚问题,就让他们狗咬狗去吧,那樊都郡太守可有处理了?”   “我已着人处理了,圣旨和钦差都在路上。”谷梁钰道。   “那你在想什么?”林渊问。   谷梁钰顿了一下,才道:“还记得罗那遭天火肆虐,商户撤出一事?”   林渊点了点头。   “罗那与周边的小国时有相犯,却从未有派人追杀到若弥来的气势。”谷梁钰道,“不觉得,最近罗那特别的……背运?”   “你的意思是,这是人为?”林渊想了想,问道。   谷梁钰想了想道:“这是我的直觉,罗那得罪了某个势力。”   林渊对这个世界的力量格局不太了解,他皱眉道:“现下比罗那强的,不就是我们若弥了吗?”   谷梁钰闻言一笑:“我还没打那个主意,若要帮扶那些个小国对抗罗那,我还不若直接踏过罗那,灭了罗那再将那些个小国一起收进囊中,现下的罗那情况可不太好,要打下来简单多了。”   林渊笑着点点头。   “比起侵占他国领土,我觉得民富国强才是现下当做的。”谷梁钰道,“林渊,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绵软?”   “你这样很好。”林渊捏了捏他的肩膀。他们之间还保持着在外面的交流方式,倒是显得亲切许多。他又问:“那你觉得会有什么势力是我们疏忽的?”   谷梁钰看他:“我不太确定。”   林渊略一皱眉:“难不成真有什么势力是在暗中发展起来的?”   “这也不必多想,暂时还看不出什么苗头,我会仔细盯着的。”谷梁钰不仿若经意地问起,“过几日,福姐姐他们就要出发去落玉国?”   林渊点点头,不禁皱眉:“是的,真不知我那不惊兄弟为甚看上了沙漠里的那块地方。”   谷梁钰看着他:“你的曲子已经作好了?”   “嗯,这几日都在练。”林渊道,“玉儿,过几日我与他们一起先去落玉国,好似一个月之后便要办开国大典,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谷梁钰看着他。   “好歹……”林渊落寞道,“我就这么两个亲络的。”   谷梁钰略有犹豫:“那得一个多月……没法生孩子了吧……”   林渊失笑。   谷梁钰心里轻叹一下,点头:“好吧,到时候我过去的时候,会将你的皇后服一同带过去。”   林渊淡淡一笑,捏了捏他的手。   谷梁钰看着林渊离开,好久才将压在底下的纸拿出。在不惊与他们说买下落玉国之后,谷梁钰便让人暗自查探了齐庄,现下刚刚得来了消息。   他知道不惊做的买卖很广,却是不知道会有如此之大,下面粮米布匹、饭庄酒楼、工艺作坊、医馆茶楼、书局墨斋、船运商行等等都有涉及,若说街市里大半店铺都是齐庄的买卖都不为过。也是,要买下一个国,并不是随便一个富商能做到的。买下这个国确实是花不了多少钱,可要维持这个沙漠里的国度运作,却是要花费好大一笔银子的。   单看这些店铺,店名都没有与齐庄沾上半点,纳户执照上都不是同一人,可偏偏都是齐庄之下的。真不知道不惊是如何管的,竟能统下这么多店铺,置有这么多心腹。若不是心腹,哪会如此忠心,单看每个铺子的赢利足以让人有卷铺的心思了。再则,每个镇,每个郡县,都有齐庄的买卖,甚至不仅是若弥,周边诸多国家都有,那得是铺下多大的摊子。   他想起罗那天火肆虐之后,商铺十室九空,再结合现下的消息,心里隐隐有了几分猜测。会不会是罗那得罪了齐庄?可是,又到底是因何得罪?谷梁钰不希望自己的这个猜测是真的,若是真的,那便是多大一股势力。不动一兵一卒,顷刻间垮掉一国!   谷梁钰按了按额角。他能坐上这个位置,除了有奚家和林渊的帮忙,齐庄也是有出力过。他不想,也不愿意怀疑齐庄。所以,刚才当着林渊的面,他没有将齐庄的事说与林渊听。可是,若这是真的……谷梁钰光想象就觉得头疼不已。不过,会有那一天吗?   谷梁钰微微疏开眉头,提前告知他,便是透露交好的信息吧。作为若弥皇帝,是迟早会知道这一事情的。毕竟一国开典,大多都会宴请他国使臣前来。他国帝皇只知这人是落玉国新皇帝,却是不知他还出自齐庄,只有他,是特殊的。大抵也是看在林渊的面子上吧!林渊和福尔以兄妹相称,福尔又是不惊的弟妹,且林渊与不惊又如兄弟一般,如此,对他有几分信任也是有的。这么一想,谷梁钰心里舒坦了许多。不过,这不代表谷梁钰就全然信赖,他立马写了纸条传与奚赫奕。他手里的力量太少,国中的大把经济竟握在他人手里,这太过冒险。他需要加快脚步,让手中的势力更强一些,让若弥的商业更繁华!   对于谷梁钰的猜测,不惊早就有想过,不过,他也不担心。齐庄的势力渗透得太广太深,他们最多能查探到商业上的一角,其他便是没法探知。若是要除去齐庄在一国里的买卖,怕是很难,除非想自取毁灭,譬如罗那。他带着坤若君离开甘棠,直往京都。   到落胥河码头的时候,楼船暂时停靠在岸。坤若君打开窗,看着商船卸货。码头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因是午时的缘故,卖吃食的小摊小贩也是很多。   “和尚,看中甚吃食了?”不惊凑过去看了看,“码头要停靠一阵,我们去看一看?”   坤若君抬眸看他。   “不用去化缘,我这里有银子!”不惊拎了他走下船。   坤若君到了岸上,却是没有看那些吃食,而是四处随便一看。他只是觉得一直憋在船上,下来走一走也是好的。   “和尚,这个吃不吃?”不惊拉着他到了云吞小摊上。   坤若君也不答他,看着有合适的位置便坐了下来。这时候,码头有一艘船舸正巧要开船,水手在上头一阵一阵地吆喝,舷板一抽,船桨拍浪缓行。突然,他起身快步朝那方走了好几步,直直看向扶栏的女子。   不惊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的动作,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看到了一位与他一模一样容貌的女子正坐船离开。这肯定是他的胞姐,罗那六公主了。不惊挑眉,不是不记事了吗?   不惊端了一碗云吞一边吃,一边走到他身边,问:“和尚,看甚呢?”   坤若君不语,只盯着那处,苔锦桬身边有个丫鬟,很面生,应当是后买的。没多久,一名男子走到她身边,与她说了什么,她便与他一起离开,往船里走去。坤若君赫然想起,那男子便是与他换房的人,他竟然和苔锦桬在一起!他攥了攥拳头,那到底是什么人,是好是坏!可是,不管如何,有人追杀他的话,肯定是简单不了的,那么苔锦桬是不是会有麻烦!   想到这里,坤若君便又急急地跟了几步,可船越驶越远,最后他站在码头边上看着那船远行。   “我说和尚,”不惊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装作不经意道,“又是哪个相好跟人跑了?啧啧……那好似是京官啊!”   “京官?”坤若君终于回神去看他。   不惊点头:“你要跟京官抢女人吗?”   坤若君无奈转头,看着那远去的船舸。既然选择要离开,这些也就不要多想了罢,他心思。苔锦桬会武,有自保能力,他可以放心的。再则,那京官八成是护送苔锦桬去若弥京都的,苔锦桬是要过来与若弥和亲的,哪个京官敢随便打主意?他心里松下一截。   不惊也不管他,将吃完的云吞汤碗还了回去,复而走到坤若君身边:“走吧,上船!”   坤若君顿了一下,转而看向不惊。   “看我作甚!你自己不吃的,巴巴地跟着船跑。”不惊走在前头,上了船。   坤若君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动脚,心思着摆脱这人的可能性。正想转身离开,不惊却是返回来勾着他的脖子道:“好啦好啦,知道你饿了,买个荷叶包饭船上吃可好?”   坤若君立马歇了心思:“随便。”   “嘿嘿!”不惊眯眼一笑。 第75章 份银   虞清溪接到落玉国要办开国大典消息的时候,暗人正将这个月开办的十二家分店的份银送来。这十二家店铺都是选的繁华的地方,如各国的京都之类,而原樊厦京都樊都郡也在这首批之内。   暗人将不惊的话带到:“主子道,接下来有三十六家店将在后三个月内开出,选的是扈地这等有码头渡口、商业兴盛的城镇。”   “这么快?”虞清溪手下一顿。   “一点都不快。”暗人道,随后看了他一眼,又跟他解说了一下,“有各处商支在办,这点事情根本不用这么长时间。这是主子故意延长开店时间,若是主子愿意,这么几十家店在你应下的一周内开都是可以的。”   这“闲不住”毕竟不算是齐庄的店,首家在虞清溪手里。若是一瞬间开出几十家“闲不住”,难保不被有心人觉察出端倪,有几个月缓冲,好歹还算说得过去。   虞清溪受下不惊的这番心思,转而问道:“你们去看开国大典吗?”   “暂时还不行。”暗人道,“开国大典只有各支首领才能过去,御首都不一定每个都有机会前去。等开国大典之后,若是没有职责在身,倒是可以过去看看,我还没有去过落玉国。”   虞清溪点头,这落玉国是在沙漠里的一个小国,容纳不了太多人。   “不过,我随了一百两的礼。”暗人似乎也是很高兴的,现下又没有外人在,便多说了几句。   虞清溪一愣:“一百两?”暗人也要出礼?   “我们悍支的来钱最少,一百两已经不错了,我们一组有一百多号人,合在一起也有万两银子了。”暗人道,“哦,还有清支,他们也跟我们一样。”   虞清溪一思,其他各支的确是打着其他名头,都有来钱之处,只有悍支大多都在尽保护之职,清支专司清理之职,每月仅靠齐庄下发的月俸。他道:“我这一带的御首是谁?是不是也要交份银?”他虽然特殊了一些,可还是觉得照规律来办比较妥当,况且借着齐庄赚了不少银子了。   “你……”暗人知道这人的身份不同,谍支转商支都没有见过御首,堪称暗人里头一号。他想了想,便道:“你大约是不同的,给罗首领或主子都是可以的吧。”   虞清溪也不多言,找了本空白的锦贴,写了几句恭贺的话语,再将方才收到的六千两银票一起递给这暗人,道:“你替我送去给……主子吧。”   “是。”暗人接过,道,“真是大手笔!”   虞清溪一笑,他也不知道别的商支暗人出多少。他想起来,便问他:“罗立现下在忙什么?”自从有焕和八悍支暗人在他身边,倒是很少提到罗立了,特别是他转商支之后,更是能轻松地与暗人说上几句话,防戒之心淡下了许多。   “落玉国的好些事情都是罗首领在办。”暗人道。   虞清溪点头。他从私房里拿了银票出来,递给暗人:“你们八人保护我们,我也是该出些银子的,齐庄给你们的月俸与我无关,我另给你们每月二十两辛苦钱。任三少爷身边的四人比你们早三个月,你们四人是从年底时候算起,可有意见?”保护他和桑榆安全的,自然不比春雨她们,春雨她们就拿一两银子月俸。   “没有……”这暗人还是第一次赚外快,不过还是镇定地说了一句,“这……该与主子报备吧。”   “不用。”虞清溪道,“你们尽心保护我们的安全,这是该得的。”   暗人点点头,不过还是决定要与主子说一声。   虞清溪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不惊接到虞清溪贺贴的时候,已在京都里。他捏了捏银票:“哈,出手好阔绰!”   暗人又将虞清溪要给他们八人发辛苦钱的事告诉主子,末了,还将那银票掏了出来。   不惊看着这“清廉”的暗人,一笑:“他给,你们拿着就好。”   暗人这才将银票塞到内袋里。   不惊捏着银票转而看向罗立:“虞清溪是不是不知道商支暗人每年年底要抽年利给齐庄的事?”   罗立刚从落玉国过来,准备带禹谧他们过去。他顿了一下,道:“刚进商支,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归哪个御首?”   不惊顿了一下:“不是跟着你的吗?”   罗立点头,对那传信的暗人道:“那你等等,给我带一封信给他。”说着,他便过去将此事写下。   不惊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最后好心地道:“既然虞清溪出这么多,你就别出了,这就算你们俩的。”   罗立闻言也不客气,直接将写了一半的信燃掉:“好,虞清溪今年的年利由我出吧。”   不惊微微偏开眼,做买卖这么精明,怎的这上面愣是这么木呢!他抬眸道:“你知道虞清溪的买卖做得多好,要交多少年利吗?”   罗立嘿嘿一笑:“不会多的。”   不惊嘴角一垂。   “他名下的营生都是不占齐庄名头的,抽利少。”罗立道,“我准备个万把两银子总是够了。”   不惊不语,默认。   “他才刚开始做买卖,现下最赚钱的当数商队,一年以九万两赢利计,”罗立心思道,“再有便是新开的零嘴铺子,撑死了一万两赢利。总算下十万两赢利,年利一万足矣。”得亏虞清溪不占齐庄名头,不然一年五成年利,他还真是揽得头疼。   不惊立马转身出去,算得倒是又快又准,活该认不出自家儿子!   罗立一笑。他对暗人道:“这事先不与虞清溪提,待我有空去看他再说吧。”   暗人应下,立马离开。   罗立沉默了一下,缓缓摸了一下脸面。他站起身,去找禹谧,现下禹谧的状况不太好。   远在甘棠的虞清溪不知自己“出手阔绰”,更不知罗立已揽下他需要上缴的年利银钱,他每日关心的就是自家的零嘴铺子,琢磨着还能有什么吃食。   今早商行的人送货过来,除了他定的各处吃食,还另给了他十筐子水果,里头用草叶护着,十分周全。虞清溪翻看了一番,这些个果子都是若弥没有的,应当是从别国运来的。他便接下了,春雨见此便递了打赏钱过去。   虞清溪挑了几个,让春泽送去宁左村奚家。   “舒管事。”春雨见老舒过来,便微微点头。   “你将其他货品都过账,这些个水果让人拿起来小心些,按个数记下,再过秤。”虞清溪对春雨道。   春雨领命下去。   “这果子以前可有接触过?”虞清溪看着她们将水果从筐里取出,一边问舒。   “没有。”舒看了一阵,“听师兄师叔们提过,别国运来的果子很是难处理。熟的很快就会坏,生的就算是到这儿再焐熟,味道也不如运来就熟的好。”   “本国里的果子,一般是怎么卖的。”虞清溪问。   “有按个卖的,有论斤卖的,看果子的价钱了。”舒道,“果子不都这么卖?”   “就没有想过,那些个太生的,或是太熟的,品相不好,很难卖出去的如何处理?”虞清溪问。   “要……如何处理?”舒倒是一顿。   “你要试着跳出平常的售卖方式。”虞清溪由着他想,又指使道:“这些入过账的,你先把品相最好的挑出来,记得,下手要轻。”   舒应了,找了几个婢女过来帮忙挑选果子。虞清溪则是去找了草编篮子过来,拿细绵草铺垫了一层,再挑了几种果子搭配着放在上面。   “真好看!”婢女们纷纷称赞。   “按着这样子装上,待会儿放柜台上卖。”虞清溪对婢女们道,“至于这定价,春雨那儿核算好价格之后,将每篮子里装下的果子总价翻上三番。今日摆这十篮,后面的还能放一放,明后日吃正好,”他指了指,“这些明日摆上去,剩下的后日摆。”   “是。”婢女们应。   “闲不住”出售漂亮的水果篮子,这一消息一传,那些个夫人小姐便赶紧过来了。有些抽不开身的,便派了丫鬟奴仆过来买。她们都知道,若是晚一步,那便可能抢不到的。   晌午任桑榆回来吃饭的时候,水果早已抢光了,却是还有人不断来问。   “什么东西卖光了?”任桑榆问虞清溪。   “果子。”虞清溪道,“我给你留了。现下先吃饭,午睡起来给你装了路上吃。”   “好。”任桑榆一笑。自零嘴铺子开起来之后,清溪总会给他带一些吃的,或是放在马车里,或是放在衙内桌案上,亦或者带去分给同僚尝尝。   虞清溪给他准备的是蕉果,果腹又营养。在桑榆醒来洗漱的时候,他将蕉果剥开了皮放在盘里,切成一指节宽,再放上一支果叉,待任桑榆带走时正好吃。   若弥不产蕉果,任桑榆以往也没有尝过这种水果。他尝了一个,觉得甜甜软软,滋味很是喜欢。待下车时,任桑榆很是满足地摸了摸肚子。   宅院里,马车刚离开,舒便过来寻虞清溪了。他道:“挑剩下的果子要如何卖?”   “你看要怎么卖?”虞清溪不答反问。   舒想了想道:“寻常店里都是好品相的果子一个价格,品相不如意的果子一个价格。我们店里难不成不卖那些品相不好的?”午上卖出的水果篮子,舒稍是盘算了一下,按三番的价格来看,卖上三日便已经回本了。可省下的品相不好的果子也不全是不好吃的,有些只是长得不漂亮,可味道是不错的,扔了也是可惜。   虞清溪点头:“我若是将那些个摆到店铺里,其他零嘴的价格也是卖不上去了。”   “做成其他零嘴?”舒见虞清溪认同,便继续道,“果脯?”   “市面上有的,我作甚去费那工夫?”虞清溪道,“有那工夫,我还不若让春霁多烤些饼干出来。”   舒点头,开始思索果子还能制成什么零嘴。   虞清溪却是问他:“这几日在店铺里吃点心的人开始多起来了?”   “是。”舒点头。除却刚开业的那两日,之后也会有夫人小姐坐在店铺里买些点心零嘴来吃,有些是逛了特意在这边歇脚的,也有是喜欢吃刚出炉的点心才坐这儿的。自然,在店铺里吃东西,用来盛放的碗碟都是由店铺的婢女来收的,少了包装,价格也会便宜很多。   “那便制一款女子喜爱的果茶,配上糕点最好不过了。”虞清溪道,“将果子切成丁,哪里还能看出品相。”   “果茶?用果子制成的茶水?”舒沉吟了一下。   虞清溪点头:“将果子切丁,放入泉水烹煮,出来后凉上一炷香时间,加上三勺蜜。”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便用那水玉杯子来盛,果丁不要多,只一个杯底就够了。”   舒点头记下,光想想就漂亮得很,怕是又能大卖了。   “记得,果子的色泽要搭配好,果味要调和好,莫将酸味果子放一壶。”虞清溪道,“六成甜味果子,加四成酸味果子,这般出来味道应当是可以了。哦,还有,那个蕉果便不要放了。”   舒边听边记,随后问了一句:“这么多……都制成果茶?”   “当然不是,果茶下午煮也成,早晨喝的人少。”虞清溪道,“现下将这些果子都洗了,切片放如烤炉里烘成果干。”   烤炉是手艺人来了之后,在一进院里建起来的,专门用来烘烤饼干和蛋糕,现下是由春霁春烟在学。   舒没有尝过水果烘成干,便诧异:“果子没了水分还能吃?”   “尝了便知。”虞清溪道,“这果片不能切太薄,容易烘焦,也不能切太厚,会烘不透。再有,果片得离炭远一些,温度太高会导致果片烘不透。”   “好。”舒点头,“烤多久?”   “烘上一两个时辰来看。”虞清溪也不知道需要烘多久,“得看你慢慢琢磨。”   舒应了,马上找人去清洗果子切成片,分了一个婢女去切丁做果茶,他则是去琢磨果干。虞清溪也不会直接由着舒去做,他站在旁边看着他,时不时提点一句。虞清溪以前也没有做过果干,只是凭感觉这么一说。他觉着果干并没有添其他味道,按成品来看,应当就只需烘干。   果片到烤炉里烘了一个多时辰,舒过来与他道有一些放置在边缘的果片已经开始变焦了,虞清溪便让人取出果片。他看着刚出炉的果干,略微有些失望。   舒捏了一片来尝:“有些软软的。”   “嗯。”虞清溪琢磨着是哪里出了问题。   “像果脯。”舒嚼了嚼道。   “可能是失败了。”虞清溪道,“我要的水果干应当是脆脆的,干干的。”   “是不是烘的时间不够?”舒道。   “再烘就要焦了。”虞清溪道,“这样,烤炉也要阖上了,里头温度不烫,你拿一些再放进去,明日早晨起来再看。”   “是。”舒应下。   夜里,虞清溪趁着任桑榆锻炼身体的时候,到一院去看了一下烤炉。舒也是在那儿守着,见他过来,便拿了一块给他看看。   “还是有点软。”虞清溪接到手里,就知道还是不行。   “但是比之前吃的那一块要干了许多。”舒道。   两人扒着烤炉等了老半个时辰,再尝尝还是有些软,离干脆的触感有老大一段距离。   “做什么呢?”任桑榆已沐浴了换过衣裳。   “琢磨个新吃食。”虞清溪起身,对他道。   任桑榆凑过去看了一眼,随后拉着虞清溪退开一步:“现下也晚了,明日再琢磨也不迟。”   虞清溪本也是过来看看而已,并没打算干熬着。他道:“老舒,这一时半会也弄不出来,先回去休息吧。”   “老舒”深吸一口气:“没事,我再看一会儿,”夜色里也不用担心自己哀怨的目光外露,“反正……年纪大了睡得也不多……”   虞清溪忍住笑,点点头:“嗯。”也不用再说什么,便被任桑榆拉着回二进院子了。   “我总觉得老舒不像是四十来岁。”任桑榆道。   “嗯?”虞清溪一愣。   “即便是,怕也是个面相四十内里二十的。”任桑榆道。   虞清溪想了想道:“兴许……他是天生这性子……”   “清溪,”任桑榆道,“就算他四十,你也离他远一些。”   虞清溪:“……”敢情不是出马脚,而是吃醋?他心下一松,道:“桑榆,我的眼睛就这么小,看着你便再也容不下他人了,其他人怎样又如何。”他看了一眼任桑榆,又道,“管事是三十还是四十,对我来说都是一样,我只看他们能不能干,是不是得用。”   “你眼睛……不小……”任桑榆抿了抿嘴,脸也微微偏开。他着实没想到虞清溪会这么说,一时之间,心都在发颤。   虞清溪回想了一下自己的面容,一笑:“眼睛大……亦是如此。”   任桑榆这才回转了脸,捏了捏虞清溪的手:“我也是。”   虞清溪勾了勾唇。   次日,任桑榆还没起来,便被某个面老心嫩的管事吵醒。   “东家!东家!”舒举着一片果干奔进,“成了!果干成了!你看你看,喷干喷干的!是不是成了!”   虞清溪微微皱眉,做了噤口的动作。   舒僵硬地转头去看。   “清溪!”任桑榆带着一身起床气走来,“这次你看不到,我也容不得了!”   舒一个瑟缩。   “下次不准招这般活跃的管事!”任桑榆道。   “嗯,都听夫君的。”虞清溪安抚道。   任桑榆的气下去大半。   “东家?”舒担忧地看过去。   “奔得那么利索,都不怕闪了骨头!”任桑榆将剩余的一点点起床气撒到舒身上,悠悠地走回去洗漱。   舒幽幽地目送任三少爷离开,随后轻声道:“师傅……”   “果干的事一会儿再说。”虞清溪道,“你……以后得稳重点。”   “是。”舒将利落收了个干净,把老态龙钟都摆上。   作者有话要说:   果干是我做曲奇之余心血来潮做着玩的。用烘箱的话,210度左右烘一个小时,或者90度左右烘三个小时。如果焦了,可能是切太薄。刚出来是软得,需要风干一个晚上,然后就会变得脆脆哒干干哒,吃到嘴里抿一抿,粉粉哒。如果没有烘箱,那就用微波炉,转三分钟,也要风干一晚上,效果一样! 第76章 喜脉   虞清溪的视线落到舒的手上,舒立马将果干递了过去。触手果真是干硬干硬的,带着些许水果特有的清甜香气。   “烘到现下才成这般的?”虞清溪问。   “是昨晚遗忘在外的,大约放凉风干之后就成了。”舒道,“烘炉里的取出来时尚有余温,料想晾上些许时辰也会成如此!”   虞清溪想要尝一口,可瞥了一眼舒的手,便歇了心思。舒一直在看虞清溪,自然也将这细微的一个眼神看在眼里。他立马道:“东家,我去取几片来你试试!”   虞清溪点头。   任桑榆很快就洗漱完,换了衣裳去跑圈。虞清溪站在院里,捏了一杯清茶在喝,一面若有所思地看着任桑榆。   舒很快就过来了,过来的时候步履慢下了许多,全程埋头不敢抬起。他将放了几块果干的盘子送到虞清溪面前:“东家,试试看?”   虞清溪捏了一块凤梨片咬了一口,细细品了品。   “如何?”舒看了一眼,又很快低头垂眸。   “清新喷脆,可以,不错。”虞清溪点头。   任桑榆早就看到这位管事过来寻虞清溪了,瞥了几次都是见他埋着头,一副恭敬内敛的模样。他跑完最后一点量,缓缓走过去:“新式零嘴?”他昨日见他们在烤炉边琢磨的,心思大抵是外头卖的饼干蛋糕之类,可入目的好像是果子。   虞清溪捏了一片芒星状果片递过去,示意他尝尝。   任桑榆一看这模样,略微有些迟疑:“果子去除了水还能吃吗?”见虞清溪品尝后并无异色,才小小咬了一口。   虞清溪看着任桑榆眼瞳一睁又很快收缩,便微微一笑:“还不错吧?”   “口感千差万别,却是另一种风味!”任桑榆赞道。他见老舒顿时邀功般瞅着自己,便轻咳了一下:“嗯,你做的不错。”他又细细看进老舒的眼眸,而舒以为自己又不稳重了,立马垂眸含胸。   “奴只是打下手,都是三少夫人的功劳。”老舒的声线微微有些沙。   “嗯。”任桑榆随意一应,这事关零嘴铺子的事自然是由虞清溪来处理,对管事的奖惩他不插手。转而,他不经意道:“老舒,你年逾四十?”   舒抬头看了他一眼,摸不准他的用意:“是……”   “清溪,老舒如此年纪,眼眸还清澈水润,倒是驻颜有方。”任桑榆一笑。   “呵呵……三少爷说笑了。”舒头一次瞬间背上起了冷汗。不管是易容还是佩戴面皮,都只是改变面容,而眼眸上呈现的年龄却是改变不了的,没想到任三少爷能细微至此。   虞清溪淡淡一笑:“皆说心地善良的人,眼眸也是清澈的,看来这管事找的还不错。”   任桑榆想了想,点了点头:“用早膳吧。”   “好。”虞清溪点头,转而对老舒吩咐了一句,“挑干透的果干,拿水玉小罐,或是白瓷小罐装上,摆到柜台上出售,定价……便按成本六番来。”   “是。”老舒应了立马下去,行走间身上凉飕飕一片。他不知道这番下来还能在虞清溪身边学多久,可想起任三少爷打量的目光,身上不觉又颤了一颤。   两人相携走去饭厅,虞清溪偶尔扫过任桑榆的侧脸,并没有发现任何思虑。   “怎么了?”任桑榆回头看他。   “夫君方才说的那话……”虞清溪看着他的眼眸,直问,“可是发现有什么不妥?”   任桑榆一笑:“并没有。我只是觉得有一点点奇怪,面容是显老了些,大约是往年奔波劳苦留下的,可你没觉得他的眼眸过于年轻了?”   虞清溪失笑:“我……没注意。”一个擅长利用眼睛的人是不可能忽略这一点的,但是他没想到常年卧病在房的任桑榆能看到这一点。   任桑榆道:“他的眼眸……很黑,眼白上一点红丝都没有,干净得很,这不像一个被辗转发卖的奴所有的。”   虞清溪不语,只听他说。   “你不能全然信他。”任桑榆道。   虞清溪这才明白,任桑榆并不是无缘无故地排斥一个人,也不是真的在吃醋。是的,以他的身份与骄傲,哪里需要吃一个管事的醋。就算有一点点吃味,也不会做到如此明显。他看着任桑榆淡淡一笑。   “我说真的,”任桑榆见他不说话,只看着他笑,便道,“买来的奴仆并不都是清白的,还有可能是别处特意放的细作。”以任家三少爷的资历可能不清楚这里头的事情,可以李敏煜的经历是见过的,他便以此提醒虞清溪一下。   “嗯。”虞清溪点头,“我会留意。”   任桑榆见他听进去了,便道:“你的铺子虽然刚开,可风头却是不小,我同僚都对你赞不绝口,一个零嘴铺子竟能有如此大的势头。”   “夫君,”虞清溪问,“会不会给你带来不便?”   “不会,你安心做你想做的便好。”任桑榆道。   “好。”虞清溪点头。   两人坐下来,拿了米粥来吃。桌子正中摆了两道热炒,旁边放了一罐子肉松。虽然店铺里有现出的糕点之类,可他们还是习惯用两个素炒配米粥来吃。今日的米粥是莹白的稻米,配着一瓣瓣百合熬的,带着若有似无的苦。   虞清溪时不时地看任桑榆进食,惹得他回看:“清溪一直在看我?”   “今日的粥可合口味?”虞清溪问。   任桑榆点头:“还好。”他看了一眼碗里的百合瓣,“这个时候,百合很难买吧?”   “我托商队给我找的,不多。”虞清溪道,“夫君最近睡得不好,用些百合粥晚上能睡得好一些。”   “还好吧……”任桑榆一顿。好吧,最近他到半夜都会醒来,这是以前所没有的。这几次醒来,虞清溪倒是都睡在旁边,没有去别处。   “不若,这次沐休的时候去医馆把一下脉。”虞清溪道。以往在任府的时候,府里住着大夫,每月可以把平安脉。任桑榆自从身体大好之后,也是时常让大夫把脉的。到甘棠镇之后,虞清溪倒是忘记了这一茬。   “好。”任桑榆点头,“也不用特意趁着沐休时候,散衙之后让大夫过来一趟便是。”   虞清溪点头。   任桑榆上衙之后,舒赶紧到二进屋子找虞清溪。   “春汀,你去打听一下哪家医馆的大夫医术好。”虞清溪道。   春汀看了一眼舒管家,随后应言出去了。   虞清溪再回到书案的时候,身边再没有其他人。舒跟了几步,便被一道黑影止了动作。那是替虞清溪送礼钱的暗人刚回来,过来回复。   “主子称赞你出手阔绰。”暗人道。   “没了?”虞清溪并不在意。   “嗯……”暗人垂眸,并没有将其他事告知他。   “下去休息吧。”虞清溪道。暗人随之很快消失。   舒看着虞清溪看向他,便喊了一声:“师傅。”   “也是怪我,”虞清溪轻道,“你的眼眸本身就比一般人好看,我不该让你扮老。”   “师傅?”舒微微压下眼睑。   “这样子,店里的一切你也熟悉得差不多了,”虞清溪道,“不若你便去分店里吧。”他只教导了舒“闲不住”的售卖模式,做最好的货品,摒弃哪怕只有一点点瑕疵的。比起廉贾、打折,货品的品质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舒皱眉,不太想走。   “焕虽然给我做几个月的管事,可大多都是他在自行摸索,商队也是他一手办起来的。”虞清溪道,“这零嘴铺子开办之时,他才从京都过来,照理说,他跟在我身边的时间与你是一样的。”   “舒不及焕。”舒道。   “经商之余多琢磨便是,”虞清溪道,“其实我并没有什么教你的,你们本就出自商支,学的比我总该多。只是你要记得,分店可以开得一模一样,思维却是不能墨守成规。”   舒连连应下。   “说起来,我的年纪比你小,实不必如此恭谨。”虞清溪道,“往后可以传信多多交流,有些商机往往便是在闲聊之间产生的。”   “所以,这铺子……”舒很好奇。   虞清溪点头:“一友人馋嘴,我便琢磨了一下,才有了这铺子。”   “好。”舒的脸上终于舒开了,“往后舒定然多与师傅传信。”   “这个……”虞清溪想起了什么,又道,“若是可以,不要用蝙蝠传来,我夫君最近有些浅眠,你可以用其他方式传信。”蝙蝠是在半夜里到的,他不想打扰到任桑榆。这几日,他将齐芳醉都阖上了。   “好。”舒点头,思及这位的夫君,身上又是一颤,感叹道,“任三少爷实在细致!”   虞清溪一笑:“你将果茶和果干的制法写下,稍后让人传与主子。”   舒并没有回屋做这事,而是借用他的笔墨将过程飞速写下。他将写好的纸吹了吹,递了过去。   虞清溪知道他是不想占功,便喊了暗人来:“将这传与主子,并带话,这里有舒的功劳。”   “是。”暗人应。   “师傅……”舒喊了一声。   “与主子道,舒可以去分店了。”虞清溪道,“还有,下一批派遣过来的人数可以多一些。”   暗人不太理解,却是不多话,应下。   虞清溪想了想,没有什么遗漏的,正打算让暗人离开,却是发现有人进了二进院子。   “是三少爷。”暗人道,随后立马隐退。   “怎的连个伺候的人都没安排?”任桑榆快步走进来,只见虞清溪正坐在书案前看账目,老舒也是拿了账本在下手。   舒见任桑榆进来,立马拎着账本站起来行礼。   “春雨在录货品,春霁春烟在烤炉那儿做糕点,春汀去医馆看看。”虞清溪起身,“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落了东西,”任桑榆从旁边轴筒里找出两卷纸,“现下我要出镇,晌午不回来吃饭,不用等我。”   “好。”虞清溪点头,“晚上准时散衙吗?”   “应该是的。”任桑榆点头,“我先行,同僚在等我。”   虞清溪送了他几步。   任桑榆经过舒身旁时,道:“老舒,你账册拿反了。”说着,也不待他说话,直接走出屋去。   舒目瞪口呆。   虞清溪缓缓看向舒:“……”   “师傅!”舒举了账本辩白,“我没有拿反!”   虞清溪微微扶额:“你该庆幸不是个大嗓门。”   舒有些委屈:“我真没拿反,这么一忽儿时间,看了一页帐呢。”   “你心里有虚,便会出声辩白,若是正常,该是如何?”虞清溪看他。   “如何?”舒不明。   “只当他与你开玩笑,一笑而过便是。”虞清溪道。   舒拿着账本退下:“师傅,告辞!”幸亏在任桑榆出屋之前,他没有说一句话,不然就是做贼心虚?他只想老老实实地当管事,哪里知道处处得提防!   虞清溪失笑。他走出屋子,去看剩下的果子。有些果子适合装篮卖,有些可以做果茶,有些适合烘干,剩下的……譬如这个香栾,便是特殊了些。这香栾应当是最后一批,才那么两个。他都拿在手里,走去一进的灶房。   春汀正好回来,见三少夫人进灶房便赶紧跟过去:“三少夫人,您说,奴婢来做。”   虞清溪便将香栾给她:“用盐洗一洗外皮,再把皮和果肉分开。”   春汀知道这儿做零嘴的规矩,上手之前摸了一方纱巾蒙上口鼻。她一边洗,一边跟他说了同仁医馆的闵大夫。   “白瓤去干净一些,留下皮,”虞清溪道,“那便让这位大夫过来看看,三少爷散衙回来的那个时辰。”   “是。”春汀应下。   “瓤不要,皮留下切丝,放热水里揉泡。”虞清溪道,“果肉去掉薄衣和籽,剥散了与皮一起放在蜜水里熬煮,蜜可以多放一些。煮上小半时辰之后,微火收干,用勺子边搅边熬,别熬糊了。”   春汀留下做香栾蜜茶,虞清溪便回二进。他摊开纸,将柚蜜茶的做法和注意点写下,写完拎起来吹了吹,才想起早晨刚派出了一名暗人去主子那里。他将纸折了折,夹进账册里。   午膳时分,虞清溪只一人吃饭。桌上的东西收去之后,春汀将熬出来的金黄色蜜渣拿来给虞清溪看。   “不错。”虞清溪点头,“装了几罐?”   “三罐。”春汀道。   “一罐交给舒管事,两勺冲一杯茶水,冠名香栾蜜茶,可以售卖了。”虞清溪道,“第二罐让春泽跑一趟,送去奚家,最后一罐拿到我这儿,我有用。”桑榆不怎么喝果茶,他打算把这罐子并着做法一起送给主子。   “是。”春汀应。   傍晚,任桑榆回来之前,大夫便过来了。虞清溪便着人准备了点心和茶水,闵大夫连连摆手:“多谢夫人,老夫不吃甜食,喝口茶水便好。”   “这边一半是咸口的。”春汀笑着指了一边道。她特意取了几款,一半甜味的,一半咸口的。   闵大夫这才谢过,吃上两口:“皆道‘闲不住’里的点心好吃,果然不错!老夫还是第一次尝。”   “别个店里的糕点也不全是甜口。”虞清溪一笑。   “咸的点心很少,便也不怎么吃。”闵大夫道。他吃完一块,便擦了擦嘴道,“不若先诊脉吧?”   “夫返家应当还有一会儿,那便先给我诊吧。”虞清溪放开了手腕。   闵大夫探了一会,道:“虽时日不多,可也是能探出喜脉了。”   虞清溪当即一愣。   “大夫……您再仔细看看!”春汀连忙道。三少夫人又不是双儿,如何会有喜脉?   闵大夫谨慎起见,又细细探了一会儿,须臾才道:“放心好了,是真的喜脉。恭喜这位夫人!身体底子是好的,……”   春汀眼睛瞪得老大,手指微微发颤。   闵大夫说了许多,虞清溪已听不进去了。他深吸一口气,打断道:“我并没有喜脉。”   “什么?”闵大夫诧异,别个双儿得知自己有孕,不知该有多欢喜,他不明白这位夫人怎么是这种反应。   “对任何人都不得透露一丝消息,”虞清溪冷冷看向闵大夫,“包括我夫!”   “明白……”闵大夫被这样的目光吓得后背一凉,立马识趣道,“不会从老夫走漏半点风声。”   虞清溪又看向春汀,后者立马跪下:“三少夫人,春汀绝不会说漏半个字。”   “起来吧。”虞清溪道,手却是不知不觉间攥紧,微微有些泛白。   一时之间,室内一片寂静。   闵大夫垂眸坐着,实则脑海里琢磨出了一场三角大戏。莫非,这孩儿不是他夫君的,而是另有其人?   春汀看了一眼虞清溪,眼里满是不解。好端端的为甚要将一个双儿报成男子?凶悍的虞家主母,美艳的七姨娘,不断在她脑海里打转。   虞清溪看着自己的肚子有些发愁,要与桑榆如何解释?自己突然成了双儿?有哪个亲父亲母会不知孩儿的性别?他想了好一会儿,才问闵大夫:“有多大了?”   “不足一个月。”闵大夫道。   虞清溪心里一松,还很小,还能想办法。他的眼眸很快沉静下来:“记住我的话。”   “是是是!”闵大夫哪里敢不应。   一瞬间,虞清溪的脸色放柔,看向门外。   “清溪,我回来了。”任桑榆道。 第77章 隐瞒   任桑榆诊下来没什么问题,闵大夫给他开了个安神的方子,便急急走了。虞清溪看了一眼春汀,春汀便跟着闵大夫出去打点一番。   “这大夫是不是有点急?”任桑榆道。   “没有吧,”虞清溪递了茶水给他,“大夫来了好一会儿,茶水都换过两道了。”   “哦,八成是尿急了?”任桑榆一笑,“清溪可有诊过?”   虞清溪面色如常:“诊了,我好好的。”   “嗯,这就好。”任桑榆起身,拉过他的手,“用晚膳吧。”   虞清溪还和往常一样用晚膳,只是春汀会时不时地看过来。他心里默默叹气,春汀再这么看下去,任桑榆得怀疑了。   “春汀,”虞清溪寻了个由头将春汀调出去,“你去灶房看看,让秦家娘子给我做一碗面来。”   任桑榆看了一眼虞清溪吃了一半的饭:“那我也尝一筷子面。”   春汀听到三少夫人想吃面,便赶紧福身下去。春汀离开之后,虞清溪觉得自在多了,便多用了几筷子菜。任桑榆大约是奔波了一整日,现下很饿了,没多久便用下一碗饭。   “够不够?”虞清溪估摸着他的饭量,给他舀了一碗汤,“今儿个鸡汤熬了好几个时辰了,香得很,多喝一碗也好。”说着,在碗里添了两块鸡肉和鲜蔬。   “嗯。”任桑榆点头,“你也喝!”   “我已经够了。”虞清溪看着任桑榆喝汤。   没多久,春汀托着案板进来,放下两碗汤面。金黄色的汤底,雪白的细面,里头还有新出的笋尖,吸足了汤汁的椎茸和树耳,好似底下还有鲍鱼……   任桑榆看着面前一碗面,觉得好像太隆重了一点,便道:“本想只尝那么一筷子的……”   虞清溪:“……”他抬眼看向春汀。   “三少夫人,”春汀手指紧紧攥着案板,将案板收到身侧,“这鸡汤面一点都不油腻,上头一层油撇尽了再用的,里头还加了时蔬,保管不腻口。”她特意没有提鲍鱼。   拿箸刚准备撩面的任桑榆稍是一顿,奇怪地看向春汀:“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他总觉得,春汀说这话带了几分刻意。   虞清溪收敛起心底里的想法,抬眸扫了一眼春汀,转而看任桑榆:“什么?”   任桑榆见他表情很正常,心思自己是不是多虑了。他一笑:“看,这么多……这么丰盛的面。”   春汀收到虞清溪的眼神之后,便是立马垂眸,稳了稳心神道:“三少爷,奴是想着三少夫人最近比较辛苦,便让秦家娘子做得味道好一点,三少夫人可以多用一些。”   “对,”任桑榆点头,“最近清溪是挺辛苦,多吃一些。”   虞清溪看了一眼任桑榆,点头:“好。”看桑榆今日已经多食了,他便多吃一点,待会儿正好陪着他出去走走吧。   虞清溪吃了一半,将里头的蔬菜吃了个干净,再看任桑榆,他已将面吃了个干净,还喝了两口汤。他道:“桑榆,马车里点心没有用?”   “用了一块,”任桑榆道,“今日和另外两位同僚一同出去的,便分与他们吃了一些。”   虞清溪点头。   春汀犹豫地看着虞清溪碗里剩下的面,想要再劝两句,便收到他淡淡一瞥,便咽下了话语。她赶紧收拾里桌上的碗筷,拿了茶水过来。   任桑榆捏了杯子吹了吹:“今日茶水倒是清。”   虞清溪看了一眼,茶叶只那么几叶,汤色淡得几乎看不出。他扫过春汀,对任桑榆道:“你最近睡眠不好,喝淡一点也好。”   春汀不敢再看虞清溪,赶紧退出屋子。   饮了两口茶,虞清溪便放下茶盏:“桑榆,今晚我们去街市里走走?”   “好。”任桑榆知道今日自己吃得多了,照往日那么溜达是不可能消下去的。到街市里慢慢走一圈,回来估计就差不多了。   两人相携着走在街市里,换下官服的任桑榆着一身宝蓝色长衫,与一身苔草色长衫的虞清溪走在一起,皆是风姿翩翩,长身玉立。暮色初上,举目望去,灯笼飘摇,在招子间时隐时现,直惹人醉。   “桑榆。”虞清溪喊了一声。   “嗯?”任桑榆的眼皮立马挣扎了一下。   “困了?”虞清溪看着他的神态,脸上不觉泛滥了笑意。   “吃太饱,就有些困了。”任桑榆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夜空,“也许……是那些个灯笼晃的。”   “嗯。”虞清溪一笑。这番样子看下来,他不像是有孕,任桑榆倒像是有孕的。想起这茬事,虞清溪的脸色渐渐淡下来,竟然怀孕了!   任桑榆稍稍醒了醒神,便看向虞清溪:“今儿个……有事?”   虞清溪收敛起心思,道:“倒的确有事与你说。”   “我便知道,肯定是有事。”任桑榆在晚膳时分就觉得虞清溪和春汀有些不对劲。   虞清溪看着任桑榆的眼眸,心里一紧,随即垂眸。话语在腹里绕了一圈,还是咽下,转而道:“桑榆知道我这零嘴铺子的货品大都是从齐庄商行拿的吧?”   任桑榆点头,马上皱眉,心里猜测虞清溪说的事大致与齐庄有关。   “齐庄有人来与我商量,他们觉得我这样的铺子挺不错,便想在别处开设‘闲不住’新店。”虞清溪道,“当然,作为补偿,每开一家‘闲不住’,便给予我份银。”   任桑榆诧异:“你这儿的店铺照开?”   “嗯,照开。”虞清溪点头。   任桑榆一笑:“还以为他们要断你货源。”   虞清溪闻言也是笑了:“并没有。”   “真是意外。”任桑榆收敛了笑意。齐庄做得很大,而“闲不住”是没法与齐庄比的,光是切断供货,“闲不住”可能就做不下去了,因为没有哪家商行有如此齐全充足的货源。他看着夜空思索了一会儿,转而与虞清溪道,“即使这般,你也要留个心眼。万一……他们将分店都开遍之后,再回头逼你。”   虞清溪勾起唇角:“不会的。”   任桑榆皱眉。   虞清溪捏了捏他的手:“若是开了那么多家分店出来,还在乎我这么一个店吗?”   任桑榆的眉头稍是舒展。   “再则,我与他有合作,并不是全然受制于他。”虞清溪道,见任桑榆不明,便言语带一下,“我这边琢磨出新的零嘴,优先卖与他,既是互利之事,便不会轻易破坏。”   任桑榆这才点点头:“好,你心里有数便好。”   这时,迎面走来一家四口,父亲抱着妹妹,母亲则是牵着哥哥的手,兄妹俩都是举着糖葫芦在吃。一路欢声笑语,很是温馨。   任桑榆感觉到身边人脚步一慢,便停下来由着他看。其实,虞清溪只是看着那一家从身边擦身而过,很短的时间。他回神来才发现任桑榆特意停下脚步,在等着他。   “清溪想吃糖葫芦?”任桑榆的眼睑略略压下,灯盏的光亮在他眼眸里流转,连声音里都带着几分笑意。   “我买,你吃。”虞清溪偏开目光,随后一顿。本来一句玩笑话,前头倒是真有卖糖葫芦的。   “好。”任桑榆笑意更浓。   虞清溪辨别了一下他的神情,果真去买了一串。   卖糖葫芦的老人瞅了好一会儿没见着小娃娃,只看到两个男子,便什么话都不说了,递了过去。   “夫君。”虞清溪将糖葫芦递给任桑榆。   本已垂下头的老人闻言特意抬头看了任桑榆几眼,有些不可置信。有见过爹娘给家里娃娃买糖葫芦的,也有当家的买给小妻子吃的,倒是第一次遇上男子给夫君买的!   任桑榆抿唇一笑,接了过来,却是举着凑到虞清溪唇边,示意他咬第一口。   卖糖葫芦的老人终于看明白了,原来是小两口的情趣。   虞清溪本是不喜欢吃糖葫芦的,抬眼看到任桑榆的笑意,便张口咬了半个。任桑榆收回来看了看,咬下另外半个,直看得虞清溪心里一阵颤。   “别家都是娃娃吃糖葫芦,”任桑榆一手牵着虞清溪缓步而行,一手举着糖葫芦,“咱们没有娃娃,只能自己吃了。”   虞清溪搭话:“夫君,你……要娃娃吗?”   “不,”任桑榆想起糖宝横在他们之间的日子,坚决道,“过十年八年再说吧。”原本任桑榆也不会用这么坚决的口气,只是记得以前提起抱养孩子,虞清溪总会以为是他想纳妾,所以这次提到索性便坚决些。待十年八年之后,虞清溪明白了他的心,不会再有纳妾这等心思的时候,再抱养孩子也不迟。   虞清溪的笑意瞬间消散,许久才“嗯”了一声。他明白,他是冲喜的男子,并不是双儿,怎么能怀孕?所以大夫在诊出喜脉之时,他立马冷静地堵住话头。   想起任桑榆曾说过他后颈处的那道疤痕,他当时便否认了。是啊,哪家会连自家的孩子是男子还是双儿都分不清?就算是双儿也不必特意抹掉双儿痣,双儿娶妻生子的也是多的。可就是这样抹掉双儿痣,成了男子,才会让人怀疑,这不是一般家里会做的事情。虞家将他送入任府冲喜都没有提过,连虞家当家和主母都不知道的事情,可就复杂了。   虞清溪不免皱了眉头。   街市里走了一圈,快要到家时,任桑榆停下脚步,看着虞清溪道:“清溪,有什么事直管与我说,别这么皱眉。”   虞清溪抬眸,眉头随着这个动作展开。   “齐庄再大,你也不必怕的,你有我。”任桑榆道。   虞清溪的心思还留在孩子一事上,冷不丁扯到齐庄,有过一瞬间的茫然。   “齐庄总不能欺了户部尚书儿媳的店铺。”任桑榆道,“所以,清溪莫怕。”   虞清溪明白了,任桑榆这是感觉到他心里有愁思,以为他未将话语说透,瞒下了一部分。虞清溪点头:“嗯。”   “以后,我便是你的后盾,任何人都不能欺负你。”任桑榆道。   “我知道,”虞清溪一笑,“我一直都知道,我的夫君很了不得。”   任桑榆听到他的话,很是受用。旁人若是恭维他了不得,他自然是不放心上的,可虞清溪不一样。任桑榆握着虞清溪的手,缓步回家。   今日任桑榆奔波了一日,又是在街市里转了一大圈子,虞清溪便让他暂停锻炼。任桑榆依言,进里间去沐浴。   虞清溪听着里头的水声,走到外面,招春汀过来。   春汀走来,欲言又止,她知道自己今晚做得过了。她福下身:“三少夫人,奴有错,但请三少夫人保重身子,奴甘受罚。”   虞清溪的面色上看不出心情,只淡淡道:“我说的话可有记得。”   春汀闻言连连点头:“奴没有将此事告知任何人。”   “第一句。”虞清溪道。   春汀才想起来,当时三少夫人与大夫和她说了两句话,其一是他要他们明白,他并没有喜脉;其二是要他们不得向任何人透露此消息。那么第一句……春汀有些不明白,明明三少夫人有孕,为何要这么说?   虞清溪直与她说:“我没有……怀孕,你就待我如以往一般。你今日这样,会让人想多。”   “可是……”春汀很是为难。   “没有可是!”虞清溪微有怅然地看着夜空,“你若做不到,我便将你送回京都任府。”   “不!”春汀往下磕了一个头,“三少夫人,不要赶我走,我一定……做到!”   虞清溪看了她一眼,又不是灭口,作甚这般凄厉。若不是看她还算安分,他肯定是要除去的。他道:“你做什么磕头?任府里比较清闲,有何不满?”   “三少夫人,让奴在你身边伺候吧。”春汀又是磕了个头,“奴一定尽心尽力,不出半点差错!”   虞清溪轻道:“起来说话。”   春汀拜着不起。   “你这样很快就会引得春雨她们都出来,说不得三少爷也要出来了。”虞清溪道,“你待如何分说?”   “这……”春汀想了想,站起身道,“那也是奴犯了错,三少夫人说几句也是应该的。”   虞清溪看了她一眼,随后道:“下去吧,记得你应下的。”   “是。”春汀抬眼看了三少夫人一眼,又很快垂眸,这么说的话,应当是能留下了吧。   虞清溪在院中待了一会儿,听着里头的声响,才进去。   今夜少了锻炼,时辰尚早。待虞清溪沐浴出来,便发现任桑榆拿着一卷书,正坐在床头看,见他过来便将书卷收了起来。任桑榆看着他目光灼灼:“清溪,今日还早。”   “嗯。”虞清溪感觉到了他目光里的胶着,也品出了他言语里的几分意思。可是,他现下怀有身孕,行房会不会出问题?这儿处于街市,即使二进院子已在后街,也并不会安静得很,魅术也是不能施展的。再想,前几日还有过一次,事后并没有不妥,如此想来,他稍是安下心。   虞清溪才坐到床上,任桑榆便从身后抱了过来,唇齿厮磨着他的耳后。虞清溪马上就感觉到他的手伸进他的衣襟,轻轻摩挲。他时刻注意着每个动作,思忖着是否会对肚里的宝宝有影响,越是如此,那些动作带来的感受便是无限放大。   曼妙的延音在唇边漫出,轻缓而幽远。任桑榆迷恋这样的声音,不高扬,不轻媚,却是销魂蚀骨。他忍不住啃噬虞清溪的喉骨,该是怎样的灵玉才能有如此清灵的声音……   原本想要克制的虞清溪,心里的防线一再溃退,最终被一袭一袭浪潮覆没。而平素颇为从容的任桑榆也一再失控,要了虞清溪一遍又一遍,最后连清洗都顾不上,便直接睡了。   虞清溪缓了好久,才披好衣裳起来。他打开外屋的门,春辰春沂小心地抬热水进去。而后面,却是站着春汀。   “三少夫人,”春汀垂头很小声地提醒道,“您……不能这样……” 怀孕时候忌房/事,这是都知道的。她只敢候在这儿,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三少夫人此时举止慵懒,全身都散发着令她不安的气息。   虞清溪缓缓地扫过里屋,道:“我乐意。”他等春辰他们离开,便与他们说,“你们都下去吧。”   春汀再抬头,屋门已阖上了。 第78章 落胎药   虞清溪坐到浴桶里,热水舒缓了身上的酸乏。他伸手抚了抚腹部,直到现在他都没能接受这个消息,怎么能怀孕的?他仰起脖子,后脑靠到枕木上。他不禁想起田云淡,那人也曾挺着个大肚子招摇过市,不知他是怎么接受自己怀孕这件事的。   泡了一会儿,他起身撩过一件深衣披上,走到床边,床单还沾着粘渍,任桑榆已睡得昏天暗地。虞清溪看了一会儿还是舍不得将任桑榆吵醒,床单明日再换,最多明早再洗个澡。如此一想,他才躺下,靠着任桑榆睡下。   次日,虞清溪起晚了。他看了一眼还在睡的任桑榆,轻手轻脚地起来,打开屋门的时候,春雨春汀好似在外头等了许久了。春雨还是神色正常的,春汀却是不时抬眼看他。虞清溪扫了一眼春汀,春汀立马垂头,不敢再看他。   “轻着点,别吵着三少爷。”虞清溪道。   春雨春汀应,端着热水进去,完了轻手轻脚地去屋外等。   虞清溪洗漱好换了衣裳出来,任桑榆已经醒来了,正沉默地坐在床上。虞清溪走过去,问:“怎么了?”   任桑榆招他过来:“我昨夜……是不是伤着你了?”   虞清溪有过一瞬间地停顿:“没有……”除了初次的莽撞,任桑榆都是很温和的,昨夜虽然多要了两次,可也是极尽温柔,并没有丝毫粗蛮。   任桑榆指着被单上一小滴晕开的血迹给他看:“你躺下让我看一看?”   “真的没有。”虞清溪道,“若是伤到了,我还能起得来吗?”他心中有过一瞬间的疑惑,可面上丝毫不显。   “那这是哪里来的?”任桑榆道。   “大约……”虞清溪认真地想了想,“被你啃破皮了……”   任桑榆耳尖一红,声音明显低了几分:“哪有!”他定定地回想了一番,却是越想脸上越红。   虞清溪面色沉静,心里却微有些不定,他一手不着痕迹地抚过小腹,很快就移开。   “我记不得咬破你哪里了,”任桑榆抬眼看他,“你给我看看。”   虞清溪一笑,拉他起来:“好了,不要耽搁,今日本就晚了。”   “真没事?”任桑榆问。   “嗯,没事。”虞清溪道。   任桑榆这才缓缓起身,走去小间洗漱。   床铺是春汀过来收拾的,她看到床上的血迹,立马看了虞清溪一眼。虞清溪捏着一盏清茶,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春汀知道三少爷在里面,她不好说什么,便垂头飞快地换好床铺,收拾了出去。   用过早膳之后,任桑榆去上衙。虞清溪刚走进屋里,春汀便跟了进来。这时候春雨春霁春烟她们都在一进院子,春汀便没有顾虑,急急地与他道:“三少夫人,春汀去将昨日那大夫请来看看,可好?”   虞清溪坐在书案前,用指骨推了推眉心,目光落到边上的杂记。杂记里还夹着一小叠银票,得亏任桑榆不翻他的杂记。   “三少夫人?”春汀又唤了一声。   “这样,”虞清溪道,“你去将我带宽腰封的衣裳都找出来,在腰封内里都缝上一道内袋。”   春汀得了令,便巴巴地去找衣裳。找了一半,她才想起来:“三少夫人,看大夫的事儿您看怎么安排?”   虞清溪随口道:“下午再看。”   “好好!”春汀连连点头,“奴一会儿便去与闵大夫说一声。”   虞清溪:“……”他的意思是下午再看看情况,不是下午请大夫来看!罢了!   春汀连忙收拾了衣裳离开,下去缝口袋去了。   虞清溪安静下来没多久,去主子那里送东西的暗人回来了,给了三千五百两银票,三千两是果干的赏银,五百两是果茶的赏银。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单子。   暗人道:“主子道,清口肉松、酱味肉松、酥口肉松皆可供货,而且还分猪肉、牛肉、鱼肉、鸡肉口味。肉脯的口味不多。”   虞清溪接了单子来看,果真是各种口味的肉松都在列,下头的肉脯的品种少一些,只有猪肉和牛肉制的,都是咸口和甜口两种口味。   “主子还道,果干以后也能供应更多品种,有好些水果不方便运,有了这法子,能做出好些新鲜零嘴。”暗人道,“主子正在让人琢磨将蔬菜烘成干当零嘴。”   虞清溪一笑,其实不惊很聪明,很会举一反三。   末了,暗人道:“主子派了六人往这里来,大约今天下午能到,届时舒便可离开前往樊都郡。”   虞清溪点点头。   “主子道,焕在你身边磨了一阵,现下很是活跃,他很满意。”暗人道。   “焕……本来就很活跃。”虞清溪道。他也很无奈,他本身不是个活跃的性子,哪里能带出活跃的人?   暗人笑而不语。   虞清溪让这位暗人下去休息,又招了现下守在一旁的暗人来,将昨日写的香栾蜜茶做法的纸递过去,并着一罐昨日做出来的香栾蜜茶递给他:“这个给主子尝尝,待下一季香栾出来,可以照着做。”他顿了一下,加了一句,“这个不收钱。”   暗人点头接下。   虞清溪想了一下,又拿笔写了香栾皮干的小零嘴做法。他道:“这皮干的做法大致写下来,你让主子找人琢磨一下。”   “是。”暗人将纸放到衣里,抱着罐子匆匆离开。行走间隐约想起,什么时候悍支成跑腿的了?   在暗人离开之后,虞清溪才想起,他现下怀孕的时候,暗人会不会报给主子?不过,这也是虞清溪多想了,悍支暗人被派来保护他,替他传个东西也是因为这东西没法用蝙蝠传,再多的便不是他们的职责了。若是中间混个谍支的,那是因为不惊对他有疑惑,可虞清溪的身份正得不能再正,不惊没理由这么干,所以给他派的八卫都是悍支的。   很快,虞清溪就想到了这一点。他本就是齐庄的人,他是不是双儿,齐庄应该最清楚。说起来,为什么要抹掉他的双儿痣呢?思绪到齐庄这儿,虞清溪猛然间想起,作为齐庄的暗人,若是有了孩子是不能放在身边养的。昨日被怀孕这道消息打击得不轻,倒是没想到这一茬。   虞清溪深吸一口气,开始庆幸昨夜没有对任桑榆坦白怀孕的事。他昨日有那么一瞬间,想将这消息告知任桑榆,即使虞家老爷和主母不知这事,他总有办法让花觞帮他圆过去。可任桑榆说了不想要孩子,他便咽下了话。他闭目靠向椅背,手轻轻抚过小腹。那是他和任桑榆的孩子!若是不能养在身边,还要吗?   快到晌午时分,春汀抱着一摞衣裳进来。   “都缝好了?”虞清溪看了一眼。   “是。”春汀回道,“八斤嫂帮忙一起做的。”   虞清溪点头,又问道:“大夫什么时辰过来?”   春汀稍是一愣,原以为三少夫人不把这事放心上,现下这么追问,看来也是重视的。她连忙道:“与大夫说好申时初。”   虞清溪闻言点了点头,垂眸静坐。   春汀这才发现,三少夫人有些沉郁。她道:“三少夫人,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是不是赶紧让大夫过来一趟?”   “没有。”虞清溪翻了一本书卷过来。   春汀看他的脸色没有不妥,也稍是放心,道:“三少夫人,午上想吃点什么?”   虞清溪顿觉莫名怪异。   “您若是有什么看着碍了胃口的,春汀便让秦家娘子不要摆。”春汀道。   这是怕他孕吐?虞清溪指骨一紧:“没有,和往常一般!”说着,便将书卷摊开,垂眸看书。   春汀知道三少夫人不想说话了,便福身下去,心底里却是将昨日的菜式一一在心里琢磨一遍,猜测哪个会惹三少夫人不喜。想来想去,三少夫人昨日的菜都吃得好好的,就米饭吃得少了点。莫不是不爱吃米饭了?春汀心里有了数,便快步走去厨房,今日不知有甚么食材可以佐面。   午膳时候,虞清溪落座时扫了一眼菜式,发现竟然摆了一道鸡丝拌面。   “这也算一道菜?”任桑榆也很快发现了。以前可从没有将拌面当菜摆到桌上的,这拌面里除了鸡丝还放了绿色的胡瓜丝,淡黄色的银芽,还有一些花生碎和碧色芫荽,看着便很有食欲。   “三少爷三少夫人尝尝看合不合口味,秦家娘子特意做的。”春汀道,她见三少爷点头,便立马拿小碗撩了两筷子放到他面前,也不等三少夫人点头直接给他装上一小碗。   虞清溪看了一眼面前的一小碗面,可以肯定这是特意给他做的。再看春汀,站得规规矩矩,目不斜视。   “清溪,这拌面味道很好,你尝尝。”任桑榆吃完才道。原本就那么两筷子,两口就没有了。   “嗯。”虞清溪垂眸,尝了一口,“很好吃。”他感觉到春汀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那样规矩地站着。   午膳结束,春汀收拾碗筷的时候,默默在心里清点。的确如三少夫人所说,并没有偏爱哪个菜,也没有绕开哪个菜。她原本以为不喜欢的米饭用了一碗,看来并不排斥。而拌面就用了一半,是不是做得腻口了?她暗自琢磨着。   虞清溪捏着清茶饮了一口,看着春汀在各个碗碟上打转,完了再暗自思忖的模样,心里略微有些堵。   “清溪,昨晚没睡好,待会儿与我一起午憩。”任桑榆道。   虞清溪看了他一眼,点头:“好。”   任桑榆便起身拉着虞清溪回屋,还直接将屋门都阖上了。虞清溪立马心里一紧,午憩哪里需要关门。果然,任桑榆直接将他拉上/床,开始替他宽衣。   “桑榆?”虞清溪喊住他。   “给我看看,到底是哪里伤着了,一上午我在衙里都不太放心。”任桑榆手下不停,却并不鲁莽,动作放得很柔。   “真的没事。”虞清溪一笑,身上的衣衫都特意换过,倒是也不怕他看。   任桑榆只拉开一半,看着他身上的痕迹,脸登时便不自在起来。夜里灯光暗沉,兴起之时倒是不觉得,现下一切都坦陈在面前,任桑榆面露几分羞意。   “我……说了……什么事都没有。”虞清溪垂眸拉了拉衣裳。   任桑榆伸手按住虞清溪的手,凑过去在他喉骨上吻了一下,极轻极柔,仿若羽丝抚过。他微微退开一些,重新拉开虞清溪的衣衫,真就一点一点地查看伤处。他前前后后检查了两遍,连那处也是看了又看,痕迹是难免不了,可根本没有破损,他诧异道:“哪里有伤处?”   “我说了没事。”虞清溪垂眸道,“就算有,估计也已经好了。”   任桑榆点头,总算是放心了。他伸手抚了抚那些印记,道:“以后……我定会小心。”   “嗯。”虞清溪看着他的眼眸,嘴角缓缓勾起,“睡吧,不然都午憩不成了。”   任桑榆给他穿好深衣,揽着他睡下。虞清溪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任桑榆的呼吸声一长一短交错反复,最后越来越绵长,他也随着那呼吸声渐渐沉睡。直到春华在外叩门,虞清溪才发现自己竟睡了半个多时辰。   任桑榆穿好衣衫,洗漱完匆匆离开。虞清溪缓缓穿上外衫,春汀很快进来整理床铺。   “三少夫人,可要吃点什么?”春汀整理完便走过去。   虞清溪手下一顿,瞥了她一眼:“我以前可没这个习惯。”   春汀欲言又止。   虞清溪并不理睬,转而道:“大夫什么时候过来?”   “应该是快了,”春汀道,“奴出去看一看。”   虞清溪看着春汀离开,呆立在那儿许久。   大夫出诊总是会提前一些到的,加上今日医馆空闲,闵大夫便是早来了两刻。春汀出去等了没多久,就等到了闵大夫。她怕被人看到给三少夫人带来麻烦,特意领着闵大夫从侧门进来。   “三少夫人。”春汀看到三少夫人静立在那儿,全身都散发着郁气,心里都跟着一滞。   虞清溪在回头之间便整理好了情绪,再出来便是如常。他走到正屋,与闵大夫饮了两口茶水,才开始看诊。   “这……”闵大夫很是诧异,才一日功夫就差点小产了?他的目光落到面前这人的脖颈上,暗红色的痕迹立马就告知了他原因。闵大夫摇头道:“得孕初期不能行/房,你难道不知道!”   春汀虽然知道三少爷和三少夫人房中之事,可冷不丁听到这位大夫的话,登时便羞红了脸,又是担心三少夫人的事,急急地看向闵大夫。   虞清溪的脸色倒是正常许多,只轻轻应了一下:“嗯。”不过那也只是表面,事实上,他的心里不知有多尴尬。   闵大夫见他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急吼吼道:“你差点小产知不知道?好多双儿小产过一次,就再也不能怀孩子了!双儿能得孕已是天大的福分,你怎的不知珍惜!”   春汀听到“小产”两字,立马抓住闵大夫的衣袖:“大夫,您一定要保住我们夫人的孩子!”   在春汀说那话的同时,虞清溪道:“给我开一副落胎药。”   “什么!”春汀和闵大夫楞住了。   “落胎药。”虞清溪一字一顿道。他的手不觉用力攥紧,变得十分苍白。   “三少夫人?”春汀不明白他的意思。难不成三少夫人并不喜欢三少爷,连个孩子也不愿意生下来?   “头一次遇到你这样的双儿!”闵大夫气道,“这落胎药我是不会开的!”   虞清溪瞥向闵大夫:“你不开也行,我也是信不过你会保守秘密。”他的语气很平淡,目光却是一下子变得十分锐利,看得闵大夫生生打了个寒颤。   “三少夫人!”春汀一下子跪下来,“您再好好想一想!”   “这位……”闵大夫叹息道,“不若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反正现下娃娃还很小,你还有考虑的时间。”   “你开还是不开这方子?”虞清溪扫了一眼春汀,随后紧盯着闵大夫。   “三少夫人,你若是落了这胎,三少爷要是知道了,该是如何”春汀求道。   虞清溪沉默不语。光想到桑榆万一知道这事,他便心里沉得发慌。可是,若是孩子留下来,又要如何与他说。等孩子生下来,被齐庄换走,又该如何面对他。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闵大夫。   闵大夫看了一眼,见这人听了这话还是那般面无表情,便只得叹了一口气,到旁边写方子。   闵大夫将方子写下来,在末尾顿了好久,才落了自己的名字。他叹息地直摇头:“老夫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的方子上签名!”   虞清溪捏着方子,随后紧盯着他:“不要让我听到此事有半点走漏风声,否则……”   “是是!”闵大夫哪里敢不应。   “春汀,送闵大夫出去。”虞清溪看向春汀。   春汀只得应下,带着闵大夫出去。到偏僻之处,她将五十两银子塞到闵大夫手里。   闵大夫又是一阵叹息:“姑娘,若是可以,还是得劝你家夫人不要喝那药。”   春汀点头,可心里也没多大把握。三少夫人如何会听她的呢!她想了想,轻声问道:“闵大夫,您有没有保胎药?”   闵大夫闻言一顿,随后马上点头:“有!有!”由于是给有孕的双儿看诊,他倒是带上保胎药以防万一的。他从医箱里取了一个小瓷瓶出来,与春汀道:“我做的药丸,吃起来方便些,一日一丸即可,效果与汤药不差上下的。若是不肯吃这药丸,化在水中服用,也是可以的。”   “谢谢闵大夫!”春汀咬咬牙,拿了自己的私房银子递了过去,“闵大夫千万记得保守秘密!”   “好。”闵大夫无奈应下。 第79章 锦帖   虞清溪见人出去,才看向方子。若是在任桑榆面前,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用这方子的。可是,该找什么由头出去呢?   没多久,春汀回来了。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三少夫人的神情,搅了老半天帕子,唇瓣都被咬得殷红殷红的。   “春汀。”虞清溪看了过去。   “三少夫人……”春汀犹豫着过去,眼睛戒备地看着他手里的落胎方子上。   “你下去吧,我这儿不用伺候。”虞清溪道。   春汀本一直担心三少夫人要她出去抓药,闻言只让她下去,心里便陡然一松。她开始有心思琢磨其他:“三少夫人,我给你冲一碗赤糖水过来吧”   虞清溪只是想把她打发下去,她这么一说,便点头了。   春汀跑到厨房,冲了一碗赤糖水。她将瓷瓶拿出来,打开闻了闻,药味是有的,可不是太浓。她犹豫了一下,取了一颗放进赤糖水里搅了搅。赤糖水本就带着一股浓郁的味道,放了一颗保胎丸进去,倒是遮掩了几分。   在进屋之前,春汀又特意再闻了闻,好似不怎么特别,才放心走进去。她见三少夫人正在书案前看帐,便将赤糖水放到他账册前头,又飞快地撤下茶水。   虞清溪抬眼看她。   “茶水凉了,奴下去换一壶过来。”春汀慌忙道。   “不用进来了,我要看帐,不需要伺候。”虞清溪说着,又埋头看账本。   春汀舒了一口气,赶紧拿着茶水下去。   春汀离开之后,虞清溪才从账册上移开目光。他看着面前的赤糖水,若有似无的药味飘过来,捏过来嗅了嗅,似乎猜到了几分。突然,他放下碗盏,看向某处。   没多久,几个人落到虞清溪面前。打头的带着人齐齐行礼:“师傅!”这六人便是不惊派来学零嘴铺子经营的商支暗人了。   虞清溪挨个扫过去,发现这一批六人都很年轻,而且长得挺不错,便不觉皱了皱眉。   六位商支暗人依次上前报了自己的名字,分别是瑜、栠、泛、明、锐和灵。可他们自报名字之后,虞清溪并没有接话,兀自看着别处想事情。六位暗人相互看了看,识趣地垂眸等待。   舒很快得了消息过来了:“东家。”   虞清溪一指面前六人:“接替你的人到了。”   舒稍是一顿,随后点头:“是。”   这六人才知道,原来虞清溪是在等舒过来。他们对着舒执礼:“师兄!”   舒似乎没什么心思,随意点了点头便过了。   “明日早晨,我会带舒‘转卖’出去,随后再将你们‘买’进。”虞清溪道,“你们都尽早安排好。”   几人相互看了看,点头:“是,师傅!”   虞清溪招了暗处的悍支暗人现身:“你带他们到三进院里安顿下来。”   暗人带着六人,领命离开。   虞清溪正要准备说些什么,有暗人进来了,他便让舒出去了。这是早晨送香栾蜜茶的暗人,半日功夫便回来,这便说明主子在近处。   暗人将一个用锦布包裹的东西递过去:“这是主子带过来的。”   虞清溪打开,里头有个锦贴,之后是一张房契和银票若干。他打开锦贴来看,是一份邀请他参加落玉国开国大典的函件。   “主子道,以齐庄商行贵客之礼相邀。”暗人道。他当时听到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   虞清溪点头。光是被邀请参加开国大典,便是不可多得的殊荣。而且,他是以齐庄商行贵客之礼,而不是以齐庄暗人的身份被邀请,这是齐庄,是不惊对他的保护。他看着锦贴,嘴角缓缓勾起。   “房契是主子赠与你的,”暗人道,“宅院在落玉国。”   “香栾蜜茶的回礼?”虞清溪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可能,拿一罐蜜茶换一套房子,哪有这么便宜的买卖。不过,他每次的零嘴点子获得的赏银都是能买一套房子的。如此想来,一套房子作为增礼倒也说得过去。不过,这蜜茶实在简单,他都言明那蜜茶不收钱了,虞清溪无奈一笑。   “主子没有说,不过……”暗人犹豫了一下,道,“目前被主子分到落玉国里宅院的,都是各支首领。”如此一说,暗人看了一眼面前这人,只怕此人以后肯定是前途无量!   虞清溪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可他只是一个刚从谍支转入商支的新人,如此想来,大致是因为“闲不住”的原因了。   “最后,那五百两银票是香栾皮干的赏银。”暗人道。   虞清溪点头,习惯性地去捏茶杯,却是看到那碗赤糖水。他顿了一下,看向面前的暗人:“我……屋里的事,你们在暗处都会听着?”   暗人第一反应是虞清溪和他夫君的敦伦之事,便木着脸道:“我们悍支只司保护之职,多的并不多看多听。不过,施媚术倒是还好,若是亲自上阵,你床帷还是要下的。”   虞清溪抿了抿唇,连那也是盯着的?真不知道非礼勿视这几个字怎么写!他深吸一口气,好,以后知道了!他抬眸看他:“昨日大夫看诊之事,你们有听着吗?”   “喜脉”暗人看他,原来指的是这事!   虞清溪扶额,好吧,连床上之事都看着,更别提这个了!他低低道:“此事你们可有与别个说起?”   “主子不问,我们便是什么都不会多言。”暗人道。   虞清溪明白,若是主子问起,他们便是要据实以报的。他摆手:“下去吧。”   “那个……”暗人犹豫着没走。   “什么事?”虞清溪抬眸。   “你开国大典去吗?”暗人眸光闪闪。   “你们想去?”虞清溪问。   “你若去的话,我们便也能跟着去了!”暗人眼里很是期盼。   “沙漠里的国家,热得很,有甚好玩的。”虞清溪看他。   暗人不甚丰富的脸上难得出现激昂之态:“那可是咱们的国家!”   虞清溪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我会考虑的。”   暗人这才离开。   虞清溪端起赤糖水,指腹温凉适宜。他顿了好久,才一饮而尽。他现下还不能落胎,肚里的孩子容不得半点疏忽,否则任桑榆肯定就知道了。   傍晚,春汀扣门进来:“三少夫人,庭院里玉茗花开得正盛,不若去走一走,赏看赏看”   虞清溪也是坐久了,便点头起来。   春汀看了那碗盏一眼,已经见底,立马眉眼一舒。她收起碗,正想问他要吃什么点心,眼眸一转,改口道:“三少爷马上要回来了,准备什么点心?”   “不要做太多的东西。”虞清溪想起午膳多出来的一盘鸡丝拌面,便忍不住提醒道。   春汀垂头,妥协道:“那还是燕窝羹吧。”   虞清溪不再多言,缓步到庭院。清风徐来,晚香阵阵,倒是舒心不少。过了一刻,任桑榆回来了,见虞清溪在庭院里对着玉茗花静立。竹青色衣裳,在墨绿色枝叶间很是鲜明,背后花色妍妍,却只能成为他的陪衬。   “真好看。”任桑榆缓步走过去。   虞清溪从花朵上移开视线,回头看向他:“是挺好看的。”   “我说,你好看。”任桑榆道。   虞清溪一笑。   “你这是在想什么?”任桑榆伸手替他捋过鬓发。   “在想……这花能不能做成零嘴……”虞清溪道。   任桑榆失笑。   春汀端了两盏东西默默地立在不远处,待三少爷和三少夫人说完话,才过去:“三少爷,三少夫人,先用些东西填补填补。”   待碗盏放下,虞清溪才发现,今日的燕窝羹里放了两粒红枣儿,果然不加点什么是过不去的。   春汀偷偷看了一眼三少夫人,生怕不合他胃口。平日的燕窝羹就只两口燕窝,吃下也不会影响晚膳,今日她特地多放了两颗枣儿。她记得,以前大少夫人怀孩子的时候,每日都会吃上一两颗枣儿。   “今日的燕窝羹特别好吃,赶紧尝尝!”任桑榆吃完见虞清溪还没有动,便与他道。   “是吧,三少爷喜欢?”春汀眼眸一亮,立马又期盼地看向三少夫人。   “早就该这么做了。”任桑榆道,“红枣与燕窝炖,味道才没那么寡淡。”以前糖宝在的时候也试过用奶来炖,不过滋味不及这红枣。   “三少爷喜欢的话,明日还这么做。”春汀笑着应,只要三少夫人能多吃点下去,身子也会好一点。   虞清溪先吃了枣,随后两口喝完燕窝羹。他拉着任桑榆起身:“桑榆,我有事与你说。”   春汀一边收碗,一边猜测他们是不是要说怀孕的事。   虞清溪拉着任桑榆走向正屋,心里思量了一番道:“桑榆,你可知齐庄最近新置办的地?”   任桑榆摇头道:“齐庄的买卖遍布各地,今儿个买店铺,明儿个买庄子,我哪里会知道。”   虞清溪道:“这次比较大,是买的一个国。”   “国?”任桑榆诧异。   “落玉国,沙漠里的一个小国。”虞清溪道,“相信消息很快就要传开了。”   任桑榆是知道这个国的,前世好像差不多就在这两年之内灭掉的。他道:“那国的确很小,而且很是艰苦。沙漠里终年酷热,只有几个月夜里冷一点。买下那个国花费不了太多银子,可要在那种环境里撑起一个国的运作,那才是真正的花钱。”末了,他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一个月之后便是新的落玉国开国大典。”虞清溪进屋拿了帖子给任桑榆。   任桑榆看着帖子上的字眼:“贵客?”他看着虞清溪笑,“看来我们清溪做得很不错,能得到齐庄以此礼相邀!”   “那……去不去?”虞清溪问他。   “去,自然要去。”任桑榆点头,“且不说你从齐庄商行里拿货品,单说开国大典便是难得一遇,料想这般大典必定会邀请各国使臣过去,应当是安全的。”   “嗯,”虞清溪不经意道,“你衙门里需要提前告假吧?”   “是,”任桑榆道,“要去别国,而且往返时日过长,已超过三日假期,恐怕这得向皇上申请告假。”   虞清溪看他,本就是试探任桑榆是否要一起去。若是不去的话,他便趁着外出的途中,除去肚里的孩子。若是跟着去的话,便是要想其他法子。   “嗯,我现下就去写折子!”任桑榆进了书房。   虞清溪看着他颇为高兴的样子,瞬间将落胎的事抛了个干净。若是能去的话也好,就当新婚旅行。新婚 虞清溪一笑,成亲半年多,可相恋却是没多久的事情。笑着笑着,他便淡淡叹息,桑榆那般高兴,却是不知道他有孕,还想寻着机会落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若他只是个简简单单的冲喜男妻该多好。   虞清溪走过去:“明日写也是来得及的,左右还有一个月时间。”   “写好了!”任桑榆拿了官印出来盖上,装入信封盖上火漆印,叫了春华来送去驿站。   “三少爷,三少夫人,可要摆饭了”春汀过来问。   任桑榆拉着虞清溪过去用晚膳,他道:“清溪,这两日的膳食丰盛了许多。”   虞清溪扫过一侧的春汀,道:“难不成是菜价降了,不然秦家娘子可不得自掏腰包?”   任桑榆沉默了一下,才道:“这几日应当是不降反升的。春汀,你待会儿提醒一下秦家娘子。我们之前便吃得挺好的,不用这么铺张。”   “是……”春汀应下。   晚膳之后,任桑榆拉着虞清溪散了一会儿步,便去扎马练拳了。虞清溪便去书案前找游记,他似乎有读到过有关沙漠的文。他一人去落玉国的话还好,可任桑榆也要去的话,他便是要做好十足的准备。有齐庄,落玉国国内的物资应该差不了,可到落玉国必先经过一片沙漠,他需要了解一番。他一边翻看,一边用笔记着。写着写着,他便顿下了笔,将耳侧向一处细听。   春汀扒拉着自己的私房,翻来覆去数了好几遍。她以前的月俸也不高,从最初的一百多文到现下的一两银子,也是最近才能存下一点银子。可她昨日拿十两银子买了保胎丸,现下又想着办法多弄好吃的吃食给三少夫人用,怕是没几日就得花光所有的私房了。她轻轻叹息。   春雨进来见她在数私房,便将门关上,问:“你与秦家娘子说的话可是真的?”   “你听到了?”春汀诧异,她特意看着没人才过去找秦家娘子的。   “凑巧听到。”春雨道,“我原以为你会勒住的,怎得现下越演越烈了!”   “我……”春汀咬唇。   “三少爷和三少夫人的感情好着呢,你怎么做都是多余的。”春雨道,“三少夫人待我们好,可我们也要知足,万不能给三少夫人带来困扰。”   “我……也没想过要怎样。”春汀坐在床榻上,看着手里几颗碎银,“我只是想要他好好的。”   “三少夫人哪里不好了?”春雨道,“这儿的吃用比在京都任府里都好,你作甚要添那些个?今日三少爷都提了吧若是让三少爷知道,你待如何答?”   春汀不语。   “让秦家娘子采买好吃食,还要换着花样做得精细,这多出来的银钱你来填上,”春雨道,“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到底是为什么?三少夫人也不是那么讲究的人,之前的吃食也不是说不好,你为甚要那么做”   “没什么,”春汀道,“我就想让三少夫人多吃一些。”   春雨愣了半天才道:“可是……你的私房能撑多久?”   春汀咬了咬唇:“我想借一些……”   “你魔怔了吧?”春雨真是觉得春汀有些不对劲,“不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没什么事。”春汀道,“我……就是觉着三少夫人瘦了些,若是多吃一些,大约会好一些。”   春雨实在无语了,喜欢个人也没必要这样吧。若是三少夫人真也要□□细珍馐也不是吃不起,哪里用得着一个奴仆来供。   “我心里有数。”春汀道。   春雨绝对不信:“你赶紧醒一醒!三少夫人这样清淡的性子,又是和三少爷这么好,是绝不会多看你一眼的。”   “我……原也没有奢望。”春汀道,“一直都没有。”   春雨想起在灏瀚院的时候,直是摇头:“你好自为之。”   “放心,我不会给三少夫人惹麻烦的。”春汀的眼眸在灯晕里显得十分黯淡。她想了想道,“也说不得,我这银子也派不上用场。”若三少夫人与三少爷说的是怀胎的事情,那么不用她操持,三少爷自会吩咐秦家娘子。可,三少夫人还捏着落胎方子,会不会说呢?   那厢虞清溪将她们的言语一字不落地听在耳里,眼里略有诧异,竟会是这样!以他的耳力,这宅院里的动静根本瞒不住他。平常的说笑玩闹他是直接忽略不听的,可乍一听闻她们的对话,他以为春汀将他得孕的事说出去了,细细听下去才知道始尾。竟还有女子会喜欢一个男妻?他顿了一会儿,随后垂眸继续翻看书卷,时不时写上几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春汀喜欢虞清溪是在灏瀚院的时候,春雨也有过察觉,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留意到那个细节。不过,也是炮灰一个,没注意到也是正常 第80章 六美   任桑榆练完拳,沐浴之后走到虞清溪身边:“清溪,我们要离开好多时日,这铺子交给管事吗?”   虞清溪点头:“不过,我明日打算去看看,多找几个来试试。”   任桑榆疑惑:“几个?”   “嗯,看哪个合夫君心意。”虞清溪搁下笔,淡笑着看任桑榆。   任桑榆捏着他的下巴亲了一口:“离你太近的,我都不会满意。”   虞清溪失笑,由着他在唇上咬了两口。   任桑榆摸了摸他的唇瓣:“快去沐浴吧。”   虞清溪起身进去,心里琢磨着任桑榆言语里的暗意。是不是今日又有需要了?之前任桑榆从没有过接连要的时候,果然是吃得太盛了?虞清溪一边沐浴,一边将菜式思索了一遍,转而想起春汀和秦家娘子,心思明日一定要隐晦地提一提了。   沐浴之后,虞清溪走到床边,任桑榆还和昨日一般靠着床头看书卷。见他过来,任桑榆便替他拉开锦被:“站着作甚?”   虞清溪有些为小腹里的孩子担忧,如果就一次,是不是会好一点。可大夫都说差点小产了,今日如果再要,万一出事了会不会吓着桑榆。   “还不困?”任桑榆将书卷放好,见他顿在那儿便问。   “哦。”虞清溪躺下,看了看任桑榆,暗自思索着是不是要用魅术将他放倒,再让暗人过来点他睡穴。   任桑榆将他揽进怀里,亲了亲他的眼睑,轻道:“睡不着的话,我抱着你。”   虞清溪抬眸看他,好似不像他理解的那样。   任桑榆看着他温润的眼眸,里头泛着混沌的光晕,心里便是一阵欢喜。他偏开目光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伸手蒙上他的眼眸:“不要这么看着我,昨日已经累着你了,今日可不能再要了。”   虞清溪闻言一笑。   任桑榆感觉到他的睫毛在手心里微微颤动,便烫着了似的飞快缩回。他将虞清溪的脸按到自己怀里,这样才看不到他的眼眸。他低声道:“睡吧。”   虞清溪在他怀里瓮声瓮气道:“好,夫君安睡。”   “嗯,安睡。”任桑榆应了一下。   任桑榆的气息没多一会儿便开始低缓绵长,虞清溪微微睁开眼,听着屋外的人慢慢走远。在沐浴之后,那人便一直等在屋门口,小动作不断,待听了许久,屋里都没有声响,她才离开。不用辨别脚步声,他都知道是谁。可是,他不喜欢这样。   虞清溪轻轻抬眼看了看任桑榆,那人又睡得很熟了。渐渐地,他的眼皮越来越沉,他已经越来越习惯任桑榆的气息声了。睡神的气息也是带着几分催眠功效?沉入黑甜之前,虞清溪淡淡地勾起唇角。   次日,虞清溪稍是一动,缓缓睁开眼。任桑榆的手臂还绕在虞清溪颈边,双手呈环抱状搂着虞清溪。怀里人一动,任桑榆也跟着醒来。   “睡得真好!”任桑榆亲了虞清溪一口才放开,“最近清溪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虞清溪略一迟疑,偏头往肩上一嗅,并没有特别的味道。   任桑榆看着他的动作轻轻一笑:“自己的味道是闻不出的。”   虞清溪心思确有道理,再看任桑榆,那人却是利落地下床去洗漱了。他竟然没法分辨那言语是玩笑,还是实话。虞清溪很敏感地想到自己现下有孕的身体,刚才任桑榆说的是最近?怀孕的双儿会有特殊味道出来吗?他窘迫地看了看自己的胸部,突而浑身一颤。   宁左村那个生了两个孩子的田云淡,好像身体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男孩子的样子。刚出生的蜜宝喝的是米汤和羊奶,并没有喝什么奇奇怪怪的。如此一想,虞清溪稍稍安心了些。他抬起手臂,袖子顺势滑下,他沿着自己的小臂一点点地往上嗅着。   任桑榆走出来,便是看到虞清溪的鼻尖轻嗅着手臂,从手肘一点点往上,最后到手腕。他喉头一滚,走过去捉了他的手腕笑道:“清溪闻不出的话,为夫来帮你闻。”说着,在他脉口狠狠嗅了一下,随后轻轻咬了一下。   虞清溪耳尖一红,立马抽回了手,垂眸下床:“嗯,我去洗漱了。”   任桑榆看着他的背影淡淡笑开,没想到他竟在正儿八经地闻味道!他的清溪不光是越来越好闻了,还变有趣了。方才那句话,他并不是逗他,是真觉得好闻。是什么缘故呢?清溪极少上妆,到甘棠之后更是没有过。而且,任桑榆可以确定,那味道并不是脂粉的气味。他摇摇头,抬步走出屋去跑圈,嘴角却是一直上扬着。   待任桑榆锻炼回来,虞清溪已换好了衣裳坐在正屋喝清茶。   “今儿个要出去?”任桑榆见他穿的不是平常在家的衣裳,便问了一句。   “嗯,昨儿个与你说过了,打算去看看,添几个人回来。”虞清溪放下茶盏。   任桑榆脚下一顿:“那……不是开玩笑?”   “自然。”虞清溪起身与他一道走去饭厅。   “其实,老舒做得也挺好的……”任桑榆觉得待会儿出门若是遇上老舒的话,脸都不知道怎么摆了。   “哦。”虞清溪没再说,“时辰不早了,赶紧吃了去上衙吧。”   任桑榆将心思按了下去,随着他去用早膳。早膳之后,任桑榆如往常般去上衙,虞清溪则是带着舒去了特定的伢行。他没有带春辰之类的小厮,春汀要跟着去,他也没让。   牙行的管事一看他们便明了,此时人来人往正是忙的时候,他与虞清溪寒暄了两句,便让人带进里头小间去。   昨日那六人很快带到那小间里,虞清溪抬眼看去,发现今日他们都改了容。他待外人出去之后,才道:“你们不用改这样的容,”他一指旁边的舒,“再改也没这么厉害的,所以需要扮丑了。”   舒垂眸点头。他二十岁的改成四十岁的,且有妻儿老小的,都被三少爷排斥了。   这六人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自然不喜欢扮丑,闻言乐呵地立马出去找了工具过来再改容。   “怎么漂亮怎么来。”虞清溪安静地看着他们。   那六人手下一顿,齐刷刷看向虞清溪:“师傅?”   “或清秀,或妖冶,都可以。”虞清溪道,“只要一眼看上去,像……想要嫁人的双儿那般。”   舒和那六人:“……”   “明白了……”六人零零落落答道,随后又改容。   舒脑抽地问道:“师傅,您是打算让他们去试探任三少爷?”   虞清溪看白痴似的看了舒一眼:“我有这么笨,找人去试探我的夫君?”他以前从没有恋爱过,却是明白,感情这东西是经不得试探的,就算通过试探,也损掉了信任。   “师傅,我们绝对不会对任三少爷有非分之想的!”六人保证道。   “嗯。”虞清溪轻轻应了一声,转而看舒,“你性子沉静执着,比起商支,我觉得你更适合做手艺人。过去之后你好好干,主子都看在眼里,以后肯定会给你适合之处。”   “谢师傅!”舒应道,他也觉得当个手艺人挺好的。   虞清溪看着六人已改好容,便稍稍扫了一眼。六人穿的是最普通的奴仆衣衫,可脸蛋却是结合自个儿的脸画的最贴切的妆容。末了,他们还细心地往后颈贴了个假的双儿痣。他轻咳两下,才想起来:“主子这是挑了最好看的送过来了?”   “师傅您怎么知道?”灵道。   虞清溪扶额,不惊在想什么?   栠道:“师傅,我们六人是符合能力要求之外,容色上最突出的。主子对我们只有一个要求,跟着你多学一阵。”   虞清溪无奈点头,遂对舒道:“你下去吧,我带他们离开。”   舒最后还是对他行了师礼,再下去。   “走吧,”虞清溪对六人道,“带你们去换掉这灰扑扑的衣衫。”   六人不明,只当是去换府里做的管事服,没想到虞清溪却是带着他们去了繁丝缎锦铺。   “有这等好看的脸也别浪费了,整齐划一就交给婢女们去表现,你们便给我眼前一亮。”虞清溪带他们去二楼挑衣衫。   六人狐疑地看了虞清溪一眼,总觉得他们即将去的是男倌楼,而不是零嘴铺子。   虞清溪见他们诡异地沉默,便一笑:“以前的管事扮相太丑,吓跑了一群客,料想还是得要好看的来撑场子的。”   六人默默转头去看衣衫,略有些茫然。   虞清溪见他们没有动作,便扫了一眼,替他们一一选好衣衫。六人看着手里的衣衫,相视一眼,挑选的衣服都是跟他们的妆容气质很相配的。   “去换上吧。”虞清溪要了个小间,让他们可以换衣裳,也方便说话。   六人换好衣衫,站到虞清溪面前:“师傅。”   虞清溪靠在椅上,一一扫过他们:“效果不错。”   六人略有些担心,不知主子有没有派错地方。   虞清溪饮了一口茶道:“我原本店里的管事服也是跟别个不同的,只是之前管事用的脸是年岁大些,姿容也不好,便选了稳重的款式。你们比较年轻,穿鲜亮些,客人看着也舒服。”   “是。”六人顿时明白。   “好,自己再去挑一身,可以换着穿。”虞清溪道,“一会儿我们便去喝茶。”   六人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茶杯,顿了一会儿才去挑衣衫。   虞清溪待他们出去,便伸手按了按后腰,略微有些皱眉。昨夜睡得挺好,怎的会腰酸?   待六人挑好衣衫,虞清溪便付了银子,带他们真去了茶楼。   “这儿是甘棠最年久的茶楼。”虞清溪这一次并没有要小间,而是选了厅里的大桌,“喝完一盏茶,我们便离开,待会儿你们与我说说,有什么想法。”   这座茶楼是最年久,却不是客最多的。   七位容色出众,气质端雅的人聚在一桌喝茶,顿时引得周围频频侧目。这时间本是茶楼生意最为清淡的时候,可随着他们七人坐下,便瞬间涨满。   虞清溪略微一扫,便垂眸看着茶盏。一盏茶时光很快过去,六人看了一眼那个声称要过来喝茶的,面前那盏茶却是动都没动过。   “走吧。”虞清溪起身,放下一颗碎银。   虞清溪带着他们走回“闲不住”,到二进的时候,春汀早早便在那儿等了。虞清溪走过她身边,径直领着人去正屋。   春汀很快上茶来,放到虞清溪面前的依旧是“赤糖水”。虞清溪看了她一眼,最终按捺下心里翻腾的话语,只道:“这儿不需要人伺候,下去吧。”   “是。”春汀应了下去。   待人离开,虞清溪听着外头的声响,才看向他们:“说吧。”   “茶是陈的。”泛坐在下首第一位置,想了想道。   “嗯,新茶刚上,正是贵的时候,也是最难买的时候。”虞清溪点头,“不过,雅间里上的便是新茶。”   “齐庄的茶楼都全部换新茶了。”栠道。   “做什么买卖,占得先机,便能做大。”虞清溪道,“谁也不能保证,不入雅间的不是贵客,坐在厅里的定是凡夫。”   六人若有所思,虞清溪直接看向第二位。   “茶点太过简单。”瑜道。   虞清溪抬眼,点茶水都赠有简单茶点,可他们一桌一人都没有碰。虞清溪一笑,他是故意没有点茶点的。   “我也瞧见伙计手里来来回回便是拿着瓜子花生,要不就是一叠糕点,卖相看着不够招人。”明道。   “你可以试着将我们的零嘴卖给他们茶楼。”虞清溪道,“不光是茶楼,还可以是大一些的酒楼饭庄。”   六人认真思索着虞清溪的话。   虞清溪捏了茶盏,好久才饮了一口,随后三两口全饮了下去。他道:“齐庄与皇后合作开办乐会,不也是这个做法?”   六人心思觉得有理。主子与皇后合作,是各有投入各有分利,而虞清溪教他们的却是另一种合作。   “将零嘴卖与茶馆酒楼,或者将首饰卖入成衣店,只要有需求,便是有商机。”虞清溪道,“街市里随意走走,多看看,多听听。”   “师傅说的是!”六人醍醐灌顶。   “大约是我们赶早了,”灵是第三个起来说,“伙计的精神头不太好。”   虞清溪点头:“我们铺子里伙计或婢女的衣衫无需华贵或妖娆,但必须精神。”   “是,若是蓬头垢面的,客人怕是要掉头走!”锐笑道。   虞清溪引导着他们说了一阵,突然止住言语,看向外头。   春华从垂花门走来,到正屋之前喊了一声才进。   “什么事?”虞清溪望过去。   “三少爷让奴回来与三少夫人说一声,午上会晚回来,让三少夫人先用饭,不用等他。”春华道。   “三少爷外出办事了?”虞清溪   “是……”春华看了周围六人,犹豫着道,“三少夫人方才离开伢行的时候,三少爷正好经过那处。”这句话不是三少爷让带的,不过他觉得还是说与三少夫人知道。   “哦。”虞清溪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任桑榆本是打算在明日沐休时候去牙行找老舒一趟,不过临时接了事情出门,经过街市老远看着虞清溪领着人离开,便下了马车。   舒在虞清溪离开之后,打算收拾一番马上离开甘棠的,却是听到前头有人点名要见他。他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改回老舒的面容,还换上破旧的奴仆衣衫。他由人带着走去小间,打开门的那一霎那,心道:果然!   任桑榆看着老舒过来,一笑:“老舒。”   舒摸不准状况,便按奴仆礼下跪:“任三少爷。”   “坐吧。”任桑榆一指下座。   “不知任三少爷找奴何事?”舒看向他。   “你卖身契银是多少?”任桑榆问。   舒一愣:“八两。”   “你可有下家了?”任桑榆看着他的眼眸问。   “没有。”舒警觉道。   任桑榆看他眼神镇定,便道:“我之前说过,你若是干得好,你妻儿老小找来,我们便帮你安置。”   舒立马憋了两滴眼泪下来:“少爷心慈,是奴没有福份!”   “你做得很好,只是有些不太适合我们零嘴铺子而已。”任桑榆一边说着,一边摸了二十两银子出来放到桌上,“这二十两银子,是我给你的赎身银子,多余的你可以做盘缠,去寻你的妻儿老小。”   舒看向他,等着他下面的话。   任桑榆一笑,继续道:“但是,这半年里不得去别家同样买卖的铺子里做事。”   舒了然。   “我夫人对这铺子倾注了好一番心血,你可明白。”任桑榆道。   “明白了。”舒五味杂陈,“有关‘闲不住’里零嘴的做法,舒定不会对外透漏半分。”   任桑榆将二十两银子推到他面前,随后起身离开。   舒看着人离开,随后一笑。好人终是有福的!他将这事写在纸片上,打算传于他的师傅虞清溪知晓,这才想起,虞清溪为了不打扰他夫君休息,齐芳醉都取下了,蝙蝠无法将消息送达。他摇了摇头,将纸片传给在虞清溪身边保护的悍支暗人。   舒想,若是知道他夫君如此保护他,他定然十分欢喜。身为暗人,能有人如此深爱他,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两买竞业限制 第81章 试探   虞清溪让六人自行分为三组,一组在一进院子学各种零嘴的做法,一组在店铺做管事,最后一组去外面谈零嘴吃食的买卖,七日一轮换。   最先轮到做管事的是泛和明,虞清溪将他们带到店铺,与婢女介绍过。婢女们很是诧异,这次的管事竟如此俊逸。   甘棠镇就这么点大,不出一个时辰,“闲不住”的常客都知道这儿有两位美人当管事,容色非常,办事又颇为老道。原本“闲不住”的名声已经被商行带出去了,如此一来,“闲不住”继零嘴繁多新鲜这一热点之后,又多了个美人管事的话题,一传十十传百,更多外乡人特地坐船而来。   瑜和栠被虞清溪派给春霁春烟学做零嘴,多的时间便用来琢磨还能有什么零嘴。他们比较空闲,有的是时间去大街小巷里转。用虞清溪的话来说,这是寻找灵感。   锐和灵则是将整个镇里各家店铺的情况列下来,筛选适合合作的店铺,然后尝试着去谈。   他们怎么折腾,虞清溪都不去看,分完组之后他便甩手不管了。虞清溪自那晚从暗人处知道任桑榆的作为之后,脸上原本的郁气散去大半。在没机会落胎之前,他决定好好珍惜这一段平静。   “清溪,皇上给我批假了。”任桑榆拿着信报走进来。   “那好,我们便只待那时候出发了。”虞清溪转而问,“这事皇上早就已经知道了?”   任桑榆点头:“皇后与齐庄关系匪浅,再则开国大典是大事,肯定是要提前邀请的,所以皇上应该当是早就知道了。齐庄的主子本是住在京都的,现下已经搬去落玉国了,好像皇后也一同跟着先行了。”   虞清溪许久不接公中消息,对这些消息也不甚通晓。他问:“若弥准备派哪位做使臣,可有确定下来?”   “确定了,”任桑榆一笑,“是我师田相。届时他会提前过来,顺道过来看看田云淡,带我们一同去落玉国。”   “好,那我到时候多准备一些东西,听闻沙漠里行路很艰难,缺水少粮的。”虞清溪道。   “也不知落玉国里是什么情况,”任桑榆道,“不过,应该不似我们想象的那般艰苦。”   虞清溪看他。   “事实上,皇上还给了我一个任务。”任桑榆道,“皇上从皇后那儿听闻,落玉国现下把海水处理一番,从中提取了净水和盐,让我到那之后去看看。”   虞清溪琢磨着他的话:“那落玉国现下应当是不会太缺水。”   “是。”任桑榆道,“且过去看了再说。”   “皇后都过去了,皇上不准备去?”虞清溪突然想到。   “不知。”任桑榆道,“我猜测肯定是要去的。”   如他们所说,不惊早已带着众人前去落玉国。不过,他带去的人里,是分开走的。不惊带着家人走在前头,龑没和宁渊福尔领着好几个娃娃,林渊也与他们一道,乍一看就像是哪个富商全家出行。其他人,都是由罗立带着,在后一批。罗立照看着禹谧,岫如烟照看那璧,当然,他们都是贴了面皮改过容的。至于坤若君,则是被改容了放在罗立队伍里,一同带去落玉国的。   说起坤若君,他是被带去京都之后,才后知后觉这个与他嬉皮笑脸的人,不是那么简单的。他没有武,但能分辨出他周围屋子里住的都是高手,偶尔有不懂武的,却也不是简单的角色。   坤若君将自己关在屋里,闭门不出,唯一的一次被不惊拉出去,也是改换了面容的。他遥遥地看到苔锦桬从街市里走过,身边还是那个与她一同坐船的男子。不惊告诉他,因为他在若弥地界上失踪,若弥多少有几分责任,罗那也就不强求苔锦桬和亲了。只是,罗那也没有派人来接苔锦桬回去,兴许是顾不上。如此,苔锦桬的身处有些尴尬。   坤若君这时候才知道,不惊根本没有信过他不记事这件事。那么这么一路,都是在逗他玩!他深吸一口气,问不惊,“你跟罗那也有冤仇?”   不惊看着他的眼眸笑:“你怕我拿你跟罗那谈条件?”   坤若君沉默。若是以前,还会有这种可能,可看了苔锦桬,他知道,罗那皇帝已经分身乏术,顾不得他们了。他道:“既然我没什么价值,为何不放了我?”   不惊沉默了一下,问他:“你想去哪里?”   去哪里?坤若君有些茫然。他有想过离开罗那,远离认识他的人,可没有名碟和银两,他能去哪里?连个自保都不能。回去之后,他依旧将自己关在屋里,思索着今后要拿什么谋生。   再被带出屋时,坤若君发现周围人都在搬运东西。一个陌生的人问他,要带什么走。他想了想,屋里的东西没有一样是他的,便摇了摇头。他要再问去哪里,哪些人便是不答他了。他以为不惊放离他了,却是被那陌生人改了容貌,拉上了马车。   他看见了那璧之后,他才明白罗那与不惊有甚么仇怨。他曾在罗那皇宫无意中见过那璧,那人最后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现下他虽然没有自由,可吃穿用度都是有的,若是仇人,那不该有如此好的待遇,坤若君看不懂不惊。整段路程,他都没有见过不惊,带他离开的人也没有怠慢他。   直到沙漠边缘的时候,坤若君才明白,原来这些人是齐庄的,而那璧也应该是齐庄的人。罗那国内店铺十室九空,货品一夜之间消失,为这事罗那皇帝不知发了多大的火。苔锦桬曾将听到的说与他听过,是他们父皇得罪了齐庄,齐庄所有的店铺全线撤出罗那,搬去了落玉国。这落玉国便是处在沙漠深处的一个国家。   在沙漠行进的时候,不惊再没有避讳他们,两个队伍终于连接在了一起。坤若君猜测,不惊带的那个队伍是他的亲人,从他的表情上可以看得出。   在坤若君的印象里,落玉国该是个酷热难耐的贫瘠国度,可真正踏入落玉国城的时候,他才发现,这儿并不比外头差。城里绿树成荫,小桥流水无一不有,各式的商铺已开满条条大街,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不惊将他们分别安置在不同的宅院。罗立和禹谧在皇宫之外,那璧稍稍远一些,岫如烟与他的亲人都住进皇宫不同的宫殿里。轮到坤若君,不惊看了他许久,将他安排在皇宫中一个小小的宫殿。   坤若君有些诧异,不过他想大约是皇宫里守卫森严,才将他安排在这里的吧。他试探着走出宫殿,有人会跟在他身后,却是没有阻止。其实落玉国还是很热的,只是每座宫殿每个店铺里都供着冰,凉气从屋里飘散出来,初到的坤若君并没有感觉到热。一旦到空地时,还是能明显感觉到滚滚热浪袭来的。   坤若君在皇宫里随意走着,差点迷路,他听到有孩童嬉笑的声音传来,便走了过去。那应该是不惊的家人,有女子,有小孩,正在那处嬉耍。坤若君略一皱眉,看向那女子,想走进几步看一看,却被跟着他的人止住了。他一笑,差点忘记自己不算一个自由的人。   就在坤若君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那女子转过了身,并没有在路途中那般遮面,整个面容呈现在他面前。坤若君一怔,随后有过一阵惊喜,她竟然还活着!   没多久,有男子走了出来,站到那女子身边,与她一同逗弄着小娃娃。坤若君看着他们,面上所有的惊喜化为诧愕。他们怎么会在一起?那般亲昵,好似夫妻一般。他还能想起,那一年郁香节,此女如金蝶翩飞,一舞“比翼”惊艳四座。而那时候,便是这男子用蓝玉轻笛给她伴奏。   坤若君深吸一口气,从回忆里挣扎出来,转而遥遥地看着那一家子和乐的样子,不禁猛地退了一步。   “小心。”身后的人声音没有波澜,手上却十分有力,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臂,让他免于绊倒。   坤若君垂头,怎么也想不明白。   “他是谁?”福尔听到这边动静,便走到他们面前。   “芙……”坤若君吐了一个字,便立马止住了话语,将“芙蕖”两字咽下。   坤若君身后的人看了坤若君一眼,对福尔解释道:“这是罗那八皇子坤若君。”   “罗那?”福尔皱眉,再看这人确实不认识。可她觉得这人好像是认识她的,方才的口型应当是叫的她的名字。她偏开目光,对坤若君身边的人道:“既然是罗那的人,便好生看着,有些地方勿要接近。”   “是!”那人应下,带着坤若君离开。   坤若君待在自己的宫殿里,再也没出去。   不惊很快知道了,他走进来坐到坤若君对面,道:“和尚,今天和女子说话了?”   坤若君抬眼看他,良久道:“你与莫桑皇族有什么关系?”   不惊闻言笑了,随后看他:“你呢?你跟莫桑有什么仇?”   坤若君沉默了半晌,道:“没有。”罗那八皇子跟莫桑怎么会有仇,有仇的是他。   “既是没有,要纠结甚?”不惊道。   坤若君长舒一口气。   “上次看你凫水很不错,”不惊站起身,“走,带你去玩水!”   坤若君来不及拒绝,便无奈地被他勾了脖子出去。   “兄弟,玩水去不去?”不惊拉着他到一处宫殿前,冲里大喊了一声。   “去!”林渊很快就出来了。   坤若君首先注意到的是这人的面容,竟然是跟方才芙蕖身边的宁安王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头发是短的,好似刚还俗不久的和尚。衣衫也是怪异得很,手臂和腿都露在外面。他想了想传言,猜测这便是若弥的皇后。   林渊倒是丝毫不在意,姿态里很是潇洒肆意。他冲坤若君笑了一下,便与不惊道:“福尔和宁渊呢,叫他们一同去玩。”   “这个……会不会不雅?”不惊道。   “有什么关系?”林渊道:“正好带娃娃们去玩玩沙子,反正你都移了大树过去了,不会晒着。”   不惊这才同意。   待福尔和宁渊出来,坤若君才知道原来是芙蕖和宁安王。福尔和宁渊看到还带了这位罗那皇子,一瞬间有些诧异,不过并没有多言。几个小娃娃是由暗人抱着,幽兰领着的,并不需要他们操心。   “福尔,你泳衣有没有制出来了?”林渊到福尔身边,问道。   福尔摊手:“并没有。”   林渊看了一眼宁渊,再与福尔道:“那你待会儿就不下水了?”   “当然不!”福尔仰头,“好容易能有这机会的!”   “不是有挖大浴池给你玩吗?”宁渊无奈。   “能一样吗?”福尔可怜巴巴道,“虽说现在不缺水,可总是来之不易的,我哪里好意思放上一池子水扑腾。海里玩就不一样了,畅快得很!”   宁渊一笑。   “改明儿,我给你想想办法,搞个没那么费事的。”林渊对不惊道,“看过那出水的办法,我都觉得累得慌,水都不敢多喝一杯。”   “难不成可以不用柴禾?”不惊道。   “哈……还真能搞个不用柴禾的。”林渊笑。   不惊诧异,旁边的福尔却是恍然:“你说是太阳能?”   林渊点头。   不惊虽然不懂,可交给他们总没错的:“那便看你们的好消息了。”   坤若君全程都看在眼里,他有些不确定了,这女子虽然与白芙蕖长得一模一样,可性子却是天差万别。再看宁渊和林渊,他心思,可能是认错了人。   到沙滩边上,林渊直接把外衣一脱。   “等等等!”不惊拉住他,“你穿这么少还要脱?”   “不脱怎么玩水?”林渊理所应当道。   “这里有女子。”不惊指了福尔。   “我什么都没看到。”福尔偏过头,对娃娃们道,“你们乖乖玩沙子,回去便有奶糕吃!”   “好!”小娃娃们应道。   “皇后,”不惊摇头道,“你这样子下水,皇上会挖我们的眼睛的。”   “放心,他不会!”林渊将衣衫裤子一扔,光穿了条深色裘裤下水了,“好歹你现在也是个皇帝了!”   “夫君,这个跟浴池里是一样玩的。”福尔只剩了长衫长裤,收紧了袖口裤脚,便拉着宁渊下水。   “脱衣服,愣着做甚?”不惊将外衫脱了,催坤若君。   坤若君退后一步:“不。”男女衣衫不整,在水里戏玩,成何体统!骨子里的习惯,让他直接就拒绝。   不惊眯了眯眼:“你们罗那不是经常这么玩水吗?”   “我不参与。”坤若君退后一步。   “是吗?”不惊道,“坤若君皇子以往的承圣节都是会参加的,承圣节的人可是比现下人多。”承圣节是罗那的春节,意在承接圣水以洗涤污秽。罗那新年的第一场大雨之后,男女老少都会去河里承圣。   坤若君眼眸一睁,看着他,脚下却是又往后退了一步。   不惊直接过去将他抗在肩上,往水里一扔。他看着坤若君从水里站出来,笑道:“反正湿了,就别装模作样了!”   坤若君正想说什么,恰好海潮袭来,便一个趔趄又栽进水里。   不惊走进水里,伸手剥了他外衫扔去岸上,扯着便往海里游。他们并没有去福尔和宁渊那处,而是去林渊那里。   “这儿的沙子是后填的,比较松,你也是要小心点的。”不惊对林渊道。   “感觉到了。”林渊随着浪水一起一伏,“过两年便好了。”   坤若君本是会水的,却是从没在海里游过。方才站在海边,浪潮过来,他脚后跟莫名一松的感觉还诡异地留在心底里,现下是丝毫不敢沾水底的沙子。又一阵海潮来袭,他直被冲出数丈远。   不惊过去把他从水里拎出来:“你不是会凫水吗?”   坤若君狼狈至极,衣衫牵牵扯扯,松松垮垮,好不麻烦。不惊牵扯他的时候,一抓空反倒将他的衣衫撕破。   “早说了,游水不要穿衣衫,偏是不信!”林渊轻轻松松地看他们拉扯,见坤若君慌张无措之间还拉扯到不惊的头发,便更是叹道,“还有那些个长头发也是麻烦,趁早绞尽了。”   “别干看着,”不惊将坤若君推给他,“给我拎着他,我脱了衣衫再来。”   等不惊脱掉衣衫,林渊也将坤若君的衣衫扒光了,坤若君憋了一肚子气,脸上也是红红的,不知是气的还是晒的。   “没有牵扯,就能好好游水了。”林渊将坤若君还给不惊,自己扎入水里。   “缓过来没有?”不惊问坤若君,“这儿又没人,羞甚?”   坤若君瞪他:“待会儿怎么上岸!”   不惊闻言也扎入水里,坤若君一下没了依仗,心里又开始慌乱起来。不惊很快又出了水面,笑道:“透是透了一点,不过,上岸之后拿衣衫一遮便好了。放心,福尔不会看你的!”   坤若君悲愤欲加,长腿在水下一扫,扯过不惊的手腕往下一按。   “噗……咳咳……”不惊冷不丁被他打到水里,也是呛了一口水。   坤若君诧异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方才的招数好似是本能的反应。这次是第二次了,上回便是在破庙里。一走神,他便瞬间没入水里,呛着挣扎出来。   “你想起什么了?”不惊观察着他的神色问道。   坤若君茫然地抓着不惊的手臂,摇了摇头。   上岸之后,暗人很快拿了干衣衫过来给他们。坤若君将衣衫扎紧,转而问不惊:“你在探究原先的我?”   不惊一笑:“现在的你,我也挺好奇的。”   坤若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便离开。   “怎么了?”福尔走过来,见坤若君看向她,便顿住脚步。   “白芙蕖?”坤若君道。   福尔一惊,原来之前确实要喊她的名字,只不过不是福尔,而是芙蕖。他认识原本的白芙蕖!可她对他丝毫印象都没有。   坤若君看着福尔的神情,便明白了。他将衣衫拉紧,不再看他们。   “他说了什么?”不惊赶过来问福尔。   “不知道,”福尔皱眉,在记忆深处搜寻着这人的面容,却是无果。到底是谁呢? 第82章 到达   坤若君漫步在截然陌生的国度里,忍受着皮肤上的不适。从海水里出来,虽然很快就被烤干,可那皮肤上却是残留着黏腻的触觉。他停下脚步,茫然地看着四周,他迷路了,从海边到他住的地方,他不认识得。   坤若君身后一直有人跟着,只要问一下,这人肯定能带他回住的地方。可他不打算开口,便站在一棵树下发呆。突然,树下管子里喷出一簇簇水花,直击他面部,湿了他一身。   “噗……”身后的人没忍住,但很快止住了笑,一本正经地又是那么站着。   坤若君很是狼狈,他身上穿了很薄的白衣,沾水便贴到身上,瞬间变得很透。身后的人肯定是知道这儿会喷水,却是什么都不说,还在暗笑。一个奴仆,竟这般无礼!   很快,坤若君便按捺下火气,只垂眸,不言不语,安静地看着水渐渐停下。以他现下尴尬的身份,连个奴仆都不如。   一道脚步声很快过来,不惊拉着他看了看,将一块纱巾披到他身上,带他回去。他道:“在那儿看什么呢?”   “不看什么。”坤若君道,“衣衫湿了,我没法走了。”   不惊回头看了他一眼,气乐了:“真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多讲究。”   坤若君不语。   “跟个水花置什么气?”不惊见他面色不愉,便道,“这些个树都是高价从外面买了,连土一起运过来的,不然这儿哪能有这么大的树。这么热的地方,若不定时洒水,肯定是要死掉的。”   坤若君看了他一眼。   “真的,”不惊道,“落玉国买来时里头除了火焰燎甚么草都没有,亏他们住在这样的地方。我要搬过来,总得整得舒服一些。”   “那是你财力雄厚。”坤若君道。   不惊一笑:“我也是没办法,总得有个容身之处。不然被欺负了,连个退路都没有。”   坤若君停下脚步看他:“你不用对我说这些,原先的事我不是很清楚,现下的我应当是和白芙蕖一样,没什么可好奇的。”   不惊略有诧异,可很快就平复下去。他拉着坤若君继续往前走:“嗯,有点意思。”   坤若君皱眉,心知说不通,也便闭口不再说话。   到傍晚,坤若君发现脸上,脖颈上,以及手臂后背都火辣辣地疼。他查看了一番,未曾暴露的地方却是好好的,那便排除了中毒的可能。门外响起了一阵叩响,他连忙整理好衣衫,心思谁会这般知礼,不惊过来都是直接进来,从不叩门的。   “我过来送药给你。”福尔走进来,看着他晒红了的脸,拿了药出来,“是不是皮肤上灼热疼痛?”   坤若君看了她一眼,点头。   “这儿的阳光太烈,晒伤的。”福尔打开药膏,“你自己能涂吗?不行的话就让人帮你。”   坤若君捏着药膏没动,在外人面前整理这些都挺失礼的。特别,这人还是白芙蕖。他道:“我知道了。”   “你……到底是谁?”福尔问他。   坤若君看向她,眼里再没有之前的诧异或愤怒,眼波平淡得好似看一个陌生人。他沉默了许久,才道:“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可知道,你父亲死于莫桑皇族人之手。”他说这话也是试探,因为现下的白芙蕖可能已经不是白芙蕖了。   福尔闻言一怔,猛然退了一步。   坤若君见她有反应,又道:“你却嫁给了莫桑皇族。”   “我……我夫君什么都没做,一切都跟他无关。”福尔定下心来。   坤若君看了他一眼,垂眸不再言语。这人与他一样,有之前的记忆,却不会受太多影响。芙蕖,果然还是没活成。那不一样的白芙蕖,不是因为经历了其他造成的,而是,换了一个人。   福尔见他不欲再说话,便离开。   不惊听到暗人来报,走去看坤若君。天色已暗,宫殿里只远远点了一盏油灯。不惊在浴间里找到了他,在暗沉中费力涂着药膏。   “和尚,怎的不叫人帮你?”不惊道。   坤若君吓了一跳,转而依旧自顾自涂药膏:“你玩了这么久,还没玩够。”   不惊从他手里拿了药膏,替他涂后颈和后背,道:“那我要喊你什么?”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坤若君?”坤若君有些疑惑。   “不是。”不惊道,“一开始真是逗你玩的,今天才知道。那你呢,为何要扮不记事?”   坤若君道:“我本就不记事。”   不惊一想,也对。他将药膏都涂抹均匀了,才道:“今日不要穿衣裳,不然这药膏就白涂了。”   坤若君明白,所以特地没有多点油灯。   不惊对他的名字并没有再追问,将药膏还给他之后,便抽身离开。开国大典将即有很多事情,各国的使臣都会到这儿,他要将落玉国变得更美丽。   现下整个落玉国虽然有绿树,可都是靠定时洒水养护的。城中挖了河塘建了小桥,只是河塘里除了沙石,没有一根水草,更没有一条小鱼。因为这里的“河水”只是引过来的海水,他从外面买来的鱼存活不了多久。可即使这样,不惊依旧做了,他可不想让人看到一个黄沙漫天,干涸枯竭的落玉国。   落玉国开国大典的日子越来越近,虞清溪将换过两轮的六人叫到面前,将他将来离开一阵的事情告知他们。他想,店铺里有春雨春霁春烟掌着,有这六人看护着,是绝对没什么问题的。   虞清溪盘算着日子,五月节快要到了。他将春雨叫来,询问了一下送去京都的礼单有没有拟好。   春雨自然不会忘记,哪些是这边采买了过去,哪些不适合保存需要到京都再买的,再有便是店里的零嘴吃食也会带上一些。她将准备送的礼说了一遍,随后问了虞家是不是一模一样的安排。   虞清溪想了想,点头。   一切都安排好之后,田相也过来了。使臣的仪仗在后,他是一人过来的,去过宁左村看了小儿子小外孙之后,才带信给爱徒。   田为砚带着任桑榆夫夫与仪仗汇合,一同向落玉国前进。因为有仪仗,所以他们一路都是坐马车,并没有乘船。   途中休息了一盏茶时间之后,任桑榆被田为砚叫去他马车里下棋了,虞清溪便将座椅收起,躺下休息。他按了按后腰,略微皱眉。一次腰酸姑且可以当成是累着了,可这一个月来,久坐之后便要腰酸,雷打不动。他想,这大约是跟他怀孕有关。在任桑榆面前,他没有表露半分,人一离开,他便急忙放松一下。   还没歇上一会儿,虞清溪便听到外头有不同于仪仗队里的脚步,且是冲着他马车来的。他只来得及收回按腰的手,却是来不及起身了。   春汀端了一碗“赤糖水”进来,放到旁边小案桌上:“三少夫人,起来喝两口水,温热的,不烫。”出发之前,她特地去闵大夫那儿又买了两瓶保胎丸,以备不时只需。原本她以为三少夫人会跟三少爷说这件事,可一连几日都没有消息,她只能按下心思。   虞清溪没有说话,起身喝了那碗水。他本是不想带春汀的,打算带着春华春泽就好,没想着春汀趁着任桑榆也在的时候自荐。任桑榆闻言觉得也有道理,衣衫需要人洗,偶尔在野外也需要个会做点简单吃食的,便留下了她。这一路上,春汀总会寻机会给他送“赤糖水”。   “三少夫人,底下垫个垫子吧,躺着更舒服些?”春汀道,也不等他回答,便将折叠在一旁的垫子取来铺下。   虞清溪往旁边让了让,由着她铺。   “三少夫人,奴替您按一下,好睡得舒服一些。”春汀问。   “不,你先下去,我睡一会儿便可。”虞清溪摆手。   春汀无法,正要出去的时候,马车一个颠簸,虞清溪往车厢上撞了一下。她赶紧过去:“三少夫人,您怎么样?”   虞清溪正好没防备,而且躺着并没有借力才会被甩过去。他摆手:“没事,下去。”   春汀跪在车厢里:“您留我看着吧,奴保证不出一点点声响。”   虞清溪皱眉:“出去。”有人看着,他还能睡得着?   春汀见他如此坚决,只能离开。她看了一遭,将枕头取了靠到车厢,心思这样便不会撞到了。做完这些,她才拿了碗出马车。   虞清溪往后靠了靠,发现腰后垫了东西舒服了许多,便如此睡了。赶上一个多时辰,肯定又要停下休息的,任桑榆说不定会回过来,他只有抓紧时间,能多躺一会儿便多躺一会儿。   就这么赶了几日路,总算到了沙漠边缘。田为砚让人将使臣官书递过去,验书的是徵骋,他验看了一番并没有问题便放行。   虞清溪不是他们一队的,便将锦贴取出来,递过去验看。徵骋看了一眼帖子,随后立马将虞清溪细细打量。虞清溪由着他看,反正他没有改容,也没有戴面皮。不过,他感觉这人并不是在验看他的面容,眼底的几分兴奋告知他好似有什么不对劲。   “有甚么不对吗?”任桑榆问。   “没有。”徵骋立马木着脸,将锦贴还过去,还偷偷打了个暗号过去。   虞清溪接了锦贴,便和任桑榆准备进沙漠。   徵骋:“……”   马车不能进入沙漠,只能留在外面,他们将马车上的东西都搬下来放到骆驼背上,由塔特带着进沙漠。沙漠里行路最缺的便是水,虞清溪在进沙漠之前便买了好几桶煮过的熟水带上。   虞清溪自怀孕之后,身体变得很容易累,且不说这么热的日头,光坐上一日,便是有的受了。   春汀没法煮赤糖水,想过一番之后按了按袖里的瓶子,拿着干粮水果给三少爷和三少夫人送去。   “桑榆,这些给田相吧。”虞清溪分了一部分水果给他,“这儿热,多吃些酸甜的,胃口会好一些。”   “好。”任桑榆接了,走去田为砚那儿。   春汀见人离开,立马拿出药瓶子出来,倒了一颗给虞清溪:“三少夫人,保护身子的。”   虞清溪脸色很不好看,直看着埋头的春汀。她以为他猜不到吗?自欺欺人地喝下一碗“赤糖水”,和伸手接保胎丸,这相差太大了!   “这……这是保胎丸。”春汀半天没等到动作,便解释了一句,她一直以为自己瞒得好好的。   虞清溪深吸一口气。   “三少夫人……”春汀抬头求道,她的余光已看到三少爷往这边来了,“三少夫人,务必保重身子!”   虞清溪咬了一下唇,从她手里拿走药丸,在春汀的目光下塞进嘴里。   春汀赶紧将水囊递过去,伺候他喝水。   “怎么了?”任桑榆感觉他们之间有些不对。   “没事。”虞清溪已咽下了药丸,转而对任桑榆道,“这儿热了点,春汀担心我的身子。桑榆,你感觉还好吗?”   “还成。”任桑榆道,“每日锻炼身子也是有好处的,现下倒是一点都不累。”   “田相还好吗?”虞清溪问。   “带了防暑药丸过来的,”任桑榆道,“若是落玉国里还是这般热,该如何是好。本以为这儿缺水是大问题,没想着热成这样子也是难受。”   虞清溪闻言一笑:“这样也安全,哪个国家敢打进来?”   “也对。”任桑榆笑,“所以,这开国大典是专程用来示威的吧!周遭这般酷热,哪个敢打进来?”   虞清溪笑,递了个柑橘给他:“吃完干粮润润嘴,这皮上味道也清新,拿几个行路的时候吃。”   任桑榆点头。   到夜里,温度倒是降下来了,还有点冷。虞清溪早有准备,带了斗篷和铺盖。他们都是骑骆驼进来的,没有马车,连个遮挡的地方都没有。有铺盖的也不躺下睡,直接和衣裹着被褥靠在一起。仪仗里的兵士都没有铺盖,只能挤在一起靠着骆驼。   白日赶路,夜里也没个好觉睡,虞清溪的身子也受不住。之后,他不需要春汀好说歹说,便可接药丸来吃。   折腾了三日之后,他们看到落玉城城墙,都大舒一口气。在城门处,也是有人验看官书的,之后便有人带着他们去不同的住处。   “城里倒是凉快,真是怪事。”任桑榆道。   守城人闻言并不语,只冲他们一笑。   因前两日都没有睡好,任桑榆和虞清溪也没什么兴致逛街,只去安排的地方睡上一觉才好。待睡醒之后,他们才有兴致去城里的店铺看看。   任桑榆这才留意到这城里的一切,并不是以前留下的。树下的泥土就那么一圈,边缘还有草绳箍住,大约是为了防止泥土流失掉。他伸手捻了一下泥:“这泥倒是不比沙子那般干。”   虞清溪看了一下周围干巴巴的沙子,再看向那树底,便发现了一个竹管。突然,他微微侧向一处细细听去,心觉不妙,赶紧将任桑榆拉后。   任桑榆退得再快,也触不及防被喷到了脸,好在没弄湿衣衫。   虞清溪一笑,再看周围树底下同样喷洒的水花:“难怪!我还奇怪这样的树怎能在这么热的地方存活。”   “这便是财力!以雄厚财力威慑四方。”任桑榆啧啧道。   街市里的店铺都是齐庄的招牌,一眼过去,玲琅满目,除了菜籽其他都有,齐全得很。任桑榆领着人进了珍馐楼,要了个雅间。   小二很快拿了菜单过来,任桑榆扫了一眼,微有诧异:“你们这菜都得从外头运进来吧?”   “是啊!”小二点头。   “这价格真是贴心。”任桑榆笑,虞清溪稍稍扫了一眼,这儿的消费倒是和若弥京都差不多。   “自然,哪能赚自己人的银子!”小二道,他知道现下也有许多国家的使臣到了,便又加了一句,“来客也就住那么短短几日,我们皇上说了,价格照常,不得上涨。”   任桑榆闻言点点头,很快点好菜式。   任桑榆和虞清溪在珍馐楼用饭的时候,不惊问落:“谧和罗立在哪里?”   落道:“今早谧去沙漠里,罗立便跟着出去了。”   不惊耸肩,亏得他将虞清溪的宅院就安排在罗立和禹谧旁边。是的,虞清溪的住处与别个使臣不同,他住的就是不惊赠他那处宅院。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开国大典了,老泪纵横。。。过完开国大典,两人就得分开了 第83章 大典   次日,任桑榆正想着要出去转转,谷梁钰过来寻他。那个提盐取水之处并不是寻常人能进去的,特别是“别国”使臣之类更是靠近不得。谷梁钰与他们交情特殊,便带了任桑榆过去看看。   任桑榆离开后没多久,不惊便来请虞清溪进宫一趟。虞清溪一个奴仆都没带,直接跟着人走了。   “看了一圈下来,如何?”不惊让人取了一杯水果冰沙来给他。   虞清溪接了并不吃,放在一边。他想了想,道:“沙漠酷热,足以抵挡外敌,可也是禁锢自身的一道枷锁。沙漠里不产粮食,仅靠齐庄撑着,实不算长久之计。”   不惊思索着他话语里的意思。   “街市里的店铺昭示着您的财力,可同时也对外暴露了你的筹码。”虞清溪道,“有哪个国家的皇帝会容许被扼制住经济命脉?”   不惊抬眸看他,随后一笑:“嗯,是这样。”   虞清溪从他眸色和神情里分辨着:“您另有打算?”   “嗯。”不惊点头。   虞清溪想了想,猜测道:“罗那?”   不惊笑:“果然你够冷静。”   “原本我并没有想到这一层,”虞清溪道,“昨日看到街市里全都是齐庄的店铺,总觉得太过高调了。再想,从罗那抽身之时,也做得异常高调。”果然,反常即为妖。   不惊看了一眼他旁边的冰沙,让人换了一盏水果拼盘过来。   “谢谢。”虞清溪不再推辞,接下时不时叉上一块来吃。   “既然你这么懂我,不若就当我的商支首领吧。”不惊道。   虞清溪手下一顿:“商支首领不是罗立吗?”   “曾经。”不惊道。   “他怎么了?”虞清溪皱眉。   “跟着我来落玉国,自然是要当官的。”不惊道,“户部就归他操持了。”   虞清溪轻轻应了一声,却并没有接下。   “不接么?”不惊看他。   虞清溪吃完嘴里的水果,才道:“我觉得现下这样挺好的。”   不惊直摇头。也就这人了!他没强求,问道:“你夫君呢?”   “好似跟着若弥的皇帝去看什么装置了。”虞清溪一面说,一面看他的表情。   不惊起身,对他道:“其实那装置尚不成熟,用是能用,只不过还有些小问题。你要去看看吗?”   虞清溪想着任桑榆过去看了,便就应下了。   两人到那处地方时,谷梁钰正要带着田相和任桑榆离开,见不惊带着虞清溪过来,便驻足。   虞清溪对谷梁钰行大礼,随后再与田相问好。不惊看着他这副恭顺的样子,直咬牙,怎的对他就没这般恭顺,好歹是他主子呢!   “任卿,这便是你正妻吧?”谷梁钰问任桑榆。   “是。”任桑榆应。   谷梁钰点头:“听闻经商了得。”   “只是弄个小小零嘴铺子赚些贴己银子,不值当陛下的夸。”任桑榆道。   谷梁钰一笑:“光若弥就一同开出好多个,听闻别国也有开,任卿谦虚了。”   任桑榆忙道:“拙荆只开了甘棠一家,其余皆是卖个铺名而已。”   虞清溪附和了一下。   不惊长手一捞,将谷梁钰的脖子勾了过来,低声道:“怎么?眼红了?”   谷梁钰深吸一口气,点头:“是啊。”他手里就缺个会赚钱的!   “跟你家林渊撒撒娇就有了。”不惊笑道,“林渊与我合作赚了不少银子,怎的,他没给你?”   “给了……”谷梁钰道,“我没要。”   “啧啧啧……”不惊摇头,“双儿花自家男人的银子,不是天经地义的嘛!林渊就吃你这一套,这么好的法子不用!”说罢,又是一阵摇头。   谷梁钰:“……”哪个皇帝专注撒娇的!还有,皇帝管皇后要银子?   “不若,我们谈一笔买卖?”不惊摸了摸下巴道。   “什么买卖?”谷梁钰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以用来做买卖。   “三个月后借我二十万兵。”不惊道,“价钱好商量。”   谷梁钰沉眉:“打罗那?”   “皇上真是冰雪聪明!林渊的眼光真好!”不惊立马扮穷,“你看,我这儿只有沙子,连个米粮都没有,总得寻块地种种地吧。买地的时候光看着这儿便宜了,没想着还要吃粮。”   谷梁钰才不信他:“你不是财大气粗吗?”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不惊叹,“买来不若自己种出的便宜,辛辛苦苦赚的银子可不能这么造!”   谷梁钰斜看向他。   “如何?”不惊道。   “总得给我个时间,与我的臣子们商量一番吧。”谷梁钰道。   “行,就这么说定了!”不惊立马放开他脖子,“你们看完了?看完便回去吧,我们要开始琢磨赚钱法子了!”   谷梁钰狐疑地看了看那套装置:“卖海盐?”   不惊只笑笑:“你不用关注这个,借我二十万兵,保管赚得比卖海盐厉害!”   谷梁钰立马转身,对田相和任桑榆道:“走。”   不惊见人离开,才回到虞清溪面前。虞清溪将他们之间的话语听得清清楚楚,便问他:“真是要卖海盐?”   “你方才的伶俐劲儿呢?”不惊道。   虞清溪懒得翻白眼,便过去看那装置:“这有什么问题?”   “出来的水不够净。”不惊道。   这时候,林渊和福尔过来。   “是来替你家玉儿找场子的?”不惊回头看他。   林渊诧异:“玉儿来过?来干嘛?”他朝那处的人看了一眼,觉得好像有些眼熟。   “看这装置。”不惊道。   林渊挑眉。   “所以,这水尝不太出咸味,其实还是有盐份的?”福尔问不惊。   “是,”不惊道,“特意拿这水养鱼,不料很快就死掉了。”   林渊想了想,道:“你还没舍弃养鱼的念头?”   不惊点头。   “可是,你好歹放上两日再用来养鱼。”林渊道。   不惊不解。   “水至清也是无鱼的。”林渊道。   “不,”虞清溪看着装置对他们道,“只一道蒸馏过滤,淡化得不彻底。”   林渊看向虞清溪,终于想起这人:“啊……你就是那个……男妻?”   虞清溪都不想转头看他,只以沉默来默认。   福尔上前问他:“是哪里不对?”   “图纸给我。”虞清溪道。   福尔递来了纸,虞清溪将装置上不严密的地方圈出来:“这儿的器材达不到完全严密的标准,所以,建议用三道过滤。”   福尔点头:“倒是忽略了。”   “被你这么一说,”林渊道,“其实这太阳能装置也需要修改。”   虞清溪点头:“这儿的日光强烈,焦面可以放大,不然这套东西用不了多久。”   “你竟然也懂这个?”不惊很是诧异。   虞清溪看了一眼林渊和福尔,转而看着不惊,思索着怎么说。他不清楚不惊对面前两人了解多少,虽然他们之间好似关系匪浅。   “这么简单的东西,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为甚不懂呢?”林渊理直气壮地看向不惊,快准狠地堵过去。   不惊有些疑惑,他也是由名师教导的,却是从没学过这些。看面前三人的样子,应当是都会这些的。这怎么可能?他丝毫不在意他们都会只有他不懂的尴尬,继续道:“清溪又不是樊厦人,再则樊厦从未出现过这个。”   林渊道:“这跟樊厦有什么关系,一眼扫过去就知道了。”   不惊闭口,心思着回去问问还有谁知道这个。   虞清溪有林渊的解释,更是不言语,只在一旁默默改图。他想了想,又将蒸馏设施重新画了一套不一样的。   “这个……”福尔凑过去看,“看起来不错。”   虞清溪点点头:“你们那个适合化学实验,我这个比较适合大量取水。”   福尔一笑,凑过去轻声道:“我大学还没毕业,而且不是学这块的,只会这个。”   虞清溪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   不惊略一皱眉,福尔再轻声,他都能听到,正要开口问,却是被林渊截住:“你要养鱼也不是不可以。”   “怎么养?”不惊问。   “你甭浪费这淡化出来的水了,直接用海水,”林渊道,“找人去海里捞一些漂亮的海鱼来,比淡水鱼漂亮多了。”   “这个……”不惊琢磨,“听着不错。”   “新开出的这片海里应该是很少,”林渊道,“得开船到外海去,水底下有许多漂亮的小鱼,小螃蟹小海星也可以取一些,弄些珊瑚石来更好看。天下独你一份!”   “要船不是很简单,我找人去办。”不惊道,没走两步,便转身看虞清溪。   “我们在这儿帮你改这装置。”林渊道。   不惊点点头,心里还是有些疑惑,不过还是离开了。   虞清溪给他们改好图,也不多言,他站久了便不太舒服,便要告辞离开。   林渊对福尔道:“性子挺冷,防备心很强。”   “还好,他方才还对我笑来着。”福尔道。   林渊想了一会儿,才开始拿了图纸琢磨怎么打制。   虞清溪并不是防备他们,不然也不会帮他们改图纸。第一次看见林渊的时候,因为身份的原因,什么都不愿意沾惹,自然也是对任何人都防备着的。后来与任桑榆相恋之后,仿若飘摇的孤舟进了港湾,心真正安定下来。再遇见田云淡,才没那么排斥。他能看得出,田云淡和福尔的性子都单纯得很,而林渊也是颇为直爽,才会认“亲”的。   现下,他只是身子有些不适。连日奔波身子还没恢复,加上今日走的路太多,小腹便有些坠涨。虞清溪虽然是第一次经历孕事,可他凭感觉就知道,这样的征兆有些不妙。他不能在落玉国小产,因为他不想让任桑榆知道,也不想让齐庄知道。   出了皇宫,他终于舒了一口气,寻了一处树荫坐下休息。海水淡化装置需靠近海,离这儿宫门很远,宫里又没有备马车,他便走了半个时辰的路,走出皇宫已经是极限,再不能走回住处。不过,还没等他休息,便有人冲他跑来。   “三少夫人!”春汀到他面前,“可还好?”说着,从袖中掏出瓶子递过去,“今日的还没吃。”   虞清溪接了瓶子,刚塞了一颗进嘴,还给春汀。   春汀拿帕子给虞清溪轻轻扇着,她知道他现下很累了,脸上都微微有些苍白。她道:“不若在街市里找医馆看一看,可好?”   虞清溪摇头。这儿的医馆可都是齐庄的,再有点风吹草动,不惊肯定能知道。他休息了一会儿,才起身回去。   当夜,春汀洗衣服的时候,发现三少夫人的裤子上沾了一点点血迹。她不明白三少夫人怀孕为什么不能让人知道,就算是虞家内宅争斗,相信三少爷也是能理解的。她按捺下心思,还是决定遵从三少夫人的言语,什么都不提。   虞清溪知道自己身子不佳,这两日便没有再出门,任桑榆问起,他也只道是水土不服,稍是休息便可。任桑榆看着他吃得下睡得好,只是有些懒乏,便没有太过在意,他忙着和田相应付他国使臣。   在大典的前一夜,倒是出了个小小的插曲。若弥皇帝谷梁钰晕倒到海边,皇后抱着他在皇宫里狂奔,直去龑没的宫殿。本以为是中暑之类,没想着却是诊出了喜脉。可惜,现下是在落玉国,不然这事肯定将如飓风般席卷整个若弥!那肯定是得举国同庆的!   当晚,作为臣子,任桑榆立马赶进宫去见过谷梁钰。回来后,任桑榆十分感慨,与虞清溪描述皇后如何胆战心惊。他道:“皇上本就会武,没想到一有身孕会如此虚弱。”   虞清溪看了他一眼,轻轻应了一声。   “三少爷,双儿怀有身孕的时候,是会这样的。”春汀正好在旁伺候,便如此言语,说着还看了一眼三少夫人,暗示道,“胃口有变化,容易乏力,甚至会嗜睡。”她见三少夫人扫了过来,立马垂眸,“当然,也有丝毫没有反应,到生产前都如常的。”   “说起来,清溪最近很容易乏力,也有些嗜睡,不会是已经有了吧!”任桑榆笑道。   “嗯,有这个可能。”虞清溪转而道,“皇上有孕,夫君好像很开心。”   “自然,有了龙嗣,国基才稳。”任桑榆道,“嗯,我去游上两圈,清溪去不去?”   “我在上面看着你。”虞清溪道。宅院里便有一个露天的大池,水都是与外头的海水相连的,要游泳很是方便。   春汀看着三少爷,不住叹息。三少夫人的话语再像开玩笑,也该请个大夫来看一看确定一下,怎的真就当成玩笑了呢!亏得她如此提醒!她知道三少夫人的身子不好,晚上担心得都睡不着觉。可她又不敢违背三少夫人的意愿,去告诉三少爷,真真是愁人!   虞清溪站起身,警告地看了春汀一眼,直看得她不敢再抬头才走去庭院里。   次日便是大典,落玉国朝臣是一大早便参加祭天大典,外国使臣只需晚一些参加宴会便可。   任桑榆和虞清溪到大殿的时候,宴会将要开始。谷梁钰似是对任桑榆前两日的表现十分满意,这次特地将他安排在使臣的位置。虞清溪是不能跟过去的,他有专属的贵客席。   若是在别国,肯定是使臣的位置排在他这一类无官无衔之辈前面,可不惊却一点都不按常理出牌。虞清溪的位置就安排在落玉国功臣之后,外国使臣之前,这便是十分微妙了,若是不注意,还会以为他是落玉国功臣。   虞清溪心里将不惊暗骂一句,尽量降低存在感,安静地坐在那处,希望不被人注意。   宴会初始,是落玉国功臣献词。虞清溪总以为自己是不用上去的,没想着最后一个功臣下来之后,便喊了他一下。   虞清溪略微有些茫然,在这之前,他丝毫没有准备。他朝上看了一眼,不惊正微笑着看过来。   场面一静,大家的目光便集中到虞清溪身上。   虞清溪无法,缓步上前,他甚至能感觉到任桑榆诧异的目光。他稳了稳心神,说了几句客套得不能再客套的贺词。   “噗……”不惊笑出声,见下列使臣略有不明,便道,“这位是我落玉国的贵客,平素寡言,这……贺词八成是费了好一番气力拼凑来的。”   “是。”虞清溪一本正经道。   众客笑。   “你这男妻有点意思,不过能坐到那位置,有点能耐。”田为砚对任桑榆道。   “嗯。”任桑榆微微点头,没想到落玉国的贵客仅一位?什么样的贵客会排在各国使臣之前   接下来便是各国使臣献礼,虞清溪垂眸听着,到若弥的时候,他抬眼看了过去,任桑榆也是不着痕迹地往他这儿扫了一眼。虞清溪淡淡一笑,面上平淡,心里却是一紧。他看得出任桑榆眼底有过一瞬的探究,很快很快,他却是读到了。   虞清溪垂眸下视,心潮起伏间,诸国都献过了礼。他再抬眼看去,已看不到任桑榆的身影。使臣也有主次之分,若弥使臣主位是田相坐的,后面第二排次位才是任桑榆坐得。他要再往后看,却是来了一队乐伶,为首的是林渊。   林渊的名头一报出来,众客哗然。谁不知道若弥皇后就是忘机先生!忘机先生竟单独给落玉国祝贺!别国的使臣大多只听过忘机先生的名声,却是没机会听他的乐会,看这阵仗,众客立马端正了坐姿,屏息凝神!   胡琴声线低沉,缓缓侵入,仿若将众人引入一片空旷。林渊这次用的是阮琴,最初只偶有弹拨,配上低缓弦音,却带来几分诡异的紧张感。众客不禁深吸一口气,霎那间仿若宫墙全无,置身于浩瀚沙漠之中。风起沙扬,一片浑黄,再静谧不过,却给人伏兵万里的错觉。   可,那并不是错觉!突然鼓声震天,镲片促促,漫天黄沙间惊现黑色阵列!盾甲兵缓步迈来,黑压压挺进,轻甲兵步伐整齐,恢宏逼来。金属敲击声均匀持续,轻甲兵迅速奔袭,瞬间团团围住。   到近前,阵列屹立,巍然不动,只余黄沙飞扬在天地间。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耳边,周边一片沉寂!   作者有话要说:   林渊的那乐曲可以用Victory代入, 出自Two Steps From Hell。之前在音乐群有人推荐过,我觉得挺适合。 第84章 宴席   林渊将阮琴放下,缓缓起身。阮琴碰到琴凳,发出轻微的一声,在这寂静的大殿里十分突兀。   众人一震,从方才大军压进的紧迫中挣扎出来,惊讶地看着这位忘机先生。一弦一鼓便制造出千军万马的气势,忘机先生果然名不虚传!   寂静的大殿里随之传出第二道声音,不惊拊掌从殿台上走下来,连呼三个“好”!   林渊缓步上前,正要作礼,却是被不惊扶住:“你我兄弟,不拘此礼!”   “谢陛下!”林渊道,他实在是不习惯这种跪拜的礼节。林渊朗声道:“这便是我为贵国做的国乐,愿落玉国威震四方,国祚绵长!”   “好!承兄弟吉言!”不惊大笑。   至此,众客对若弥和落玉国的关系心里都有了数目。落玉国皇帝与若弥国皇后以兄弟相称,那以后两国必当同气连枝。若弥国地广民众,落玉国富得流油,哪个都不是轻易得罪得起的。   轻乐奏起,曼舞翩翩,云裳袅袅,婢女托着各色珍馐穿梭于外使内臣之间,将方才的紧张全部驱散。众客这才将心思转到面前的美食上,瓷碟造型别致又精巧,里头装的菜肴却只那么一两口。诧异归诧异,待品过之后却是赞不绝口。   一批婢女收走空碟,后一批婢女立马摆上新的菜式。一道又一道,细心的客人便会发现,这些菜式各有来头,乃是汇集各国最出名的佳肴,一共一百零八道,从茶点零嘴到开胃小食,从冷荤热肴到汤羹主食,无不讲究。   虞清溪坐到现在,早已饿了,便闷声进食。身后的春汀悄悄退下,他也不管,只是吃自己的。   填过一阵口腹,殿里才开始逐渐有相互劝酒交谈的声音,伴着袅袅弦音倒是和谐。   虞清溪身旁坐的是徵骋,在进城的时候便已见过了。但此时的徵骋早已取下了面皮,露出了真面目,虞清溪并不认识。徵骋从坐下开始,视线便时常飘到虞清溪身上。虞清溪可以察觉到,但辨别出这种目光并不带恶意,便只当不知道。   徵骋举了酒杯,冲虞清溪晃了晃一饮而尽:“久仰。”   虞清溪略微一顿,这久仰是客套,还是……他拿起酒盏,看向他:“幸会。”索性这酒盏很小,里头就一口酒,他便也一饮而尽。   徵骋一笑:“我本是悍支首领,入境时见过你,不过不是顶着这张脸。”   虞清溪点头,心思这人果然是知道他是齐庄人的,不然不会如此介绍自己这一道身份的。他细细看过这人的轮廓,大致有了印象,便是在进落玉国时将他好一番打量的人。   “商支新人大多都要滚爬上两年才能摸着门路的,你很出色,像……”徵骋及时收住口,他们几个首领都知道的事,主子只要不松口,便是不能提,他转而道,“听闻你自小长在商户?”   虞清溪又是点头。这人没说完的话好似意在他像某个人?他想起罗立第一次见他,和这人在入境时看到他,都是冲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的。那么,这人也是想说他很像原身的父母吧。罗立与他父亲是熟识,那么他父亲定是齐庄里的人。虞清溪对齐庄里的关系,都不怎么感兴趣,再则,那是原身的父亲,并不是他的,更没有必要追寻。   徵骋对他冷淡的性子倒是不怎么在意,转而道:“你身边八卫是我手下的,他们在悍支里将你夸了又夸,可是得意了。”   “得意什么?”虞清溪纳闷。   “拿两份月俸。”徵骋一笑,见有人冲着这儿走来,便止住了话。   虞清溪顺着他的目光转身看去,见是任桑榆从后过来,便松松一笑。他待任桑榆到跟前,便对徵骋介绍:“这是我夫,若弥使臣,任桑榆。”对徵骋却是姓甚名谁都不知,便问他,“你是哪个?”   徵骋:“……”不过,他细微地发现,任桑榆的到来,虞清溪眼里的笑意都是闪着光芒的,眉头舒展,眼底是笑意,眼角也是笑意,就连淡色的唇都不觉放松,勾了一抹笑。好似在这人出现的那一刻,虞清溪瞬间泛了光。哎……这么明显!   任桑榆嘴角微微上扬,末了抿了抿唇,随后出声问虞清溪:“春汀怎么没在这儿伺候?”   “方才在的,只出去一下。”虞清溪道,“怎么了?”   “这一阵你不伏水土,有些吃食得忌讳一下,”任桑榆道,“我方才见你接连吃了几道海产,便过来看看。”   吃海鲜还是在与徵骋说话之前了,虞清溪想,任桑榆这般过来肯定是费了一番功夫。任桑榆坐在对面一片次座,所有人都入座,中间正在行舞乐,没法穿过来,要到这边肯定得出殿,从另一道门绕进来。他道:“我方才寻了你好久,都没见着,你倒是看到我了?”   “我想看,总是能看的。”任桑榆道。借与田相敬酒之时,探头扫过,再不着痕迹地收回;起身回敬别国来使,言语间视线也能触及到那方;甚至连婢女来换碟,他也要错身一看。看着他孤零零地独坐一位,不言不语闷头吃东西,任桑榆眉头一皱,便决定过来看看他。到了这一片,他看到有人与清溪搭话,心里稍是一松。虞清溪在这儿既不认识落玉国的人,也不认识别国使臣,熟识的人又不在身边,他还真是有些担心,他看不得虞清溪那副寥落的身影。不过,任桑榆突然想起,虞清溪手里的买卖都能做这么出色,自是不会在与人打交道上有问题,他……是关心则乱!可明知道是这样,他也是会忍不住看看他。   虞清溪淡淡一笑,方才他都没看到任桑榆,连气息都感觉不到。大殿里人太多声音太杂,他没法分辨出来,没想到任桑榆还能看到他在吃什么。   “坐这么久乏不乏?若乏了,我们便早些退场。”任桑榆问。这两日他出门,虞清溪都是因身子倦乏,留下休息的。   “还好。”虞清溪道。   “啊……牙好疼!”徵骋作势捂了一边脸道。   虞清溪转头看他。   “冷不丁被甜倒了牙。”徵骋道。   “面色如常,气息平稳,不像是有牙疾的。”任桑榆笑道。   徵骋一笑:“酒盏举累了,看你们大有私语到宴会结束的架势,便打扰你们一下。”   任桑榆拿虞清溪桌上的酒盏倒过一杯酒,与徵骋示了一下:“敬掌管落玉国安全的功臣!”   “我叫徵骋,”徵骋一笑:“敬若弥任使臣!”   任桑榆正要饮,却见徵骋看着虞清溪,便道:“我家清溪这一阵身子不适,有些水土不服,这酒便由我一同敬了。”   徵骋了然,随后与任桑榆互饮一盏,才道:“既是身子不适,怎不让大夫来看看?”   不等任桑榆开口,虞清溪便道:“不必了,也就是连日奔波有些劳累,休息一阵便好了。再则,明日就启程回若弥。”   “再住上几日也是无妨的,找个大夫来看看,调养一番,”徵骋道,“若是身子不适,哪能强走出沙漠?”   任桑榆点了点头。他才想起,来落玉国之前,清溪便有些倦乏。难不成那一夜连要了几次,损耗过度?再想虞清溪的口味,好似平素太过清淡了些,不过今日倒是吃了好些品种。他道:“是得好好调养一番,一会儿我便让春华去请大夫。”   “不用,今日便不乏了,不用请大夫。”虞清溪拿了酒壶给自己斟了一小杯酒,心思着喝这么一点点应该是没关系的。他冲徵骋扬了扬酒盏,想以敬酒堵没他们的唇,却被春汀叫住了。   “夫人,您不是喝不惯这酒吗?”春汀托着案板过来,“奴特地去寻了果子酒,味道清新,您一定喜欢。”   “是不喜欢这酒吗?”徵骋一笑,“那可得换上你喜欢的。”   春汀将案板放下,拿出一个水玉酒盏,外壁雕花繁复精美,看着和方才的酒盏差不多,可事实里头能盛的酒更少了。   “这酒盏真……”徵骋按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小”字,改口道,“漂亮。”   春汀将玫瑰色的果子酒倒了一点在酒盏里,递过去,又解释道:“奴与婢女说,是我们夫人想尝尝,她们便给了这个,据说是配这酒最是漂亮了。”   虞清溪看着面前的酒,酒气很淡很淡,果汁的味道却很盛,他看了一眼春汀,接在手里,换下方才的酒盏。原来,她离开是为了去寻这东西。他道:“是挺好看的。”   任桑榆看了一眼,也笑道:“我们平素不沾酒,有些不太习惯。”   徵骋一笑表示理解,若弥人总不若莫桑人善酒,而面前这位还是男妻。两人聊了一会儿,觉得颇对脾胃,不免又多饮了两杯。   虞清溪的位置够大,便示意他们坐下来边吃边说,任桑榆便摆手了。他道:“我原是见你只闷头大吃有些担心,过来看看你。”   虞清溪道:“大约是这吃食味道不错,吃了一口觉得胃口上来,便多吃了些。”   “这是好事,有胃口便多吃些,”任桑榆不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摸他的脸,便改用目光在他面上描摹了一遍,“我看你最近瘦了。”   “好。”虞清溪淡淡一笑,一直在眼前哪能看出胖瘦?不过,任桑榆的眼眸看着很认真,这便是真看出了。   任桑榆与徵骋打了个招呼,这才离开。   “你夫君待你不错。”徵骋对虞清溪道。   “嗯。”虞清溪坐下,缓慢地进食。   春汀跪到旁边,替他改换了碗碟的位置。在甘棠镇的时候,她特地询问过闵大夫,将忌讳的东西都记下来了。今日菜式繁多,她便将不适合他吃的东西都摆得远远的,换以安全又营养的吃食。   虞清溪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却是什么都没说,依旧那般吃东西。他知道,他若是开口与春汀说些什么,旁边有的是能听见他们话语的。只有有哪怕一点点可能,都不想让不惊知晓这事。   “你这些都不吃?”徵骋就在旁边,将他们之间的动作都看在眼里,“这蟹滋味丰厚,是从海里捞出来,很是难得。”   “嗯,我知道。”虞清溪道,“只是今日不太想吃。”   春汀以为三少夫人默认她的这番作为,便更是将果子酒收起来,取出果汁摆上。   虞清溪:“……”竟然变本加厉了!其实春汀拿走的那些菜,一碟就那么一两口,吃了也是没什么关系,他不出声阻止,这人便越发放肆了?他道:“春汀,你下去吧。”   “三少夫人?”春汀抬眼看他。   “听闻殿后也有提供给婢女的饭菜,很是不错,你不若去用了再来伺候。”虞清溪道。   “奴不饿。”春汀心虚地按了一下肚子,生怕传出不雅的声音。她已经想好了,在这儿看着三少夫人,反正屋里还有早晨留下的馕饼。   虞清溪冷淡地扫过她。   春汀身上一颤,只得起身,临走之前她还关照了一声:“三少夫人,那果汁是刚刚榨出来的,很是新鲜,对……身体也好,您别忘了喝。”   虞清溪再看她的时候,春汀已躬身退下。他将视线返回到面前桌上,吃了一筷子才道:“你看着我作甚?”   徵骋一耸肩。他总觉得他们之间有甚么不对,可究竟是哪里不对,便不得而知。   虞清溪的余光扫过旁边那人,面色言语皆很正常,看来八卫对他们的首领都没有透露半分。如此一想,他不由地安心了几分。   散宴的时候,任桑榆将田相送上马车,随后牵着虞清溪的手回去。虞清溪今日吃得比往常多,吃完之后才发现这个问题的。他不禁瞥过自己的小腹,难不成是跟这小东西有关?   任桑榆发现虞清溪缓下脚步,便转头来看他:“清溪,是不是累了?”   “嗯?”虞清溪抬头看进他的眼眸,才发现有些不对。桑榆大约是强撑着清明将田相送走的,现下眼神都有些泛呆,酒劲全部上来了。   “累了别怕……夫君背你!”任桑榆勉力蹲下,尽力让自己不摇晃,“上来!夫君……背你回去……”   虞清溪失笑。环视周围,都是不同程度的醉汉,倒是也不突兀。他握了握任桑榆的手,道:“夫君看天上,好漂亮的月亮。”   任桑榆仰面,月华撒了他一身,清淡而朦胧。他看了好半晌,才道:“的确……好看,两个……不,三个月亮……嗯?”   虞清溪抿了抿唇,看来越发醉了。他转头道:“春华,你背少爷。”   “是。”春华利落地将任桑榆背起。   “清溪?”任桑榆感觉到不对,便挣扎起来。   “我在。”虞清溪握住任桑榆的手,“我们回家。”   任桑榆摩挲着虞清溪的手,倒是不动了,渐渐地便趴在春华背上睡着了。   回到宅院里,虞清溪让人打了水进来,他亲自给任桑榆擦身。衣裳退下时,任桑榆立马睁开眼,见是清溪,才没有推开他。任桑榆迷迷糊糊地起身,在虞清溪以为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任桑榆凑到虞清溪脸上闻了闻,虞清溪不明。   “嗯,果然是清溪……”任桑榆满足地闭上眼,倒在床榻上。   虞清溪见他如此安心的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搅干了帕子,细细地替他擦拭,眼睛却时不时落到任桑榆的脸上。看着他嘴里无意识地哼哼,虞清溪不禁一笑,看来他很舒服。   擦拭过身子之后,任桑榆好像清明了一点,睁了睁眼睛,看着面前的虞清溪一笑。   虞清溪便凑过来道:“桑榆,渴不渴?”   任桑榆看着面前熟悉的脸,伸手一揽,将虞清溪拉到怀里。   “夫君?”虞清溪轻轻唤了一声,“桑榆?”   任桑榆闻了闻虞清溪颈边,呢喃道:“清溪,清溪……”不等虞清溪有甚反应,他便沿着他的颈上吻去,一点点到下巴,最终吻上唇,翻身附上。不知是今日醉酒的缘故,任桑榆的吻放缓了许多,缓缓舔舐,慢慢擦过。所有的动作一缓,这亲吻便是异常旖旎。   虞清溪感觉到他身下起了反应,心思是不是要对他行魅术。可如此模样的任桑榆,让他又欲罢不能。再等一等,再等上一等……虞清溪贪恋着任桑榆的亲吻,直到不能再拖延的时候,舌尖冲着那烂熟于心的几处位置轻轻点过。一个……两个……   突然,任桑榆退出这道吻。虞清溪立马一顿,他魅术才施展了一半,若任桑榆要接下去做,他便只能应承,然而他现在的身子根本不容许这么做。他心思着是不是要将任桑榆唤起来看着他,实施另一道魅术,任桑榆却是靠在虞清溪颈边,模模糊糊道:“清溪……累了,我……不能……”   虞清溪心里一跳,不知什么滋味如瞬间喷发的天火般充斥着全身。他感觉到任桑榆搂着他紧了紧,最后翻身躺倒在侧旁。任桑榆似是有甚么不舒服,便伸手按了按下面,最后将脸送到虞清溪肩头蹭了蹭,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这章想直接过了宴席写返回了,既然你们那么念叨清溪和桑榆,就来个分别前的小甜蜜吧 第85章 遇袭   次日一早,任桑榆倒是先醒,看到虞清溪还睡着,也不敢伸手触碰,生怕惊扰了他的睡梦。他静静地看着虞清溪的容颜,嘴角不自觉地勾起。说起来,虞清溪起得都很早,难得这样比他起得晚。   从光亮的额头,到清爽的眉目,再有俊挺的鼻梁,之下是浅淡的唇,任桑榆看了两遭,还是觉得虞清溪瘦了。他琢磨着得回去提一提饭食的份例,好让清溪多吃两口。昨日那般菜式,他就多吃了许多。要恰到好处作甚,他还是觉得他的清溪该多吃一些,长得胖一点。   虞清溪在任桑榆醒来的时候,就立马醒了,不过他没有改变气息,依旧那么闭着眼。本以为任桑榆会从后面下床,或者抚弄他一下,却是没想到他会一直这么看着他,直看得他差点要脸红。他调整了声息,缓缓睁开眼,四目相对,看着对方眼眸里的自己,不觉轻笑。   “醒了?”任桑榆道。   “嗯。”虞清溪起身,问他,“今日头上沉不沉?”   “不沉,”任桑榆道,“睡得挺好的。”   虞清溪下床去洗漱,见他还躺着,便立马回过去:“怎么了?”一边问,一边探手试他的额温,正常的。   “没事……”任桑榆起身,动作却不若往常,带着些不自在,“我去池里游两圈。”   “一大早……游泳?”虞清溪顿了一下。   “嗯。”任桑榆点头,拿出一件干净衣裳。   虞清溪稍是往下一看,便看到了那处突兀。   任桑榆见虞清溪看到他的尴尬,便立马转了话头:“我让春华马上去请大夫来给你看一看脉,若是可以,我们再出发。”   “不用,”虞清溪道,“我好好的,况且田相也是等着我们一起离开。”   “我师定能理解。”任桑榆道,“说定了。”他拿衣衫置在前头,正好挡了尴尬,在庭院里见着春华便立马吩咐了。   虞清溪听着外头的言语声,浑身一凉。   正要进来收拾屋子的春汀走进来,见三少夫人如此表情,便道:“三少夫人,您为什么要瞒着?三少爷若是知道了,不知该有多欢喜。”   虞清溪瞥过她的脸,什么都没有回答,转身走进里间。他用冷水泼了泼脸,迫使自己迅速冷静。   春华跑得很快,没多久就带了大夫过来,任桑榆还在池里,便让春华将大夫带进去,他稍后就来。   虞清溪坐在窗边榻上,听着外头的动静。池里水声阵阵,时远时近,虞清溪分辨出任桑榆游水的方向。   没多久,春华领着大夫进来。这个时辰很早,医馆还不忙,街市里也十分空场,大夫才能这么快就到。   虞清溪让春华春汀都下去,他们两个依言退下。大夫将医箱放到旁边案几上,拿出了脉枕。   虞清溪看了一眼他的发簪,心里稍是一松,轻道:“我是商支的。”   大夫一顿,立马明了地点点头。这座宅院的来头,他有从别个人口中说过,是主子特赠。   虞清溪听着外头的水声,简短地道:“我身体好得很。”   大夫不明白他要作甚,可还是点了点头。他伸手要搭上虞清溪的脉口,却是被拦下。   “大夫,”任桑榆从外头走进来,发丝上还沾着水,“劳烦看看我夫人身子如何。”   大夫立马垂眸,作势收起脉枕,对任桑榆道:“夫人身子康健。”   “这么快就诊好了?”任桑榆说完才想起,自己从池那边游来,再擦拭了穿衣,的确是有一会儿了。他顿了一下,道:“前几日我夫人有些倦乏,现下可是都大好了?”   大夫看了虞清溪一眼,道:“一路奔波难免会如此,调整两日便可恢复。”   任桑榆看了一眼虞清溪,也没有前几日的倦色,便点了点头:“好。”他让春华来送大夫离开,又招了春汀过来,“去街市里看看,有甚夫人喜爱的吃食买上,留待路上吃。”   “是!”春汀看了一眼虞清溪,心思却是在那大夫身上。大夫竟丝毫未提三少夫人有身孕的事,大约是收了三少夫人的银子。   “若是有果子,便多买一些,洗净了一并带上。”任桑榆道。   “是。”春汀应言下去。   “既然身子好好的,那便早膳多吃一些,待会儿可是又要去沙漠里行路了。”任桑榆道。   虞清溪点头,两人相携着出去用早膳。等他们收拾妥当,赶到城门口没多久,田相的使臣仪仗也过来了。他们验过国书和关牒,正要出城,谷梁钰过来了。田为砚和任桑榆急忙向前跪拜,虞清溪落后一步。   “田卿,朕与皇后要晚几日再行,朝中事务交由你看待几日。”谷梁钰道。   “皇上龙体要紧,”田为砚道,“朝中不必担心,老臣自当鞠躬尽瘁。还望皇后照顾好皇上,照顾好皇嗣。”   谷梁钰与林渊相视一眼,林渊一笑:“这是自然,田相放心。”   谷梁钰又看向任桑榆,拿出一卷图纸递给他,道:“任卿,这是改制的提盐法装置,你回去研看一番,回头交一份可行奏报上来。”   任桑榆顿了一下,下跪:“臣定竭尽所能!”这样一份资料竟是交给他一个小小的盐课司大使照理,这么重要的资料应该是交由户部和工部协同接管的。   “装置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可参照令阃的意见。”谷梁钰看向虞清溪,“令阃对此装置颇有见地,任卿可结合盐务作详尽周全的分析。”   任桑榆看了一眼虞清溪,眼里带着微微的诧异。他是见过落玉国皇帝带着虞清溪去看过那海水淡化装置的,当时只当琢磨赚钱法子,竟对装置还有见地?   任桑榆和虞清溪相视一眼,跪下:“臣/臣夫遵旨。”任桑榆知道他得到这次差事,有部分原因在于清溪,而虞清溪心里也有些惴惴的。   谷梁钰又说了几句祝愿他们旅途顺利的话,便结束了。林渊见他们唠完了,便上前勾了虞清溪的脖子往旁边走:“任卿,把清溪借我一会儿。”   任桑榆:“……”皇后什么时候和清溪这么好了?再一想,皇后是男子,清溪也是男子,也是无碍。但是,任桑榆看了一眼俩人的背影,就算两人是男子,心里也有些不爽!   谷梁钰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亦有些无奈。他的皇后总是这么受欢迎,哪儿都能打成一片。   “什么事?”虞清溪道,他已经感觉到背后无数道探究的目光了。   “这个……老铁啊……”林渊琢磨着如何说下去。   “不敢,皇后。”虞清溪看了他一眼。   林渊:“……”   “能不能好好说话了!”林渊伸手紧了紧他的脖子,冲他龇牙道。   虞清溪皱眉,示意他继续说。   “这个……”林渊也看着他的眼睛,道,“本来玉儿是不知道你改了这装置图的,我……不小心说漏了嘴。”   虞清溪压低了眼睑,咬牙道:“我!猜!到!了!”   林渊抓了一下头,道歉道:“不好意思,给你惹麻烦了?”   “你说呢?”虞清溪轻叹一下。   “我和福尔弄那些个装置都没有避讳玉儿,所以,一时之间没照顾到你。”林渊道。   虞清溪深吸一口气:“没事,我自己想办法。”   “有什么事就推到我和福尔身上好了,灵感突发也不是没有的。”林渊道。   “两套装置相差那么大,这灵感也跨太大了!”虞清溪真想扶额。   “不信就来我这儿置问好了!”林渊不太在意,“老乡嘛,这点忙没问题的。”   虞清溪:“……”这麻烦就是面前这人惹的,说的好像还得谢谢他似的!   “以后请务必忘了我,我还是喜欢安安静静的,您一个人精彩就可以了!”虞清溪道。   “我觉得我也挺低调的。”林渊道。   “您再低调,我们就没法活了。”虞清溪道。一个在众国之间深受追捧的“全民偶像”,能有多低调,单看那一头与众不同的短发就知道了,出一茬削一茬的,始终那么短。   林渊无语,拍了拍他的肩,转过身去,两人回身便是面对齐刷刷的目光。虞清溪一脸沉静,走到任桑榆身边。   “清溪,回京都了我再寻你过来玩。”林渊到谷梁钰身边,冲人挥了挥手。   “皇后,夫君现外任于甘棠,臣夫一时半会儿回不了京都。”虞清溪道。   林渊遗憾。   谷梁钰道:“好好协助你夫君,自然就快了。”   虞清溪看了一眼任桑榆,回道:“遵旨。”   时辰也不早了,田为砚领着众人向沙漠前行。依旧是塔特带路,走的是最安全的地带。   第一日还算顺遂,太阳很强,一丝风都没有。大家行走休息还算适应,虞清溪还拿出洗得干干净净的椰枣分与大家。   到第二日,他们遇上了风沙,有塔特的指导,总算是有惊无险。等风沙过了,一个个从沙子里爬出来,各个带着劫后余生的笑。虞清溪自始自终都紧紧握着任桑榆的手,跪趴在沙地上,末了从沙子里出来,才发现任桑榆握得他手上都发了红。两人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没事就好。   第三日出沙漠,大家望着远方熟悉的景色,心里皆是感动万分。去过沙漠才知道,还是自家好!   换下骆驼,重新坐上马车,虞清溪长长松了一口气。任桑榆终于可以将图轴拿出来看了,他打开一看,便沉默了。   “这是你想出的”任桑榆问虞清溪。   虞清溪早就在沙漠行路的时候思索过这个问题,图纸是他画的,但皇帝说话简洁,他可以模糊一下概念。只要以后不对峙,任桑榆是不会觉察的。他道:“皇后和福小姐在琢磨这装置的图纸时,我便说了一些我的看法。之前的图纸和这套装置的图纸,在本质上其实是一样的,都是用了煮沸提取净水的办法。只是,这一套装置提取得更为快捷。”   注意力移到皇后和福小姐身上后,任桑榆果然就降低了对虞清溪的关注,毕竟皇后他们比虞清溪早一步想到这个提盐法。   “再则,这个装置与酿酒装置异曲同工,只所用材料不同,水玉的装置看起来更为直观。一丈高的水玉炉子,没有一点火星,直面里头翻腾的水花,热气腾腾从一侧冒出,延下一滴滴水珠。如此,你才觉得震撼。”虞清溪道。   任桑榆点头。   “落玉国着重提取净水,这海盐是附带收集,那么后续的过滤对他们而言,相对比较重要。”虞清溪道,“若弥不缺水,只是为海盐的话,可以省去后续的再三过滤,只需加强最先的清杂。”   任桑榆又是点头,思索了一下道:“其实,相比起提盐,我对下面无火烹煮的太阳能装置更为感兴趣。”   虞清溪一笑:“那夫君得寻个日照好一些的地方,这下面的装置对阳光需求比较高,阴寒的天气是没法用的。”   “我只是觉得无需用柴禾,真是方便又干净。”任桑榆想了一下道,“其实,穷苦百姓家里是情愿砍些柴禾来用,也不会花钱买这么个器具。这对于富贵人家来说,倒是可行。”   “比起这个新改的太阳能装置,旧款比较适合我们若弥。”虞清溪将太阳反射的图示画给任桑榆看,任桑榆很是聪明,稍是点拨便明白了原理。   任桑榆看着他笔下的图示,想起方才的图轴。他见过最初的稿纸,那手法与皇上给他的完全出自两个人,后者的看上去更为正统。现下看了虞清溪画的这图示,任桑榆觉得,后一张装置的图轴应当是出自虞清溪的手笔。只是,虞清溪方才为何要隐瞒这件事?任桑榆不着痕迹地扫过虞清溪,一个商户庶子,缘何会懂这些?很快,他又一笑。如他一般,各人有自己不足为道的秘密。清溪原可以不说这些东西,避免引来他的猜测,可他还是将这些东西教了他。清溪如此信赖他,他如何能多想,以后,清溪觉得合适的时候,定会告知他的吧。   待他们讲完这一番东西,春汀叩了叩马车壁,端着一只小砂锅进去。   任桑榆将案几清理出来,一边道:“今日是什么点心?闻着挺香,是煮了鸡汤吗?”   春汀舀出一碗放到任桑榆面前:“三少爷,奴凑巧买得一只鸠鸽,便正好熬了当点心。您看,奴特意放了一些椎茸,可鲜了。待会儿,三少爷可得和三少夫人一起将这锅汤都喝光。”出了沙漠之后,春汀总会凑着休息的时候在周边搜罗一些东西,上车时候便守着小炉烹煮。她在想着办法给虞清溪增加营养,反正平素在家也会做点心,只是没这么勤快。任桑榆倒不觉得奇怪,只当她是无聊,拿这打发时间。   “田相那儿送过去了吗?”任桑榆问。   “让春华送了一盅过去,”春汀又舀出一碗放到虞清溪面前,“奴特地熬得透透的,肉烂烂的,骨头都酥了,相信大人定会喜欢的。”   任桑榆舀了一勺尝了尝,满意地点头:“倒是正要与你说,等回了甘棠,与春雨说一声,再提一提膳食份例。”   虞清溪看向他,他们的膳食份例已一提再提,再这么一提的话,得是京都任府里的翻倍了。这会不会有些不妥?   没等虞清溪说话,任桑榆又道:“清溪在落玉国宴席上,便是吃得不少,”他见虞清溪略有羞涩,便是一笑,“我们不必事事都恰到好处,偶尔也可追随自己的心意。”   虞清溪稍一顿怔。   “清溪最近瘦了,可以多吃一些。”任桑榆淡笑道,“我盼着清溪可以宽腴一些。”   “好。”如此,虞清溪便没有说一句反对的话。他甚至在想,若是长成舒那样的胖子,任桑榆该是何种表情。   “好的,奴回去一定与春雨说。”春汀很高兴,她不用再寻借口给三少夫人做吃食。   如此行进,倒是惬意。待使臣仪仗到扈地,田相便要与他们分开。田相带着仪仗走陆路,打算往北,而任桑榆和虞清溪则是走水路比较方便。他们与田相谢过拜别,一路往东去码头。   任家主仆就五人,用了两辆马车,想着快要到家了,马车行进地不免快了几分。扈地码头在东面,地处倒是热闹,只是从西南面刚进扈地的任家马车需要经过一段偏僻的路。   午后的这一段时光最是困乏,任桑榆雷打不动地午憩,虞清溪也是困乏便跟着一同睡了。暮春的风轻缓得很,吹到树梢也清清柔柔的,透着几分安静。突然,虞清溪猛地睁眼:“不好!”   一批黑衣人飞速从周旁树林跃出,冲奔驰中的两辆马车袭来。暗中保护虞清溪的八卫立马飞身来阻隔,竭力截住那些黑衣人。   “什么事?”任桑榆立马清醒过来。   虞清溪正揭帘查看,目测是二十五人,暂时还不知缘由。他道:“春华,加快!千万别停!”   “是,三少夫人!”春华又在空中甩了一道空鞭。   黑衣人与八卫纠缠在一起,但还是有十来人漏出,继续追往马车。   虞清溪眼眸一缩,在混乱中,他看到了一角飞起的暗纹。在阳光里一晃,很快很快,他却看得分明。这些黑衣人是罗那皇室暗卫!前世临死前杂乱炽热的记忆纷至沓来,虞清溪深吸一口气,对任桑榆道:“桑榆,你莫要出来!”他从马车厢底抽出一把长刀,跃下马车之前交待春华,“看住三少爷!”   春华还没反应过来,虞清溪已消失在马车上。   “清溪!”任桑榆刚出车厢,却是被春华按了进去,他怒道,“放肆!” 第86章 消失   春华也顾不得放肆不放肆了,生平第一次遇到追杀,三少夫人已经跳下马车了,他得保证三少爷的安全。任桑榆被春华堵在里头,听着外头的打斗声,十分焦躁。可他知道自己的武力,实在不是那些人的对手,下去非但不能帮到虞清溪,反正成了拖累。他扒着车厢,手指在车厢上死死掐着。慌乱里,他猛然想起,从不见清溪练武,如何会耍刀杀人的?再有,里头有一部分好似是镖师,本以为去落玉国的就他们五人,难不成这些人一直在暗中跟着?什么镖师会有如此能耐?   任桑榆怎么想虞清溪顾不得,他现在分不出丝毫心思关注别的,这些人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若是抵挡不住,后果不堪设想。虞清溪斜执长刀杀向罗那皇室暗卫,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花架子,招招直向毙命处。他知道,若他犹豫一下,死的便是他,以及前面的任桑榆。   罗那皇室暗卫是第二次追杀虞清溪,上一次是虞清溪全程没有动手,完全靠四卫来抵挡,他们以为虞清溪根本没有武。而且,据他们调查,虞清溪出身商户,确实没有习过武。那么,眼前这人如何会这等刁钻刀法的?诧异归诧异,他们依旧勉力分出四人向前面的马车追去。   上头给他们的命令是活捉虞清溪,这比直接杀掉他更为麻烦。他们所使的招数不能致命,只能趁机行事。他们也是了解过,虞清溪性子冷淡,对他父亲母亲姨娘都尚且不亲厚,唯有他的夫君能算得上他的弱点。若是活捉不了本人,便拿他夫君来挟,说不定有他们想要的结果。再而,上头另有交代,如若不行便除掉虞清溪,千万不能让虞清溪落入他国手里。不过,这是任务不能完成的补救。   虞清溪身边的八卫武功很高,罗那皇室暗卫仗着人多才能拖上一拖,抵挡不住多少时间。围攻虞清溪的暗卫相互交换了个眼色,手下招数越发猛。就算重伤擒回也算是活捉,皇上并没有说不能伤到。   虞清溪一边抵挡,一边缠住想要出围四人。他知道,现下只有任桑榆能算作是他们突围攻击的目标了。   罗那暗卫飞了一刀直向头辆马车前的马匹,一道嘶吼声惊得虞清溪顾不上其他,直闯过去砍断缰绳。   “清溪!”任桑榆看着大刀砍向虞清溪后背,眼眸一睁,跌跌撞撞地跳下马车去接他。   “春华!”虞清溪一个踉跄,却是立马将任桑榆推向马车,反手调转刀柄,往后刺去。   后头的八卫见状奋力抽身过来,甩开的暗卫也随即围上前。   “春华,带少爷走!”虞清溪吼道。   任桑榆从未看到过虞清溪如此失态的样子,一下子红了眼圈。他怎么能丢下清溪?怎么能让清溪一人面对这样的危险!还有,他们为什么被追杀?他心里有千百句话语,却是问不出口,只能那么看着虞清溪。   虞清溪见不得这样的目光,立马转身挥刀向上前来的人。   春华好容易从摔开的马车里爬出来,他看了三少夫人一眼,扯着三少爷去后面。后一辆马车亏得及时拉住,才没撞坏。   虞清溪背着任桑榆,在前面杀出一圈。任桑榆立马返身,到马车那处翻了翻,只找出一把大刀。春华要拉着他走,任桑榆直接甩开他,举着刀便对上侧面杀来的黑衣人。   对任桑榆,罗那暗卫没有什么顾忌,直接刀光一闪,劈了过去。   虞清溪侧身一挡,格住落到任桑榆面前的刀,眼眸往后一闪,大刀趁势一挥抵到地上,身子借力腾空绞住后面那人的刀,大力旋转甩出,刀身便直飞了出去。身后人没有刀,却飞快施手打向才站稳的虞清溪后背。   一道血水扬至半空,虞清溪失神了一忽。   “清溪……”任桑榆伸手要接虞清溪。   虞清溪听到任桑榆的声音,立马拉回神志,他伸手大力将任桑榆推给春华:“走!”说完,他费力提刀杀出,又替他们挡出一道安全范围。八卫终于侵到他身边,将他重重挡住。   春华知道不能再拖累三少夫人了,再这么下去,三少爷都要保不住的,便直接抱住挣扎的三少爷。后面马车并没有受到任何攻击,春汀早已跳车在旁,春泽立马过来帮着囚住三少爷往马车上走。   “不……”任桑榆勉力才想出,一指那辆坏掉的马车,“图纸!”   “奴去拿!”春汀立马奔过去。   春华春泽见春汀过去,便全力将任桑榆拖去旁边马车。   “清溪……”任桑榆再忍不住,眼里一片水雾,怎么压抑都下不去,反而越涌越多。   “少爷,我们赶快去找官差来救少夫人!”春华道。   任桑榆还想寻法子等虞清溪,却被身后的春泽敲了后颈,晕了过去。   “会不会有事?”春泽也不知自己手下有没有轻重,有些担心。   “马上找大夫,应该是没事的!”春华抓了缰绳,寻向那处。   春汀好不容易将图纸抢过奔来,塞到春华的手里便催促道:“你们快走,我留在这儿看着!”   春华看着她的手臂一顿,那伤处明显是被砍到了,留下来做甚呢?   “快走啊!”春汀一吼。   “春汀!撑住!看着三少夫人!”春华犹豫了一下大声道,甩了鞭子便冲出。   罗那暗卫的目的本不在任桑榆身上,能抓来胁迫虞清溪最好,抓不到便全力对付虞清溪,所以另一辆马车的离开,他们没有再分出人去追杀。虞清溪身边的八卫实在太难缠,他们也分不出太多心思。   虞清溪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太多,八卫竭力保护,也免不了让罗那暗卫钻到空处。他持刀奋敌,眼眸扫过疾驰向远处的马车,心底里顿觉一松,总算没连累到任桑榆!可是,身上失血过多,他已明显感觉到失力,小腹也发疼。如果就这么没了,是不是两边都好面对了?   他抡刀杀出一个破口,直往旁边树林冲去。罗那暗卫见虞清溪扎进树林,除了与八卫纠缠在一处的暗卫,其余都纷纷跟了进去。   悍支八卫却是眉头一皱,树林地况复杂,他一个没有内力的人如何能摆脱追杀。他们散发的药香还没等来支援,这次罗那派出的应当是顶级高手了,他们应付起来颇为吃力。八卫试图将人引入树林,却被阻隔开。   留在树林之外的罗那暗卫知道,虞清溪的实力不够,若是没有这八人,肯定会好擒一些,于是在了解到这八人试图往树林去的时候,便坚决阻挡。   一直在远处看着的春汀,见三少夫人进树林,身后追进数人,心里也是着急。再看外头的八人根本没法靠近树林,自己便扛了地上的大刀,从远处悄悄进入树林,向虞清溪奔走的方向追去。   虞清溪入了树林,隐蔽的地方便多了许多,可他现下的体力跟不上。再要正面对上,他已经没有把握了。他一面小心前行,一面细心观察着。   春日蛇鼠虫兽颇多,这树林里没碰着什么野兽,虫豸倒是很多。突然,他看着前方一笑。有了办法,他行走的更为迅速。他绕到一棵树后,捡了一块石子计算着距离,眼看着罗那暗卫到达那处地方,他用力飞出手里的石子。   暗卫们本以为他还有什么其他暗器,便稍是一让,各自寻了树挡去。怎料那飞来的东西并没有冲他们而去,一瞬间头顶一个轻响,掉下一个东西。他们暗道不好,还没等逃离,嗡嗡的黄蜂黑压压袭来,一片哀嚎在寂静的林里格外突兀。   虞清溪一笑,待他们的听觉受扰,视线受阻,他飞快地转了个方向奔走。依旧是一边奔袭,一边留意身边。他捡过一个石子,弹向远处相反方向的栖鸟。鸟鸣声清脆,随即忽扇着翅膀往更深处飞去。虞清溪摒住呼吸,也尽力收敛了声息,他知道像他这样没有内力的人,声息都会暴露行踪。   静立了许久,他听着那番嘈杂哀叫渐渐歇了,接着声响全被带去鸟鸣那处。虞清溪松了一口气,但他这儿不宜久留。他压低身形,悄悄摸索藏身之处。   这时候,树林之外的八卫终于等来了支援。赶来的商支暗人有二十来个,迅速将罗那暗卫擒获。那些暗卫深知不好,立马舌尖舔向牙内,舐毒自尽。悍支暗人顾不得这些,留了一人等清支暗人,立马追进树林。他们追索的方向也是冲着罗那暗卫去的,并没有想到虞清溪隐藏在另一处。   虞清溪走的这个方向是往扈地与邻边镇交界去的,很快就出了树林。他听到林里的声息一下子多出来许多,而且都去另一处,稍是一顿。不知是罗那暗卫有了支援,还是悍支来了人。再有一些零星声息,散布在林里各处,他便没有心思去分辨了。   扈地的边界,是一望无垠的麦田。暮春初夏,麦杆已抽得老高,麦穗沉沉压下,风吹过,发出沙沙的麦浪声。   虞清溪走进麦田,身后是扈地的树林,他看着远方的山脉,心思要离扈地远一些。伤口的疼痛盖过了小腹的疼痛,他才在衣衫上扯下一条,为自己简单包扎了伤口。之后,他的手抚过小腹,眼里的笑意特别苍凉。桑榆应该是安全了!   方才,他回避了任桑榆询问的眼神,他怕任桑榆问他这些人的身份,也怕问到这些人为什么要追杀他,更怕问他究竟是谁。他应该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商户庶子,如何会杀人,如何会招惹上这样的麻烦?到现下,一切都平静下来,虞清溪满脑子都是任桑榆那红了的眼圈,还有不解的眼神。他看着天空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却还是那么窒息。   那厢任桑榆已经到了衙里,澹泽郡的县衙就设在扈地,县令知晓了这事,立马派了官兵前往那处。朝廷命官受袭这可得了?官兵齐出,此消息便不胫而走,瞬间传出了扈地,席卷整个澹泽郡。   田相正准备出城,便听得了这消息,立马赶去县衙。   任桑榆一醒来便看到田相,眼睛扫了一圈没看到虞清溪的身影,立马挣扎着起来。   “桑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田为砚问道,他到现在都没问清楚状况。   “不知。”任桑榆赶紧下地,问道,“老师,有没有找到清溪?”   田为砚看向旁边的春华,这些人与任桑榆一般,都不明状况。图轴倒是保护得好好的,只落下了虞清溪。他道:“县令已经派兵去搜了,按痕迹推测,应当是进了旁边树林。”   任桑榆脚下一顿:“那些刺杀的人是什么来头?”   “暂时还不知道。”田为砚知道他担心,便道,“有那么多官兵去搜查,你过去也帮不到忙,还是在这儿安心等消息。索性图轴安然无恙,免去不少麻烦。”   任桑榆沉静下来,他总觉得这些人并不是冲着这图轴去的。大部分黑衣人是被镖师拦下的,而还有一部分是被清溪阻挡住的,只几个人冲他们马车而来。若是冲着图轴而来,围攻的对象应当是他的马车,而不是虞清溪和镖师。不过,他下意识地没有说明这个情况,他还记得虞清溪看他的那个眼神,复杂而隐忍。他想等着虞清溪亲口对他解释,不知道什么,他总觉得虞清溪肯定是知道这起事件的缘由。   “老师,我还是不放心,”任桑榆转了两圈道,“我到那处去看看。”   田相知道自己劝不过,便道:“多带些人过去,好让老夫安心。”   “谢老师。”任桑榆道,遂带了春华领人出去。   春华埋着头,丝毫不敢对上任桑榆的眼睛。在那一刻他们违背了三少爷的意思,强行将他带走,现下三少夫人生死不明,他们心里也十分内疚。可是回到那一刻,他依旧会听着三少夫人的话,他们都不希望三少爷出事。   “离开的时候,刺客有没有追上来?”任桑榆问。   春华见他没有提到春泽,心里稍稍一松。他想了想,道:“没有,一个都没有追上来。”   任桑榆心里一顿,果然如他猜测的那般,并不是冲图轴而来的。   春华稍稍抬头看了三少爷的脸色,阴沉阴沉的,立马将头埋得更深了。   任桑榆带着人到那处的时候,春泽正带着人收拾着扔在那儿的马车里的东西,旁边有几个兵士正处理着地上的尸体。他眼睛一眯,问那几个兵士:“之前尸体送回去了?”他刚从衙里出来,并没有看到送返的尸首。   “报告大人,还没有送回去。”兵士道。   “都在这儿了?”任桑榆看着面前板车上的两具尸体,诧异道。   “是的。”兵士答。   其实,清支本想将尸体全都带走的,可最终还是留了两具在这儿,毕竟这事肯定会惊动地方衙门,搜查下来一具尸体都没有,反而会引来麻烦。   任桑榆眼眸一沉,当时虽然慌乱,但他记得肯定不止这两具尸体。那么,其余的尸体呢?这道想法只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现下更重要的是找到虞清溪。他看向树林,问:“是这处树林?”   “是的。”兵士应。   “传本官令,城门关闭,进出皆仔细搜查,千万别放过每一个可疑之人!”任桑榆道。   “是!”兵士得令下去。   任桑榆拎着衣衫下摆,走向树林。   “大人,”有兵士来告,“里头还没搜查干净,恐有刺客,请大人安危为重,莫涉险地。”   任桑榆只当没听到,脚步不顿地往里走。春华赶紧跟在后面,丝毫不敢落下一步。没走多远,他们便来到蜂窝掉落的地方,任桑榆看了一眼,上面清晰可见砸痕,是不同于掉落地上的砸痕。他看了又看,心思这定是清溪的手笔,不用问为什么,他就是这么肯定。   这时候,前头的兵士返回来。县令看到任大人也跟了进来,立马过来报:“任大人,整片树林都搜查过来,一个人都无。”   “什么?”任桑榆皱眉,“刺客尸体也无?”   “是,”县令擦了擦汗道,“别说尸体了,连个血迹都没有。”   任桑榆沉默,照理不应该!提到血迹他才想起来,方才收敛那两具尸体时,他总觉得有些违和,现下才想起来,不对之处便是地上血迹都无。清溪也受了重伤的,那血迹是明明白白撒到地上的,怎么可能会全无?   “令夫人……”县令很是遗憾,对着任桑榆沉下的脸都说不下去。   “这树林方圆百里,都给我仔仔细细地搜!”任桑榆恨道,“我就不信,人都能凭空消失了。”   如若虞清溪被他们擒走,那八位镖师呢?总不能一起带走吧?现下是一点尸体和线索都没留下,他怎么甘心!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每个月需要忙碌的时候。。。 第87章 得救   虞清溪遇袭的消息很快就传至不惊手里,悍支传递的消息很全面,包括虞清溪保护任桑榆离开,再有逃至树林下落全无,以及将罗那皇室暗卫全部擒获但依旧没有虞清溪的行迹。   不惊挑眉:“笨!竟然全都追着罗那蠢猪走了!”   徵骋恍然:“虞清溪骗过了所有人!”   “赶紧让人往别处去寻一寻。”不惊说完之后,又问,“那些个蠢猪的尸体都给我扔到那老货床上去!半夜扔过去!都是记吃不记打的!”   “遵旨!”徵骋立马下去。   “落,禹谧和罗立还没回来?”不惊朝着暗处问了一句。   “是,”落从暗处现身,“不过据他们身边的暗人回报,应当就在这两日回来了。”   不惊心里一轻叹,就是这么没缘分。人家离开了,他倒是要回来了。又回到虞清溪身上,不惊不免又愤愤了半晌,之后他突然想起,这中间还涉及到若弥的官员。心思一转,便噙着笑转而去林渊所住的宫殿。   到林渊宫里,婢女因经常会看到皇上来寻若弥皇后,便直接指了位置。不惊一挠头,他怎的又钻去厨房了!寻过去,林渊正巧在处理果子。   “你是不是闲得发慌?”不惊道,“这果子啃着吃也是吃,如何非要整成这样子?”不惊虽然是当了皇帝,可除了台面上该讲究的,私下还是随意得很,怎么方便怎么来。   “那是你!”林渊头也不抬,“我们玉儿可不一样,若是果子摆得好看些,他也能多吃两个。”说着,扔过来半个剩下的柑橘。   不惊接了,剥下一瓣塞进嘴里,再走过去想说些什么,心里猛然间一塞。他捏着柑橘问他:“这是整剩下的”   “又不是不能吃,多了我家玉儿吃不完,”林渊一指旁边一片剩下的残缺的果子,“看,这些个待会儿都由我解决了。”林渊的意思,不光是不惊在吃剩下的果子,他也是吃的。   不惊直摇头,又去他手边挑了卖相不差又啃起来。眼睛一瞥,发现林渊整的那个水果拼盘,品色繁多,色彩斑斓,看起来就很有食欲的样子。他看了一眼手里的残缺果子,心里立马就塞了一记!他道:“吃不完冰镇着,留着晚膳之后吃也是不错。”   “我们家玉儿怀娃娃了,哪能吃那么寒凉的东西!”林渊道。   不惊立马想起,虞清溪那次没有动水果冰沙,却是吃了好几块水果。他挑了挑眉,不过那想法只存在一瞬间,他并没有多想。   “欸,你找我什么事?”林渊处理完果子,捏了旁边的果子吃了一口,“我一会儿要陪着玉儿去池里游水,你要来吗?”   “啊!我不是来找你的!”不惊三口两口将果子塞进嘴里,又拿帕子擦干净了才出去,“我是来寻你家皇上的!”   林渊一个转身,便看到他已走出去了。他便端起果盘,跟在后头。   “呀!皇上!您在看肚子啊!”不惊露了个夸张的惊诧,然后装模作样守礼地背转身,嘴上却是不饶,“现下才刚刚有孕,哪里能看得出呢!哈哈,皇上您真着急!”   谷梁钰脸上微有不自然,赶紧整理衣衫。   林渊与不惊四目相对了一下,随后探头看向里面,玉儿还在整理衣衫。他一笑,绕过不惊走了进去:“玉儿,尝尝这果子,我切了好久!”   谷梁钰知道林渊肯定将方才的话听进去了,脸上又是尴尬不已。他抚了抚衣衫,乖乖接过果盘,尝了一口:“嗯,很好吃。”   林渊见他这副样子欢喜得很,一害羞就这么乖!这一阵玉儿什么胃口都没有,这果子也是,不是嫌酸,便是嫌没味道。难得不用劝,自己接了过去吃!   不惊不想在他们之间煎熬,立马道:“玉儿,你新宠的任盐官出了点事,你可收到消息了?”   “什么事?”谷梁钰一顿。   “受刺客袭击,好在他夫人竭力护住,才没有危险,”不惊道,“不过,他夫人现在下落不明。”   “什么?”林渊的反应却是比谷梁钰还大,“清溪有危险?”   谷梁钰看了林渊一眼:“我如今在这儿,这消息还没有收到。这刺客是冲什么来的?是哪儿派来的?”   “不知。”不惊道,“不过,据我的人传来的消息,那大约是罗那皇室暗卫。”   “罗那?”谷梁钰第一反应是他交给任桑榆的图轴,“有没有说丢了什么?”   “没有……吧……”不惊道。   “那清溪呢,有没有找到?”林渊问。   “暂时没有,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虞清溪并没有被罗那皇室暗卫带走。”不惊道,“哎,你什么时候和虞清溪这么要好了?”   “刚交的新朋友。”林渊道。   “算起来,除却送行那次,你们才见过那么一次面,前后加起来一个时辰都不满,”不惊道,“这就勾搭起来了?”   林渊白了他一眼,更正道:“若弥的时候也见过一次,奚焕奕大婚那次,都凑在一处躲闲,不过他不想睬我。”   “哦,还有不想睬你的人啊!”不惊笑。   林渊没接他的话,只道:“我知道你人手多,赶紧使人找找,万一罗那不止派一批人出来呢。”   不惊看向谷梁钰,一笑:“当着若弥皇帝的面,说我的人多,真令人为难,若是玉儿一个不高兴,把我的人全撵出去怎生是好?”   “商人多机智,”谷梁钰道,“能者多劳。”他总不能跟不惊去计较这个吧,当初大片国土都是仰仗不惊打下来的,现下他手里也有那种武器,不惊并没有对他藏私。不得不说,不惊很有分寸,进退得宜,且从没打过原樊厦的那一片土地的主意。他想了一下,道:“林渊,我们回若弥吧。”   “你身子撑得住吗?”林渊有些担忧。   “没事了,”谷梁钰笑,“福姐姐给了我一瓶保胎丸,龑大夫制的。”   “那……成吧。”林渊点头。   “哎哎!”不惊道,“罗那如此嚣张,不惩一惩吗?”   “所以我才要回若弥。”谷梁钰道,“你说了,大约是罗那派来的,也得要寻了证据才能去质问。等查了证据,田相对借兵的问题八成也能确定下来了。真是罗那的话,我们便联合起来报这个仇。”   不惊无语。说好的一孕傻三年呢?不该是立马就将二十万军交到他手里,还要加一句“不够再添!”   “那我收拾收拾,明日便动身。”林渊点头。   “兄弟,常过来玩……”不惊道。   谷梁钰:“……”过来一趟得多少时日?他立马瞪不惊。   “看甚?”不惊道,“怀孕了还要黏着?”   谷梁钰脸色一红,却是硬撑着。他想起当初醉了之后,嚷着要生孩子,就很不好意思。不过,也就是那次之后,福尔姐姐才给他求了助孕的汤药,舍了面子得了孕,虽说丢人些,可还是划算的。   “别闹!”林渊冲着不惊扶额,转而看谷梁钰的样子,便哄道,“放心,我每日都陪着你!”   谷梁钰这才满意。   此刻的虞清溪已出了澹泽郡,被鹿鸣山的一位猎户救了。当日,他在麦田中行走了一半,便栽倒在田里。是的,不是在田埂,而是田地。他怕罗那暗卫找过来,特地在田中走的,万一支撑不住,也能在麦浪里掩盖一二。   说起来,他走得不算慢,连片的麦田,他过了不知多少亩。只是,他的小腹越来越疼,身上的伤口他可以封闭自己的感观,但这小腹却是不敢。之前虽然动着落掉这一胎的想法,可临到眼前,他却很是舍不得。他对自己道,歇一会儿就走,可一坐下来就再也起不来了。昏迷之前,他勉力听了一下,整片麦田现下没有人的生息。   后进树林的春汀是朝着虞清溪的方位走的,她到那个马蜂窝处的时候,罗那暗卫和悍支暗人早已不在那处,春汀在周围看了一圈都不知道怎么走。最后,她拿了个石头一抛,决定了寻找的方向。追到麦田的时候,她有想过要回头再去树林里,可无意间看到了泥土上的一滴血,她既高兴又担忧。想了一下,她用脚蹭糊了那个血迹,继续往麦田里走。只是,她走的是田埂,并没有在田地里走。   虞清溪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余晖一点点收尽,麦穗挡下的阴影随着风在他面颊上轻晃,鼻息之间全是清新的麦香。闻着这样的味道,他昏沉的脑子终于一点点清醒起来。他起身之间,细细听了周围一片的声息,没有那种极尽放轻的声息,才敢缓缓起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离开澹泽郡。   他不知道罗那皇室暗卫有没有寻到这一片,或是错过了。悍支的人也不在周围,不知是否安全。不过,他想任桑榆至少是安全的。视线扫过黑蓝色的天际,他深深透了一口气,他很想被任桑榆找到,又不想被找到。心里那么想,脚下却是一点都不犹豫,向着远离扈地的方向走去。   夜幕升起,他忍着胃里的不适,向着前方的大山走去。这片田地里没有什么能吃,但是大山里应当会有的。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虞清溪到山脚的时候,将近半夜。若是在以前,这么点距离半个时辰都不用。他捂着肚子靠树缓缓坐下,再也走不动。   虞清溪摸了摸肚子,淡淡一笑。真是娇气,才几个时辰没吃东西就受不了了。初夏月朗星稀,四下里看得还是清楚的。数里之外,有个小山村,尽是此起彼伏的酣睡声。他不禁想起那个轻缓的声息,令人安心的生息。慢慢的,他闭上眼睛,回味着那道感觉昏睡过去。   次日,虞清溪是被人摇醒的。他觉得很累很累,睁眼便费了好大一番气力,他知道他定是发烧了。面前是个长得络腮胡子的莽汉,大蒲扇般的手掌差点将他摇散了骨,连问了好些问题都不带停的。这莽汉便是住在鹿鸣山里的猎户,每日起得早,这才发现了虞清溪。   “咳咳……”虞清溪猛咳了几下,没来得及回答他的话。   莽汉看了看天色,再看了一眼他身上的伤势,直接将虞清溪扛在肩上。   虞清溪头重脚轻,挣扎的手打出去一点力道都没有。迷糊中暗骂了一句,个莽汉!不死也要被他的粗手粗脚弄死了!   “起这么高的热竟还要折腾!”莽汉正想拍上一掌让他安分一点,可看着他衣裳上的血迹,到底是没拍下去。   虞清溪没折腾几下,便散了力。晃了几下,竟觉得晃得很舒服,于是,便舒服地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却又是夜里了,他是被鼻息间清新的米粥香味馋醒的,肚里咕噜噜地直叫。   “醒了?”莽汉凑到他面前,笑道,“俺就知道,不用找甚么大夫!有香喷喷的米粥在前,哪还不能好?”   虞清溪一动,额头搭的湿布巾便掉了下来。原来是发热了!鼻翼一动,他便闻到湿布巾上的酒味。他看了一眼莽汉,声音干涩轻忽得很:“多谢!”   “不用!”莽汉一摆手,“可要喝米粥?”   虞清溪点点头。   莽汉便舀出一碗,递给他。   虞清溪是真的很饿了,也不客气,埋头便吃。吃着吃着,他便觉察到面前这人一直看着他,他咽下嘴里的米粥:“这位大哥,你……吃了没?”   莽汉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便收回了目光,抓了抓脑袋,退回桌边,拎起酒坛子喝上一口:“你吃你吃!”   虞清溪盯着他的眼眸看了一下,才继续吃米粥。喝了一碗,莽汉赶紧过来又给他盛了一碗。虞清溪也不客气,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现下米粥下去,胃里才舒服。待他连喝了五碗才罢手,虞清溪擦了擦嘴,道:“恩人如何称呼?”   “使不得使不得!”莽汉收了他的碗,“俺原也没做什么。”他端起桌上的小陶锅,抱着酒坛子出了屋子。   虞清溪看着他的背影略微皱了一下眉,再环视了一下四周,这屋子很是简陋。肌肉一牵,后背的伤口又生疼生疼的。他反手往后探了一下,好似……伤口还是那样。方才那莽汉并没有谦虚,的确是没做什么,连个大夫都没请。不过,幸好!   他闻了闻衣衫上的味道,心思就算不洗澡也一定要擦拭一番才行。虞清溪起身,循着声响寻过去。   莽汉正捏着个灰扑扑的馍馍在啃,冷不丁看到虞清溪站到自己面前,噎得差点没翻过去。   虞清溪看了一眼旁边的小陶锅,里头已经见空,而壁沿上那一圈明显的粥汤印子告诉他,他方才可能吃掉了一锅米粥。他迟疑了一下,问:“我……把米粥都吃完了?”   “本也没煮多少。”莽汉不自在地很,“俺没什么钱,所以才请不起大夫。”   “一点小热,不用看大夫。”虞清溪微微一笑。   “是吧!”莽汉立马认同道,“你那些个伤也没甚事,养上两日便能好,俺平日受点伤都是那么过来的!有那钱还不若买些米熬粥,俺娘就说了,只要喝着大米粥,什么病都能好!”   虞清溪点头。   大概是觉得馍馍太干,莽汉拎了旁边的酒坛子饮了一口。他嘿嘿一笑:“俺就好这一口!”末了,袖子往嘴上一擦,犹豫地问了一声,“你要来一口吗?”   “你喝就好。”虞清溪摇头,“我过来看看有没有热水,想擦一下身子。”   “哦!等着!”莽汉三两口将馍馍塞嘴里,拿出了个大海碗过去,从锅里舀了一碗清澄的汤汁出来,“这个待会儿放凉了喝!”   “什么?”虞清溪凑近看了一眼。   “就婆婆丁煮的水,俺爹教的,说是山里碰到的采药大夫说的,若是受伤什么的,喝些这个汤汁,好得快一些。”莽汉道。   “哦。”虞清溪心思这东西对肚里的娃娃不会有什么不妥,才接了。   莽汉将锅里的草根清理了出来,稍稍涮了一边,添了水进去。他往灶膛里添了一把柴禾,开始煮水。   虞清溪问他要了一套干净衣裳,擦洗过身子之后换。至于他染血的衣裳,虞清溪直接丢进了灶膛里。莽汉往那火苗里瞅了好几眼,面上十分舍不得。虞清溪本是不太理解这样的眼神的,那衣裳虽布料华贵,可上面破损了,且沾了许多血迹,哪里值得这样的眼神。可等他看到莽汉酒坛子上盖的那块布巾,好像明白了几分,怪不得搭额头的布巾会有一股酒味。   “我被你救回来,可有被人看见?”虞清溪临睡前,想起这茬。   屋里没有多余的床榻,莽汉理所应当地将床让给伤员虞清溪睡,他则是用两条长凳一拼,就这么凑合一晚。莽汉本是打算睡了,听到虞清溪的话语,便直接坐了起来,认真地想了想:“没有,当时很早,村民们还没起来。”   “那……你有没有对人说过,你救了一个人回来?”虞清溪道。   莽汉摇摇头:“为甚要说?”   虞清溪一笑:“那好。记得,以后即使有人问起,你就当没这回事。”   “哦。”莽汉没有多想,只那么一应。   “安睡!”虞清溪与他说了一句,心思着明日早些离开。若是罗那暗卫寻来,也不至于连累了这人。再则,他的伤口需要敷药,不然伤口感染可就麻烦了。如今他肚里有娃娃,容不得马虎。   作者有话要说:   不希望莽汉给他找大夫,是怕招来麻烦。离开之后肯定是要找大夫的,为了肚里的娃娃着想。 第88章 离开   第二日,莽汉起身的时候,虞清溪也醒来了,不过他没有立马就起来。虞清溪躺在床上,感受着伤口的痛觉,一面心思着一会儿怎么离开。   “醒了?”莽汉走进来,看他睁着眼睛,便与他道,“早饭只有馍馍,不过,俺马上去打猎,猎了山鸡便给你熬汤喝成不成?”   “嗯,好。”虞清溪知道他没粮了。   莽汉闻言很高兴:“那你躺着,馍馍温在锅里,俺上山去了。”   “好。”虞清溪点头。他目送着这人出去,听着生息老远才起来。他吃馍馍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这东西如此粗粝,卡得喉咙生疼。不过,他还是面无表情地将馍馍啃完。   虞清溪在屋里走了一圈,寻了烟灰﹑黄土和药汁,调和了一番,便粗略地改容。这时候,他想起藏在甘棠宅院里的面皮,那是罗立帮他去订制的,还没有用过,想来也是比这个方便,可惜并没有带出来。   临走之前,虞清溪摸了摸身上的口袋,里头放着原本衣衫腰封里的银票。最小的面额也有五十两,对这猎户来说给了也不见得是好事。如此一想,他便抬步离开这儿。   出了屋子没几步,他又折回去,找了一双莽汉的草鞋,将自己脚上的鞋子扔进灶膛里。他的脚看着就不像是常年穿草鞋的,便依旧用黄土烟灰细细涂抹了一遍。莽汉的脚大,他穿着很大,便用草绳系上两道,才不会往下掉。如此,才安心离开。   虞清溪走了一个时辰,终于到了镇上街市里。他先换了五十两银子,在酒楼买了一小坛子酒,又换了一些碎银踝子和几串铜钱。他走过街市的时候,很意外地看到角落里的春汀。她的状态很不好,脸上脏兮兮的,身上衣衫也不成样子了,呆滞地坐在角落。   虞清溪很诧异打量了一下她的衣领处,盘扣处,好似并没有不妥。那么,她这身狼狈哪处得来的?再则,她没有跟着任桑榆?他看了看日头,决定还是先回鹿鸣山。   虞清溪出了镇里街市,便尽量走偏僻的路,脚下可以加快许多。他赶到莽汉家里,飞快地将酒坛子放在正屋里,旁边放下一把银踝子和三两串铜钱。听着外头的声息,他从后窗跃出,手扶着窗框轻轻放下。窗户恢复原样的同时,莽汉走进屋。   虞清溪潜出院子,飞快离开。离开之前,他还能听到莽汉兴高采烈地吆喝自己打了一只山鸡。待他看到屋里没人,再有桌上的东西,便能明白了,虞清溪想。出了山脚,他便缓缓走去街市。他需要找人伢子买一个户籍纸,不然办什么都不方便。离开澹泽郡远一些,应当就可以避开这一切了吧。   户籍纸这种东西明面上是不会有卖的,虞清溪知道齐庄的伢行里肯定会有。虞清溪失踪的消息在公中消息里传遍了,与此同时,他的画像也被传了个遍。若他顶着真容去买户籍,说不定立马就被认出来,再传消息给不惊。幸好他改了容,虽然很粗糙,不过真实相貌被遮掩住了,便很顺利地买了份户籍,他的习惯让他避免了这场麻烦。   他走出伢行,找了个面摊吃面。这个面摊摊主是个实诚人,放了好几片牛肉,还烫了几根鸡毛菜在里头。虞清溪本是吃了一大半就饱了,想起任桑榆之前说过,我们不必事事都恰到好处。他略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还是将剩下的全部都吃完。如果一切顺利,那么他就可以将任桑榆的孩子生下来,两人需要的食物量肯定是要多一些的。   虞清溪走过街市的时候,特意从春汀所在的角落走过。春汀还是那么坐着,虞清溪想不通她干坐着是要做什么。这儿离扈地不是很远,如果是那日趁乱跑到这儿的,也说得过去。难不成与任桑榆他们失散了?   虞清溪想了想自己的装扮,走了过去,给了她一个银踝子。   春汀抬头看着面前的人,混沌的脑子分出心思来想,看着也是贫苦人,怎出手这么大方?她又低头看了看银踝子,不知道三少夫人现下在何方,有没有受苦,心里一酸苦,便是一句感谢的话语都说不出来。城门口已经张贴了寻人启事,还没有三少夫人的消息。她在扈地出树林的时候看到过一滴血,也不知是不是三少夫人的,又或者,她走了这么一路,是不是寻错了地方。她也犹豫过,是不是要回扈地去寻三少爷。有三少爷在,是不是能更快找到三少夫人。她有些茫然。   虞清溪看着春汀全无反应,眉头略微一皱。不过,他还是按照最正常的反应,离开这处。他不想出声询问,怕最终站到任桑榆面前,他没法解释,更怕任桑榆失望的眼眸。他甚至都不敢想象,那双最温柔,最专注的眼眸变得冰冷质疑,会是什么感受。   虞清溪回到街市里,看到医馆便进去买成品药。这一带是原樊厦的境地,没有双儿,他不想让大夫看脉。若不是看脉就诊,那便只有出具有大夫签字的方子才能取药,他没法提供,便只有买连孕妇都能用的成品伤药了。   买过伤药之后,他又去买了两件青布衣衫和胭脂水粉。衣衫是成衣店里最普通的那种,他本打算买更普通的麻布衣衫,可那种料子人家都是买了自己回去做的,成衣店不会挂那种衣衫售卖。至于胭脂水粉,他买了各种各样的,有男子用的,也有女子用的,配合起来总比烟灰黄土好使。走过鞋摊的时候,他又拿了双合适的布鞋。   置办完一切东西,虞清溪找了个普通的客栈要了个单独的房间。客栈掌柜看着他破破烂烂的装扮,便劝他住通铺。虞清溪看了一眼掌柜,便要把房资先付了。这样的客栈自然用不上银子,只需要三十文铜钱。他没有将钱直接拿出来,而是将铜钱掏一个摆一个,放到掌柜面前。掌柜照顾他的面子,压抑住了笑意,将钱收好,随后指了一个伙计带他去房里。   虞清溪刚上楼梯,便听到掌柜特意小声吩咐身边的小伙计,给他送壶热茶水,再带两个馍馍一碟酱菜去。虞清溪嘴角微微一扬,看来掌柜真的当他是死要面子的穷客。   虞清溪等人送进了茶水和馍馍,便关门。他打算夜里便离开,坐船走澹水往西北去,所以现下补一会儿眠。一个时辰之后,他醒过来,开始擦身换药,然后换件衣衫再改容。等一切准备妥当,夜色已浓。他将东西都收拾在包袱里,从后窗翻出。至于那两个馍馍,也一并塞到包袱里,万一之后路上没有吃食,还能拿出来填补填补。   虞清溪经过街市,本以为得了银子就会叫马车回扈地的春汀,还是坐在那一处。虞清溪看了一下她四周,已有好几人不怀好意地盯着了,甚至有低语探讨着这姑娘能卖多少银子。他本可以一走了之的,春汀本就是奴仆,被转卖也是有的,可是,若她不是被卖去哪家做奴仆,而是被卖去青楼呢 虞清溪从那些男子身上一一打量过去,无奈地接下这个麻烦。   这时候,有男子查看了周围的动静,飞快上前捂住春汀的嘴,将她拖到巷里去,旁边另有两名像是帮手,赶紧上前帮忙制住春汀的手脚。其他慢了一步的人好像并不是与他们一伙,见到嘴的肥羊被抢走立马不干,几人便很快混战起来。   虞清溪站在暗处,从地上捡了好几个石头,准确地飞了过去。   打斗的人摸到一脑门子血,终于都停了下来。在场的每个人都被打到了,说明这人不属于他们其中一帮。巷子里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可他们分明就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冷冷地看着他们。冷汗一下,他们也顾不得抢这个姑娘,赶紧离开这个诡异的巷子里。   虞清溪听着附近的动静,看着瘫倒在地的春汀走过去。   “多谢。”春汀猜测面前这人是救她的人,便道谢。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虞清溪问。   本是垂头的春汀一下子抬头:“三……”巷子里没有灯笼,只能凭着月光模模糊糊地看个大概,可面前这人的面容根本不是三少夫人,声音却是与三少夫人一模一样。春汀诧异。   “你怎么没回三少爷身边去?”虞清溪又问。   春汀顿了一下,立马凑近几分:“三少夫人?三少夫人!您没事?太好了!”   虞清溪皱眉,转身就要走。   “三少夫人,”春汀与刚才半死不活的样子全然不同,一下子恢复了生机,紧紧跟上他,“现下各城都张贴了寻人启事,上头还有您的画像,奴猜想这定是三少爷办的,所以,三少爷定是安全的。奴……担心三少夫人,便出来寻。”   虞清溪脚下没停,眉头却是一皱。各城都张贴了他的画像,亏得他早有预料立马改容,再有新的户籍纸,不然还真逃不出去。   “三少夫人……您怎么没回去找三少爷?”春汀斟酌着轻声问道。   虞清溪停下来,转身看她:“现在,你可以回扈地找三少爷,但不得向三少爷提到遇见我的事!”   春汀瞪大眼睛看着他,再思及他隐瞒怀孕的事情,一点都想不明白。不过,她明白了一点,三少夫人不要她跟着,她立马跪下:“三少夫人,您带着奴吧,奴一定好好伺候您!”   “你永远是任府的奴婢,你该回去找三少爷的。”虞清溪说完转身便走。   春汀好不容易寻到三少夫人,虽然换了个脸,她暂时也弄不明白缘由,可不妨碍她认准了。才一会儿,春汀便看到三少夫人走出了老远,明明看着步子如往常一般,可为甚会走这么快?就像……是瞬间移到了那处。春汀纳闷归纳闷,脚下也赶紧加快。她一边跑一边琢磨着,这方位像是要去码头,三少夫人要离开这儿?   虞清溪到码头,询问了下一班往北的船之后,到边上台阶坐下。没多久,他便看向来路,只见春汀气喘吁吁地奔过来,他微微扶额,果然是麻烦!甩都甩不掉!   “三……”春汀扶着膝头喘了好久才说话,却是被三少夫人止住了。   “你为什么非要跟着我?”虞清溪问。   “三少爷身边少奴一个不少,但是三少夫人身边没有人伺候着。”春汀理直气壮道。   虞清溪可不认为自己需要照顾,不过看春汀的架势是不会回头的,便道:“跟着我便收起之前的一套,不许让人认出我之前的身份!”   “是,三……老爷……”春汀觉得好像对三少夫人来说,有些叫老了,便立马又改道,“东家!”   虞清溪将她打量了一番,道:“你先去整理一下衣衫和头发,这样子出去实在有碍观瞻。”   春汀犹豫了一下,在三少夫人面前整理的话实在不雅,可离远了就怕将她丢下。   虞清溪好似明白她心里的想法,便道:“我就在这儿登船,船还有小半个时辰过来,你若是赶不上,就别跟着我。”   “奴……奴很快的!东家一定等奴!”春汀立马保证道,随后跑到不远处水井边打水整理。   才一会儿功夫,春汀又回到虞清溪身边。虞清溪看了她一眼,比方才好了许多,他想了一下问:“城门就贴了我的画像,还是你的也贴了?”   “就只有东家您的。”春汀道,她一个奴仆,哪里会用着官府来寻。   虞清溪点点头,从包袱里将馍馍掏出来递给她,老远都听到她肚里的声响了。现下包子铺已打烊了,去吃食店也没那么多时间。   春汀抱着馍馍慢慢吃着,眼里的泪水不住地往下掉。三少夫人一直就吃的米饭,哪里吃得惯这馍馍,现下出来,包袱里都是带着这粗粮馍馍。若是让三少爷知道,指不定如何心疼的。她一想,午上还有人可怜她一个银踝子的,便立马掏了出来递过去:“东家,我这儿有个银踝子,您拿着买些东西吃。待落定下来,奴去干活!奴会绣花样,可以赚银子。”   虞清溪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气乐了,他难不成需要靠奴仆来养?他道:“你收着罢,这银踝子便是我给你的。”他的视线从春汀手里的馍馍扫过,“这馍馍是客栈里的,滋味应该也不差的。”再粗粝的馍馍都尝过了,这个可比莽汉家里的馍馍好多了。   春汀回想起那个大方的“贫苦人”,再看眼前的“东家”,发现三少夫人的变脸技术真是了得,一会儿一个模样!   这时候船来了,虞清溪站起身,带着她上船。他买了两个小间的票,他和春汀每人一个。时辰也不早了,虞清溪进房间便锁了门,和衣睡下。   春汀一边啃馍馍,一边朝船窗外看。她对这一带不熟,也不知船是开往哪处的,一路只看到黑压压的河水,和远处起伏的山峦。她本是有两天没睡了,出了寻到三少夫人的兴奋之后,便是浓浓倦意。她握着馍馍,睡了过去。   一路上,船停靠过几个码头,除却搬运货物的声响,几乎没什么人声。虞清溪睡眠轻,一点声响都会醒来一听,到清晨起来便是顶着两个黑眼圈。他在床榻上呆坐,有些想念任桑榆的气息声。没一会儿,他便起身洗漱,然后又按照昨日的容貌改好,随后才开门。   春汀早就起身,在船里转过一圈再回来,看到三少夫人终于开门了。她福身道:“东家,奴看了一圈,船上没有吃食提供的。”她想着昨日的馍馍,有些懊悔,那应该留着给三少夫人吃的。怀有身孕哪能饿着!想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之前地上看到的一滴血,随后目光落到虞清溪肚子上,不知孩子还在不在。   虞清溪也不管她什么想法,招她进来,随后将门关好,见春汀诧异,便拿出包袱道:“你这容貌得改一改,以免带来麻烦。”   春汀看到面前摆的物件,眼睛瞪得老大!她一直有在用的东西,能让人换个模样?   虞清溪做了个最简单的改容,只是让她的肤色变暗一些,淡化了五官,让她看起来普通一点,丢在人群里也不会让人看第二眼。其实春汀的相貌很好,也许那时也是按照三少爷通房丫头的标准来挑选的,可虞清溪不想身边带个引人注目的人。   春汀对着镜子,看着三少夫人给她改换面貌。三少夫人的手指落到她皮肤上的时候,她竭力克制住了心里的紧张与激动,她不想让三少夫人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哪怕一点点。因为以三少夫人冷情的性子,大约会觉得她麻烦,定会将她调得远远的。她很快将注意力放到三少夫人的手法上,认真学着。   虞清溪收手,将东西都收拾起来,道:“我只教你这一次,你以后学着自己画。丑是丑了点,不过不会引起别人注意。”他顿了一下,又道,“也不容易被拐卖。”至少是不会被拐卖去青楼。   “是。”春汀应道。   “好了,下船吧。”虞清溪拎了包袱,开门出去。这处停靠的是碧涧镇,离若弥西北边境溱水关很近了。这下,任桑榆和齐庄都应该是想不到他会到这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就要拉数月之后的大幡,然后生孩子,各位看官意下如何? 第89章 寻得   虞清溪一到碧涧镇,便找掮客买了一套一进的小宅院。这处院落在街市后二街,清静又方便。   平日里大都是春汀出门采买东西,虞清溪几乎不出门,最多只在院子里走走。他断了齐芳醉,也就断了公中的消息,只偶尔春汀在出门后回来,会说一些街市里听到的传言。可传言毕竟是传言,虞清溪想要的消息基本没有。任桑榆只是一个小小盐官,即使寻夫人的事情在扈地周边闹得沸沸扬扬,隔开数郡,到碧涧镇就只贴了启事,并没有在街头巷尾留下谈资。这年头,走失了人也是常有,小至寻常百姓家,大至官家幼子,并不稀奇。   事实上,任桑榆差点辞官专程出去寻虞清溪,却是被谷梁钰拦住了:“任卿可知这次来袭的黑衣人是出自哪里?”   “臣……不知。”任桑榆略微皱眉,他一直都想不明白,会有什么缘由出动这么多武功高强的黑衣人来擒他们?撇开那图轴,他隐隐觉得,这事跟虞清溪有很大关系,就像之前一直以为清溪只是开了个生意不错的零嘴铺子,却得到齐庄以贵客之礼邀请前去落玉国观开国礼,这可不是普通商贾能做到的。任桑榆知道,他一直没有真正了解过虞清溪。   “田相已着人查明,是罗那皇室暗卫。”谷梁钰道。   任桑榆愕然:“竟然与罗那有关?”牵扯上落玉国之后,又牵扯了罗那?   “目的尚不明了,但朕和落玉国皇帝都派了人私下寻找虞清溪。”谷梁钰道,“有消息,定会通知你的。”他不知道罗那暗卫的真实意图,但虞清溪此人的才华是有目共睹的,且又是林渊认可的朋友,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任桑榆犹豫。理智上来说,由若弥和落玉国两个国家的皇帝开口去寻一个人,总比他瞎寻好。可是,他心里放不下。   “你若贸然寻过去,引来蛰伏在暗中的罗那暗卫,当如何?”谷梁钰道。   任桑榆垂眸。   “又或者,”谷梁钰道,“拿你来牵制虞清溪。”   任桑榆下跪:“臣鲁莽。”   谷梁钰心里叹了一下,面前这人他是在考场便看中的,心性沉稳,敏锐有余,磨练一阵将来是要放进御史台的,现下却在爱妻失踪后如此方寸大乱。不过,世上哪有完人,有弱点他用着也放心,谷梁钰一笑。他又道:“你的借调书应当很快就会到,留职调任。工部谢尚书会拨一部分人给你,你带着人将图轴上的东西制成。”   “是,臣领旨谢恩。”任桑榆叩拜。   “另,”谷梁钰道,“每查一个郡,不管是否找到,都会发一道消息给你。”   “谢皇上!”任桑榆心里一舒。   谷梁钰摆手,让他下去。林渊见人离开,才从小间里出来。他道:“我也是想不通,罗那怎么会知道虞清溪的,据我所知,虞清溪除了去落玉国,从未出过国境。”   “我想……不惊可能会知道。”谷梁钰道。他虽没有查到齐庄具体的规模,但从落玉国里各行各业井然有序便可窥一二。   “什么意思?”林渊眉头一压,再想最初得到此消息时,不惊先提的是任桑榆。他国刺客刺杀本国官员,皇帝若不出面,掉的是若弥的面子,再则任桑榆身上有新得的器具图轴,他们只会以为这是冲着图轴来的。待他们回到若弥,得到调查的结果,这次刺杀的目的大有是在官员妻子身上,这样,刺杀的目标便是增加一个,但之前的任桑榆这个刺杀目标在众人的印象中不会淡化。若是在一开始,不惊只提虞清溪,不提任桑榆,那众人定是会对虞清溪有所质疑的,一个商户出身的男妻怎会招到别国刺客刺杀 虞清溪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罗那动手?由此,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虞清溪身上,任桑榆这个目标相反会被遗忘。且,他可以确定,罗那暗卫可能并不知道图轴的存在,任桑榆身边短暂的围攻,也许只是为了牵制虞清溪。他道:“这个缘由与不惊有关?”   “缘由不一定要与他有关。”谷梁钰道,“但凡他认可的人,便会想尽办法为他考虑。”   林渊点头:“嗯,他的确就是这么够义气!”   “所以,不用多问。”谷梁钰道,“你是他兄弟,他总不会拉我进火坑。”   “你……真的不怕?这么信赖他?”林渊问。   “我是更信赖你。”谷梁钰道,“至于以后如何,便得靠你儿子自己去掌控了。”   林渊闻言,看了看他的肚子,两人又是一番温情话语。   有谷梁钰的默认,且战场不在若弥境内,田相与朝中大臣很快便决定与落玉国联合攻打罗那。此时的罗那与周边小国打得正狼狈,那几个小国本是不被罗那放在眼里的,可不惊在背后偷偷支持了一下,这么一来这场战事竟打了将近一个月。   若弥有兵力,出了三十万兵,另借给落玉国二十万兵。二十万兵刚抵达落玉国国境,若弥便收到了借兵订金五十万银,若弥忠臣大安。   两军压进,打了罗那一个措手不及。罗那此时的状况十分不好,腹背受敌,前有诸多小国与他打游击,后有落玉国和若弥步步逼进,实在是分身乏术。同时,罗那国内民怨四起,之前商户齐齐搬出罗那,便是给民众造成了许多不便,立马又赶上为战事加赋加税。那时候正值春日,过完一个冬日便消耗了存粮,新粮还未收割,民众被逼得纷纷起义造反。而落玉国和若弥攻打进来的时候,罗那百姓是一路帮着打开城门,围殴罗那兵士,只求不踏过他们的田地。这一切让骑在大马上的落玉国和若弥国将士摇头不已,田地他们自然不会去破坏,等收了这片土地,便是他们的国土与百姓。   消息传到碧涧镇时,落玉国与若弥国已打得罗那连连败退,收取了大半国土。春汀将外头市井的传言说与三少夫人听,一面择着刚买的菜。   虞清溪手持着书卷,躺在花架下的躺椅上。春汀的言语他都听在耳里,却是没有说一句话。   春汀觉得,离开三少爷的三少夫人像是变了个人,平素温淡的笑容也不见了,总是那么面无表情,且没了言语。她越发不明白,既然离开三少爷便不开心,那为何不回去找三少爷。她收敛了心思,转而道:“今儿个菜市里有南边刚运过来的瓠瓜,奴便买了一些,东家看瓠瓜炖大骨可喜欢?”   虞清溪轻轻应了一下。   “好,奴午上便做。”春汀一笑,随后想起菜市听来的言语,便收起笑意道,“东家,还有件事。奴听闻,再有些时日,碧涧镇的干涸期要到了。”   虞清溪终于将目光落到春汀身上,干涸期   春汀见虞清溪对这事感兴趣,便接着道:“碧涧水是澹水的支流,每到盛夏总会水位下降,河床抬升。按菜市里卖鸡毛菜的尤大娘所说,今年春日碧涧镇本就降水不多,这干涸期定会提前。到那时候,井水都打不出,那时候鸡毛菜都是比肉都贵。”   虞清溪倒是不担心菜,只要需求,总会有人当这个搬运工,从别处运菜过来。他担心的是用水,平日的喝茶饮水,洗衣沐浴,又是夏日,如何能省的。他低头看了一下小腹,若是在以前,他怎么都能过,如今有了这个却是娇气了不少。他抚了一下肚子,淡淡一笑。   “东家,”春汀道,“不若我们往南边去,等过了干涸期,您想回来我们再回来,可好?”   “不。”虞清溪说了一个字,然后起身回屋了。   春汀停下手里的活,看着三少夫人走回屋里。她在心里将自己暗骂了一道,三少夫人好不容易出屋透透气,她个笨嘴又将三少夫人气回去了!心思一转,趁着干涸期还没来,她得好好打听一番,哪儿的水井够深,哪家菜摊的菜长久,哪家铺子里还能供果子。另外,那些大娘们住这儿多年,总会有些应对法子,她得多问问。   其实,虞清溪并没有生什么气,他只是回屋去寻一些资料。初到碧涧镇时,他曾在街市书局买过一本地方志,介绍了碧涧镇的地理风貌﹑人情风俗。他将书卷翻出来,细细研读,寻找可以取水的法子。在这儿过了两个月的安稳日子,没有再遭到罗那暗卫的刺杀,也没有其他势力在寻他,他觉得就这儿的生活也是挺好的。   就在虞清溪认为自己的改容瞒过各路的时候,远在罗那战场的不惊收到了消息。他在营帐中打开纸卷看了看,轻轻一笑:“躲那么远。”虞清溪带在身上的银票是当初他给的,出自齐庄钱庄总号,从总号出去的银票都是与不惊有关的,为数不多。譬如,给谷梁钰的借兵订金,现下还没提取。所以,诸如这类特殊的银票,要查起来相对方便多了。   不惊将纸卷递给后面的落,吩咐他回信:“莫要打草惊蛇,用普通的市井身份留意便可,一列不许用悍支那一套。”他发现虞清溪对高手的气息敏感得很,而对于普通人,却是不会太警觉。   落按照不惊说的,将纸卷传了出去。   不惊又招来原本跟在虞清溪身边的悍支八人,吩咐了一番,将他们派去碧涧镇。而这一切,他并没有告知谷梁钰,既然虞清溪躲得那么远,自有他的用意。连他最看重的夫君都一并躲开了,哪里还有告知谷梁钰的道理。   不惊料得不错,虞清溪对那些压抑住的低气息特别敏感,而对于正常人的生息及脚步声响倒是不会太过防备。也就是这样,他并不知道隔壁的院落已换了人,里头住进了原先一直跟着他的悍支八卫。   悍支八卫在进入碧涧镇时,便全部换了普通人的行头。白日留四个在屋里听隔壁的动静,另四个分散在周围远距离查看。不看还好,一看,便是惊讶得差点暴露了。对虞清溪的消息,他们并没有用言语来交流,而是回到宅院,用纸笔来“说”的。八人面面相觑,沉默了好久,其中一个留在宅院里的默默看了一周,拖了纸来写,他早就知道这件事。那日闵大夫诊脉,便是他在暗中保护的,不过他只司保护之责,并没有将虞清溪的私事传出去。   八卫商量了一番,还是决定将这件事禀报主子,他们觉得这可能是虞清溪躲开一切的缘由。为了不让虞清溪察觉,他们特地去老远,找来黑隼将消息发出。   待不惊拿到消息顿了一下,将前后细细思索了一番,终于明白了虞清溪这番做法。他这是怕孩子出来就被齐庄收掉?可是,他不记得手里还捏着一个特许,若他要留下孩子,用这个特许也是可以的。再则,以他两个爹为齐庄做出的贡献,再有现下在落玉国的分量与官职,是可以从暗人身份转出了,那么孩子就可以放身边教养。他轻轻一笑,发了消息给八卫,要求不干涉只保护。   不惊坐在窗前一叹,脸上却松泛了许多,可算是弄明白了。这个虞清溪啊,真够倔的。不过,他不就喜欢这股劲儿吗?他喜欢的人,至始至终都是同一类人,认真,执着,倔强。以前的白泽芝是,现下的虞清溪也是。而且同样的,只能在旁边守着,永远得不到。渐渐地,他的笑意便融入一抹哀思。   谷梁钰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不惊这般呆坐在窗前。他道:“我们若弥的兵士攻过罗那京都,老贼早拖着东西往西北撤了。在皇城下头,我们发现……罗那在研制□□。”   “哦,原来是这样。”不惊端坐在窗前书案后,瞬间恢复如常,轻道。之前抓了那璧便是想拷问出黑系一部的位置,可那璧怎么会知道这个,就连不惊本人都不知。不过,按之前西望山一事来看,罗那寻到了大致位置,却不知如何进去,而正好火神发怒将一切掩埋,才没有让他们得逞。之后追杀禹谧,应当也是这个缘由,禹谧是黑系一部首领,只有他最了解制造的过程。至于虞清溪,罗那是怎么知道他与禹谧的关系的?不惊便往那璧这人身上一想,稍是琢磨了一下。   谷梁钰看着他的眉头,顿了一下问:“有什么好消息吗?”   “嗯?”不惊抬头看他,他自己也没意识到,想明白了一切,自己的眉头已全然舒开。   谷梁钰含笑着看他,心里一思猜测道:“是虞清溪有下落了?”   “这个……”不惊摸了摸脸,有那么明显吗,“有点眉目,不过现在还不能与你说,我要做一些安排才行。”   谷梁钰并没有不悦,只那么淡淡地看向他。   “他现在是安全的。”不惊告诉他。   谷梁钰这才一笑:“好吧,我早就知道,那刺杀与我们任使官干系不大。”   不惊失笑:“玉儿真敏锐。”   “也别等太久,”谷梁钰道,“我们任使官都要疯魔了。”   “很快了……”不惊道,“罗那老头快要退无可退了,不若,我们来商量一下,你拿哪块地,我分哪块地?”   “你是兄长你来分。”谷梁钰起身,步履间轻袖飞扬,将事情扔给不惊,直往外走。   不惊失笑:“福尔叫我一声兄长是应当,你家林渊当我兄长完全是跟着福尔来的,事实上他比我年长好几岁!”   “哦,”谷梁钰顿住脚,“不过我们认了。”   不惊直摇头:“罢罢罢!我有空便让人草拟一份单子,届时你派人来与我们商讨一番。”   “好。”谷梁钰早就消失在门口,只一道应声清晰传来。   不惊直摇头,林渊都叮嘱过多遍,走路要慢些,那人还是如此!他想了想,招来落吩咐道:“传我口讯,让迖立马寻个对双儿孕育有经验的,送去碧涧镇。”   “是。”落应。   “记得,性子沉稳些的,千万莫要声张。”不惊道,“更不能让虞清溪发现。”   “是!医支大多没有武,主子放心。”落领命而去。   不惊失笑,关心则乱。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生孩子认亲什么的了。。。我觉得都写得挺完整了,有哪个要另外番外里描一描的吗 第90章 产子   天气越来越热,是燥燥的热,鼻息之间都是烟尘的气味。春汀找到镇南一处古井,出水还可以,便驾了马车要去取水。马车是才买不久的,春汀到处去提水,虞清溪便给了银子让她买一辆马车,好方便些。春汀将家里的水桶都放上马车,那架势恨不得将浴桶都捎上。   虞清溪看了她一眼:“这么多桶?”   “嗯。”春汀点头。她用水是格外节省的,淘米的水洗菜,洗菜的水浇花。就连洗澡,她只是擦洗一番,根本舍不得多用一点水。只是三少夫人每日都习惯沐浴的,一个浴桶就得三四桶水,她便要多准备一些。院里的井水越来越浅,这两日打上来的水都不如以往清澄了,她这才往别处寻水。   虞清溪立马放下书卷:“我与你一起去吧。”   “怎么行!”春汀立马看向他的肚子,万一磕了碰了可怎么办!她连忙挡住他,“东家,可得小心着些,再熬一阵就好了。”   虞清溪自然不听她的,虽说怀着孩子,拎两桶水的力气还是有的,且他可以确保不伤着肚里娃娃。他轻而易举坐到驾车位置,下视着急得团团转又不敢拉他的春汀:“还不上来?我可不认识路。”   春汀没办法,只得爬上去,一面又叨叨:“东家,一会儿奴去抬水,您千万别去提。”   虞清溪扯着缰绳,慢悠悠地出去,也不答她。   “再则,你这身子,若是抬水什么的,被人瞧出来……”春汀道。   虞清溪眉头一皱。   暗中的八卫搞明白了虞清溪的意欲,几人凑在一起一商量,决定调人去当苦力。   虞清溪和春汀到镇南那处古井时,已有老长的一条取水的队伍了。春汀稍是一看,发现今日有些不对,她便立马拉了旁边的大娘来问。   大娘告诉她:“瞅着井另一边没?那是专程帮人提水收钱的,一桶水两文。”   古井口很大,有寻常家里用的大圆桌那般大。一边是排队自己打水的,一边是靠帮人打水赚钱的,倒是互不相干。   “花钱让人抬吧。”虞清溪见状立马道,“你去与那个人商量一番,让他每日送水到我们宅院。”   “是。”春汀应了,立马过去。   这样,虞清溪连马车都没有下,这用水一事顺利解决了。春汀临走之时,还听到排队的人群中有人道,祖辈到这个时候便来这儿打水,头一糟听到有靠打水赚钱的。不过,就这么一甩桶一提的事情,也能得两文钱,每日也能赚上几百文?如此这么一传,碧涧镇各处都涌现了送水的营生。春汀听到这番言语自然不会多想,只叹自家三少夫人是良善人,诸事顺遂。   悍支八卫听到消息松了一口气,苦力活儿总算是有大批人接手,他们只需安心看着虞清溪就好了。转而一想,不免又有些自豪,一个不小心就带出了一个营生!   就这样,难捱的盛夏终于过去。入秋之后,春汀巴望着井口,发现水位并没有起来,每日的用水依旧只能靠送水。县令大概是避着暑气做事的,入秋之后便发了清河淤徭役的征令,整个碧涧镇街头巷尾都在说这个事。   春汀将听来的消息拉家常似的说与三少夫人听,一面琢磨着着鳝鱼要怎么做他才能多吃两口。   “早就该这么做了。”虞清溪闻言之后道。这一带水流颇缓,土质偏贫,积淤是肯定的。   春汀点头,转而问道:“东家,你看这鳝鱼是煮成汤,还是切段红烧,又或是滑成丝酱爆?”   虞清溪想起之前一次也是吃这黄鳝,春汀见鳝鱼从盆里逃出来,吓得哇哇直叫。他道:“煮汤也成,红烧也成。”他特意没提滑丝酱爆,这么怕黄鳝,滑丝大约也是做不来的。   春汀一想上回已经煮汤了,这次便红烧吧。她一鼓作气,直接挥刀斩下,一道血迹直飙面上。她死死咬着唇,生怕再吓着三少夫人。   虞清溪看着她如此阵仗,心里直摇头。他放下书卷,起身走过去。   “东家,您别过来,小心让这血气冲撞了!”春汀背着身子拦他。   虞清溪虽然肚大如箩,可行动倒是丝毫不显笨拙。他很轻松便绕了过去,拿了她手里的刀:“你去洗一洗。”   春汀无法,看着盆里断成两截却依旧在翻搅的鳝鱼,略微有些担心。她拿帕子一擦,顾不得离开半步,小心翼翼地瞅着三少夫人的动作。   虞清溪精准地捏住黄鳝,一滑又剁上几刀,盆里三条黄鳝很快都成了段。他想了想酱爆鳝肉,手下便没有放开刀,捏了一根鳝段,从背上中间往两边一滑,很快就剔去了骨。   春汀瞪大了眼睛,三少夫人什么时候会庖厨之事的?   虞清溪没有在意春汀的目光,一会儿功夫就将一段段鳝段都剔去了骨,然后交给她:“鳝片鳝丝都可以,你给酱爆了吧。”   “是是!”春汀连连应过。   虞清溪在一旁洗过手,扶着腰在庭里走走。也不知是不是心事淡了,刻意多用了饭食,肚子沉得很,站了一会儿便腰酸,久坐也会腰酸,甚至躺着都会腰酸。他从没有与春汀提过一句,春汀曾要帮他按按腰腿,他都拒绝了。   有时候,他会想,不若就去胥山以南找个小镇住下,那儿有懂双儿孕育的大夫,他也许能好受一些,不会这么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可是,他怕面对任桑榆。有那么一点点可能会碰上任桑榆,他都不敢。或者,再等等吧,虞清溪看着一树落叶,心里想着。再过一阵,就应该要生了,生完就可以回去了。至于孩子,便道是抱养的。每日,他都会如此往复地纠结,又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很快就能回去了。   秋收之后,这儿延续着原樊厦的习俗,周边各镇都会过丰登节。街市里载歌载舞,店铺老晚都不打烊,有些还会点燃了天灯放飞。   虞清溪这么重的身子,自然是不会去街市里挤的。他给了春汀几个银踝子,让她去街市里玩。   春汀也只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好玩的时候,不过她推了银踝子,并没有出去。宅院里就她和三少夫人在,若她出去了,三少夫人身边没个伺候的怎么可以。平素夜里三少夫人根本不许人进屋,可她还是一直在耳房警醒着的,生怕有那么个意外。   虞清溪见她这么坚决,也就没有多说,返屋沐浴休息了。   春汀在庭院台阶上坐下,撑着手看夜空里飘飞的天灯。墨色的苍穹,闪耀的星星,朦胧的各色天灯,一切都是那么美。春汀在迷蒙之间不禁想到,这些天灯一直这么飘飞吗?若是,那会飘去哪里。若不是,它们会掉下来吗?   半夜,果然有天灯落到了宅院主屋。自五月起,春汀怕虫豸繁出扰了三少夫人,特意在屋前屋后,墙根床下都撒了雄黄粉或雄黄酒。主屋的窗口就曾放过一小瓶雄黄酒,不知哪日夏风吹倒了瓶子,酒浸染了窗楞。春汀防着虫豸,依旧摆上一瓶放在那处,吹倒过几次,又一次次摆上新的。这次的天灯是直撞向窗,撞倒了雄黄酒,天灯里的火烛遇上酒气霍然大起,窗帘一卷,便跟着着火,与床榻上的烛火燃作一起,瞬间引燃了窗台下的小榻。   虞清溪是第一时间发现着火的,他眼眸一缩,第一反应是前世那场火海。这么一下,惊得他立马起身,却是又栽倒在床。大约是肚子太重,压迫到了他后腰的经络,时常会有这种起身时使不上力的状况。每每这种时候,他都要用手揉上好一身,才能起得来。偏偏这个时候,他又疼得起不来了。   火势顺着酒液流淌之处熊熊燃烧,风一带,便是卷的门窗都燃着了。春汀闻到一股烟火味,一个激灵便立马奔了出来。主屋燃起了大火,门窗都无法进。她大喊了几声,不顾大火用身子去撞门。   虞清溪在屋里呛得说不出话,他听到了春汀的叫喊声,可门是从后面反锁着的,她根本进不来。这是他到这儿来的习惯,怎料到最后反害了自己。   很快,八道黑影落到院里,扯开了春汀,大力撞门。他们顾不得被虞清溪发现,再不救人怕是会有危险,才立马现身的。   春汀看着黑衣人立马瞪大眼睛:“你们是谁!”   虞清溪一个转眼,便看到浓烟里黑衣人往他这儿摸来。他摸了枕边的刀,眼神凌厉。   黑衣人看到刀光,立马避开:“虞清溪,是我们。”   虞清溪耳力记忆很好,立马就识别了出来,竟然是他以前身边的悍支暗人!他第一反应不是他得救了,而是齐庄肯定知道了他怀有身孕的事!难道他逃到这边,这些人一直跟着?登时间,他面色苍白。   悍支暗人将他救出屋子,到隔壁院子诊治。春汀也不管那些来救火的人,匆匆跟着去隔壁院子,在他们要关上屋门的时候,奔过去把住门框闯了进去:“你们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医支的人看她一副小豹子的模样也是一笑:“当然是看看肚里的娃娃有没有碍。”   春汀将信将疑,见三少夫人脸色不好,便坚决留在屋里看着。她强扭着头不去看那几个黑衣人,咬着唇忍住颤抖与惧意。   悍支暗人将这事立马传给主子,面对虞清溪倒是丝毫没有尴尬。   虞清溪转脸对春汀道:“你先出去,我与他们有话说。”   春汀担心,坚决不肯。   虞清溪无奈道:“他们是保护我的,不是刺客。”   春汀这才退下。   虞清溪看了看肚子,问他们:“主子知道了?”   “嗯!是主子让我们暗中保护你的。”悍支暗人点点头,“同时,也不让你知道我们在旁。”   虞清溪道:“现在我知道了,你们打算怎么样?”   “不知,”悍支暗人老实道,“我们等主子的指示。”   虞清溪便再没有言语。   医支暗人看下来,说虞清溪没什么问题,只不过一时没法动是因为胎儿太大,将他一根筋压麻了。他给虞清溪揉按了一会儿,虞清溪便舒缓过来,可以起身了。   既然都已经被发现了,虞清溪索性就在这宅院住下,以他现下的身形根本没法逃离,不若就静候消息了。春汀很快将那边的宅院收拾好,安排了人翻修,自己带着东西也跟着住过来。她才不放心把三少夫人交给这么一帮黑衣人,粗手粗脚地哪里能照顾好三少夫人!   一日之后,悍支暗人接到了主子的回信。不惊回话,既然都发现了,便带回落玉国吧。   现下已没有罗那这个国了,国土一半给落玉国,一半给了若弥,那几个小国则占了一些钱财。不惊想着罗那老头的势力都收缴掉了,自然对虞清溪造不成什么危害,就可以接他回来,与他坦言。说起来,虞清溪遭到刺杀也是因为齐庄,他该与他说一下的。   虞清溪听到这个消息,自我感觉是一条任人宰割的鱼肉,却不料在路上的待遇比钦差还好。想瞒天过海生下孩子,不该受到齐庄的处罚吗?又或者,这是悍支八人对他稍尽以往的“照顾”?   他们一路上行进得很慢,按照医支暗人所说,虞清溪现下的身子受不得奔波劳苦。虞清溪的吃食由医支暗人接了过去,春汀本还是怀疑的,这大夫能不能做出吃食来。医支暗人看到了她的怀疑,便分她一小碗。春汀吃了一口,就默默地缩了回去。   春汀不能做的事,这位医支暗人也接手了。每日春汀都会看到这大夫给三少夫人按摩揉捏,从上至下,三少夫人都不带一个冷眼的。再三想过,春汀决定对这位大夫提一下。她等着大夫从三少夫人的马车上下来,立马揪了他往后几步:“我问你,你对我们东家有什么企图?”   “什么?”医支暗人一愣。   “我告诉你,”春汀仰脸道,“别对我们东家献什么殷勤!我们东家有……夫君的!我们东家只喜欢我们家少爷!”   “哦。”医支暗人忍着笑,点点头。   “往后注意着点!”春汀虎着脸道,“莫要对我们东家动手动脚!小心我不客气!”   “那是按摩。”医支暗人道,他将双儿怀孕后期会出现的状况说与她听,然后又将各个按摩手法会给孕夫带来什么感受,缓解什么不适,都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春汀初时是故作彪悍,虎着脸的,听了几句之后,立马就撤下了伪装,不时虚心求教了几句。两人在马车下嘀嘀咕咕了好一番,又一起去做适合怀孕后期吃的膳食。虞清溪在马车里将两人的言语都听在耳里,不免露出这悍支八人出现后的第一个笑。不过,转瞬即逝。   路途不赶,原本几天的路程,生生被他们拖了月余。眼看着离落玉国越来越近,虞清溪便皱了眉头。他摸了摸肚子,努力压抑着心里的躁意。这孩子大约会在落玉国出生吧,可惜桑榆都不知道。不知道是最好的,桑榆不会知道他为他生下一个孩子,也不会知道他的亲儿永远无法在他身边,更不会知道他喜欢的人曾是细作出身。   到落玉国沙漠边缘,依旧是徵骋来接验的。徵骋好似是知道虞清溪怀有身孕的事,目光从他肚子上扫过,并没有一丝诧异。他笑道:“欢迎回落玉国。”   虞清溪只淡淡一笑。他抬眼看向远方天空,那处极小的一个红点,愈来愈近。快靠近,虞清溪才发现,那是一顶软轿,由悍支暗人抬着踏风而来。他微微压低眼睑,有些琢磨不透。   徵骋道:“皇上担忧你的身子,派了软轿过来。”   虞清溪便更是诧异了。   软轿自然是只能虞清溪一人上去,春汀再不放心,也只有跟着医支悍支暗人慢慢在沙漠里走过去。   虞清溪坐上轿子,除了前后都有四名暗人抬着,两旁还有人扶住他以免不稳。本是三日的路程,他们御风而行只两个时辰便到了落玉国里。   软轿刚刚落地,虞清溪便感觉到肚子一紧,下面有异样。轿帘打开,虞清溪静静地抬眼看去。   不惊正站在外面笑着看过来,随即脸色一变,大声喊道:“太医!不!龑叔!”   “我……”虞清溪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看着不慌不忙,实则话都差点说不出来,“好像要生了……”   “颠着了?”不惊立马问两旁抬轿的人。   “不,”虞清溪抬手,“一路都很稳。”   不惊这才一想,八成正好赶上。一路都没有动静,一到落玉国就迫不及待地要出来了。他赶紧上去扶虞清溪:“大夫马上就过来,你不必害怕。”   虞清溪也顾不得说话,他忍着肚里越来越翻腾的痛意,还能看到行走间,地上留下的血渍。   不惊一惊一吓之间,不忘与他道:“你放心,我立马把你爹叫过来,别害怕。”   虞清溪脚步一顿,然后才明白,这爹便是原身的父亲。他双眸一沉:“不必。”   不惊看到他发白的拳头,也没太过注意他的话语。他扶着虞清溪到宅院主屋床上,龑没和一众太医一前一后匆匆赶来。不惊被拦在外面,里头只有太医的声音,虞清溪一点声音都没有。他便问落:“禹谧和罗立在过来了吗?”   “没有。”落木着脸道。   不惊眉头一皱,禹谧又不正常了吧。这样的话,即使过来也帮不到虞清溪。可那个正常的罗立也不过来?哈!不惊仰天一笑,那个正常的爹过来也没办法,也是站在外面等的份,他又不是双儿!不过来也罢!   “双儿生孩子要多久?”不惊问落。   “不知。”落只差叹一口气。   “福尔生孩子那么快,一会儿就拎出一个,这个……”不惊琢磨道,再听,里头还是没有虞清溪的动静,好似跟福尔那会儿差不多。   “听闻,双儿生孩子是要比女子更辛苦些……”落的话语才说一半,里头就传来一道震天的娃娃哭声。   “果然更快!”不惊惊喜道,“清溪比福尔还厉害!”   一道黑影瞬间落到不惊面前:“主子,城北挖内陆海的时候,炸出一片庞大的地下淡泉水。现下,那处无需从南边引海水过去,已有一片汪洋。”   不惊沉默了一下,才道:“此子祥瑞!”   作者有话要说:   咦,又没认上。。。   可能明天没工夫更 第91章 父亲   龑没过来替虞清溪把过脉,发现他身子还好,只有些忧思过度,便道:“你且放宽心养着,如若不成,便让人到我这儿来取安神的方子。”   虞清溪刚生完孩子有些疲惫,强撑着精神问:“孩子呢?”   “不惊抱走了。”龑没不在意道。   虞清溪眼眸一沉,他都没看过一眼,孩子就被抱走了。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   龑没感觉到他的心情突然低落,却是不知道缘由,走到外屋,不惊正好抱着孩子进来,龑没便瞪了他一眼。真不知他什么时候喜欢娃娃了!   不惊感觉到气氛不对,便看着龑没道:“龑叔,是不是要给娃娃喂奶了?”   “先给娃娃喂点黑糖水,不急着喝奶。”龑没道。   不惊点头,招了人来将娃娃抱去。龑没也没多呆,将方才诊脉的结果告知不惊一下,随后便拎着医箱离开了。不惊琢磨着龑没话语里的意思,走进里屋,与虞清溪对视了一番道:“你修养一阵,我便让若弥皇帝安排你夫君过来。”他心思着,虞清溪与任桑榆分别数月,定是思念夫君了。而后,他心里暗暗一叹。   虞清溪点头。   “你休息吧。”不惊见他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便没有再打扰他,其他事情都不急,待他处理好一切再说也不迟。他离开这儿,赶紧回去让落传消息去若弥虞家。在任桑榆过来之前,他得让花殇处理好虞清溪是双儿这件事情。   而这宅院的隔壁,罗立也很快知道了虞清溪刚刚生下一个娃娃的消息,他劝禹谧去看一看。   禹谧迷茫了一下:“我孩儿?”   “嗯。”罗立道,“还记得你的孩儿吗?”   “孩儿?”禹谧下意识地想到,齐庄的规矩是不得见亲子的,他摇头,“不见。”   罗立看着他眼眸里的挣扎,没多久便变换成疏离。   “孩子,儿子。”禹谧想起那个自立坚强的孩子,一直都不用他操心的儿子,心里一阵揪起。他隐约想起,曾有过一次看到过他的名字缩写,是在哪里呢?禹谧感觉到自己越来越混乱了,便咬紧了牙皱眉。   “谧?”罗立发现他不对劲,便立马安抚他。他能感觉到,禹谧的状况越来越不好了。所有触动他思绪混乱的,罗立都可以放弃。若虞清溪会影响到他,那暂且不认罢。   “罗立,”禹谧瞬间眼眸又变换,“闻言今日北方挖出一片淡水?”   “是。”罗立点头。   “那以后不用那种煮沸之法,也能喝到水了。”禹谧道,“煮沸……之法?这明明是……蒸馏……呃……”   罗立接下晕过去的禹谧,心酸不已。仅仅一盏茶时间,他便变换了多种时期的禹谧。   禹谧昏睡了两三个时辰,到夜里又醒来。这一次,他清晰的想起,曾在公中消息里见过那个花体字,还有图形暗语。他当时看到时候还留了一段暗语回传的,但始终没有接到回信,到底是为什么呢?他趁着自己现下还清醒,翻找了一张纸片出来,只简单写了“Kenthy”,随后在后面加了个问号。   罗立看着他在写纸片,但不敢出声打扰。   禹谧招来蝙蝠,将纸片卷了上去放飞,一个转身,便看到了安静站在那处的罗立。他眉头一皱,伸手按了按脑穴。   罗立心里轻叹一口气,缓缓走过去:“谧,不睡了?”   “嗯……”禹谧看着他的脸,“不,我好像睡太多了。”   “那我陪你看星星?”罗立试探道。   禹谧点头,等着他一起上屋顶。   蝙蝠从他们屋子出去便飞进隔壁的宅院,直冲有齐芳醉的屋子。虞清溪浅眠,睁眼便看到蝙蝠挂到他窗前,他略微诧异,齐芳醉早就被他清理掉了,如何还会有蝙蝠进来的。他起身,拆下纸卷来看,却是顿在那儿。“Kenthy”便是他的代号,知道他代号的人可不多。他想起一早发出的图形暗号和落款花体字“K”,怎么会隔开一年才回?他将纸攥在手心里,这样的纸条便不用在公中传播了,他将蝙蝠捏在手心里,招了悍支暗人下来。   “我这宅院里有没有齐芳醉?”虞清溪问他们。   “以前是没有的,”悍支暗人道,“这次过来之前,主子特让人打理清扫了一遍,给你添了一瓶。”   虞清溪了然,却是诧异不惊会如此细心,随后问:“半道截下的公中消息,可否直接返回到发出消息的人手里?”   悍支暗人摇头:“公中消息不得拦截,若是有事要联系,还是私下传达比较妥当。”   虞清溪沉默。他这消息截了也就截了,料想不会这么凑巧有第二个“Kenthy”。既然不能中途折返,那他便再发一条公中消息。他直接走到外头,去看街道名称门牌号码什么的,可在门外找了一圈都没找到。   抬眼之际,他看到不远处屋檐上坐着的两人,月光朦胧,面容看得不太真切。他顿了一下,忽然想起任桑榆曾在星辰下对他的告白。桑榆说,他不爱星辰,只爱清溪。他心里一塞,若是他能简单一些,该多好。他不喜欢看星星,可若是陪着桑榆,他便是喜欢的。他的眸色在明与暗之间流转,最终紧紧闭了一下目,将忧伤死死压抑住。再睁眼,他看了一下手心里皱得不成样子的纸片,毅然回屋。   “这条街叫什么?”虞清溪说完,立马又加了一句,“这宅院的地址是什么?”   “落玉国,一等公府清溪园。”悍支暗人道。   虞清溪闻言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宅院是原落玉国一等公爵所住的府院,那时候便叫清溪园,主子看这名字适合,就赠予你了。”悍支暗人道,“对落玉国来说,水是最美丽最珍贵的,所以所有的一等公府都以水为名。譬如,隔壁的院子叫流泉院。”   “哦。”虞清溪摆手示意他下去。虽然下去不下去都是一样,就像方才他截下一道公中消息应当也被这人看在眼里,但清溪觉得他们不会乱说。他拿了纸片出来,将地址以密码的形式写下,传入公中。蝙蝠很快飞入夜空里,虞清溪站在窗前看着天际,心里总算好受了一点。   落玉国的夜里其实并没有若弥安静,虞清溪可以听到呼啸的风席卷过百里沙地,沙子飞扬在空中,又悉悉索索地落回地上。突然,他听到婴孩的啼哭声,便侧目看去:“这……”   “主子怕娃娃夜里哭闹,打扰了你的睡眠,便特地让奶娘与婢女带着在侧院……”悍支暗人道。   不等他说完,虞清溪便飞快地走出院子,直往那处声源。他进去的时候,奶娘正好在喂奶。虞清溪便退回屏风之后,静静地听着那轻轻地吮吸声,眉头的愁意总算消了。   没过一会儿,婢女将小娃娃抱出来,在虞清溪面前跪下:“夫人。”   “起来吧。”虞清溪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孩子,声音略带着点颤抖。他伸手将娃娃抱过来,看着小娃娃闭着眼睛打了个秀气的小哈欠,觉得好看极了。   “夫人,还是让奴婢抱着,您刚生完孩子,不能这么抱孩子。”婢女道。   “无妨。”虞清溪以手遮了娃娃的面孔,准备抱着回自己院子。他原以为不惊已经将孩子带走了,没想到还在宅院里,嘴角不免悄悄上扬。才刚出这院子,虞清溪便感觉到有人飞快地靠近,而且不止一人。他将孩子搂在怀里,向那处方向看去。   禹谧落到虞清溪面前,看着他手里的娃娃,眼眸带着几分迷茫。罗立跟在他身后,看着虞清溪,做了个噤口的动作,禹谧是循着娃娃的哭声过来的,罗立不想他受到什么刺激,也不想吓着娃娃。   虞清溪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又飞快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罗立。此时的罗立并没有戴面皮,虞清溪只见过一次,却很快认出来了。不会这么巧吧!虞清溪将目光重新落到面前这人的脸上,真的是一模一样。不过,他现在的面容跟现代时候也很像,只短发换成了长发。那么,眼前的人是他现代的父亲吗?   禹谧并没有看面前的人,只是将目光一直落在面前的孩子脸上,呆呆的,眉头略微皱起。   “爸?”虞清溪试探地喊了一声。   罗立心道不好。   禹谧扶着额头,突然间变得很痛苦:“阿立……”   “怎么了?”虞清溪感觉到面前人可能不是自己在现代的父亲,不过还是有莫名的熟悉感,他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这人顶着和他父亲一模一样的脸。   罗立对他摇摇头,立马拥着禹谧,替他揉着脑穴。   虞清溪的脑子很乱,这张熟悉的脸孔,曾经见过的“YM”字样,还有方才带“Kenthy”的纸片。他看着面前的人终于瞥到了他,然后仿若在思索。   “Kenthy?”禹谧轻道。   虞清溪眼眸一亮:“爸!”这真的是他现代的父亲!   “清溪。”禹谧放下手看着他,仿若方才需要揉脑穴的不是他。   虞清溪上前一步,想要拥抱他父亲,可手里却有个小娃娃。他便将额头靠到禹谧胸前,鼻尖的酸意怎么都压不下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禹谧伸手将他拥在怀里。   虞清溪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他说,他死过两回,才遇到现代的父亲,那么还有什么可怨的?他沉默了一会儿,抬头:“是不是朗丰仪”   禹谧看着他,微微皱眉。从眉心到头颅,很快很痛的一瞬间。禹谧松开虞清溪,伸手按着眉心,十分痛苦。   “谧!”一直在旁的罗立顾不得诧异他们之间的交谈,从后面接住倒下的禹谧。   “罗立!他怎么了!”虞清溪终于觉察到他父亲的不对劲,从一开始就很不对劲!他一叫,怀里的娃娃便惊醒过来,哇哇直哭。   “病了。”罗立看着啼哭的孙儿,又看了一眼怀里的禹谧,还是抱着禹谧回自己院子。   虞清溪一下子慌了,看着父亲被带走,怀里的娃娃又哭成这样子。他轻轻地拍着,小声地哄着。   屋里的奴婢和奶娘赶紧出来,从虞清溪手里接过孩子来哄。   虞清溪见她们哄着娃娃,便转身跃过墙头,去隔壁的宅院。他循着声息找到了他们,罗立正坐在床头看着昏睡的禹谧。罗立见虞清溪跟了过来,便轻轻起身,带着他走出屋。   虞清溪朝里看了一眼,才跟着他出去:“我父亲怎么了?”   罗立脸上一僵,方才直呼他名字就感觉莫名。他道:“清溪,我才是你父亲。”   虞清溪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番,沉默不语。   “你爹爹你方才认过了,他是双儿,我的确是你父亲。”罗立道,“你也知道齐庄的规矩的,我根本不知道你是我儿子,也更不知道你爹爹他生下了你。”   “他怎么了?”虞清溪道。   好吧,儿子跟老婆更亲。罗立知道他们之间有一点点不对劲,便将这点子醋意放在一边。他道:“你爹以前是黑系一部首领,入黑系的每个人都会被施以禁术,以管制住部分记忆,也由此才能保住黑系的秘密。现下,你爹的禁术管制出了点问题,而施禁术的人没法解开,因为他在排斥。”   虞清溪皱眉。   “这还是第一人,黑系里那么多人都没有出现过这种问题。”罗立道,“齐庄禁术最厉害的岫如烟尊人替他解禁,却遭到了反噬,你爹他……不知从哪里学得更为复杂的禁术。岫如烟尊人说,需要一个他完全能信赖的,又禁术了得的人一同来解。”   虞清溪顿悟,如果没猜错,那是现代学的催眠及媚术与这儿的禁术相斥了。他没有原身的记忆,所以花殇教的他全部都不记得,只单纯用现代的手法,就没有这样的状况发生。他道:“我想试试。”   “什么?”罗立看他。   “如果是一一解去他身上的禁术,我可能会一部分,”虞清溪道,“另外,我猜测需要你说的那个尊人一同来进行。”   “你从哪里学来的?”罗立诧异。   虞清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并不答。   “好吧,这个理由我来编。”罗立道。   虞清溪心里有些异样,他还没接受罗立是他父亲的这一消息。不过,罗立一直待他不错。他看了一眼罗立,态度稍是放柔:“我是他最信赖的人,这一点便足够,不用编理由。任何谎话都有戳开的一天,不如不要编。”   “好。”罗立点头,“你进去看看他,我去见皇上。”   虞清溪点头。   罗立走了两步,回头道:“旁边有榻,你今日才生过孩子,别太累着。”   虞清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想起前世的罗管事,还有西十六街的罗阿臭,再有带着他指定的脸皮过来的罗立,嘴角浅浅勾起。好像,有这么个父亲也是挺好的。   罗立带着不惊过来的时候,便看到虞清溪睡在禹谧的身边,紧紧挨着。他突然心里一酸,顿在那里。   不惊看了一会儿,便拉了拉罗立,走去旁边的屋子。   “主子……皇上……”罗立道,“是臣鲁莽了。”明知道他们都累了,还以为马上就能解禁,把皇上给带了过来。   “没事……”不惊已经听过他们相认的过程,可以理解他的冲动。再说,这是他治下的一个意外。他看了一遭,道:“一会儿给岫如烟尊人安排间厢房住下,这解禁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好的。便说是我的意思,得明日等龑大夫看过脉再说。”   罗立连连点头,见他去一旁的屋子,便问:“主子您呢?”   “没我睡的屋子了?”不惊回看了他一眼。   “有!”罗立点头,“屋子都是空的,每日都打扫的,您随意。   “大半夜的还跑来跑去作甚!睡吧。”不惊道。他知道罗立这一阵都没怎么睡,净顾着看禹谧了。   罗立目送了不惊,才折回禹谧的屋子。他在窗前小榻上躺下,直看着床上的两人,心里松懈了许多。   没多久,黑色蝙蝠呼扇着翅膀朝流泉院而来。罗立立马双眸一睁看了床上两人,一个翻跃出了屋子,远远抓住蝙蝠。他打开看了一下,都是点和横线,除此之外什么字眼都没有。他想起曾经截下的纸片,上头好像也是有这样点和横线。他朝院中看了一眼,照例截下,打算以后得暗中查探一番,若有必要,再报给主子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   嗯,罗立藏了两张纸片了,后果很严重 第92章 解禁   这一次,禹谧睡得久一些,到午上才醒来。他睁眼便看到床榻边的少年,脸看着很熟悉,却又记不得在哪里见过。   虞清溪就候在一边,见人醒了,也不知这是原来的禹谧,还是他父亲禹谧,便试探地喊道:“爸?”   禹谧对这个称呼有些茫然。   “爹爹?”虞清溪又道。   “我的孩儿?”禹谧起身。   “嗯。”虞清溪点头,亲昵地坐到他身边。   禹谧下意识地抬手,却在半道停住。他有些诧异自己这番无意识的动作,为什么想要抚上他的头?   虞清溪看着他停下的手,眼眸略微一暗。   禹谧不太认得他,可心里却没有排斥,只有些生疏而已。他的目光绕过虞清溪,看向后面不远处的罗立:“阿立?”   罗立缓步上前,道:“谧,这是我们的孩儿,你欢喜吗?”   禹谧看了一眼虞清溪,淡淡一笑,又很快收敛。   “这是主子同意的。”罗立道。   “真的?”禹谧又看了一眼虞清溪,从他的眉目上细细看过去。他的孩子自出生就被抱走,原来,他的孩子是这样子,眼睛和鼻子像自己,嘴巴与额头下巴与罗立一模一样。   “是的,”虞清溪点头,“爹爹,我亲手做了膳食,您尝尝合不合口味?”   禹谧心里一动,便起身去洗漱。他动作很快,带着几分急迫,没一会儿便出来了,站到虞清溪面前。他看着虞清溪侧旁的手,想去拉一下,却又迟迟没动。   虞清溪却是如在现代一般,伸手去挽禹谧的手臂,丝毫没有半点陌生感。他道:“我多做了一些,你看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好不好?”在现代,他们聚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很少,有时候两三年没见过面也是有的。他将他父亲喜欢吃的东西,都做了出来,希望现在的他还会喜欢。   禹谧走到桌前,被一桌子的饭菜惊了一下:“都……是你做的?”   虞清溪点头。   禹谧心里既欢喜,又有些不是滋味:“你在暗系哪一支?”究竟是在什么支,才会做这么多膳食的?他到现在都不怎么会庖厨之事。   虞清溪一顿,随后道:“以前在谍支,后来转了商支。”   禹谧稍是一顿,然后才道:“商支好……”商支是最自由的一支了,像他父亲一样,会舒心许多。暗系……商支……禹谧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片段,他被选入神秘黑系的惊喜,随后发现自己有孕的彷徨,以及孩子从身边抱走的心痛……   虞清溪一直在旁边看着他,很快就发现了他眼眸里的变化。他立马与之对视,轻声缓语:“放松,你会没事的,我会带你离开痛苦。就这么看着我,只看着我,我带你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离开这里……”   禹谧看着虞清溪的眼眸,点点光斑在他眼眸里流转,仿若漫天星辰,深邃,神秘……   罗立就在旁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想起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便缓缓朝暗处打了个手势。暗处的悍支立马拉出一道警戒,整个流泉院一片寂静。岫如烟收到信号之后惟有静默,现在这个时候进去打扰,反而不妙。   虞清溪的身子还没恢复,且禹谧是在激动的状态下被侵入思维的,并不是最佳的催眠状态,他需要耗费的精神力很大。不过,幸好他进入得及时,这时候的禹谧已处于奔溃的边缘,若再迟一步,禹谧或许会在不同的记忆里癫狂,甚至还可能会被混乱的思维淹没,永不能醒来。   虞清溪摄进禹谧的思维,摸索出他的症结,一点点打散。本以为他呈现的错乱是因为现代禹谧灵魂的介入,却不料追溯起来却是自成一体,延续伸展。虞清溪有些迟疑了……   罗立站在一旁,听着他们之间变换了数种语言,大部分都是他听不懂的,不禁拧起了眉。这真的是他所认识的禹谧吗?可禹谧用他熟悉的语言讲述他们曾经的往事时,他又确信,这定是他的禹谧,不是别人。他看到禹谧对面的虞清溪,不同于他印象里那个温顺而疏离的孩子,他掌控了整个解禁的方向,显得分外坚定而沉着。虞清溪额头上慢慢沁出了汗,罗立又不免担忧起来。   虞清溪心思,既然禹谧的思维自成一体,那他所要做的是不是就只需要理顺?他猜测曾经的解禁失败,大约是禹谧现代的思维攻击了那位尊人,那位尊人根本都来不及进行解禁。而虞清溪的触及手法让禹谧潜意识里感觉到熟悉,便认同了他的进入,才会让他看到这么完整的禹谧。若禹谧只是一个普通黑系人,那便只需简单释放他禁锢起来的部分记忆就可以了,可禹谧的情况复杂,需要获得他同意才能解禁,解禁之后需要梳理他所有的记忆,才算成功,不然单是解禁,他的记忆便还是一片混乱,情况并不会有好转。   虞清溪想明白了这一点,便开始从容抚过禹谧的记忆,一条条,一缕缕……他的语速越来越快,最后只看得见他两唇的碰动,却听不清他说的字眼。禹谧直直看着他的眼眸,思维随着他的话语飞速运转,记忆之流缓缓蠕动,最后飞速流泻。从前世到今世,从欢喜到痛苦,一一呈现在他眼前,再不艰涩。   “现在,轻轻闭上你的眼睛。所有过去的愉悦与痛苦终将消散,它们在你的记忆里闪现,不会翻腾,更不会遗忘。”虞清溪缓缓收缩瞳孔,眼眸里的璀璨悄悄收敛,“睁眼之后,它们将愈来愈淡,愈来愈淡……”   禹谧平和地睁开眼,看着面前的人。在他睁眼的那一刻,虞清溪眼里的神采瞬间消失,身形一晃,再支撑不住。禹谧伸手将他接住:“清溪。”   “爸,”虞清溪轻道,“让我睡一会儿……”   “好。”禹谧拦腰将他抱起,走进里屋。   罗立心里有些慌,如此称谓的禹谧还认得他吗?他亦步亦趋,紧张地跟在禹谧后面。   禹谧将虞清溪放在床上,伸手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再起身便看到罗立紧张的眼神。他淡淡一笑,伸手拉着罗立出去,此时的虞清溪不需要陪伴,只需要安静地休息。   “谧?”罗立看着禹谧的手,轻轻唤了一声。   “阿立,我饿了。”禹谧道。   罗立终于心口一松,禹谧还认得他!他连连点头:“我陪你!”   虞清溪做的菜都是他喜欢的,禹谧好久没好好吃饭了,现下便吃得很多。   没多久,岫如烟尊人便过来了。他给禹谧检查了一番,发现禁术已经解掉了,不禁诧异。他是施禁人,解禁如何能绕过他进行?如此,他开始对禹谧的儿子,那个解禁的人抱了很大的兴趣。也是虞清溪现下睡着了,岫如烟便先回宫,与禹谧说好下回再来拜访。   不惊是和龑没一起过来的,他见着罗立就一顿骂:“你是不是亲爹!清溪才生过孩子,龑大夫不是说身子还虚着嘛!”   “主子,我……”罗立心情有些复杂,“我是父亲,禹谧是爹爹……”   “那不是一样吗!”在不惊眼里,只是称谓区别。他转而看向禹谧,好像正常了,真是虞清溪治好的?   “主子。”禹谧见不惊看过来,便行礼。   “不是说好了吗?怎的,之前的事情还记不全?”不惊摆手,“你们两个都已经出齐庄了,怎么还这么叫。”   “皇上。”罗立和禹谧立马行礼。   “龑叔,您给禹谧看看,身体是不是好了?”不惊道。   龑没坐下,给禹谧诊脉,半晌才收手:“身子无碍,只有些虚,慢慢调养便好。”   不惊点头:“那便好,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一直不到朝,人家都以为我们落玉国缺人当官。一会儿朕让人送些补品过来,你们好好补一补,给朕赶紧上任。”   “谢皇上。”罗立和禹谧应。   不惊左右看了看:“清溪怎么样了?”   “回皇上,现下正睡着。”罗立道。   “让龑大夫看一看吧。”不惊自然是不放心的。   他们引着不惊和龑没进里屋,虞清溪睡得很沉很沉,丝毫没有醒来。龑没探脉,立马皱眉。不惊看着龑没的神色,眼眸一沉,他们走了出去,到隔壁屋里说话。   龑没在禹谧醒来之前,给虞清溪把过脉,当时只有一些产后都会有的体虚。才一两时辰不到,身子竟虚弱成这样子!他在案上写方子,斟酌着用量,一面与他们道:“这一个月里,不能再耗费心神了。好好按着我的方子喝药,过十日我再来给他换方子。”   “谢龑大夫!”罗立道。   禹谧倒不是很担心,他知道这等损耗看着严重,其实恢复起来很快,虞清溪只消两三日便能恢复如常。   不惊看着清溪的两位生父,直摇头。回宫之后,各种补品用数辆马车装着送往流泉院,那阵仗罗立差点都不敢接。   虞清溪醒来之后,精神果真恢复了大半。他将清溪园里的娃娃带过来,直接在流泉院住下。   禹谧看着小床里安睡的娃娃,问他:“他……待你好不好?”   “很好。”虞清溪回道。   “是吗……”禹谧看着清溪脸上的失落,轻道。虽然虞清溪到任桑榆面前不是主动的,也没有做过任何对任桑榆有害的事,可他的身份毕竟是一道槛。他拍拍虞清溪的肩膀:“齐庄的秘密不仅仅是你身后的秘密,还涉及到落玉国与周边众国的邦交。相信每个国家都有培植细作,渗透到他国,可摆到明面上是不太好看的。你……自己斟酌。”   “我……没有想过要把齐庄的事与他坦白。”虞清溪道,“爸,我这样……是不是就永远都没法与桑榆站在一处?”   禹谧想了一下,转而道:“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有背影的,不是每一处都在阳光之下。”   虞清溪若有所思,耳尖一动,侧向门外。   “就像,我的事情罗立并不是全知道,但我们依旧会在一起。”禹谧说完,抬眼看向站在门口的罗立。他们之间应当是互有保留,可依旧无条件信赖对方,珍爱对方。   罗立听了前半句话,神色莫名,可听到后半句话,心情又好了。他走过去坐到禹谧旁边,对虞清溪道:“不用担心,只要交给花殇就可以了。”   “什么?”虞清溪道。   “你有什么问题,让花殇去解决。”罗立道,“双儿这件事,可以推到内宅争宠上。你是双儿,对任府,对虞家都没有坏处,相信花殇能解决的。”他顿了一下,想了想道,“若是刺客一事,现在罗那都灭了,死无对证,更是好解决。任桑榆知道你的才华,罗那要争夺个有才华的人,这个理由够不够?”   虞清溪一笑,随后问起:“罗那到底是为什么要追杀我?”   罗立看了一眼禹谧:“无妄之灾。”   禹谧道:“因为你是我儿子,而我掌握着黑系一部的秘密。罗那若得了,便能制出□□。”   虞清溪明了,再想起现代的事,便失笑着摇头,看来两次都是因为他爸。   “以后有我护着你们。”罗立说完,转而对虞清溪道,“清溪,这么久,还没叫过我父亲。”然后,他端了端脸,等着某人恭谨地喊他一声。   “我……”虞清溪看着罗立,神色有些复杂,“叫惯罗立了……”   罗立脸一黑,当初给这小子当管事是脑子抽了?   “好了,慢慢来,”禹谧一笑,“阿立,你先与花殇通一声气吧,娃娃都出来了,这事得尽快解决。”   罗立轻叹:“好。”他逃出纸片,准备写纸条,不料最后的一张掉了出来,正是虞清溪初次用花体字“K”试探的那张。   “这怎么在你手里?”禹谧捡起来,问他。   “你……认识?”罗立诧异。   虞清溪对禹谧对视了一眼,道:“这是我发的。”   “上头的回复,是我落下的。”禹谧道。   罗立迟疑地拿出另外一张只有点和横线的纸片:“那么这个……”   “我才发出不久的。”虞清溪道。   罗立无语了。   “这都是被你拦截下来了?”虞清溪猜测道。   罗立点头:“你们也太大胆了,若是让主子知道,你们在众暗人眼皮子底下传播一种只有你们两个人明白的图形,该如何解释?”   禹谧点点头,是他考虑得不周全。不过,如果他们那时候就联络上了,便能早一年相见了吧,或许也不会有后面这么多波折。只能说是天意。   虞清溪却是道:“可能……会让我教他,然后给我一笔赏银。”   罗立:“……”   禹谧:“……”   “赏你一顿拷打倒是会有的!”罗立白他一眼,末了,他又往那纸片上看了一眼,“你们之前从没见过,怎么都会这暗语的?这个……是暗语吧?”   禹谧看了一眼罗立,道:“我们前世就会的。”   “前世?”罗立一想,随后嘴角一勾,“所以,你前世也是我夫人”就像这一世一样,一个是他夫人,一个是他儿子。对前世这样的言论,他不会觉得奇怪了,在解禁的时候,他听到了有关这些的只言片语。不管前世也好,今世也罢,只要是禹谧,他便认!   禹谧压低眼睑:“不是,前世你是我夫人。”   “是我生的这小子”罗立突然想起,虞清溪第一次来寻他,便是指定了他一张脸皮来的,难不成前世喜欢用那张脸皮?好似今世也挺喜欢的。   “爸,罗立真是我妈?”虞清溪也有些糊涂了。他在现代从没有见过母亲,也没有任何关于母亲的照片,难不成真如他爸方才说的,他实际上是一个男人所生的?   “嗯。”禹谧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罗立并不会觉得别扭,反而觉得他们两世都在一起很高兴。他得到了答案,便满意地捏着纸片离开了。花殇那儿他要联络,还有本来让人去查的这纸片的事也要按下,以免走漏了风声。   虞清溪看着罗立离开,心里复杂得很,他还记得这一世初次见到罗立,他不羁又肆意地拎着酒坛子喝酒。私底下如此潇洒的男子,竟是他妈?回过来看到禹谧脸上的笑意,便问:“真的假的?”   禹谧一笑:“你在现代有看到过男人生子的?”   虞清溪了然,立马摇头。他想了一会儿道:“其实,我还挺喜欢罗立的。”   “哦。”禹谧应,“你老子看上的人,自然是不差的。”   “嗯。”虞清溪认可,然后决定道,“从明天开始,我就管罗立叫……娘!”   禹谧一笑。 第93章 结局   不惊听到虞清溪大好,便乘空过来看看。虞清溪一听到皇上过来了,立马将娃娃抱在怀里,顿在那儿半晌。   “不用怕的。”禹谧感觉到了虞清溪的紧张。   虞清溪看了一眼禹谧,心里一安。他在这个世界上,有了两个永不会舍弃他的亲人。   不惊见他们要跪,便一挥手:“朕私下来的,不用搞这些个虚礼。”他让人入座,随后看了一眼虞清溪:“清溪,怎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太好?”   虞清溪深吸一口气,站到不惊面前,直接道:“主子,我可不可以跟您买个人?”   罗立和禹谧皆是一顿。   “哦?”不惊诧异,“你看中谁了?”   “想买我孩子的自由。”虞清溪道,“零嘴铺子的分银以后都不用给我了,另外,还要添多少钱,您说,我一定筹齐。”他盘算着身边有几千两银票,若弥京都还有焕打理的商队,大约赚了十几万了。他知道一个婴儿不需要那么多钱,只是打破一个规矩就不是钱的事儿了。   罗立抽了抽嘴角,禹谧看了一眼罗立,再看了一眼皇帝,略有皱眉。   “哦?”不惊闻言,努力压抑住上扬的嘴角,“那你还能拿出多少银子?”   “咳……”罗立一呛。   “罗爱卿身子不好”不惊看过去。   “无碍。”罗立心里直摇头。   虞清溪认真地想了想,答道:“十六万两……”   “朕……还是挺喜欢这个孩子的……”不惊故作为难。   虞清溪想了想,道:“不够的,我以后慢慢还,可以吗?”   “噗……”不惊笑出来。   “皇上,我们家清溪这么老实的孩子您也舍得欺负?”罗立无奈。   虞清溪抬眼看去,直撞进不惊蓝色的眼眸里。   “怎么舍得欺负呢……”不惊轻轻地笑,言语也是极轻,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两个爹都是落玉国重臣,他都不知道利用一番。不惊看着虞清溪,道:“清溪,你怎么不用当初我给你的那个特许”   虞清溪一顿,特许他可以将孩子留在身边吗?再看不惊似笑非笑的眼眸,犹豫着问:“主子……您本就没打算抱走我的孩子?”   不惊点点头:“怪我,接到你的那天就该说的。可看到你刚生完孩子那般累,便忘记说了。”   虞清溪心里终于一舒,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悄然笑开。   不惊看着他终于笑了,也是开心,便道:“其实,你若是要留着那个特许,坚持付钱,也是可以的。让我算算……”   “皇上……”罗立压着眼睑看过去。   “我要留那特许做什么?”虞清溪问。   “这个……”不惊皱眉,比如把任桑榆迁入落玉国,好像不提也罢。   “皇上,难不成您还要问清溪要钱吗?”罗立道,“付给若弥的五十万军费还是用清溪的点子赚来的钱!”   不惊斜看了一下罗立,直接广袖胡了过去:“个吃里扒外的!朕让你管户部就是给朕拆台来的?!朕会缺那几十万两银子?只不过正好这钱进来,转手付给若弥而已!”   罗立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了让,从善如流道:“皇上财大气粗!皇上不差钱!”   “到底是夫人在侧,人也比以往活泛。”不惊轻道,也不管罗立神色如何,便立马对虞清溪道,“若弥那里朕已经传信过去了,相信不久便会有回应,你且安心在这儿休养,等着你夫君来接你便成。”   虞清溪一默。   不惊看他这样子,便道:“花殇那儿朕早有交代,不必担心。”   罗立更是垂首,主子真热心,比他这个当父亲的手脚快!   “谢主子。”虞清溪道。   “不用,”不惊摆手,“替我好好赚钱便是!”   罗立却是想,果然是想多了,主子定是为了赚钱来着!他道:“国库充盈,而且最近不必要的花费少去许多,皇上尽可放心。”有了一汪淡水泉,罗立觉得心头一舒。   不惊斜睨他:“不必要的花费?”   “嗯,”罗立点头,“比如一大批死贵的树木,皇上,臣早就建议引进最好养活的树木装点一翻就好了,越是死贵的树木越是不好养活,每养一刻都需要灌水,都是靠银子撑的。臣看着就心疼啊!”   “既然要养,当然是要养好看的!”不惊道,“不过,为了照顾爱卿你的意见,朕决定订上一批你说的好养活的树苗,种满整个沙漠,爱卿,不若你有空便算算需要多少数目,赶紧订下去。”   “整个沙漠?”罗立抬头看他,“皇上……您不是说喜欢这片沙漠的洒脱桀骜吗?有钱也不是这么造的啊!”   “喜欢……才要给它装扮装扮。”不惊道,“朕最近学了两手布阵术,有些手痒,便拿这当试手了。”   罗立:“……”   “可以种一些适合在沙漠里生存,且还能赚钱的植物。”虞清溪想了一下道,他对布阵那一块不太熟悉,只能对罗立提这个建议。   “还有这样?”罗立登时十分感兴趣。   “是有的,你可以找龑大夫询问一番。”禹谧点头,“记得有些中药材可以种在沙漠里,这样,也算有个进项。”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惊看着他们一家,深感寂寞,“有两位爱卿在,朕不用担心有国库空虚的一日。”他现下还在庆幸,工部尚书的禹谧还会帮着户部尚书的罗立寻点子赚钱,却是不知没多久就要开始头疼了,工部尚书要什么,户部尚书都批得特快,审都不审一下!简直就是妻管严!   虞清溪抱着孩子淡笑着看他们。   不惊问他:“以后,你要随任桑榆回若弥去吗?”   虞清溪顿了一下,点头:“嗯。”   “你不是才刚见到你爹吗?以后离那么远会不会想念?”不惊道。   “嗯。”虞清溪应了一下,他惦记他爸,但在现代的时候聚少离多,好似也习惯了。他道,“我可以每年回来看看他们。再则,我娘说要给我添个弟弟,我爹他们应当不会膝下孤单。”   “你怎么会听到我说话的?”罗立寒毛一竖。   “我……不小心的……”虞清溪脸上一红。   禹谧知道虞清溪自小耳力惊人,没想到到这儿还带着这样的才能。他脸上微微有些不自在:“咳……清溪啊,你也有自己的宅院了,今儿个就睡自己宅院去吧。”   虞清溪垂眸,他真是不小心的!   “所以……清溪的娘亲是罗立?”不惊有些不可置信。清溪不是禹谧生下的吗?   罗立深吸一口气,重申道:“皇上,我是清溪他父亲,谧是清溪他爹爹!”   不惊却是哈哈笑了:“还道为甚当着商支首领,却巴巴地跑到虞清溪跟前去当管事,原来是母性使然!哈哈!”   罗立神色更是复杂。   于是当夜,虞清溪就带着娃娃回清溪园,好不凄凉。在等任桑榆过来的时候,他从公中接到了一张纸片,写得满满当当,都是其他人看到了添上去的言语。目光落到最上,上面写着“若弥礼部乔郎中家嫡女敏娇小姐将嫁入任府”,下面的留言透着浓浓的八卦意味,有问这位嫡小姐容貌如何,有道这敏娇小姐与他表哥感情甚好,有说不知嫁给任府哪位少爷,更有人将任府各位少爷列出来供选投票,任三少爷为数最多。   虞清溪看着任桑榆后面的投票,不觉手上力道加重,扯破了纸片。他深吸一口气,将蝙蝠放走,将拦截下来的纸片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任府就三位嫡出少爷,其他都是庶出,且一般嫡女都是配嫡子,不会下嫁给庶子的。长榆和星榆都有正妻,只有桑榆,男妻失踪数月。虞清溪看向夜空,是不是晚了一步?   一连数日,虞清溪的兴致都不高,禹谧便察觉到了,便问他是不是累到了。他是听闻府里的婢女说,虞清溪每晚都亲自照看娃娃。毕竟是刚生过娃娃,又立马耗费很大精神力给他诊治,如此的话难免会吃累。   “没事。”虞清溪扯出浅浅的笑。   禹谧觉得儿子成了双儿,好像跟他有了代沟。代沟?禹谧回想前世,大约是见面时间太小,根本就没机会发现这个问题。一直以为儿子无论什么都做得不错,那可能是因为没机会看到他的彷徨,他的无措,他的失落。   禹谧稍有些情绪波动,罗立便立马发现了。他料想是与前几日公中传的八卦纸条有关,他没有看到纸条,只从属下口中得知一二,再联想虞清溪和禹谧的反应,便猜到了。他正想过去找虞清溪聊一聊,却是被不惊叫了过去。   “皇上,臣以为齐庄公中消息得好好找人管束一番,”罗立立马告状,“小道消息可以传,但不能添加个人猜测,以免误导他人!”   “这个……”不惊没收到有关乔敏娇嫁任府的消息,只收到暗人从若弥传来有关任桑榆前来的消息,“任桑榆的消息是真的。”   “甚么!”罗立惊起,“任桑榆那臭小子真要另娶?”   “另娶?”不惊也是一愣,“娶谁?”   罗立感觉到有些不对,便立马按捺下来:“皇上,您说的是什么消息?”   “任桑榆坠崖一事……”不惊道,“你说的那另娶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罗立道,“公中传的乔家某小姐嫁入任府,有人猜测是嫁给任桑榆的。”   “这个……应当不会,”不惊道,“朕的消息一到若弥,谷梁钰便准了任桑榆前来落玉国。据我所知,任桑榆是一刻都没耽搁,已到边境泊古,哪里有空另娶。”   “皇上,那么坠崖一事是怎么回事?”罗立问。   “路上的意外。”不惊道,“在山崖下寻到任桑榆的马车,四分五裂,车夫和小厮的尸首已寻到,任桑榆……至今下落不明。”   “会是谁做的?”罗立皱眉沉思,罗那老皇帝已死,势力全部收缴。   “恐怕不是人为,真就是意外,”不惊道,“有樵夫道,车轮有异时他喊过一声,只相距太远,而车夫还没有听到,便连车带人往一侧山崖摔去。”   罗立轻叹。   “任桑榆还未找到,先……别跟清溪说。”不惊道。   罗立点头。   “朕派人过去搜山,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等等罢。”不惊道。   回到流泉园,罗立想起虞清溪恐怖的耳力,便没敢将事情说与禹谧听。夜里,他看到虞清溪坐在屋顶,便拎了酒坛子过去。   “看什么呢?”罗立将酒坛子往他面前晃了晃。   虞清溪摇头,表示不想喝酒。   “很香的,尝两口。”罗立道。   虞清溪看着他,无奈地接来饮了一口。   罗立一笑,拿过来也灌上一口,再递给虞清溪。两人一来一往地喝酒,却一句话都不说。直到酒坛子空了,罗立才道:“来,跟父亲我聊聊。”   虞清溪定定地看着远方,好久才回他:“你是罗立,你是我老妈!”   罗立直摇头:“好好,随你怎么喊。”   “罗立,你与我爹分开那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虞清溪问他。   “等。”罗立道,对上虞清溪的眼睛,便与他道,“小道消息不足以信的,你该信你自己。任桑榆有多爱你,你自己能感觉到的。”   虞清溪见他知道了,便承认道:“那则消息是我截下的。”   罗立一笑,这就是亲儿子,都喜欢这么干!   “最初,我是当真了,毕竟我离开了大半年,说不定外人都当我已不在人世。”虞清溪道,“不过,我想即使我真不在世,任桑榆也不会这么快就另娶。”   罗立点头。   “可是这几日,我心里总觉得有些……虚落落的。”虞清溪将头靠在罗立肩头,“他好远,我都看不到他……”   罗立才知道,酒劲已经上来,虞清溪醉了。他静静听着虞清溪的呼吸渐渐变缓,才抱着他下去。他们家的乖孩子,醉了都不哭不闹,只会睡觉。罗立将虞清溪安置在床上,然后返回流泉园。   “清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禹谧知道他们在屋顶上喝酒聊天的事。   “醉了,有事的不是清溪,而是任桑榆。”罗立拿出一套夜行服,一边换,一边将桑榆坠崖的事说与禹谧听,“我趁着夜里过去看看,明儿个就回来。”   “你怀疑不是意外?”禹谧看他。   “主子说暗人回报不是人为而是意外,但总要亲自去看了才行。”罗立看到禹谧也拿出夜行衣,便按住,“你留在家里,明日清溪醒来,你过去看看他。这事……暂且不告诉他,等我回来再说。”   “糟了……”禹谧顾不得换衣服,赶紧跃去虞清溪的院子。   虞清溪脸上泛着红,身上却换好了衣裳,见禹谧过来,便道:“爸,我也去。”   罗立就跟在后头,一看这样子有些诧异:“方才是装醉?”   “不是,”禹谧扶额,“清溪即使睡着了,也是能听得动静的。”既然都已经知道了,便不必瞒着了,禹谧在虞清溪这儿换了夜行衣,三人往泊古奔去。   虞清溪的酒气随着奔袭渐渐消散,神志也越来越清明。他的唇抿得紧紧的,眼眸沉沉凝着。虞清溪没有内力,虽然行进得非常快,可到底没法与有内力的罗立和禹谧相比,便是被他们两个带着走的。   到天亮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任桑榆出事的那座山。罗立从暗人那儿问到了方位,带虞清溪他们过去。   虞清溪闭目,听着这座山里的声息。这儿搜查的暗人很多,还有樵夫农人,干扰甚多。突然,他在一处峭壁停顿下来,缓缓睁开眼。他看向那处:“那横生的枝桠上有一点点声息……”那么微弱的气息,他心里不免揪起。   罗立赶紧招了悍支人上去查看,那处离出事的地点有一段距离,悍支和清支的暗人都在崖底马车残骸附近寻找,倒是还没有往那处寻找。   没多久,暗人便带下一个人,的确是任桑榆。医支一直候在旁边,赶紧上前来看伤。   “桑榆,桑榆……”虞清溪蹲下来,看着奄奄一息地任桑榆一声声喊道。   医支诊下来,只是脱力和肌肉拉伤,并没有大碍。他给任桑榆喂了一颗药丸,拿了个水囊递给虞清溪,叮嘱他以后好生休养便可。   罗立舒了一口气:“这小子也算是命大,看样子是从马车后门甩出去的。若是像小厮和车夫那般,就凶多吉少了,他倒是正好被挂到大树上。”那棵从峭壁上横生的树还算茂盛,若是不细细查看,是看不到有人挂在枝干上的。可是,暗人都没察觉的气息,虞清溪听到了?他想起刚到虞清溪身边时,跟着去京郊庄子上,后山有黑衣人出现,虞清溪也很快出现了。他那时候定不是一时兴起到林里走走,而是一早就察觉到了吧。他看了一眼虞清溪,一笑,夫人孩儿都好厉害,都太合心意了。   虞清溪知道任桑榆身上没有不能牵动的伤,便立马将他抱在怀里,用袖子擦着他脸上的脏污。就这么在悬崖上挂了两日,不知道他是怎么挺下来的。   任桑榆喉里的药丸遇水融开,慢慢顺下喉咙。他昏沉的意识一点点回笼,费力地睁眼:“清……”   虞清溪见他醒来,声音轻若蚊蝇,眼圈都泛了红:“嗯,我来了!桑榆,你休息一下,莫说话了。”   任桑榆勉强扯了个笑出来,嘴唇略微张合,用只有虞清溪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清溪……我……接你……回家……”   “好……”虞清溪终于控制不住眼里的酸涩,泪水一滴滴落到任桑榆的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生死面前,什么误会都不用解释了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